沈惜霜一怔:“温道长莫不是着了凉?嗓音为何如此沙哑?”
温泊雪停下压嗓子:“……小时候,我天生有点破锣嗓。”
[又是半瞎又是破锣嗓。]
月梵瞳仁剧颤,喝茶压惊:[这是破布娃娃吗?我们怎么又成卖惨的了?]
昙光:……
昙光咬牙:[没问题,还有机会。接下来是点单时间,你请客,专挑名字好听的点,告诉她自己前些时间降妖除魔,今日终于得了报酬,不想委屈她和自家师妹。]
月梵好奇:[为什么是名字好听?难道价格不重要吗?]
[专点贵的,会被当作暴发户,很没情调。]
昙光:[比起大鱼大肉,做工精致的小菜才是千金小姐的最爱——更何况是沈惜霜这种性子。]
这番话宛如醍醐灌顶,温泊雪乖巧点头,翻开菜单第一页。
字好多,好复杂。
身为二十一世纪土生土长的新青年,对于修真界古文,他大部分不认识。
“这位公子,”身侧的女侍笑得礼貌,“有什么中意的吗?”
“要一份这个。”
温泊雪整理好思绪,食指纤长,轻点纸面:“这是……玉池醉醉虾。”
一片寂静里,他似乎听见女侍强忍笑意的轻咳。
[从右,往左。]
月梵又一次喝茶,指尖微微颤抖:[不是从上往下念。]
温泊雪耳根一阵发热,静默垂头。
他方才从上向下念出了最右一竖行的所有字,此刻横着往左,赫然见到另一片崭新天地。
“玉带虾仁”“池塘莲花”“醉鱼”“醉虾”“虾炖蛤蜊”。
合在一起,成了他的玉池醉醉虾。
好家伙。
这回成文盲了。
[……算了,你还是找个贵点的吧。]
昙光以手掩面:[装不成知书达礼,土豪就土豪吧,至少还能为她花钱。]
“师兄,你又在开玩笑。”
月梵适时开口,礼貌笑笑:“沈小姐见笑了,师兄他总爱玩文字游戏。”
“是是是。我认真看看。”
白衣青年弯眼轻笑,再开口时慢语轻言,风度翩翩:“姑娘,劳烦来一份最贵的琳琅满堂。”
他这回看得清清楚楚,这道菜后面跟着四位数。
字也简单,不可能认错。
不知为何,四下再一次陷入静默。
“公子。”
女侍深呼吸,再深呼吸:“琳琅满堂是我们店名,后面跟着的数字,是门牌号地址。”
温泊雪:……
沈惜霜试探性开口:“不如,我来点单?”
角落里的昙光拿光秃秃的脑门哐哐撞墙。
温泊雪试图解释,挽回几分形象:“其实我学过认字,只不过家乡那边的文字和这里不一样——小时候,奶奶还夸过我字迹很漂亮。”
沈惜霜从他手里接过菜单,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月梵又又又一次喝茶。
修真界早就统一了文字语言,若说仍然保留着小众文字的地方,唯有那些人迹罕至的贫苦部落。
温泊雪出言解释之时,她已在脑中勾勒出了故事背景。
男孩深居于大山之间,他的笑容朴实无华,他的丐帮弟子服洗得发白,他用生来就有的破锣嗓,一遍遍念出古旧的部落文字。
而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他身侧,用布满皱纹的手掌轻抚他脑袋——
……大山的孩子,更惨了啊!
[怎么会这样?]
昙光抓狂:[这都能毫无火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某些地方不大对劲。]
月梵说着蹙眉,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最终迟疑道:[你觉不觉得,温泊雪今日的穿着打扮,非常似曾相识。]
[有吗?]
温泊雪低头,匆匆扫视自己的外衫:[这不是你们俩精心为我挑选的,还说很文艺范、很日系风吗?]
昙光抿唇,不动声色挪动目光,将他打量一番。
灰扑扑的深色布料,身前身后隐约可见三块补丁,色泽不一,完美契合不太有钱的江湖浪子人设。
陡然之间,他悟了。
不远处的月梵同样豁然开朗,与他默默对视一瞬。
二人心照不宣,鹌鹑般愧疚低头,没再传音。
但见沈惜霜身姿袅袅,眉如远山,举手投足尽是画意,好似灼灼芙蓉。
而她正对面。
是一瓶端坐着的人形椰树椰汁。
椰树椰汁,不配拥有好感度。


第52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攻略计划胎死腹中,昙光沉思许久,终于妥协:[要不,我们还是卖惨装穷吧。]
[我同意。]
月梵轻揉太阳穴:[说不定走一走傻白甜路线,能让沈惜霜觉得温师兄性子单纯,是个神魂澄净的好祭品。]
[对不起。]
温泊雪默默喝下一口粥:[我又搞砸了。]
[没事没事!这哪能怪你呀。]
月梵正色:[衣服是我挑的,我全责。]
昙光:[我也有问题,支过不少损招——而且我算是明白了,我这张嘴妥妥就是一翻车神器,越说越倒霉,不如闭嘴。]
温泊雪被他俩这样一安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发热的耳根:[对了,沈小姐方才说过,她目力很差、分不出色彩。桃花妖的视网膜也会出现问题吗?]
[我听说刚刚成形的精怪,五感是缺失的。]
昙光道:[听不清声音、没有味觉、甚至看不见眼前的景象,等修为慢慢提升,才会变得和常人无异——但沈惜霜,她总不可能只是个刚化形的小妖怪吧?]
在《天途》里,她的实力更甚于温泊雪。
[要么就是献祭。]
月梵回忆神宫所学的知识:[血肉是提升修为的至宝,在某些古老邪术里,能通过献祭自己的一部分身体来获得力量。]
[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吧。]
昙光嘶了口气:[更何况,这世上谁会献祭自己啊。我听说过的那些邪修,全是把老百姓当作祭品的,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两种解释各有不合理之处,他们探讨不出头绪,只能暂时作罢。
这餐饭吃得提心吊胆,当温泊雪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听见沈惜霜温和的笑音:“二位道长可还喜欢?”
“当然喜欢。”
月梵毫无犹豫:“多谢沈小姐款待。”
温泊雪:“多谢。”
他重回穷苦人设,之前预想中的请客吃饭也就成了泡影。
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温泊雪总觉得不好意思,认真补充一句:“沈小姐,等我们有钱了,也请你饱餐一顿。”
[傻崽,别假戏真做。千万别忘了,沈惜霜接近我们是别有用心。]
月梵叹气:[你当演员的时候,也这么容易入戏吗?]
[没有啊,好几个导演都说我入戏很难。]
温泊雪老实回答:[可能因为演戏是假的,但现在是真的吧。]
昙光扬眉:[沈惜霜不也在装好人吗?]
温泊雪:……
温泊雪挠头:[可能,她演得太像了?]
“吃完了饭。”
他们还在暗地里传音,另一边的沈惜霜已缓缓起身:“二位想去绣城逛逛吗?”
——居然发出了邀请!
月梵飞快抬头。
经过点餐时的那场乌龙,她本以为沈惜霜对温泊雪没了兴趣,没想到峰回路转,竟还有戏。
邀请来得太突然,温泊雪亦是喜出望外:“好啊!”
*
食肆位于闹市之中,踏出大门,立马能嗅到满街花香。
“沈小姐,其实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跟在沈惜霜身侧,温泊雪迟疑开口:“我们只不过萍水相逢,你为何要一直出手相助?我们宗门穷困潦倒,根本没办法报答你。”
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沈惜霜听罢果然一怔。
她很快轻声笑笑:“我曾说过,是因仰慕诸位行侠仗义。温道长不相信那段说辞、觉得我存了私心么?”
老实人温泊雪被噎得不知如何回应。
“温师兄只是不习惯别人对他这么好。”
月梵适时打圆场:“宗门贫瘠弱小,我们都是吃着苦头长大的。”
此话一出,沈惜霜显出了然之色,月梵与温泊雪却是双双神色稍顿。
她方才说得急,直到匆匆出口,才意识到这句话里的谎言似曾相识。
破开心魔的那个晚上,等晏寒来离开后,他们曾聚在一起聊过自己的心魔。
谢星摇说过去的她压力很大,心魔里的爸妈唠唠叨叨,而她藏在房间角落。
温泊雪身为流量小生,最害怕被人指指点点,据他所言,心魔里的嘲笑声经久不散,他被吵得心烦,只想让身边的一切消失。
当时月梵语气轻松,也说起她的心魔。
梦里她仿佛一个透明人,没人搭理,孤孤单单,无论笑还是哭,全都得不到回应。
他们每个人都用了轻快的语意,如同在阐述一场有趣的冒险。
月梵却心知肚明,在她讲述时,刻意省略了很多东西——谢星摇与温泊雪应该也是一样。
能让人嘻嘻哈哈的故事,怎么可能成为心魔。
不习惯别人对自己好,吃着苦头长大……
这种描述,倒像在说她。
“沈小姐,你在看什么?”
一旁的温泊雪先行打破沉默,看一眼沈惜霜:“那是——”
月梵收回心思,循声看去。
他们正走在一条居民街,褪去主街里的热闹喧嚣,留下几分烟火气。
沈惜霜行于最右,此刻微微侧了头,望着一处小院。
院门敞开,露出院子里白墙黑瓦的房屋。
这地方似是荒废已久,院墙上青苔遍布、生有连绵蛛网,几个壮硕的青年正搬着大大小小的家具,逐一往屋子里送。
“是有新主人搬家进去吧。”
月梵仰头张望:“看沈小姐的神色,是很熟悉这幢房子吗?”
沈惜霜:“从前有个朋友住在这里。”
“朋友?”
温泊雪道:“那位朋友搬走了吗?”
他话音方落,骤然听见一道苍老喉音:“这地方的上一任主人,可不是搬走的。”
院落闲置已久,今日终于有新人搬来,不少街坊邻里前来围观。
站在墙角的老人淡瞥他们,压低声音:“是一年前外出遭劫,一家三口无人幸免。可怜一家人行善积德……这位姑娘,节哀。”
温泊雪与月梵皆是一愣。
“一年前外出遭劫……”
温泊雪只觉这个故事似曾相识,细细回想,看向沈惜霜:“是种了一棵祈愿竹树的那家人?”
当时他们前往沈府参加考核,文试之前,曾在偏僻别院见过一棵竹子。
竹上挂了许愿用的红色丝线,据两个沈府小厮所言,它本是生在城中另一户人家,那家人意外出了事故,这才被沈老爷移入沈府。
只可惜在那之后,竹子就病怏怏的了。
“嗯。”
沈惜霜极轻笑笑,目光凝在他脸上,瞳仁幽深,看不出所思所想:“道长知道那棵竹子?”
“路过沈府的时候,我们曾见过它。”
温泊雪老实应答:“我和月梵师妹当时参加考核,还在上面挂了心愿。”
“那便祝二位心想事成。”
“老伯。”
月梵若有所思:“残害那家人的凶手,如今被抓到了吗?”
老人面色微沉。
“官府断案,讲究一个证据。一家三口死得不明不白,虽然揪出了几个颇有嫌疑的恶霸,但找不到确凿证据,根本定罪不了。”
他说着身形佝下,往前稍稍探身:“不过啊,报应很快就来了。”
月梵挑眉:“报应?”
老人点头:“就在惨案发生的一个月后,其中俩恶霸莫名其妙死了,死相凄惨,那叫一个血肉模糊。”
温泊雪胆子不大,听得后背发凉:“这又是谁干的?”
老人瞟他:“既然是‘莫名其妙’,那自然没抓到凶手。那两人平日里无恶不作,仇家结了不少,说老实话,官府也不大想管。”
[两个恶霸死了,竹子被沈老爷移进府里。]
月梵眼皮一跳,传音入密:[话说回来……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副本的决战是在沈府观景阁,而观景阁,也是沈老爷所建的。]
……沈老爷?
温泊雪呆了呆:[这个角色不仅我们从没见过,就连在原文里,好像也从未露过脸。]
[没在原文露脸,不等于他真的不存在。]
月梵无声撩起长睫:[摇摇不是说过吗?这里是真实的修真界,不能被原著牵着走。戏份越多的角色越有可能是凶手,又不是在拍《名侦探柯南》。]
但这也仅仅是个猜想而已。
他们没有线索、没有依据,全靠一点儿蛛丝马迹胡乱猜测,莫说找出真凶,连捋清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都难。
譬如沈老爷为何要移栽祈愿竹,他和沈惜霜分别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全是未解之谜。
[目前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摇摇和晏公子了。]
月梵叹气:[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心魔危机四伏,他们一定在艰难求生,千万不要出事啊。]
[嗯。]
想起自己心魔中的景象,温泊雪心下发紧:[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
与此同时,魇术中。
“艰难求生”的谢星摇饮下一杯金银花露,回味着舌尖清凉甘甜的花香,露出幸福微笑。
龙平:……
他不是很懂。
他原本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没想到居然与这对哥哥姐姐再相逢。
只不过这次他仍是人质,这两人却摇身一变,成了妖魔精怪的同伙。
谢星摇声称这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随二人一并来到沈府,小孩子活泼好动,一不留神,就和她走散了。
犬妖听罢恍然大悟:“哈哈原来如此!我方才还在纳闷,沈府戒备如此森严,怎会有人不自量力闯进来。有我在,定让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然后龙平面无表情,看着他亲手递给“不知死活的家伙”一块令牌。
犬妖:“沈府处处有禁制,携上这块牌子,能证明你们是自己人。”
……也不知道当他得知真相,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魇术里的沈府看似井然有序,然而毕竟只是幻梦一场,里面的妖魔精怪都不太聪明,漫无目的游荡于其中。
犬妖交给他们一人一块令牌,没交待具体去做什么事,只说守好院子,莫让外人进来。
谢星摇:“放心,我决不让旁人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的她自己,的确不算“旁人”。
“万幸万幸,如果这儿是真正的沈府,我们肯定会被丢出去。”
犬妖走后,谢星摇拍拍胸口:“晏公子,这地方处处不对劲,你能感知到何处的气息最为震荡么?”
梦境由心而生,梦里的一切都无法掩藏。魇术母体心中最在意的地方,散发的灵力也就越浓。
晏寒来抬眼,面上无甚表情,遥遥看向远处。
在他视线停驻之地,一座高阁巍巍耸立,直入云霄,如欲摘星揽月,将满城风光尽收眼底。
正是观景阁。
自前院通往观景阁,几乎要横穿大半个沈府。
一路上的魑魅魍魉多到令人眼花缭乱,个个杀气森森,犹如伺机而动的豺狼虎豹。想来梦境的主人对此地十分重视,特意设下重重险阻。
又一只邪祟迎面而来,谢星摇面带和煦微笑,向它点头致意。
一触即发的死斗秒变同事之间的相互问好,龙平震撼到麻木,看一眼手中令牌。
淡淡幽光自令牌散出,为他浑身笼罩上一股压抑的气息,完美融入沈府之中。
令牌,好用。
犬妖,更好用。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观景阁,谢星摇有些意外地轻扬眉梢。
看来这座楼的确非常重要,四面八方皆被设下了阵法,即便他们手持令牌,仍无法踏入其中。
她心下一动,瞧一瞧晏寒来。
晏寒来:……
“此为锁幽阵,外人擅闯,烟消云散。”
青衣少年上前几步,指尖于虚空凝出白光几点,继而连点成线:“稍候。”
若是硬碰硬对上这里的邪祟,他们两人皆被削去修为,胜算肯定不大;
但破解阵法就不同了。
阵法讲究奇门诡术、布阵排阵,一旦勘破其中关键,哪怕修为不是很高,照样能够破开。
可巧,晏寒来是原文里认证过的咒术天才。
后院幽寂,莫说巡逻的妖邪,连风声都不复存在。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黑暗浓郁,唯有几点白光翻复凝结,与观景阁中的锁幽阵两相交映。
晏寒来动作熟稔,十指修长,皆被灵力映出白玉般的色泽。
谢星摇暗叹连连,倏忽耳边一声低低嗡响——
锁幽阵破了。
晏公子。
也超有用。
“阵法破开,沈府里的妖魔定会很快察觉。”
晏寒来收回灵力,淡淡看她一眼:“莫要耽误。”
*
观景阁里很黑。
楼中毫无灯光,唯有月色透过纱窗泠泠而下。晏寒来走在最前,掌心灵力凝结,照亮道路。
一楼很平静。
大厅空旷,角落里盘旋着巨大的螺旋式长梯。抬头向上探去,阶梯好似漫无尽头,一直延伸到穹顶之上。
晏寒来:“随我上楼。”
一步步顺着长梯往上,伴随时间流逝,空气里的压迫感也逐渐加强。
谢星摇勉强稳下心神,握住身边男孩的手心:“别怕。”
时间紧迫,她下意识用了最快的速度。眼看头顶盘旋的黑影越来越少,终于来到顶层的一刻,谢星摇不由屏住呼吸。
和其它楼层不同,观景阁顶端有光。
光源……是一棵生在楼中的桃花树。
桃树竟未植根于土壤,粗壮的树根屈曲盘旋,攀附墙壁之上,好似虬龙匍匐,盘根错节。
鲜妍桃花开了满树,茂密枝干旁逸斜出,竟如藤蔓一般扭曲盘旋,绑缚着一个个光团。
“光团之中蕴含灵气。”
晏寒来沉声:“是神识。”
“也就是说,桃树在汲取这些神识的力量。”
谢星摇目光往下,瞥见数个瓷坛。
坛子被树根绑住,个头不大,坛身用白纸贴着一个个名字。
顾文东,张醒,还有……
谢星摇心口一跳。
月梵,温泊雪。
“坛子里应是每个人的心魔。”
晏寒来继续解释:“观景阁乃是魇术母体所在,心魔被供养于此,以魇术为依托。”
谢星摇若有所思:“如果把坛子打破,会怎么样?”
“心魔外露,将我们卷入其中。”
他垂眸细探,低声补充:“瓷坛皆被下了封印,我们无法打开。”
“等、等等。”
茫然的龙平怯怯举起右手:“哥哥姐姐,你们说的我全听不懂……什么魇术什么心魔什么母体,还有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听它们说溟山覆灭了十多年,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切结束,你自会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谢星摇拍拍他脑袋:“现在你只需要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大哥哥博学多才、悟性过人,是个天才就够了。”
又开始了。
晏寒来抿唇,一言不发侧开脸。
“不过,”谢星摇前行几步,“既然百姓们的神识都在坛子里,那这些被绑在树上的光团又是什么?”
她音量极小,开口时细细端详身前诡异的树枝,猝不及防间,枝头倏而一颤。
晏寒来蹙眉,手中已有法诀掐出。
但预想中的突袭并未到来。
枝头轻颤,离她最近的光团竟战栗般抖了抖,不过片刻,发出一道低低哀鸣:“呜——”
紧随其后,更多光团开始了呜咽。
谢星摇一愣。
晏寒来说过,这些光团尽是神识。
声声呜咽稚嫩青涩,像是小孩无助的哭嚎,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尝试与之沟通:“我并非沈府中人,而是来此调查绣城魇术的仙门弟子——别哭别哭,你们是谁,是什么人把你们困在这儿的?”
大多数光团瑟瑟发抖,一时间光影乱颤,离她最近的圆团咕噜一动,怯生生应答:“是……是桃花妖。”
“沈惜霜?”
“不是姐姐!”
光团下意识加重语气:“是、是更大的那个,这里的主人。”
……主人。
谢星摇迟疑开口:“沈府老爷?”
好几个光团上下晃动,像是点头。
心中疑团更多,她敛眉沉声:“你们是谁?沈惜霜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光团:“我们是、我们是小花。”
另外几个圆团叽叽喳喳:“小草!”
它们嗓音清脆,大多相当于人族的幼童,谢星摇心知吓唬不得,耐心点头:“嗯嗯,小花小草小树苗,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被大桃花树抓来的。”
离她最近的光团年纪大些,说话最有条理,当它开口,其它神识纷纷噤声:“听说屋子里的这棵小桃树蕴藏有仙道圣物,他为了得到圣物的力量,利用我们供养它。”
所以在这场梦里,沈府的桃花才会开得最盛。
因为它本就是靠着其它精怪的血肉而生。
“小桃树?”
它们将沈老爷称作“大桃树”,晏寒来敏锐发觉异样:“这棵树并非他本体?”
“仙道圣物力量太强,寻常精怪很难驾驭,不但会被它夺去五感,稍有不慎,甚至要被吸干灵力。”
不知想到什么,光团一抖:“所以他用了另一棵桃树作为母体,对外宣称是他女儿——起初的时候,圣物需要的灵力不算太多,他便四处抓来我们这些刚成形的小妖怪。但不知怎么,自几个月前起,灵力的需求越来越多。”
因为仙骨的力量在一天天苏醒,仙骨力量越强,所需要的代价也就越大。
谢星摇颔首:“所以他开始使用魇术,对绣城的百姓下手。如此说来,沈惜霜就是这棵被他利用的桃树?”
光团一默,半晌,左右晃了晃身子。
一个摇头的动作。
“这棵桃树真正的主人……”
它说着颤了颤:“几个月前,仙道圣物需要的灵力突然增多,桃花妖遭到反噬,已经……”
龙平听懂了八成,闻言好奇道:“它主人已死,为何这棵树还活得好好的?”
晏寒来冷声:“有别的魂魄进了桃树的躯壳,为它延续生命,继续做仙骨的载体。”
光团点头:“后来,我们就见到姐姐。”
它身侧的另一个光团开口:“姐姐的主人被坏人杀害,她想报仇。”
“大桃树和她签订契约,他帮她杀掉坏人,她的魂魄住进这棵桃树里面。本来只有三个月的。”
又一道声音响起:“但大桃树想把我们献祭,被她拦下了。”
接着是抽抽噎噎的小男孩嗓音:“姐姐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一直留在这里……”
简单来说,沈老爷找了棵桃树供养仙骨,没想到桃树遭到反噬,被仙骨吞噬了魂魄。
没有魂魄,桃树一旦死亡,仙骨也就没了载体。为延续桃树生命,他找来了如今的“沈惜霜”,让她的魂魄进入桃树之中。
沈惜霜原本答应他留在沈府三个月,但为了保护这些花花草草,一直没离开。
它们很喜欢沈惜霜。
说起她时,原本暗淡的光团一个个散开莹润光亮,叽叽喳喳的低语充斥整间阁楼。
“姐姐说,等一切结束,要带我们一起离开。”
“姐姐总会从城里买给我好多好多糖。”
“姐姐说桃花是粉色的,她本体的竹子是绿色的……我们年纪太小,分不清颜色,等长大一些,就能和她一起去赏花。”
沈惜霜的魂魄进入桃花妖的躯壳,所以当她在原文死去,桃树也就随之枯萎,显露出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