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和你没有关系,像你这样的小修士,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你只需知晓,萤雪很危险,不止他人危险,在他身边也很危险,因为他正被追杀,所以你离他越远越好,其他的事,你别掺和。”夜烛思忖片刻回道。
她这一路走来艰难,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开始,自然有她自己的仙途要走,和其他人其他事牵扯越少越好。
“你让我别掺和,可是萤雪已经知道你在我身边了?难道你要我离开这里后东躲西藏避开她?”南棠可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她坦坦荡荡做人,从来不需要躲藏任何人。
夜烛沉默。
“还有,我这样的小修士?你很厉害吗?”南棠又咄咄逼人道,不过此言刚出,她想了想,他好像真的应该挺厉害。
“你……会分神秘术?对神识虚空又那般了解,你的境界……”她揣忖着道,“分神术起码得到化神以上的境界……嗯……”
境界对她来说太远遥远,她也只是听说而已,并不能确定。
“灭劫期。”夜烛开了口,又补充道,“我是说分神秘术是灭劫期才能用的法术。”
南棠猛地睁大眼:“灭劫?!”
看着南棠震惊的眼神,夜烛勾唇扬眉,道:“所以你是不是应该老老实实敬我一声仙尊?或者神尊?”
被她当成宠兽那么久,终于也到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不不,仙尊神尊哪够。”南棠拼命摇头。
化神期对她来说都遥不可及了,这灭劫期……那已经是次仙级的境界了。
玉昆修仙界灭劫期以上的修士,哪个不是大几千上万年的老怪物?
这可是个活祖宗。
真是让人不开心的认知。
“我应该叫你一声夜烛老……”
“闭嘴。”夜烛打断她。
他不想听。“老祖”这种称呼,生生把他和她隔开了几百辈子。
“也不对呀,你与萤雪是兄妹,可萤雪寿数就那么点,你们兄妹两总不至于差了几千岁吧?”南棠却又疑惑道,她想不通。
这对兄妹身上她想不通的地方太多。
“想不通就别想了,反正如今我虎落平阳,境界和寿元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夜烛坦然道。
“也对,你连我的宠兽都当过……等会,你在骂我?”南棠瞪向他。
虎落平阳后半句是什么?
“做人,不要随便对号入座。”夜烛忍了忍笑,一本正经道。
甭管他到底是不是灭劫期大能者,南棠心里其实对他都没什么敬畏之心,大抵是因为他附身灵兽那段时日的记忆过于温暖,以及两人生死与共的情景深入人心,又或者是他并没表现出一星半点上位者的凌人盛气……他会笑会气会捉弄她也会安慰她,倒更像个初涉仙途的少年修士,和她见过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算了,不管你是仙尊神尊还是活祖宗……反正你现在都是我的小灵宠……”南棠边说边飞起,绕着他转了两圈,神识虚空她已能随心所欲使用,想飞就飞,不费半点力气,“就算是离开了这里,你也还得附身于灵兽躯体,继续做我的小灵兽。”
想想,就有些开心。
她飘到他背后,伸手抚他脑袋,就像从前揉白罴那样。
夜烛任她得意洋洋地绕着自己飞了半天,刚想反驳回去,忽然间一股战栗传遍全身,他倏地转身面向她。南棠也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是怎么回事?在触及他身体时,她似乎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刺激、舒坦却又……隐晦羞涩。
这滋味从未有过,南棠好奇极了。
她又缓缓伸手,戳向他的脸颊。
“南棠!”他声音彻底变沉,“别碰我!”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警告她,但南棠的指尖已经触及他的脸颊。
因是魂体,其实并无实物可以触碰,她的指尖似穿进他的墨烟中,然而……
南棠的心陡然一震,那股战栗再起,脑中掠过无数画面,她抱着灵耳兔、揉着小雪羊,与银翼虎相拥而眠,躺在白罴软绵绵肚皮上……那些曾经亲密接触过的时光,都因为他是个人而让她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太多逾越的举动。
而这个意识并没让她产生抗拒,反而加深了她心间的悸动。
她与江止结修三十年,于男女之事,还是一纸空白,莫说夫妻之事,便是普普通通的牵手拥抱,都没有过。
私下时,她也曾好奇……男女之事,到底会是怎样滋味?还曾偷偷看过不少图册。都说修仙之人清心寡欲,可为何这千万年来,依旧有大把修士沉沦其中,甚至生出一脉阴阳合欢的功法门派来?
悸动似乎突然间汹涌而至,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明明前一刻两人说话还很正常,可她仅仅只是碰了他一下,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在这一瞬间产生的战栗与渴望,应该出于她的本能。
懵懂的本能。
这种源自本能的期待,于男女都一样,男人能够宣之于口的,女人也该有坦然面对之心。
夜烛心头翻涌的情绪并不比南棠少半分。与南棠相处的种种一一掠过脑海,他无法控制地回忆起做为宠兽时与她的相拥相眠,更加不可遏制地想起从初识迄今,他见过多少次她私下的模样,她曾在他面前褪过衣裳,也曾抱着他踏入灵池,她出关之时红颜换白发,以及苏醒之后鸦发垂覆……每一个画面,都有惊心动魄的颜色,哪怕他一眼错开,道心亦乱。
而这样的感觉,他亦从未领会过,修仙修得太久,他并不喜欢外人的触碰,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抱在怀里,而后接受,最终在这简单的触碰下沦陷。
他警告得太迟,南棠的指头已经有半根融进夜烛的魂体里,他倏地化作黑色雾体缠绕而来,宛如一条黑青巨蛇。南棠的身体亦变得浅淡、虚无。
“南棠,你可知修士之间,魂神亦可交融。”
魂神与魂神的融合,远胜肉体。
战栗的滋味越发明显,南棠咬住唇,目光迷离,点头又摇头。
她听说过,但没体验过。
青黑二光交缠。
夜烛用最后一丝清明控制住自己,心中剧烈挣扎起来。
————
遥远而未知的仙域内有一处福地洞天,坐拥山海揽星抚月,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修仙之地。
星月之下,山海之间,有一巨大浮舟飘在半空,宛如以山海为浪,以星月为鱼。
舟上有巨大的佛手雕像,佛手之上斜倚着一个着玄青衣袍的修士。修士正微闭双眸,听着佛手下几个躬立的小修士禀告事情,时不时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下首一个修士正在恭恭敬敬禀事,可忽然间佛手上的修士却倏地睁眼,震惊非常地盯着前方。
“尊上?”小修士被吓了一跳,停止禀告。
佛手上的修士缓缓转脸,露出一张星月山海不足比拟风采的容颜。
他看着下面的小修士半天,飞快挥手:“离开这里,立刻马上离开!”
小修士惶惑地看着他。
他百年无波澜的面容起了变化,耳根泛红,加重语气道:“出去!”
小修士们再不敢呆,纷纷飞离浮舟。
整个浮舟刹时间只剩他一个人,不曾体验过的滋味,乱了道心。他难以置信地扶住佛指,手几乎要掐碎玉石,颈面已然通红,身体彻底倚在佛指上,微微弓起腰,开口便是低哑的喘息。
半魂在外,所行之事,所遇之人,所有感知都会悉数传到真身之上。
不曾想他在这里处理事务,那半魂竟在外头……让他当着人前失态,简直……
“可恶。”他眉头紧蹙,恨恨唤出一个名字,“虞南棠!”
这辈子,他能见到她吗?


第42章 结“丹”
修士既分男女,自有阴阳,阴阳融合之事,较之凡人,自然花样更多。其中最为玄妙的,就是这魂神交融,然修仙之人,得肉身趣味容易,可想要魂神交融却很难,并非所有的魂神都能交融。
似南棠与夜烛这般,以魂体相见,一个简单的触碰就天雷勾动地火的,实属少见。
肌肤之触尚可抵抗,可直抵元神的诱惑,又如何抗拒?他二人便好比未尝云雨的凡夫俗子,只是凡夫俗子因表相而迷,而他们……因魂神相触而乱,如此而已。
夜烛如今便觉自己像沾染尘世烟火的凡人,生出荒唐的念头,只凭着岌岌可危的理智勉强拉住自己,因为他觉得南棠也许不太明白,他二人今日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眼底写满懵懂与好奇,急欲探索未知的一切,于她而言,更多的是新鲜,如同涉世未深的孩童尝到糖果滋味……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她做出正确的引导,可天知道这有多困难。
他所受之折磨,并未比她少,相反,也许更强烈,因为他的元神本就强于她,所感知到的也远远大于她。
“南棠。”他用最后一丝清明将二人扯开了一些,“醒醒!”
“我醒着呢。”南棠道,她已经活了将近一百年,不是孩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魂神交融,你不想试试?”
她只剩半身人形,半身已化作长长的虚影青光。
“想。”夜烛必须承认自己也是有欲。望的。
“那就行了。我又不逼你。”南棠往上飞了些,居高临下地捧起他的脸。
这个角度望去,南棠高高在上的模样,有些不可一世的张扬,大胆、炽烈,是不容拒绝的。
她的虚影青光已经缠住他的魂体,四周景象随之转换。
这本就是她的神识虚空,受她所控,又折射出她的心境,如今这个被她假想出的漂亮仙境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浓厚的云层铺展在二人身边。
夜烛被她大胆的言语逼出三分气性来,岌岌可危的理智荡然无存,再多冠冕唐皇的道理,也不及她这一刻轻吐的气息。
黑雾大涨,很快包裹了她,云层之中,只露两条交缠的青黑光芒,似两条缠绕的蛇尾,又如两道电光,在浓云中时隐时现。
大雨倾盆而落,浇湿一切。
————
待到云散雨静,风景秀丽的仙境再次出现。
雨后的仙境格外清新,流水潺潺如琴音,草叶花朵之上凝着水珠,折射出晶莹光芒,一切都美好而惬意,只除沉默无话的两个人。
南棠坐在树杆上,荡着双腿偷眼看夜烛,两只红翅蜻蜓停在她肩头。
他坐在池畔石岩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灵鹿的脑袋。
南棠有些忐忑,夜烛不说话便显得神秘莫测,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瞧那拒人千里的模样,莫非是怪她强迫了他?可明明他同她一样尽兴,甚至于后来她的魂神不支时,还是靠着他……
或者他在害羞?
可他们两个,一个活了近百年,一个更是可能有千年万年的寿元,她都没那么矫情,他又何必纠结?
如此想着,她跳下树,唤了声他的名字朝他走去。
夜烛略抬眸,见她散着黑青长发走来,头上有只红翅蜻蜓,身边跟着几只雀鸟,越发精灵的模样。
“你也是……初次?”她蹲到他膝前,抬头问他。
他没吱声,只是揉着灵鹿脑袋的手劲大了些。
“我毁了你的道行?”她知道,有些修士修的童子身,不能碰女色的。
“没有。”他闷道。
“那你怎么了?”南棠又问。
要不是修仙界不兴凡间那套碰了就要负责的规矩,她都要以为夜烛要让她负责了。
不过负责……也不是不行,南棠想着与他相处的时光,相依相偎的日子,起码她是不排斥的。
夜烛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发什么闷——他们之间,明明发生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没发生。
一切没变。
“喂。”南棠伸手碰他。
指尖触及他魂体的那个瞬间,两人均又一震,夜烛猛地盯向她,狠道:“还碰?没玩够?”
南棠收回手,他起身走到旁边,续道:“虞南棠,魂神交融倘若放纵过度,也会……魂尽人亡的!你不想活了?”
他用了一个比较文雅的形容。
原来是怪她用力过猛?
南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他,夜烛忽然觉得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的魂神之力不够,与我交融容易……总之,你日后不要轻易碰我!”夜烛解释了两句,看着她晶亮的目光又觉得解释不清,头疼万分,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
男女之趣,其实他也不是很懂,和她一样。
“哦。”南棠看着自己的手。
不能碰了啊?有点可惜。
“别想那些了。你一睡睡了十多年,还不赶紧修炼好从这里出去?”夜烛飞快转走话题。
提及此事,南棠终于正色面对。
十多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就如同闭上眼再睁开眼,她感觉不到时光流逝,自然对这十几年没有感觉,对夜烛自然也没有十多年未见的疏远感,但现下听他再度提及,心里也不禁感慨。
“都过去十数年……也不知外面如何了。”南棠感叹一声,又道,“修炼自是要修炼的,只是我如今情况委实特殊,无可借鉴,又要如何修行?若是南山师兄在这里就好了,还能问问他。”
“南山觉……”夜烛语气忽然一沉,带着淡淡的叹息,“不在了。”
“什么?”南棠不解此语何意。
“魔物侵攻重虚之时,南山觉殒身于十方古阵旁。”夜烛说完就见她晶亮的眼睛仿佛停滞了般,但他并没停,又接连报出许多名字。
死的死,伤的伤,重虚宫损失惨重。
这是他在被埋进禁土前所探知的一切,这十多年的时间发生什么,他便不清楚了。
南棠盯着地面缓缓坐到石岩上,一声不吭。
南山师兄不在了,常织织死了,宁霞峰没了,陆卓川他爹也走了……江止、夏淮、宋诣与程嘉月或伤或残,还有萤雪……
夜烛走回坐到她身边,他现在不是兽身,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安慰她,只能陪着她静静坐着。
良久,南棠才轻轻开口:“我不知道我该如何修行。”
她可以肯定句芒春种在自己身上,她的锁情蛊与心魔都因为句芒春种的关系而解除,句芒春种的力量还能修复她身体所受的一切伤害,南山师兄说过,拥有句芒春种就代表着永生,而永生是有代价的,她永远无法修行高深的功法。
结丹失败不知与句芒春种有没关系,但以她的资质本就仙途艰难,如今失败想要再结金丹难如登天。
细忆她这些年的遭遇,起起伏伏当真是大起大落。南境冰窟险些丧命,却糊里糊涂自愈;接连失去青髓笋和太清莲,本是走火入魔的结局,却不想莫名其妙解了蛊,驱了心魔;终于能心无旁鹜地结丹,却又结丹失败;寿元将近她本要离开门派自寻逍遥,不想就差这一天时间,又遇魔物攻山;她眼见同门惨死,门派被毁,以命相搏开启大阵,本该就此死在十方古阵旁,可结果又在土里醒来……
老天怕是在和她开玩笑。
如今身揣重宝句芒春种,她也着实茫然。永生又如何?难道要她一辈子做个不老不死的筑基修士?
这条路该如何走,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夜烛见她目光渐黯,知道她心中茫然,便起身朝前踱了几步后回头,断声道:“虞南棠,你可信我?”
“你我之间还需问这个问题?”南棠以为,信任与否,已经在那段生死与共的时光里与这亲密的接触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嘴里说的哪里及得上行动的万分之一?
夜烛身上的墨雾洇散得更盛了。
“不破不立,你为何非要遵守世人修仙的规则?炼气、筑基、结丹、化神、灭劫、返虚……这些,也不过是前人踏出的路,可仙途永远不止一条道,而每个人所行之道又全然不同。”夜烛负手而立,缓缓道。
南棠仰起头,认真而专注地望向他。
这一刻,夜烛变得遥远,他不再是她身边的小灵宠。
他成了先前他口中所说的,遥不可及的尊者。而真正的尊者境界,并不仅仅体现在强大的修为,更存在于他超脱世俗困囿的见识以及那颗悲悯浩大的心灵上,这一些,是再强大的修为都无法取代的东西。
他可以是强大的修士,也可以是她身边温暖的灵兽,他有自己的骄傲,亦有自己的温柔,对世间一切抱持着最大的好奇与探索欲,不会吝啬付出。
他与她……是同类人。
“你没必要非遵循这条别人走出的路。南棠,你有自己的路。上天赠予你句芒春种,永生的力量,是需要你来探索的。它所给予你的种种束缚,何尝不是另一种修行?”夜烛见她听得认真,自也说得仔细,“你是纯木灵根,粗看之下是句芒春种的容器,句芒春种需要通过你来吸纳土壤中的灵源,最终再化成你的生气,你与春种之间,实则相辅相成。它既然存于你的丹田,与你四肢百骸相联,你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而行?
南棠仔细斟酌他话中含义,一字一句,重复品读了。
夜烛没再继续解释,他等她自己领悟,有些话说得太透不好,需要听者花些力气自行思考品透,才能有最好的效果。
这番话,他早就想同她说了,只是那时候他困在兽体之中,难以开口。
南棠的神情渐渐改变,迷茫之色被越来越亮的目光取代。
“反其道而行?”她喃喃道,“春种种于我丹田,我既为容器,又无法成丹,为何不能……”
她说话间精神一振,抬头坚定道:“化春种为己用,炼春种为丹。”
她的金丹,是句芒春种。
浩渺仙途不过逆旅,无涯无境,若此生注定境界永固筑基,她也要走出她的仙途。
————
时光仍在一点一滴流逝,匆匆又是十年光阴。
嫣华独自住在山尽峰,守着禁土。茅屋后小园的花草,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已经不知多少茬了,这是虞师叔离开后的第二十五年,禁土仍旧没有动静。
重虚宫都已经变了模样,可虞师叔还没出来。
嫣华心里时常涌起挖开禁土的念头,看看师叔还在不在土里,亦或是已经腐化成泥,早就不知去哪里轮回了……可每一回,她都忍住这股冲动。
师父临终交托犹在耳边,他与师娘的骨灰就洒在小园里,似乎依旧默默守着山尽峰上的一切。他在世时常嫌她不听话,老与他唱反调,这最后一次托付,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
“放心吧,师父,师叔一天不出来,我就守在这里一天,你和师娘在下头可要好好的。”
她倾尽手中满盅的酒液,看着酒液渗进小园的泥土里。
今日是她师父的祭日,也是二十五年前魔物侵攻门派的日子,她给师父敬一杯他爱喝的酒。
敬完酒,她抖抖膝上的泥土,刚要起身,身边一道小人影倏地窜过来。
是虞师叔养的那只小猴子衔宝。
那日她埋虞师叔时,他从师叔的头发里冲出来,后来就留在了山尽峰上陪了她二十五年。
“嫣华姐姐!”衔宝说话已经很利索了,他指指禁土,又扯扯她的衣袂。
嫣华心头一动,莫非禁土有动静了?
如此想着,她飞快起身,搂起衔宝就往禁土冲去,没几步就跑到禁土外。
南山觉的禁土已经变了颜色,原本星星点点的青光黯淡下去,晶莹剔透的五色禁土开始有了褪色的迹象,而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灵气从禁土下溢出,薄薄的白雾轻轻笼在地面上。嫣华尝试吸收了下,大惊。
这白雾竟是灵气所化,其中还蕴藏着一股生气。要知不论灵气还是生气,皆是无形之物,能够达到肉眼可见的地步,其浓郁的程度,得有多强烈?
衔宝已经从她怀中冲入禁土上,大口大口吞吐这片白雾,金光自他身上亮起。
天地灵气,是狡猴最好的食物,也是他二次褪形的必需物,他自然要敞开肚皮吃。
嫣华的目光却已经集中在禁土正中之处,她瞪大双眸,不敢挪开目光,生恐是自己错觉。
禁土中央,有幼苗破土而出。


第43章 归来
得夜烛提点过后,南棠便沉下心来,专注修行。
与南山觉相较,夜烛的指点并不细致。面对她的很多问题他并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答案,但他总会站在更高更广的位置给出独特见解,为她打开一条全新思路,这思路也许对,也许不对,但总能引导她自行摸索着一步步走下去。
她觉得自己这场际遇,与其说是她的个人修行,不如说是她和他共同的探索。
两个人同时在思考,也同时在探索,并没一刻停止。
时间就这般看似缓慢地流逝着,神识虚空的日子毫无疑问是枯燥单调的,但对专注的南棠来说,没什么比摒弃外界一切烦恼安安心心修行来得更好了。她不用处理烦人的人际关系,不必想周遭的安危……世界只剩下修行和夜烛,这让她的心境平静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也因为这份平静,她能全身心地去感触。
修仙,必是通过天地万物有感生触进而领悟方得天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醒来后的前十年,南棠的时间都花在自己的神识之上。按夜烛所言,神识虚空是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所化,这力量将会直接决定她对自身的控制。她这神识虚空来得突然,按夜烛猜测应该是开启十方古阵时,被十万大山所感召而领悟出来的,她还不能完全掌握。
整整用了十年时间,她才领会到到神识虚空的奥妙。神识离体所见之景已经越来越广阔,从山尽峰到春醒坊再到宁霞峰……重虚宫被她一点点看进心里,而神识虚空的空间也越来越大,里面的景象有些重虚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她幻想出的峰峦宫阙。
第十一年,她开始通过神识感受句芒春种。
句芒春种在她体内存在了很长时间,但她一直没有真正感受过它的存在,只能通过种种异常,比如自愈力,比如灵源剥离能力等等发现它的存在。一开始她不得要领,怎么也无法感受到春种,夜烛给了她第二个很关键的建议——五灵生生不息,春种集世间灵源而成,可如同草籽树种般可从土壤内吸纳养分,再化作某种力量从她身上传出,这必是个轮回的过程,她神识已有小成,或可从极微处融入。
按固有思维,神识自是越大越好,譬如南棠前十年的修行,神识所见越来越广,如今却要反其道而行。
由极广变成极微,她的神识融入一岩一木,再到一草一沙砾,最后她看到了土壤间蕴藏的无数灵源。不得不说南山觉的禁土帮了她大忙,禁土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并且极其充沛的灵源,比外界更加容易感知。顺着灵源的方向,她的神识游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第十五年,她终于真切地感知到了春种。
变化,就从这一年开始。
其实第十五年的时候,她的肉身已经与神识融合,她可以离开禁土了,然而全新的发现让她放弃离开禁土的想法。
她把全部神识注入春种,对外界的感触又从极微化成极广,但这次所感触到的,却是十方大山的草木生灵。无数的灵源冲向她,再化成生气传递到外界。她的肉身被无数灵源包裹缓缓变小,她仿佛真的成了一颗种子。
于是,第十五年的时候,禁土上长出了一棵幼苗。
她收回所有神识,尝试控制春种内的各种灵源以及生气,任由自己的肉身被灵源吞噬,彻底变成春种,再从春种之上,抽芽而出。
她再也不是春种的容器,纯木之体化作春种躯杆,如同一棵树,破土而出。
第二十年,禁土全部化成粉末,灵源被吸纳殆尽,只有如浓雾薄云般浮在禁土之上的灵气与生气,一棵如同晶石般半透明的树自这片浓雾上长起,若是仔细看,这里所有的灵气与生气,都从这棵树与土壤相交之处弥散而出。
树并不粗壮,浅青的透明叶片也不多,叶片之下,结了一枚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