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犬妖淡笑:“看你修为,应当也入了炼气。大人它在洞中修行三年,前几天终于重见天日,你运气不错,今日能亲眼见它一面。”
“正是。”
男人被她装入麻袋,陷入一片漆黑之际,听见少女噙笑的喉音:“多亏有各位大人的照拂,我近日修为节节攀升,已到炼气中阶了。”
好熟悉的台词。
就连龙平闻言,亦是眼角一抽。
这绝对绝对,是他曾亲口说过的话吧。
连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麻袋昏暗无光,在一片压抑的黑暗里,一滴水珠自他眼角淌下。
畜牲。
*
在计划成型的一刻起,谢星摇就明白她有十成胜率。
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龙平的巧妙配合、以及她将男人一击制服的实力,要想唬住那群精怪,难度不大。
唯一让人苦恼的是,犬妖恰巧也要面见藤妖,狭路相逢,顺理成章与她同行在一起。
这片林子里杀机四伏,尽快逃出溟山的计划彻底落了空。
不过……也正因如此,或许能试试另一个法子。
——龙平的心魔是那百年老藤,就算她能带着男孩逃离溟山,藤妖不除,心魔恐怕也不会消退。
她若能趁此机会,解决掉藤妖呢?
山路崎岖,穿过泼墨一般的林中阴翳,谢星摇望见一个巨大洞穴。
山洞黝黑,连通了一条漫长廊道,廊道燃有盏盏长明灯,火光如水,浸满幽幽长廊。
犬妖漫不经心:“走吧。”
廊道幽深寂静,因是藤妖栖息之地,见不到太多小妖的身影。
前行不知多久,谢星摇望见一扇紧闭的石门。
“您既要面见大人,不妨先行进去,我不做打扰。”
麻袋里的中年男人仍在呜呜叫,她看一眼犬妖:“这两份食材脏污不堪,我正好清洗一番。”
这个理由找不出漏洞,更何况在溟山之中,人族确要低妖一等。
眼前的姑娘很识时务,犬妖轻哼一声,敲响石门。
石门应声而开,待他进入其中,很快沉沉关紧。
谢星摇眼疾手快,破开装有龙平的口袋。
小孩被吓得不轻,一张小脸惨惨发白,见到她的脸,露出惊惧又委屈的神色。
“快出来。”
谢星摇低声笑笑:“以为我真倒戈啦?”
龙平下意识点头,又委屈巴巴摇头,看她用一个布团重新填满麻袋,又打开中年男人的袋子不断捣鼓,不知在做些什么。
怯怯沉默一会儿,男孩试探性开口:“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林中不安全,如今最稳妥的法子,是借藤妖除掉这位绑匪大哥。”
谢星摇一切准备妥当,合上麻袋:“等藤妖进食结束,我们顶着他的身份,能毫不费力离开溟山。”
龙平乖乖点头。
“待会儿你和我一起进去,装作——”
她的思路清晰活络,正有条不紊地阐述计划,忽然感到身后冷风袭过。
杀气。
谢星摇眉心骤跳,指尖凝出尖锐灵力,猝然转身。
长廊光影交叠,那人来者不善,掌心划出阵法。
看清来人的模样,谢星摇一愣。
青衣少年眸色沉沉,挺拔身形锋利如刀,与她对视的一刹,同样一个晃神。
“晏公子?”
她不知此人是真是假,下意识想伸手一戳,好在及时止住念头:“对个暗号,绣城?”
“……是我。”
晏寒来眉心一跳:“他们不放心你,托我入梦看看。”
“他们?”
谢星摇:“他们担心我,为何自己不来?”
少年被她一噎,沉默须臾,蹙眉移开视线:“谁知道。”
哦——
谢星摇眯起双眼。
她懂了。
“晏公子。”
她唇角扬了一下,露出白亮亮的虎牙:“你当时特意问我,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潜意思该不会是,可以向你求助吧。”
晏寒来冷笑:“看来入梦的确会叫人想入非非、自作多情。”
他语气不善,谢星摇却被逗得笑意更深:“多谢晏公子关心。”
晏寒来抿唇,不想理她。
谈话间,石门轰然一响。
此地乃是妖魔巢穴,晏寒来对此心知肚明。
谢星摇身侧的孩子应当就是龙平,至于石门之内,无疑是藤妖老巢。
他毫无犹豫,杀意再度凝结,尚未出手,却被身边的谢星摇按住手臂。
犬妖自石门而出,死斗一触即发——
他看见谢星摇弯眼笑笑。
谢星摇:“夫君,介绍一下,这位是溟山中的一位大人。是他引我来到此处,面见藤妖大人的。”
晏寒来:?
藤妖大人?
突然出现的青衣少年面相不善,犬妖蹙眉:“夫君?”
“正是。”
谢星摇笑道:“多亏有他协助,我才能抓来这两个人族。他之前见到引荐我们进入溟山的猫妖大人,特意送礼去了。”
晏寒来:???
眉心更重地跳了跳,晏寒来看一眼角落的麻袋。
所以……一柱香不见,你成绑匪了是吗???
同样闻言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草。
把他一个人的经历掰给两个人用,畜牲。
“原来如此。”
的确有只猫妖在做引荐工作,犬妖疑虑消去,微微颔首:“大人在门内等你。”
谢星摇点头道谢,学着他之前的动作如法炮制,轻叩石门。
不过片刻,石门轰隆打开。
门内是间空旷石室,空间比她想象中更大。烛火轻摇,映亮四周冰冷石壁,条条藤蔓攀附其上,几乎占据全部空隙。
而在火光尽头,立着一簇硕大的藤影。
沉重威压铺天盖地,看其修为,应是半步元婴。
“大人。”
察觉藤妖冰冷的注视,谢星摇淡声补充:“身侧二位,是我夫君与孩子。他们仰慕大人已久,非要随我来拜见一番。”
龙平听得认真,恍然大悟。
难怪姐姐要将他早早救出麻袋。
如此一来,在犬妖眼里,她是把食物清洗干净、随时准备着献给藤妖;而到了藤妖面前,因他不在麻袋,便顺势成了她的同伴。
一里一外一前一后,身份的切换顺理成章。
烛火摇曳,藤影倏忽一动,幻化出俊秀青年人的相貌。
比起寻常百姓,修士的口感更为鲜美。青年人缓步向前,石壁上的巨藤蠢蠢欲动,拆开麻袋将他缚住。
中年男人痛哭流涕,拼命挣扎。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事态发展,分明献礼的是他、被藤妖赋予灵力的也应是他——
他仍在哭嚎不止,而不远处,红衣少女沉静出声:“这宗货,乃是细皮嫩肉的炼气修士。肉质鲜嫩、神识清透,作为食材再好不过。”
还是他曾说过的台词,原话照搬。
他心中悲愤,眼泪流得更汹。
畜牲。
你不是人!!!
藤蔓凌空,化作人形的妖物徐徐张口。
在血气蔓延之前,谢星摇捂住龙平双眼。
他被遮住视线,只能听见囫囵吞咽的响音。血气越来越浓,想到自己终于能离开这里,男孩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这恶妖残害了无数平民百姓,待它渐渐长成,还会有更多人命丧其手。
没有谁能杀掉它吗?城里的人们,还要继续生活在溟山的阴影之中吗?
他就算以命相搏,也定然比不过藤妖。那用火或下毒呢?可看它身形如此庞大、修为如此之高,寻常的火焰无法生效,至于下毒……所需要的毒药,剂量大得难以想象。
那样多的毒,一眼就会被识破。
昏暗的视野里,突然光影剧颤。
石室冷风大作,吹得烛火摇晃不止,他不知发生何事,紧张得瑟瑟发抖,下一刻,竟听见一声哀嚎。
沙哑狰狞,不似常人,更像是妖物的哀嚎。
心跳莫名加快,龙平稍稍用力,探头露出双眼。
石室中血光遍布,角落里的青年面容扭曲、浑身战栗,不知怎么蜷起身体。
它……在挣扎?
“上天保佑,居然奏效了。”
谢星摇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我用了毒。”
龙平:?
“可是,”他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你什么时候下的毒?而且要想让它中毒,定然需要很多——”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从进门到现在,藤妖只吃下了一样东西。
通常下毒只会用零星的剂量,对付妖物肯定不够,那她就把用量加大再加大……
藤妖刚把中年男人整个吞下。
“我给那人身上抹了药。要想吞食血肉,植物通常会化作人形,如此一来,原本不畏剧毒的藤妖就有了致命弱点。”
谢星摇看向识海界面,游戏字迹清晰,逐一展现在她眼前。
【物品:氰O钾】
【物品简介:无机化合物,易溶于水。通过抑制呼吸酶造成细胞窒息,可导致呼吸中枢麻痹。】
【物品:马钱O碱】
【物品:一瓶不愿透露姓名的农作物用药(注:除草用,切勿食用,切勿食用,切勿食用)】
她温声笑笑:“怎么说呢,它吃下的那东西,大概相当于一个……多种致命物混杂的、巨大的、绝对无法被察觉的人形剧毒?”
石室静谧,陡然响起藤妖撕心裂肺的痛呼。
空气震颤不休,藤蔓变作枯黄碎屑。
死气蔓延间,唯有谢星摇笑意如常,仿佛终于通关一场游戏,眉眼微舒。
什么叫反客为主,走反派的路,让所有反派无路可走。
先是变人质为绑匪,再彻底榨干中年男人的所有利用价值,利用他反杀恶妖。
工具人这个概念,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龙平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只觉得今日所见所闻,远远超出他已有的全部认知。
“不要害怕,藤妖不会再出现了。”
谢星摇摸摸他脑袋,目色凛然:“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晏寒来:……
晏寒来默然不语,看一眼身侧的小孩。
不知为何,他似乎猜出了龙平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
很震撼,很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奇怪的姐姐,很有可能成为他新一任的心魔。


第51章
藤妖覆灭,石壁上枝蔓尽落时,这场心魔也就到了尽头。
梦里的龙平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心魔已经把他吓得够呛,待进入魇术母体,不知还要受到多少惊吓。
在眼前景物消散之前,谢星摇特意叮嘱:“等石室消失,我们会看见一座黑漆漆的城。那是一场虚幻梦境,你到时候不要害怕,耐心等我去找你汇合,好不好?”
她语气柔和,男孩怯怯点头。
于是身前所见的一切袅袅如烟散,当谢星摇再眨眼,果然来到绣城。
还是和上回一模一样的深夜,与之不同的是,这次她被传送到了城中。
已经能强制性将人拉入魇术母体,这或许意味着……幕后主使的力量有了极大突破。
此地诡谲阴森,不知潜伏着何种危机,谢星摇手中暗暗凝出法诀,四下张望。
她正置身于外城的一条长街,街中悄怆幽邃、静谧无人,四面八方见不到一盏亮灯,唯有天边残月盈盈生辉,在棉絮般散乱的云层里,洒落几缕亮芒。
平日的繁华之景地覆天翻,就连街边的花树也令人心生忌惮。婆娑树影被月光缓缓拉长,冷风拂过,好似魑魅魍魉浮动的身姿。
处处都是惹人不快的气息。
谢星摇静静聆听耳畔风声,倏忽之间,听见风声一急。
她飞快转身,在不远处望见熟悉的青衣。
“……晏公子。”
谢星摇叹气:“你总是这样悄无声息,有点吓人。”
晏寒来:“身法使然——听谢姑娘的语气,难不成从未修习过身法。”
他一如既往说话不好听,但在这座空荡无人的城池里,晏寒来无疑是她唯一信得过的队友。
谢星摇没理会这句阴阳怪气:“对了,这里为何只有我们两个?龙平的心魔被破,应该也会来到绣城。”
“或许同神识有关。”
晏寒来道:“魇术母体强行将我们拉入绣城,显然是动了不让我们离开的念头。你我二人皆是修士,神识强而稳固,因此来到较为安全的外城;至于龙平,应当在绣城深处。”
谢星摇一愣:“深处是指——”
“魇术母体发源之地。”
这就危险了。
倘若他们三人同行,龙平还能得到保护。这座城显而易见地杀机重重,留他一人进入深处,可谓九死一生。
“根据我们已知的所有情报,城中沈府最不对劲。”
谢星摇:“我们一起去沈府看看?”
*
这座“绣城”的气息很让人生厌。
起初他们置身外城,只能感到一股不太舒适的威压。
等顺着长街慢慢往里,月色渐淡、天色渐黑,四下蔓延开浓郁黑气,如同浑浊沼泽,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耳边只剩下风声和树叶摇晃的声音,像极呜咽。谢星摇明面上保持镇定,实则心里发慌,暗暗唱了好几遍《好运来》。
沈府立在黑雾之中。
晏寒来先她一步迈入大门,确认无事,淡淡投来一道视线。
谢星摇紧随其后,被府中阴冷的寒气冻得一哆嗦。
沈府面积极广,前院、中院皆栽种了团团簇簇的繁花绿树。
花香连绵,勾连起亭台座座。后院里的建筑最大也最高,足足有数十层高度,听说是沈府老爷为将春色一览无余,特意修建的观景阁。
《天途》里,与沈惜霜的最终决战就发生在观景阁中。
想着想着,谢星摇蹙起眉头。
这座府邸偌大,龙平不知被带往了何处。宅子里指不定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倘若大声呼喊、暴露了位置,他们三人都得遭殃。
但要是一处一处地找,不仅费时,还不一定能找到。
更何况……他们还要尽快找出一切的真相。
“我们继续往里吧。”
谢星摇压低嗓音:“这地方——”
她话说时转头看向晏寒来,目光瞥过,发现他正盯着一片角落瞧。
顺势望去,原来是前院里栽种的花。
沈府光线暗淡,谢星摇之前只匆匆一瞟,如今随他看去,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丝不对。
前院里的花丛争奇斗艳、明丽鲜妍,然而细细端详,每棵树上居然长满了不同的花朵。
绝大多数是桃花,周边零零星星镶嵌着杏花、梨花、刺槐花与玉兰花。
桃花开得最盛、艷丽如霞,其余花朵要么只结出了小小花苞,要么生机颓然,在冷风中轻颤。
最为诡异的,是花丛树干。
桃枝妖艳,向墙里墙外各处生长,无边浅粉里,显露出一片片翠色将滴的竹枝。
竹枝并非由竹干生出,而是嫁接一般长在桃树之上,翠绿与粉白两相交织,尤为格格不入。
“像是……”
谢星摇沉声:“桃花汲取了所有养分。”
梦由潜意识产生,梦中所见,皆有寓意。
桃花汲取其它花朵的养分,的确能与原著对得上——
沈惜霜身为桃花妖,剥夺他人的神识促进修为增长,无疑是一种掠夺。
但为何……桃树会连着竹枝?
比起花朵,枝干才是植物的主体。竹子与桃花的羁绊,恐怕比那些梨花杏花更深。
线索太杂,谢星摇毫无头绪,正在思忖间,肩头被人轻轻一拍。
多亏晏寒来的这道提醒,她从沉思里挣脱而出,敏锐察觉到一股妖气。
来了。
魇术母体绝不可能风平浪静,谢星摇手中掐诀,望向妖气源头的方向。
她和晏寒来的修为都被大大压制,沈府威压如此厚重,里面的精怪实力定然不低。
希望……不要有事才好。
黑雾弥散,威压沉沉,一道灰影自廊间缓缓踱步,不消多时,显露出魁梧健硕的身形。
以及铺天盖地的杀气。
“何人擅闯此地。”
灰影步步靠近,月光暗淡,逐一映亮他尖利嗜血的犬牙,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手中锋利的长刀。
当他咧嘴笑开,周身妖气氤氲,喉音沉如山压:“擅闯者——”
最后一个“死”字没来得及出口。
因为不远处的红裙少女先是一愣,旋即十足欣喜般睁大双眼,打断他的台词吟唱:“大人!是你吗大人!”
犬妖:……
犬妖:???
等等他有点儿懵。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犬妖还是下意识皱起五官:“啥?”
谢星摇不给他反应的时机:“是我大人!还记得溟山吗?我们见过啊!”
幸运。
大幸运。
人生何处不相逢,本以为即将迎来一场死战,然而当灰影走出雾气,她居然见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正是龙平心魔中,被她一路走一路骗的犬妖。
只不过来到绣城,他收起了那对标志性的毛绒绒耳朵。
想来也是,藤妖被仙门道长剿灭,溟山里的精怪们自然会四处逃窜。没想到阴差阳错,犬妖居然到了沈府中。
送走一个工具人,立马又来一个。
巧了啊这是。
“我曾运送人族献给藤妖,得了大人你的协助。”
谢星摇道:“大人仔细想想,溟山,石门,敲开石门就能进去的石室!”
晏寒来:……
龙平的心魔和如今这场梦境,是两个彼此独立的故事。
谢星摇虽在心魔里见过犬妖,但对于这场梦里的犬妖来说,她只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也就顺理成章地,不知道她曾屠灭过老藤。
更何况,她说得太准确了。
藤妖食人、溟山中隐秘的石门,这些全是不为大众所知的秘密,只会告知信赖之人。
溟山已覆灭多年,为藤妖供奉食物的人族有十几个,或许……过去这么久,人员又那般繁杂,真是他忘了?
犬妖有了短短一刹的神志恍惚。
“多亏有各位大人的照拂,我才终于到了炼气中阶。没成想天降噩耗,溟山居然出事了。”
谢星摇乘胜追击:“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穷困潦倒,没一处落脚的地方,恰好听说大人你在沈府,便想着来投靠试试。”
她说着一顿,语意渐深:“大人,我还记得在溟山时,你总会露出两只犬耳……时过境迁,它们也不见了。”
犬妖刹间抬眸。
是了。
当初居于溟山的他桀骜不驯,时常以半妖半人的模样示人。这是他多年前的小习惯,倘若这姑娘是仙门之人,哪会把这种事记在心上。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曾经的的确确有过交集。
犬妖恍然大悟,晏寒来冷眼旁观。
的确很有交集,你被稀里糊涂骗了一路,如今被卖还要帮着她数钱。
“正是,正是!”
犬妖将他们二人飞快打量:“来投靠我?很有眼光。实不相瞒,我已做到了沈府高级护院的位置——”
他言语间现出几分得意之色,话没说完,被另一道女音骤然打断。
“护院。”
一只树妖自雾里现身,四肢皆是长藤,面目模糊可怖:“发现一个擅闯者。”
擅闯者。
谢星摇心下一动。
进入绣城的只有他们三人,也就是说——
“哦?”
犬妖抬眸,声调懒懒:“押过来。”
他话音方落,远处响起几道凌乱脚步。循声望去,瘦弱的男孩被花枝死死缚住,不时奋力动弹、妄图挣脱。
花藤紧紧缠进皮肤,越是挣扎越是痛苦,衣袖已然渗出血色,龙平暗暗咬牙。
他一眨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放眼望去寻不着人影。这些飘荡的花妖犹如鬼魅,很快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
听它们说,自己即将被献给这里的小头头。
听它们说……距离溟山覆灭,已过去十多年。
虽然捋不清楚状况,但落入恶妖手中,毫无疑问唯有死路一条。临近死亡,他心中居然没有太多的恐惧,更多是不甘心。
等见到那小头头,就算不能杀了对方,打他一拳、踢他一脚也好,至少能证明自己不是个缩头乌龟。
不知道那对哥哥姐姐怎么样了。
在如此艰险的环境里,他们定然也在苦苦求生。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低落,心中为他们二人祈祷一番,再抬眼,龙平已能看清前院几道影子的轮廓。
一黑一红一鸦青,都说红衣最是凄厉,那红衣人铁定不容小觑——
等等。
目光渐渐凝聚,男孩的神色里,现出一丝不合时宜的茫然。
鹿眼瓜子脸,这个姐姐,他曾经见过的。
四目相对,谢星摇无比惬意伸一伸懒腰,朝他露出微笑。
龙平眼角狂抽。
不对吧。不正常吧。不符合逻辑吧。
——怎么又是你啊???
心有所感,他面无表情挪动视线,看向她身边。
青衣少年神情淡淡,黑衣犬妖春风得意,正昂首轻笑。
他笑得居高临下、趾高气昂,分明是一副上位者姿态,不知为何,龙平却打从心底里生出浓郁的同情。
从一场心魔到另一场梦境,从溟山到绣城,从十年前到十年后。
——你又成受害者了是吗???
*
与此同时,梦境之外。
白天的绣城华美光鲜,无边春色如水轻漾。
月梵坐在一家食肆中,徐徐饮下一口热茶,向着身侧的姑娘扬唇轻笑。
沈惜霜听闻他们穷得只能喝西北风,出于对侠义之士的敬仰,特意宴请几人来此用餐。
谢星摇和晏寒来纷纷入梦,昙光是板上钉钉的反派角色,此刻受邀坐在这里的,只有她和温泊雪。
[别担心各位,有的人离开了,但他其实还在。]
昙光独自坐在食肆角落,悄然传音:[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沈惜霜已经觉得温道长是个可靠之人,但因为种种原因,她现存最多的情绪,是同情。]
月梵默默分析:[沈惜霜在寻找仙骨的祭品。仙骨珍贵,祭品也定要经过精挑细选,我们需要把同情转化为欣赏,让她觉得温师兄配得上献祭仙骨。]
昙光点头:[就是这样!放心,我已经整理了恋爱游戏里的一百种攻略方法,准能蹭蹭提升好感度,温道友照做便是。]
温泊雪有些紧张,应了声“好”。
他今天做了充足的准备,为配合贫穷人设,甚至穿上一身堪比丐帮弟子服的外袍。
……虽然他觉得这件衣服有些花里胡哨,但月梵和昙光拍着胸脯保证,它最能彰显散漫不羁的浪子风度。
沈惜霜的线索至关重要,为了谢师妹和晏公子,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当。
“可惜谢姑娘与晏公子不能到场。”
沈惜霜颔首轻声:“各位除魔辛劳,今日便放心大胆品尝佳肴吧。”
[首先,要想营造一个可靠的形象,眼神非常重要。]
昙光道:[要凛厉,要冷酷,要放电,要含有三分淡漠四分正气五分漫不经心——]
[停停停!]
月梵:[你这扇形统计图超过百分之百了都!]
“温道长。”
沈惜霜笑看他一眼:“你眼睛不舒服吗?为何一直斜斜觑着?”
温泊雪停下挤眉弄眼:“……眼睛,我眼睛的目力向来不大好。”
他说得磕磕巴巴,沈惜霜却是一笑:“是吗?我也不大能看清东西。”
“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分辨不出颜色。”
见温泊雪目露困惑,她语意温和:“有时离得远了,就看不见远处的景色。”
“这是为何?”
沈惜霜笑笑:“也是生来就有的症状,我已习惯了。”
[让眼神见鬼去吧。接下来是嗓音。]
昙光扶额:[小说男主角必有一副磁性沙哑的嗓子,试着把音调压低,你就能撩人于无形。]
温泊雪:……
温泊雪低咳一声:“沈小姐,你想吃什么?”
“温道长与月道长随意挑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