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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华又守了五年时间,看着幼苗长成树,又看着这棵树结果,果子越长越大。这里的灵气与生气越来越浓郁,当年南山觉设下的封灵禁制都快挡不住这股灵气了。
虞师叔还是没出来。
不过这里的灵气倒是十分适合修行,她与衔宝借着这片灵气与生气,修为大涨。
虞师叔埋进土里的第三十年,嫣华在山尽峰突破筑基,成功迈入金丹期,衔宝吞噬了大量灵气,二次褪形。
也就在这一年,树上的果子中幻化出了一个倒垂的人形。
山尽峰上异象突起。
数股灵气冲破南山觉设在禁土外的禁制,化作灵气四下游走,嫣华不知禁地出了何事,生恐灵气外泄惹人怀疑,便让衔宝到远处呆着,自己则冲到禁土外加固禁制,然而禁制上却传来巨大压力。
禁制之内似乎充满极其庞大的灵气与生气,禁土上空也被白色雾气彻底笼罩,这股气撑得本就岌岌可危的禁制到达了破碎边缘。
这么大量的灵气若是冲开禁制,整个山尽峰怕要被移平,而虞师叔的秘密恐怕再也藏不住。
嫣华不禁大感焦急,用尽全力施在禁制之上,可她的力量却换来里面更大的反弹。
她还来不及多想,只听一声清脆的“砰”,南山觉用来设置禁制的法宝碎裂,禁制四分五裂,浓雾伴着磅礴灵气涌出,她飞快朝半空疾退,心里正感不妙,山尽峰怕保不住了,却不想那股浓雾明明是向入冲击之势,可才刚过禁制的界线,却像凝固一般停滞。
嫣华诧异至极,飞在半空一边观望一边想着解决之法,可没等她想出办法,就又看到凝固的浓雾往回收,以最快的速度被吸入了那棵树的根部。
雾去景明,嫣华看到一簇青金光芒自果子上亮起,很快又化作万道金光四下绽开。
那棵果子,从树上落下,整棵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而果子的外衣渐渐剥离,露出里面抱膝蜷缩的人。
黑青长发包裹着她,只露出一星半点雪白肌肤。
嫣华听到一声叹息与一句轻轻的抱怨。
“怎么又没衣裳?”
虞南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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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识里还能自由幻化衣裳,可如今她踏回尘世,身边又没有储物袋,她上哪里寻衣服?
南棠只能动动手指,土壤内飞出无数五彩萤点,一点一点覆到她皮肤之上,不过眨眼时间就成了件贴肤而穿的斑斓彩甲,她这才站起。
黑青长发几乎迤地,笼着娇眸玉颜,雪白的肤,鲜润的唇,饱满的颊。
三十年前的白发南棠已经不再,归来的这位,容光焕发,不止年轻了许多,连一丝一毫的旧日苦闷之色都不复存在,神采飞扬,目光流转间全是翩然风采。
嫣华呆呆看了半天,也没敢开口认人。
“嫣华,好久不见,你结丹了。”笑吟吟的声音响起。
故人重逢,感慨良多。
嫣华总算回过神来,落回地面,一边紧紧盯着她,一边不可置信道:“你……虞师叔?”
她那件以灵彩聚出的斑斓彩甲只覆了胸口以下,肩臂尽露在外,雪白左臂上盘绕着一圈奇怪的墨色藤纹,十分惹眼。
南棠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嫌弃长发碍事,只将左臂一伸。
手臂上的墨色藤纹忽然间动了起来,游到她掌中,再从她掌心倏而化作一道黑焰冲出。她腾身而起,向后微甩长发,青黑长发随之如丝缎般飘到半空,她收掌握住黑焰,黑焰化作一柄长剑,她拧腰向后挥剑一划,长发被斩断,只留及腰的长度。
发丝飘飘扬扬落地。
长剑又化黑焰,仿佛冲出她掌中,又仿如发泄般向外大炽了片刻,终乖乖回到她掌心中,复又游到她左臂之上,化作墨色藤纹。
南棠摸摸这道藤纹,笑了声:“委屈你了,再给我点时间,我替你找个身体。”
三十年时光,夜烛的半魂在她神识内受句芒青种的灵源生气滋养,亦有了凝实之力。如今他虽在南棠体内,但南棠毕竟是个大活人,他不能鸠占鹊巢,也就不得自由,南棠想着还是要给他找个身体才好。
夜烛“哼”了一声,没理她。
声音自然是响在她神识深处。
“师叔,你总算回来了!”嫣华红了眼眶。
“我回来了,辛苦你了!”南棠虽然埋在土里,可后期神识能离体回到山尽峰,自然知道嫣华一个人在这里守了三十年,心中对她越发爱怜感动。
嫣华用衣袖狠狠揉了揉眼睛,把泛红的眼眶搓得更红了。
“对了,衔宝呢?”南棠待她情绪平缓些许,才问及衔宝。
“他啊……”嫣华朝后看了看,还没等开口叫唤,就见一道人影疾速掠来。
“姐姐!”
熟悉的声音响起,但冲进南棠怀中的人却并不熟悉。
南棠一愣,看着扑过来的少年——一个比自己高一点,浅金长发、茶色眼眸漂亮少年,正伸出手要抱她。
这……是谁?
就她怔愣的空间,少年已经伸手搂住了她,而下一刻她的左臂也不听使唤的自动抬起,把少年给推了出去。
“让这泼猴离远点!”夜烛的声音响起。
南棠用右手按下左臂,诧异非常:“你是衔宝?”
那个巴掌大的小少年呢?
她融合句芒春种最后这五年,神识并未再放出过,这山上是发生了什么?
衔宝因为她的推拒委屈极了,“砰”一声身体又缩成巴掌大小,飞快跳上她肩头,抱住她一缕头发嘤嘤哭起来。
真是衔宝!
“师叔,衔宝它二次褪形了。”嫣华解释道,“你在禁土中修炼时,有无数灵气溢出,我与他皆得益于这些灵气,修为大增。我成功结丹,他则吸收了足够的天地灵气,成功褪形。”
南棠一边用指腹揉衔宝的脑袋安抚他,一边点头道:“竟是如此。”
“师叔,你在禁土中修炼得如何?”嫣华震惊过后才开口问道,“句芒春种……”
她已经结丹,可以探知师叔的境界依旧凝固在筑基期,但是……师叔此番破土而出,修为却又似乎深不可测,单就刚刚那个瞬间师叔身上所传来的威压,已经超越了结丹的范畴。
她不知道句芒春种带给师叔怎样的改变。
“我的境界,将会永固筑基。”南棠对嫣华没有任何隐瞒,看到嫣华一下沮丧的目光时,又道,“但我的仙途不会永固筑基,你不必为我担心,春种成丹,四野八荒尽为我躯。”
嫣华一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但听她的意思这应该是比结丹更好的情况,便就放下心来。
南棠想抱衔宝,但左手拒绝,她只能用右手托着衔宝往外走去,边走边问嫣华:“我想先去小园祭拜南山师兄。”
嫣华点点头待要跟上,却见她所过之处,原本化为废土的禁土渐渐变了颜色,化作棕红土壤且向外蔓延,无数草木从她踏过之地长出来,将这片荒废之地重新覆盖成生机勃勃的绿荫。
而这一切,又随着南棠的脚步,渐渐向外扩大。
不多时,整个山尽峰头的草木,尽皆葱郁。
小园内的灵植仿佛受到滋养般尽数开花,在和缓的山风间轻轻摇曳。
“南山师兄,昔日大恩,南棠铭记于心,只可惜不能再听师兄教诲了。这些花,权当南棠一点微薄心意,盼师兄与嫂子生生世世都相知相守。”
南棠恭恭敬敬敬了南山觉三杯酒,方才起身。
南山觉的临终托付,嫣华已经全部告诉她了,南棠本有心寻找复活法门报恩于他,不过南山觉既无此打算,她尊重他的决定,不必打扰他夫妻二人的长眠。
祭过南山觉后,南棠被嫣华带进南山觉那间从没有人踏进的藏室。
“师叔,这是我师父用以钻研句芒春种的屋里,所有关于句芒春种的宝贝全都收藏在此,今日我按他所托,悉数交给师叔。”嫣华道,“日后,我也会跟着师叔,师叔,你……”
南棠知道她想说什么。
嫣华的身世,南棠曾听南山觉提过,她是被他夫妻二人收养的战场遗孤,资质平平,幼年过得不易,入门后也修行得小心翼翼,几乎一门心思放在春醒坊的农事上,从前因有南山觉的照拂,无人敢欺她,如今南山觉夫妻先后离世,她这样的性子在修仙界恐怕不容易。
“嫣华,若你不嫌我永固筑基,我们便作个伴吧。南山师兄将你托付于我,我也必定尽我所能照顾好你。”南棠温柔道。
嫣华便觉有股温和的气息随着她的声音笼罩而来,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
“谢谢师叔。”嫣华拼命点头。
“我该谢你才对。”南棠笑了笑,环顾了一下南山觉的房间,并不急着看这里的东西,又问嫣华,“对了,嫣华,外界可知句芒春种之事?”
当年大战,她开启了十方古阵,动静那么大,后来的人不可能不怀疑。
“当初战事了结,魔物尽伏后,十方古阵确曾引起轰动,也因此惹来眠龙众修怀疑,万筠脉尊曾亲自在重虚宫留了数日,只为弄清十方古阵之事,不过……”嫣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师叔莫担心,我同他们说,师叔只是用我师父炼制的半成品春种开启大阵而已,春种是我师父炼制的,他们怀疑不到师叔头上,现在把我师父炼的假春种当成宝贝供了起来。”
噗。
南棠有些想笑。
当日她确实留了个小小的心眼,把自己的手藏在南山觉的“春种”之下塞进阵眼,为的就是避免事后惹来注意,没想到南山觉不仅注意到了这一点,甚至叮嘱嫣华替她隐瞒。
思及此,她再次感慨南山觉的细心,也再次感谢南山觉。
当初她境界低微,本就实力不济,而南山觉钻研春种名声在外,当日情景也确实是南山觉先抱着“春种”去往十方古阵要利用古阵对敌,怎么样也算不到她头上,她顶多就是在南山觉不支之时,替他接下“春种”前去开启大阵而已。
这一幕,还有萤雪亲眼所见为证。
外人应该怀疑不到南棠头上。
想通这一节,南棠放下心来,又问道:“你可知我的随身之物如今何在?”
“师叔被葬于花海处,为免你的长眠处受小贼滋扰,掌门将你的随身物品都放到青霄峰新建的虞仙楼内供奉了。”
虞仙楼?
这名字听着怪怪的。
“那是掌门与门中众修为了纪念师叔而建的宫阙。”嫣华解释道。
南棠就觉得尴尬。
不过不管是虞仙楼,还是南棠宫,她都要跑一趟,将自己的宝贝拿回来。
那可是她的全部家当,其中还有最最重要的玄灵千机图。
隔了三十年,她也该去会会故人们了。


第44章 替身
南山觉给南棠留了许多玉简,还有堆满整个屋子的瓶瓶罐罐,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件,南棠在嫣华的帮助下一点点整理。
“这些东西都是师父用来提炼灵源的器具,师叔已经扔有剥离灵源的能力,这些对你没什么用处。”嫣华解释了一句,又语出惊人,“不过这些东西用的都是好材料,你把它们卖了,值好多钱呢。”
“这些可是你师父的遗物。”南棠正站在桌前,闻言回头道。
“我师父常说,身外物就要在该用的时候派上用场,真要记着一个人,用这里就够。”嫣华拍拍胸口,“师父在我心里,我一直记着呢。”
南棠笑了,这的确像是南山觉会说的话。
“那随你吧。”她回了一句,又转身继续看桌上凌乱摆的玉简。
其中有一份,应该是南山觉的手札。她将神识探入,手札的内容很多,应该是他这几十年来探寻句芒春种过程中随手记录下的要点。
字迹是南山觉的字迹,但大部分都凌乱并潦花,还有许多简单的图,想来是他灵光一闪时的想法亦或是偶尔间的发现。南棠翻了几页,发现前面很多都是关于句芒春种炼制的内容,往后就是春种的用法,这部分写得更加粗略,毕竟南山觉并没正式炼成春种,很多只是他未经验证的想法,但也能给南棠一个大致方向。
南棠看得投入。
拥有句芒春种之人,便拥有永生之力,只要春种不灭,将永远不会死去,但句芒春种为“生”之物,天然就会克制所有伤人功法,这注定拥有句芒春种的人无法修行高深的功法,不过同时却可以借助春种无限吸纳灵源化为已用,修者肉身最终将会达到可怕的坚韧强度,除此之外,春种还可助修者化灵为生,不仅能够己用,亦可他用,譬如治疗,譬如助人修行。
这一点,衔宝与嫣华的感触最深,他二人就是借助南棠所化的灵气与生气修到二褪和金丹的。
至于南山觉追求的“活死人,肉白骨”,却没有明确解释。毕竟复活逝者还涉及到魂神归位的问题,不单纯只考虑肉身死活,南山觉并没研究到这一步。
再往后是南山觉归纳出的一些配合句芒春种可供修士选择的功法,大多以治疗恢复与肉身修炼为主,南棠默默记在心中。
手札到这里,内容便看得差不多了,南棠翻到最后。
这最后几页,记载的却是关于十方古阵的内容。
据传十方古阵乃是木神句芒在万万年前踏遍万川所留之阵,这个阵法本身并没攻击力,只是一个能与十方大山山灵沟通的法阵,而句芒春种恰恰是可以开启这个法阵,让修士获得与大山沟通能力的法器。句芒在其所踏过的地方,一共留下约四十九个法阵,但止前玉昆有记载亦或是被发现的,只有十九个残阵。这些法阵与法阵之间互有联系,若然修士的修为足够强大,可一次性全部唤醒。
看到此处,南棠一愕。她当初唤醒了重虚宫的十数座山,威力已经无穷,若全部唤醒,那得多大的阵仗?
她继续往下看去,在十方古阵的后面,又写了一句话——“句芒春种木神令,十方山神十方阵”。
木神令是何物?
南棠无解,再翻一页,手札已到最终页。
最终页上,只有寥寥数字。
“落星壑,裴玄熙。”
这六个字的外面画了无数圈,仿佛是南山觉对着这六个字想不通时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
可是……落星壑,裴玄熙……
落星壑先不提了,裴玄熙却是南棠不能不留意与惊讶的。
“师父……”南棠默道。
裴玄熙,那是南棠师尊的名讳。
神识从玉简中出来,南棠依旧陷于沉思。师父心醉落星壑之谜她能明白,但这二者与十方古阵亦或句芒春种又有何关系?若是没关系,南山师兄为何要把这二者记在这手札中,总不会是巧合吧?
这谜团一时半会也琢磨不清楚,南棠沉默了片刻,暂且丢开手去,继续翻看南山觉的藏书。除了手札之外,还有一份《木神行川记》引起她的注意。
这份《木神行川记》和她在屋外的书柜上看到的不太一样。这书据说是记录了万万年前,木神句芒探寻大地时所踏足过的地方,但南山觉收藏的这份明显又比外面的那份精细了许多,舆图上密密麻麻标注了很多东西,甚至有十方古阵的方位。
南棠将其收入囊中,再继续往挑拣其他东西。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南棠与嫣华总算将屋里的东西看了个遍。南山觉耗费半生光阴在句芒春种之上,这屋里并没什么值钱的宝贝,但对南棠来说,却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她最后拿走了南山觉的手札与《木神行川记》,以及《灵源图谱》和《万川神物录》,余下的东西,依然原样留在了南山觉的茅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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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后,南棠终于正式踏出山尽峰。
嫣华把三十年前从她身上扒下的衣服翻了出来,外衣已经不能穿了,不过贴身的里衣,一件是她的冰蚕甲,一件是宋诣当初炼制的东极木甲,倒一点没坏。
南棠将这两件在里头贴身穿好后,套上嫣华找来的新衣裙。
“今年咱们门派招了批资质很不错的弟子,这两天通过入门考核都进来了,这是门派替他们裁制的新衣,我要了一套过来,师叔先凑合穿着。”嫣华道,她不爱打扮,没几件衣裳,也不好意思拿旧衣裳给师叔穿,才问门派要了这身新衣。
“多谢,你费心了。”南棠对着镜子穿妥衣裳,向她道谢。
“师叔,你这回出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嫣华也盯着镜子里的衣裳看,“穿门派新弟子的衣裙也漂亮!”
这套门派入门弟子的衣裙很是素简,青底滚白边的交领劲裙,没有任何暗纹刺绣,寻常人穿起来未免寡淡,不过穿在南棠身上却显得英姿飒爽,她身姿挺拔,身材匀称,怎么穿都好看。
“你这嘴……以前在你师父跟着没这么甜啊?”南棠笑出声来。
“我师父才不耐烦听我说这些。”嫣华也笑着拢起南棠的发,“我帮你梳发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南棠可没让人服侍的习惯,打算自己梳头,可不曾想刚用左手抓起发,还没等她拿梳子,左手上的黑纹又慢慢游了出来,化成无数细藤穿进她发丝间编起发来。
嫣华看傻了眼:“师叔,你这什么法宝?还能给你梳头?”
南棠无从解释,只好含笑不语。
夜烛的速度很快,三下五去二就给她把头发梳好。
这发式梳得也很简单,全部给她盘到头顶梳成了道髻,拿玉簪绾了,外头缠一圈青发带,清爽是非常清爽了,就是越来越像门派新收的小弟子。
装扮妥当,二人踏出房门,蹲在门口玩蚂蚁的衔宝立刻起身:“姐姐,我也要下山!”
南棠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少年道:“你不是门派中人,贸然出现容易惹人注意。”
“没关系,我可以变小。”少年身上金光闪过,又变成巴掌大小跳到了南棠肩头,习惯性要藏到她的长发里,可是……
头发呢?头发呢?
南棠的头发全都被夜烛一丝不苟给梳了上去,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给衔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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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衔宝还是被南棠留在山尽峰上。
自己离开了三十年,重虚宫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了解,还是先别带着衔宝出去了。
从山尽峰下来,踏出春醒坊,熟稔的感觉扑面而来。这三十年时间,重虚宫变化可谓巨大,经历邱缠心之役后,因她开启十方古阵唤醒山灵的关系,如今虽然已经平静,但山体还是起了变化,不过对南棠来说,这些形态各异高低不同的峰峦,都像一个个老朋友,站在原地与她遥遥相望,亲切并且温厚。
重虚宫已经不是三十年前那个重虚宫了。南棠听嫣华说,这些年重虚宫扩张得很厉害。当年浮凌山的门派几乎全都遭劫,只有重虚宫因为南棠的关系保了下来,后来吸纳了很多其他门派幸存的修士,重建时又将浮凌山另外两个门派的地界划并到重虚范围内,除此之外还得到万筠的扶持,各色资源源源不绝送过来,气势反而较之以往更盛大了。
不过壮大的同时,重虚宫自然也引发其他门派的不满,再加上重虚宫又占了浮凌山好几处矿脉与灵植的产出地,前几年就曾发生过浮凌山五大门派同时上重虚宫讨说法的情况,还险些酿成门派之战。
这情况若搁从前,作为掌门的江止必定是要以礼相待并服人以德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嫣华还说,江止变了。从大战结束,他伤重闭关三年出关起,整个人就变了。
重虚宫被壮大的同时,江止变得愈发强势且冷漠,行事雷厉风行,在浮凌山有些唯我独尊的意味,再不是从前的和风细雨,手段渐渐强硬。
短短三十年,整个浮凌山只尊重虚宫一门,甚至于在眠龙山脉,重虚宫也一跃成为门派第一,而江止马上也要升为山君,但他不去其他山头,就留在重虚宫成为浮凌山君。
青霄峰将会成为继五莲墟之后浮凌山的第二个供奉山君之地。
以南棠对江止的了解,他的行事向来内敛沉稳,不是肆意而为的人,但如果连嫣华都能明显察觉到江止的改变,而重虚宫又有这么巨大的改变,那江止的变化必定是很大的。
除了江止之外,她的几个同门师兄与师妹也与从前不同。夏淮因为碎丹的关系,独自离开门派在外寻找恢复的办法;宋诣断了一臂后性情大变,几乎不与人说话,如今全权负责着重虚宫新的机关法阵建造与防御事务;程嘉月则修为大跌,剑意难凝,冲击结婴失败;萤雪是所有人中最神秘的,她这些年大多时间都在外面替门派寻找资源,重虚宫能如壮大得如此顺利,有一半功劳归在她头上,她不仅是重虚宫境界最高的一个人,也是江止身边最得力的大将,但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好,一度降到冰点,叫外人摸不清脑袋……
这一切都是南棠“死”后发生的事,她虽然神识可观天地,但也没法了解这些。
至于重虚宫的势力分布也随着上修的离逝和新人的进来而起了变化。好几个峰头已经易主给新的上修,比如青寻和宁霞,这两个峰头的弟子当年损失最惨重,后来幸存的弟子便合二为一,去了另一座沐春峰……
变化,真的很大。
南棠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嫣华说的这些话。
她并不着急去青霄峰,而是四处走走看看了解全新的重虚宫,顺便想想自己“死而复生”的借口是什么。
第一处去的,就是十方古阵。
大阵已平,十方古阵恢复旧日的残破模样,不过南棠似乎还能听到风声中传来的属于山灵花木的叹息,一声一声,似古老的歌谣。她缓步迈进古阵中,伸手触向山风……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头去?赶紧给我出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
南棠回神转头一望,却见古阵之外来了群人。
这是一群年轻的凡人,个个面容青涩,眼里带着好奇与兴奋,正齐刷刷望向她这里,只有说话的那个男修站在这群小修士最前头,境界约在炼气五层。
南棠指指自己的鼻头:“你叫我?”
“废话!不是你还有谁?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新入门的凡人也擅自闯进,没看这外头立着‘禁入’的石碑吗?仔细被门中的上修发现,将你逐出门去!”男修没好气道,又摇着手里的小黄旗催南棠出来。
南棠这才注意到十方阵的石碑旁又立了个新的石碑。是她大意了,以前这里是可以随便进出的。
她很快从古阵里退出来,那群小修士又在那男修的带领之下呼啦围过来。
“你也是这两天刚招进门的弟子吧?”他低头看她打扮。
她身上的衣裳与他身后这些新来的弟子一模一样。
“不……”南棠刚想解释,又被他自顾自的言语打断。
“门规森严,你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就别自个儿瞎跑,带你的师兄师姐没教导过你吗?行了,别解释,跟到后面去,我领你们了解重虚宫!”他挥挥小黄旗轻敲南棠的头,又指指身后的队伍让她加入,“对了,我姓黄,你喊我黄师兄就可以,不必道谢。”
在重虚宫,老弟子带新弟子参观门派是旧习俗了,南棠自己刚入门时也享受过,后来也带过其他新弟子,因此想了想,她便笑着站到队伍里。
“看到了吧,这就是咱们重虚宫大名鼎鼎的‘十方古阵’,三十年前虞南棠师叔就在这里以句芒春种开启古阵,召唤十方大山对抗魔物。你们是不知道那一战有多惨烈……”领头的黄师兄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仿佛自己曾经亲自参加过那场魔物攻门大战般。
四周的新弟子们听得无比专注入神,时不时发出一阵惊诧唏嘘声……南棠耳边却只有不断被提及的自己的名字以及南山觉师兄等人的名字,她捏捏眉心,有些尴尬。
好容易等到黄师兄讲完这一茬,小黄旗一甩,队伍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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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棠跟在队伍最后,听着黄师兄的解说,感受着这三十年间重虚宫的变化,很多地方,都和她记忆中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