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峰,是咱们重虚宫第一大主峰,掌门的洞府就在上面,再过不久就会成为咱们浮凌山新的供奉山君之地!”
黄师兄依旧热情高涨地解说着,南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仰头望去——
青霄峰彻底变了模样。
峰尖被削平,左右有两个宛如手臂似的山体长出,至山前合拢,这让整座青霄峰看起来像一个双手合十,垂头长拜的人,而山上已另建了几座宫阙,云川和穹海都不见了。
“你们看,青霄佛印内封的就是当初带领魔物攻打咱们门派的魔头邱缠心与入魔的秦凤安,那上面的符咒是后来万筠脉尊加上去的。”黄师兄又道。
南棠慢慢走上前,站到黄师兄身边,遥望青霄,这里已经找不出半点昔日影子。
看着山体合拢的地方,南棠不自觉想起当时情景,有些恍神。
黄师兄又指向另一处:“你们再看,那尊雕像,就是门人为了纪念虞师叔而建的……遥想师叔当年,风采照人,不惧生死以一人之力开启大阵,救下全门,自己却被邱缠心一箭穿心……”他说了几句,忽然发现南棠走到身边,便拉她一把,道,“你别挤上来,后边也看得到,你……咦?你长得……”
他看看雕像,又看看南棠,像发现什么新鲜事般道:“你长得有点像虞师叔啊。”
南棠终于看到就建在封镇邱缠心山掌之下的雕像。
那是她的雕像?
雕像高约五丈,十分巨大,是按照她启阵之时的模样所建,一手捧着南山觉的“春种”,一手伸向远空,仿佛正向邱缠心宣战般,身上的衣物与面容包括那一头白发,都与当时的她一般无二。
“是有点像呀。”旁边的小弟子围过来,无数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不过比起虞师叔的风采,还是差得远了。”黄师兄却又道,“我可提醒你,你千万别仗着与虞师叔有几分相像,就妄图让掌门与几位师叔另眼相看,修行还是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来,别学有些人的旁门左道,脑子动在不该动的地方……”
他话没落地,便听旁边传来一声冷冽女音:“黄师兄,你这么说话不妥吧?容貌长相实乃天生,怎么就变成旁门左道了?”
南棠与众人一起转身,却见人群外走来几个修士,有两个穿着与黄师兄一样,另三个人则也是刚入门的新弟子,而这三人之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女修却着实惹眼,连南棠也大吃一惊。
她生得非常像南棠……的雕像。
这是个白发女修,单论五官也许不像很像,但加上白发、雪肤、神情拿捏这些,便和南棠非常有七成相似了。
当然,是三十年前结丹未果,面临天人五衰后变得成熟的南棠。
这么一看,如今返老还童恢复青春容颜的南棠,反而与这雕像不太一样。
“是天生还是后天刻意,自己心里清楚!”黄师兄嘲笑了一句,推推南棠,又摇起小旗子,“走了走了!”
南棠离开前与那女修一眼交错,女修只冲她冷冷勾唇,似笑非笑好似在讥讽她的东施效颦。
“那位师姐是……”南棠倒有好奇了,问身边的人。
“那是林师叔今年从外头招回来的凡人弟子田柔,听说资质很好,是修仙的好苗子,野心也大,想拜入掌门或者萤雪师叔门下,做他们的亲传弟子,所以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旁边的人对她悄悄道。
“她想拜入他们门下,为何要装作虞师叔?”南棠更不解了。
这两件事有关联?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虞师叔在掌门和萤雪师叔并一众师叔心里,那是什么样的存在?皎皎明月光啊!”那人便解释道,“这么多年,掌门和萤雪师叔都没收过一个弟子,那田柔虽然资质再好也未必能入他们的法眼,所以剑走偏锋想了这样的办法,把自己折腾成虞师叔的模样。”
“原来如此。”南棠闻言哭笑不得,自己“死”了一回,倒死成了皎皎明月光?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成为她人模仿的对象,这让她想起三十年前那个被眠龙修士逼到剖丹跳涯的女修缇烟,但这世间千种人,有人宁死不愿作他人替身,也有人为了眼前利益甘愿成为替身……
“好了,今日的游览就到此为止,大家准备准备,随我上华圣峰吧。”黄师兄突然止步转身道。
“上华圣峰做什么?”南棠又小声问身边的人。
“你不知道?今日是咱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上华圣峰测试天赋,内外分班以及面见掌门的大日子啊!”那人诧异地盯着她。
这可是关乎他们这些弟子日后仙途的大事!
————
华圣峰的山道上,杜一壶和陆卓川正往山上走,旁边一队新弟子路过时停下朝他二人抱拳行礼。陆卓川点点头算是回礼,让他们先过。
杜一壶盯着这群弟子最后一个人的背景道:“卓川,我好像看到了……老师。”
老师?
陆卓川蹙眉看看他,又随他望向前面。
那里只有一群穿着新人衣裳,梳着道髻的小修士。
他敲了敲杜一壶脑门:“你在胡说什么?眼瞎啊?”老师都已经离世多少年了!
杜一壶摸摸头,道:“嗐,大概是长得有点像。你不知道,今年这批新弟子里面,还真出了一个长得和老师很像的,叫田柔。”
陆卓川轻嗤道:“冒牌货而已,再像也没用。”
他们的老师,只有虞南棠。
无可取代。
第45章 重逢
上华圣峰的山路陡峭,现下日正当空,这些凡人弟子被晒得两颊通红兼大汗淋漓,再加上先前游览重虚宫耗费了许多体力,这些弟子便有不支,但黄师兄依旧劲头十足地在前方带队跑步,同时高喊:“打起精神来,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如何修行!”
于是一行人卯足了劲咬着牙往上走。
南棠她倒有心助他们一把,不过转念一想,也确实如“黄师兄”说的那般,修仙本就是一趟艰辛的历程,后面还有大把的苦等着吃,如果现在这点累都挨不住,还不如回凡间做个普通人。
如此想着,南棠没有出手,依旧跟在队伍末尾。路上遇到两个沐春峰的师兄,所有人停下行礼,南棠看到杜一壶和陆卓川。
陆卓川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臭脸,杜一壶则外向了许多,两个人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师兄了,看得出来成长不少。
南棠欣慰非常。
队伍冲到华圣峰上时,上面已经聚集许多新入门的弟子。南棠从前也接引过好几届入门弟子,但规模从没这么大过,看来重虚宫真的壮大。
陌生面孔太多,这批新入门的弟子约有百来名,一部分由各个峰头派往凡间或是修仙界挖回的好苗子,另一部分则是摸爬到山门前自求入门的凡人。很多峰头都已经提前看准了苗子,只等今日抢人,故而稍后几个峰头的峰主与上修们都会过来挑选每个峰的内门弟子,南棠想借这个机会一次性了解如今重虚宫都有哪些人,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一众新弟子后。
新弟子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虽说全是新入门的,但也分了三六九等,被派出去的弟子挖回来的好苗子是一等,普通苗子是二等,而南棠呆的这支队伍里的弟子,则属于最次等,都是自己千辛万苦爬到重虚宫的山门前求入门的。
南棠正听他们聊天听得津津有味,各处人群忽然起了些微骚动,原是山下又有人上来了。
“看,她就是田柔!”
南棠听到身边有人悄悄道。
“她身边那两位师兄是谁?”
“那是沐春峰的,原来虞师叔门下两个弟子……该不会也被她迷惑了吧?”黄师兄不知何时又凑过来解惑。
南棠望去,只看到刚刚半路上遇到的杜一壶和陆卓川与田柔一行人同时上了华圣峰。田柔的模样极其扎眼,杜一壶和陆卓川的存在,又衬托出她的与众不同来。
面对肖似南棠的田柔,陆卓川还是顶着张臭脸,杜一壶则显得热情许多,不停与这些新弟子说着话。几人说了会话,又向南棠这边走来。
“各位师弟师妹,我是沐春峰的杜一壶,日后各位若修行中遇上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杜一壶边走边向四周的人打招呼。
四周的人都客气地回礼。
“杜师兄还是老样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做买卖的机会。”黄师兄上前和他寒暄打趣,两人看上去很熟稔的模样,寒暄完毕,黄师兄又搭着杜一壶的肩膀向众人道,“这位杜师兄最是古道热肠,手里好东西多得很,大伙以后如果缺什么,只管找他,保证价格比外头公道,童臾无欺!”
“好说好说。”杜一壶哈哈大笑。
好家伙,原来是在门派里做起小买卖来了,难怪看着青涩腼腆不再,人也圆融了不少。
南棠捂唇笑了笑,一转眼,忽然对上陆卓川的目光。
陆卓川的臭脸明显一愣,盯着她不放,南棠挑了挑眉,他才眉头微蹙,刚想说话,南棠竖起一指置于唇前,做了个噤声手势。
嘘,别作声。
陆卓川眼里的迷惑更加明显。
这异常反应让站在陆卓川的田柔注意到了,她与他二人是半道上遇见的,这两人都是昔年虞南棠的弟子,本该对她另眼相看的,没想到陆卓川并没给她特别反应,而杜一壶也只是面上热情,这本就让她有些忐忑,不想此时却见陆卓川对着先前那个有些像虞南棠的弟子发怔,她便有些不悦了。
今日的新弟子测试,她安心要争个第一,好挑选心仪师父,断不能被人破坏。
如此想着,她走到南棠面前,刚想说话,却听前头有人喝道:“掌门并各位峰主马上驾临,你们排好队!快!”
众人飞快散开,各自寻位站好。田柔只冲南棠温和一笑,藏在袖中的手微动,转身离开。这厢南棠左手疾速凌空一抓,而后在面前摊开,掌心是片被夜烛掐死的黑蚊。
黑蚊小如芝麻,以人血为食,普通人很难察觉黑蛟叮咬,且黑蛟针器有毒,叮咬后会引发大片红疹昏阙,这么多的黑蚊,足以让南棠从头到脚起红疹。
南棠的神情瞬间冷凝——这个田柔,心肠和手段都歹毒。
田柔已经站到队伍正中,正垂头冷笑,不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女音。
“田道友。”
她转头一看,只见才刚那个女修不知几时站到自己正后方,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并举起左手,掌心朝下摊下,里头落下一片黑蚊尸体。
她脸色顿变,再看这女修脸上没有半点红疹痕迹,她心里一咯噔,但远空已经有人飞来,她不敢再出手,只能转回头去。
南棠警告完,拍拍自己的手,不动声色站在队伍里。
————
“掌门到——”
随着一声吟唱,远空飞来数人,属于上修的威压落下。
江止在前,萤雪与其他峰主随后,一并落在了华圣峰的飞岩上,四周围绕的是各个山峰前来看热闹的弟子,恍惚间让南棠想起三十年前那场试炼。
“开始吧。”
江止的声音传下来,听起来冷冷的。
南棠结束短暂的回忆,望向飞岩。
江止站在飞岩正中,着一袭暗朱色的衣袍,容貌依旧清俊非凡,眉心间却多了一线血纹,正目光冰冷地望着华圣峰。
确如嫣华所说,江止性情大变。昔年作为掌门,面对门中弟子,他尚会温言和语鼓励,如今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还有那道血纹……无端将他染得邪异。
南棠微蹙了眉,再看其他人。萤雪也依然绝色无双,懒懒站在江止左后方,似笑非笑看着众人,比起江止面无表情的冷冽,她便显得更加凉薄乖戾。
除了他们外,宋诣和程嘉月都没来,其他峰的峰主也有许多是南棠并不认识的人。
华圣峰正中升起个透明晶柱,这是用来测试修士们灵根的空灵晶,修士们只需将手放上,空灵晶便会根据每个修士的灵根而出现不同的色彩。
南棠当时测试时所出现的,便是代表纯木灵根的墨绿色。
浓到发沉的绿。
很快的,前方有人开始叫名字,新入门的弟子依次上前向掌门拜礼后开始测试灵根,空灵晶不断绽起五颜六色的光芒,每个上前的弟子灵根都被记录在案。
这次的弟子资质果然普遍好,有不少异变灵根与强灵根的弟子,那光芒绽起的高度,不时引发人群里的喝彩声。
灵根的测试很快过半,终于叫到田柔的名字。
田柔缓缓上前,朝着飞岩上的修士们躬身行礼。场上气氛突然改变,变得寂静而微妙,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飞岩上的修士们也都露出复杂神情。
南棠看到江止微不可察地眯起眼来,萤雪也一改无谓的神情,盯着田柔不放。
田柔却对这些关注置若罔顾,神情轻松地走到空灵晶旁印下一掌,刹那间,一束赤红光冲天而起,是目前所有弟子里光芒最盛的,比之前最优秀的弟子高出一倍不止。
场上立刻就爆起喝彩声。
赤红代表着火灵根,这确实是很强悍的火灵根。
她的神情依旧恬静,上前向众修行礼退下,转身时却被人叫住。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萤雪已经越过江止走到前面,望着田柔问道。
“弟子田柔,拜见师叔。”田柔不亢不卑回道。
一道罡风来袭,卷着田柔飞到飞岩之上。
“上来我瞧瞧。”萤雪的声音随之响起。
无数双眼眸下,田柔站到华圣峰的飞岩上,站在了掌门并一众上修跟前,高高凌于所有新弟子。
“这一头白发……”萤雪走到田柔面前,伸手挑起她披爻在后的一缕发,喃喃着,又向后望向江止,“师兄,她是不是像极了师姐?这眉目神情,这一头白发……”
江止不语,目光锁在田柔身上,田柔却低垂了脸,只道:“弟子不敢与虞师叔相提并论。”
萤雪却轻轻一笑:“你当然不能。”
田柔心头狂跳,胸如擂鼓,面上却依旧一派平静,任由萤雪的手松开自己的发又轻触上她的脸颊。
“师兄,你想师姐吗?”萤雪的指腹沿着田柔的脸颊划到她下颌处,将她的脸挑起,痴痴盯着。
“想。”江止只有一个字。
“呵。”萤雪笑出声,“可师姐回不来了,不管我们再怎么想,她也回不来……你叫田柔?”
她又问了一遍田柔的名字。
田柔点头:“弟子叫田柔。”
“可惜,你不是师姐。”萤雪喃喃着,语气却陡然间一冷,抚到她下颌的手也瞬间化成爪,毫不留情掐上田柔咽喉。
萤雪的突然发难让底下也发出一片轻呼声。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田柔已被掐到窒息,她吐不出声音,只能徒劳无功地抠着萤雪的手指试图让对方放手,而萤雪只要再加一点力道,田柔的脖颈就要折断。
“我是很想念师姐,天天月月年年,想得都要发疯,但你可知……我最恨有人扮作师姐模样在我面前出现!”萤雪举起手,田柔的身体跟着离地。
每有一个像师姐的人出现,就要提醒她一次,师姐已经不在了,而她们通通不是师姐。
“我师姐,不可取代!”萤雪眼中杀气骤聚,“你要像她,那就去死吧。”
田柔恐惧到极点,可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慌乱地望向江止,希望江止能救人。
江止神情更冷,看她的目光像在看跳梁小丑,但作为一派之掌,他还是出声警告:“萤雪!”
萤雪渐渐又将田柔放下,松开紧箍她脖颈的手,换上笑容:“师兄想留她?”
江止看也没看萤雪,忽然震袖将田柔扫下飞岩,冷道:“将此女逐出浮凌,永不收入山门!”
此语一出,四下哗然。
田柔萎顿在地,捂着脖颈上不断咳嗽。
旁边观望的杜一壶向陆卓川悄悄道:“这傻的,也不想想当初我们老师是为何才殒身的。”
南棠之死,是因为邱缠心攻山,邱缠心会出现,是因为秦凤安,而秦凤安的入魔,是因为替身缇烟与他的师徒之情……这前因后果老人们都知道,所谓替身在重虚宫那是大忌。
江止怎么可能允许这类事情发生,况且像又如何,再像,她也不是老师。
陆卓川并没理会他,杜一壶觉得奇怪,转头发现他一直在呆呆看某个地方。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杜一壶边问边随他的目光望去。
不看倒好,一看之下他也呆了。
今天是怎么了,来了两个“虞南棠”?
————
随着江止一句话,旁边立时有两个修士上前,要将田柔押下遣送出山。江止下的命令够狠,不是逐出重虚宫,而是逐出浮凌山,这意味着她要去浮凌山其他门派也不可能了。
田柔并不知正因江止这句话,才将她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只知自己的仙途算是不保,她极不甘心,捂着脖颈跪到地上,替自己争辩道:“掌门,各位仙君,容颜模样实乃天生,我无从选择,为何因我生得像虞师叔就要被逐出山门?我何过之有?我不服!”
“天生?”萤雪忽自飞岩之上掠下,一步步逼向田柔,目光渐寒,两边上前的修士便停下脚步。
“难道不是吗?这天下长得相似之人多得是,今日在这华圣峰上,也不止我一人肖似虞师叔!”她说话间推开身后弟子,冲到南棠面前,“她不也与我一样!”
四周的弟子退开,南棠曝于人前。
萤雪目光望来,已不由自主蹙眉。
“你别血口喷人,她能和你一样?”黄师兄仗义执言,从旁边冲过来,替南棠解释,“师叔,不是田柔说的这样,她们两不一样……”
萤雪没出声,只是盯着南棠,飞岩之上,江止的目光亦鹰隼般望来。
南棠拍拍“黄师兄”的肩,道:“小师侄,多谢你了,我自己来解释吧。”
黄师兄只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刚想让她退下,却被她掌中涌出的一股柔风推到旁边,他这才惊觉她对自己的称呼——小师侄?
“田柔是吗?拜师是讲缘法的,不是靠情怀,也不是靠下三滥的手段。”南棠步步上前,经过田柔时抛下一句话。
田柔气急,还要争辩,却听她对着萤雪开口:“六师妹……”
这个称呼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南棠又望向飞岩:“掌门师兄,各位同门,三十年未见,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江止震愕非常,已一步自飞岩上掠下,惊疑地望着南棠。
南棠续道:“我是虞南棠,大战未死,有幸归来与诸君重逢。”
一语落下,整个华圣峰沸腾炸锅,田柔瞬间瘫软在地。
第46章 浮鲸
死而复生的虞南棠,对重虚宫而言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刺激,而南棠轻描淡写的寒暄,仿如是在烧沸的油锅里滴入一滴水,瞬间油星四炸。
入门弟子的测试被迫暂停,所有目光都汇集在一个人身上。
年轻的、神采飞扬的虞南棠。
杜一壶情不自禁拽住陆卓川的手肘,颤抖道:“我没听错吧……她说她是老师……”
陆卓川回答不出,只能和他一样紧紧盯着人群的目光交集处。
所有的上修都已从飞岩之上掠下,围在江止身后,南棠看到不少熟稔的面孔,但更多的,却是陌生的脸,很多故人不在了。
“师姐……”萤雪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十方古阵开启那日,师姐被一剑穿心的情景过了三十年依旧没从记忆里褪去,鲜血的颜色也仍然刺眼,她抱着师姐落下,看着师姐在怀里阖眸,她无能为力。为此,她不止一次后悔,那日为何要顺着师姐的意思将师姐带到十方古阵?重虚宫的死活与她何关,浮凌山的死活又与她何关?她就该把师姐带走的!让师姐变成她一个人的。
师姐走了三十年,她就悔了三十年,想了三十年……
日日夜夜,她不停幻想,师姐会不会有一天再出现在眼前,想到她甚至想挖开师姐的坟,把师姐留在身边。
但这一天,她幻想的事发生了,却让人如置幻境。
她抬起手,指尖微颤地触及南棠脸颊——温热的、柔软的脸颊。
这真的是师姐。
南棠目光微落,瞧见她掌心有道狰狞伤痕。
这是那天萤雪用手接邱缠心一箭时留下的吧,那箭贯穿了她的手掌。
那天,萤雪红了眼,像个孩童。
前三十年,南棠无法理解萤雪的想法与做法,对萤雪失望过、疏远过,直到把最后一点同门情谊耗尽。
后三十年,生死大劫一重,天人相隔又一重,慢慢沉淀下浓墨重彩的画面,时间就这般以无常世事把很多感情磨去棱角。
剩下的,就是故人重逢时的无尽唏嘘。
她对萤雪是这样,对江止也是一样。
“南棠……”这是江止的声音。
他的胸膛起伏得有些急,冷漠的神情被撕裂,眉间血纹颜色愈发艳丽,仿佛有什么要挣扎出来,连声音也微微带颤,但他并没萤雪那样外露,只是望着她。
巨大狂喜伴着恐惧同时浮现。
脑中无数杂乱的声音响起——“回来了,朝思暮想的人回来了!”、“师妹回来了,但你们不是道侣了!”、“她还会离开的,远远离开……”、“你留不下她的!”、“江止啊,软懦虚伪,是个废物!”……“师兄师兄,咱们一起练剑,你教我行水剑,可好?”、“师兄,这是你的生辰礼,祝你道法一日千里,岁岁年年常欢愉。”、“师兄,那妖人的毒我服了,大家都能出去了,死不掉!”、“师兄,我要嫁给你了吗?”、“师兄,你真的要与我结生死契吗?”、“师兄,还你自由,云川也物归原主。”……
脑中有根弦,忽然断裂。
萤雪的指腹已经扫过南棠脸颊,人也跟着回过神,他没有产生幻觉,师姐的确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巧笑倩兮的模样,比之从前风彩更胜。
“师姐,真的是你!”
“是我,我回来了。”南棠道。
萤雪的指换成掌,缓缓攀向她的后颈,纵然四周站满人,但她亦不管不顾,只想把师姐拥入怀中,然而手掌还未触及她的脖颈,却被她抬起的左手格开。
“掌门师兄?”南棠望向江止。
江止有些不对劲,前一刻他还满眼狂喜,后一刻却眉头紧蹙,以手扶额,眼中似有痛苦之色。
“回来就好。”江止勉强镇定心神,并没多说什么,只挥挥手,“测试继续……”
他发话时又看了眼地上的田柔,田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飞快跪在南棠脚边,扒住她的衣裙,哭道:“虞师叔,是田柔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要怪我责我罚我,田柔全部接受,只求师叔救救我,别让掌门将我赶出重虚宫。”
南棠垂眸看她一眼,震袍将田柔推开,静道:“掌门令已出,我帮不了你。”
她并不打算帮田柔。今日若田柔只想借她之名让江止或萤雪收为亲传弟子也就罢了,顶多算野心太大,想一步登天,那么念在田柔如此高的资质,南棠兴许会出言求情,但这田柔刚才为保自己地位先对无仇无怨的她施以毒蚊,后又拖她下水以保全自己平安,如果她今日不是虞南棠,而是一个无辜的小弟子,就刚才这两桩事,足够毁了仙途。
如此心术不正且手段歹毒之人,怎配为仙?
萤雪指尖弹出一点蓝色火焰落到田柔发梢。火焰燃起,她的白发忽然化成一只只细长虫子在火焰中扭动挣扎,最后被焚成灰烬落下。田柔抱住两鬓疯狂摇头,嘴里不停喊着:“不要,不要!”火焰没有伤及她的皮肉,却很快把她那一头“白发”烧个干净,只留下光秃秃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