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萤雪眼下境界,她打是打不过的,三十六计只能走为上计——先闭关结丹,再随南山师兄外出历炼。
离得越远越好。
————
青霄峰,穹海。
江止盘膝于穹海的飞岩上打坐调息,缭绕的云雾将飞岩遮去,远观便如仙人盘坐云端一般。
画面虽然静好,但江止的心境却无法平静,总有郁郁之气沉闷胸口,化不去吐不出。
不知多久,他倏地睁眼,望向不远处。云雾略散,有人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
“老三?你怎么这副模样?”江止蹙了眉,“发生了何事?”
来的是宋诣。
他今日不同以往沉冷,眉间全是夹杂着愤怒的颓靡,脸颊微红,醉醺醺得像踩在棉花上走路般,一身的酒气大老远就飘到江止鼻间。
“师兄可知,六师妹现下境界?”他含糊不清问道。
江止微愕,而后垂头:“我知道,元婴中期。”
那日得知萤雪在五莲峰上盗取宝物,他前去救她时就已经发现了。不知不觉中,萤雪已经超越了所有人。
“原来师兄已经知道!”宋诣嘲讽般笑开,又道,“那师兄可知六师妹心仪何人?”
江止答不上来,诧异地看着宋诣。
“师兄又可知,六师妹为何接近我们?”
“你想说什么?”江止见他似乎醉得不轻,又道,“宋诣,你喝了多少酒?”
宋诣摆摆手,笑着凑到他身边:“师兄,你一定不知道,六师妹接近你我,为的是小五。”
江止面露迷惑,不解此话何意,宋诣附耳一语。
“蠢,蠢透了。”说完话,宋诣扶着江止肩头缓缓瘫倒在飞岩上,仰面朝天呢喃出一句话后闭上眼睛。
江止听完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不多时,他面色一白,鲜血自唇间喷涌而出。
————
南棠的动作异常迅速。
冥思洞的东西半天就收拾完成,她匆匆带上阿渊和衔宝赶去殊灵洞。
殊灵洞位于宁霞峰北面山上,灵气充足,视野宽阔,也是处得天独厚的修炼之地。虽然常织织已经将东西都带走,但是殊灵洞依旧残留不少常织织的影子。
比如洞府内悬挂的浅粉色纱幔,比如内外洞相连处垂落的泛着浅粉光芒的晶帘,再比如刷满粉晶沙的石壁……怎么看怎么不像南棠的风格。
想不到常织织那么个要强的性子,竟把洞府装饰得如此……出人意料。
南棠看着这满眼亮闪闪又粉嫩嫩的洞府,额头有些抽,但现在要改也是不可能的,少不得先安置下来。殊灵洞很大,由外到内共分五个洞室,有三道厚重石门,若是彻底关闭可御万斤之力。最里面的石洞,就是闭关修炼的地方,布置得十分简单,仅一座打坐用的玉石榻。
衔宝扯着南棠的发尾跟进了石洞,又顺着头发爬到她肩头,朝她伸手。
“姐姐,要抱!”
她已经抱着小奶虎走了一路。
南棠转头看了眼衔宝,小少年一双眼雾朦朦的眼落在她怀中的小奶虎身上,一脸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她再一看怀里的小奶虎,小奶虎有气没力地蜷着,还没恢复过来。
“衔宝乖,你阿渊……哥哥病了。”南棠想了想,才对着衔宝用上“哥哥”这个称呼。
勉勉强强先这么叫吧。
衔宝“哼”了声安静下来,南棠将小奶虎放到玉榻上,叮嘱了他们几句,又出去收拾东西。衔宝这次没跟南棠出去,他蹦哒到小奶虎身边,歪着头盯他。
确认南棠出去,小奶虎忽然睁开左眼,不屑地斜睨衔宝,勾起一边虎嘴笑了,连虎须都跟着一翘——苦肉计这么高级的技巧,一只泼猴如何看得穿?
衔宝立刻便跳起来,怒地揪了把他的虎须逃走。
————
南棠的东西不多,半天时间就已把殊灵洞收拾妥当。
在新洞府休憩一夜,翌日一早她就上山尽峰,一来要将南山觉交托的事了结干净,二来也要与南山觉知会一声。
来的次数多了,南棠也已摸透南山觉的脾气,反正不去触犯他的禁忌,她在山尽峰做什么,南山觉都不会理睬,是以她到山尽峰时虽然并没瞧见南山觉,也能驾轻就熟地忙碌自己的事。
都是前两天因为试炼而堆积的活计,照就是分离灵源,只是复杂度提高了需要多花点时间,南棠想着早点完成,早就给南山觉交代好回去闭,便沉下心忙起来。
日头渐升后又渐落,时间转眼过午,她分离土壤的速度虽然快,但驾不住南山觉交代的活计一次比一次难,做久了也难免精神匮乏,她看了眼完成一大半的活,正想闭眼调息,忽然间南山觉调制灵土的禁地内涌出一股五灵紊乱的灵暴风。
风卷着沙砾,在半空变成浅灰的风卷,如同一只狂暴风龙朝外疯了般撞来。南棠猝不及防被刮得险些飞到半空,她勉强定住身体,看着这股狂风已朝茅屋后方吹去,心里暗叫不妙。
茅屋后面的小园子是南山觉的禁地,那里头种了许多奇花异草,是南山觉的妻子在世之时与他在外游历中挖回培植的灵植,里头寄托着南山觉对妻子的思念,平素都是他亲力亲为照看,从来不假手他人,也不容人靠近。
然而灵植脆弱,今日这股妖风来势汹汹,怕是要毁了那片灵植。
南棠并没时间犹豫,眼见这股妖风已经吹向屋后,她袖中射出一道青藤缠在茅屋柱子上,整个人借势飞起,掠到屋后的小园中,借柱子固定身形后,抬手朝半空抓去。
几粒细砂被她抓进掌中,她似乎也摸到了无形的灵气,几点青光亮起,暴动的灵气仿佛被安抚一般,狂乱的风竟从四面八方倏地钻进她掌中。
她看着在掌心缩小成一束风卷的妖风,心内也诧异,刚才她不过是想以自己的真气对抗这股妖风而已。
“虞师妹!”南山觉的声音响起。
南棠猛地攥起拳,妖风四散消失,她立刻转身。
虽然妖风被制止,但小园子还是受到一些影响,倒了几株灵植,南棠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闯进这里的原因,怕他怪现,便道:“南山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话没说完,南山觉却摆手示意她不必道歉,又道:“你不用解释,我明白。多谢你替内子看护灵植。”
南棠这才放心,随他出了小园。
“我听嫣华说你的弟子在试炼上大放异彩,夺下胜利,恭喜。”他边走边说,道贺的话被他说得四平八稳不带喜气。
不过南山觉就是这样的人,南棠不以为意,道了声:“弟子争气而已。”
二人走到茅屋外,南棠刚要提闭关之事,南山觉先开口了:“试炼结束你要结丹,手上的活计完成后,自去闭关,不用与我道别了。这里有两道禁制符箓,你收着吧,权作我祝你结丹成功的贺礼。”
南棠接下一看,竟是两张上品灵符,并且是她现最急需的禁制符箓。结丹闭关最怕有人打扰,一般需要有人在外护法,南棠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护法,只能用布置符箓增加洞府防御。
这份馈赠来得太及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多谢南山师兄。”南棠郑重道谢。
南山觉坦然受她拜谢之礼,又道:“你既然对灵气有特殊天赋,修炼之时不妨由此入手,虽然你的纯木灵根修行不易,不过若能驾驭灵气,达到五灵随心的地步,无需功法亦可修为大增。”
这便是南山觉给她的提点了,虽只寥寥几句,却也足够南棠深省。
“谢师兄赐教。”南棠再次拜谢。
南山觉点了点,转身离去。
————
又五日,南棠完成了南山觉交代的所有活计,并向玉观峰请辞了丙班老师一职,与丙班新任老师交接妥当。而自那日她拒绝萤雪后,萤雪也没再找过她,几个师兄也都销声匿迹一般,期间只有夏淮寻过她一次,叮嘱了些闭关注意事项,但看夏淮的神情,应该不知道宋诣、江止和萤雪间的事。
她离开璩灵洞后宋诣与萤雪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南棠也不愿理睬,她的当务之急是闭关。
闭关之前她找了个借口离开门派,去了趟最近的驭兽门派。
足有七日,她才归来。
殊灵洞厚重的石门被人打开后又关紧,南棠冲进洞府,高声道:“阿渊,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她有把握,他一定会喜欢的。
因为这回,终于不是死物了!
第32章 金丹
听到南棠亢奋的声音,小奶虎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对她的话不报期待,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已经领教到了。反而是衔宝兴冲冲地从冰桑树上跳下来,三两下蹦哒到她手掌中,“姐姐姐姐”叫个没完,南棠便先掏出给他带的一串龙胆葡萄。
衔宝眼睛大亮,“嗖”一下跳到地上,这串葡萄比他人都长,他抱不下。
“你省着点吃,这东西可太贵了。”南棠蹲在地上,看着衔宝的头都要埋到葡萄里面,紫红的汁液糊得满脸都是,又伸出指腹擦他小脸蛋。
这葡萄是外头驭兽的门派培育的喂食灵兽的灵果,最得宠兽喜爱,价格颇高。她寻思自己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既然给阿渊带了东西,也得给衔宝带个礼物。
小奶虎眼白一翻——她这碗水端得可真平。
南棠已经站起,坐到阿渊身边,依依不舍地摸着小奶虎的皮毛,道:“真舍不得你现在这样子……”要不是为了闭关,她还想再留小奶虎一段时间,可如今要结丹,一闭关就是一年半载的,小奶虎的身体撑不了那么久,所以她才费尽心思上外头弄来了新身体。
她一边说一边挥手而过。
地上忽然出现了小山般的兽体,响起两声金铁敲地音。
南棠扒拉开小奶虎的眼皮:“你看看嘛,这只是活的!我千辛万苦才买到的,它的魂神在对敌时被敌手吸进了魂幡中,只留下躯壳未亡,所以你附身其上不必频繁地更新身体。”
小奶虎被迫睁开了眼,正视地上这具新躯壳。
南棠已经跳下榻,先摸了把黑白相间的皮毛,厚实且毛绒的触感十分舒服,她又抱起兽腿,把它脚上利爪露到小奶虎面前,道:“够尖利!”而后又扒拉开兽嘴,露出锋锐兽齿:“够狠!”最后她再坐到兽背上:“别看这么壮实,它的行动可是很灵敏的,又经过驭兽师驯化,已能直立行走。”然后她再敲敲兽脑与兽胸上穿戴的盔甲,“前主人还给他留了盔甲,你自己瞧瞧,凶猛,威武,强悍,肯定是你想要的!”
小奶虎想,他就算不想要,也没用。
南棠带回来的,是一只头戴银盔,胸裹银甲的白罴——丰腴富态的体型,圆脸圆耳黑眼圈,可憨可凶,可甜可狠,真是棒呆了!
————
一通忙活后,南棠照旧将他的旧身焚成灰烬,妥善埋好,这才回到洞室中。
新的身体和旧身体大小相差甚远,阿渊正坐在地上习惯这具新躯,露出爪子在半空挥来舞去。白罴的爪子本就尖锐,又被驭兽修士驯养过,爪子微弯,尖而利,比普通白罴的爪子长出两三倍,宛如五只铁爪。
随着阿渊的动作,五道爪光闪过,掠到衔宝面前,在衔宝还没回神之时,其中一只爪子尖利的爪尖戳上衔宝怀里啃了一半的龙胆葡萄,衔宝吓得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阿渊这才连葡萄带爪子一起收回来,冲衔宝呲牙一笑。
确实如南棠所言,速度、力道,都很不错,除了模样外,勉强满足他的要求。
“阿渊!”南棠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扬声斥道,“别一天天就知道欺负衔宝。”
衔宝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神,三两下冲到她身边,被她抱入怀中,瑟瑟发抖地倚着她道:“姐姐,我害怕。”
“别怕,有我在。”南棠边安抚衔宝边朝阿渊抛去警告的目光。
阿渊懒洋洋地靠着墙往地上大字摊坐,将葡萄甩开,吐舌舔舔爪尖上的葡萄汁液,挑衅般望向南棠。可惜的是,白罴的小圆眼像融化在黑眼眶里,他自以为是的犀利目光,南棠一丁点也没感受到。
反面是衔宝把头搁在南棠胸前,侧脸悄悄朝他望来,睁大眼嘲笑他——这笨重的身躯,以后就别指望姐姐抱他了。
“……”他忽然也意识到这一点。
凶是凶了,猛是猛了,就是无法再让她亲亲抱抱举高高,虽然这本来也没什么,但现在好像莫名被一只泼猴给瞧不起,他便非常不愉快了。
南棠却抱着衔宝看了他半天,忽然心血来潮走到他身前,席地而坐。阿渊微微一怔,就见她往后一靠,整个人半躺到他肚皮上。
软绵绵、毛茸茸的触感环抱了南棠,她发出一声由衷的喟叹:“好舒坦!”
阿渊低头看着陷在自己肚皮上的少女,心情突然间又好了——她抱不动他,可以换过来。
他抱她,也是一样的。
如此想着,白罴一掌贴上她的腰脚,另一掌伸出一只尖爪,轻轻刮过她的颈侧逗她。
有点痒,有点刺,南棠蠕了蠕:“好痒!阿渊你不要闹!”
他却来了兴致,五爪齐伸,勾起她散落在肩的发,如同梳子般梳过她乌黑的长发。常见衔宝钻进她的头发里,他早就好奇,如今一碰,她秀发顺滑的感觉简直叫人上瘾。
南棠舒坦得不行,侧身抱住他的手臂,半张脸埋进细柔的毛中。
他低头瞧去,侧躺在自己肚皮上的少女长发已乱,发丝凌乱拂过微红的脸颊,惺忪睡眼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微启的唇润得像要滴水……他一窒,猛得闭上眼。
————
解决了阿渊的肉身问题,南棠总算放下心可以真正闭关。
殊灵洞的大门外设下障眼法,将门彻底掩藏起来,门内又用南山觉所赠的两道禁制符箓布置了两道封禁法阵,防止有人闯入,最大限度的保证自己闭关的安全。
第二道石门也落下,阿渊和衔宝都在第二道石门后的洞室中。
“阿渊,我闭关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南棠摸摸阿渊毛茸茸的脸颊。
衔宝、冰蚕宝宝,以及她……都交给他了。
阿渊抬起厚实的熊掌,抚抚她的小脸,点下头。
第三道石门降下,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阿渊的身影消失,衔宝的身影也消失,南棠进了最后这间石室。
闭关结丹,正式开始。
————
细雨绵绵,浮凌山下起春雨。
丙班弟子安静如鸡地端坐坐望庐,看着窗外的细雨,等着新老师的来临。
因为赢了试炼的关系,门中上修对丙班的兴趣明显浓厚起来,派来的新老师,听说是个境界比虞老师要高一阶的修士,修为和实力都远胜南棠。
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丙班弟子并没多少喜悦,他们太清楚能从试炼中脱颖而出,不是因为老师的境界有多高,而是因为老师用了多少心思,换一位老师,哪能像虞老师地般尽心尽力?
雨一直下着,也不知几时才停。
“虞老师已经开始闭关了吧?”杜一壶忍不住开口小声道。
“嗯。”叶歌点点头。
“不知道要闭关多久,听说结丹也是极凶险的一关。”
“希望老师能顺利结丹。”
“等老师出关那日,我们一起去接她……”商九忽道。
他的提议得到其他三人的赞同,只有陆卓川不语,依旧盯着绵绵不绝的雨。
“陆卓川,你呢?”商九撞撞他的手肘,“难道还在生气?”
陆卓川回神:“知道了!到时喊我!”
出关要多久呢,半年,一年,还是更久?
————
春醒坊,山尽峰。
南棠闭关,山尽峰又换了新人给南山觉打杂,新人不比南棠,做起事来毛毛躁躁,几次三番惹得南山觉不悦,最终只能由嫣华勉强替上。
“五师叔什么才能出关呢?我都想她了。”嫣华抱着锄头站在山尽峰上眺望殊灵洞的方向,喃喃道。
没人回应她。
“五师叔说她出关后,要织一件冰蚕丝衣送我。我长这么大,除了师娘外,可没别人帮我做过衣裳呢。”嫣华又自言自语道,她是她师父师娘从凡间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只有师娘在世时曾给她许多温柔和善意。
“师父,五师叔那么温柔的人,从前门中怎会传出那样的流言?想想都替她难过。”她又不平道。
南山觉就站在茅屋屋檐下,一直没开口,闻言看了眼屋后小园,想起那日她义无反顾前来护园,也不管会不会触怒他。
她大概就是那种,愿意凭一腔热血行事,不会瞻前顾后思考值不值得的人。
值得为友,也值得深交。
“还不干活?是不是打算存着活等你五师叔出关再给你扫尾?”南山觉斥责了嫣华一声,却又道,“你若真觉得她好,日后多与她走动就是。”
“哦!”嫣华应了声,又挥起锄头来,刨了半天土,后知后觉,“师父,你是在夸师叔吗?”
稀罕了,她师父这么多年,也没夸过哪个人。
————
青霄峰,云川。
峰下雨连绵,云川之上,依旧阳光明媚。
这里已经空置许久,南棠搬走之后,江止一直都没搬回来,也甚少踏入,今日不知道,他却踱到这里。
今日,是他生辰。
和许多修士一样,他从来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生辰对寿数绵长的修士来说,并没意义,但今年,他却记住了自己的生辰。
每一年的今天,他都会收到南棠的寿礼,不贵重,却充满心意的寿礼,那是她含蓄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
他记得,去年的时候,她曾提过,要织一件冰蚕丝甲给他贺寿。
可今年,什么都没有。
云川已空,南棠不会再回来。这荒唐的三十年,耗尽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同门情谊。宋诣怨恨萤雪的利用,痛恨这错付的几十年感情,然而所有过错,又怎能全怨她人?
数十年光阴,他们推波助澜做了什么?
解契那日南棠所说,言犹在耳,一桩桩一件件,堆积成山,就像从云川到殊灵洞之间这一重又一重的山峦与没有尽头的云海。
他望不到南棠。
————
殊灵洞外的山崖上,站着绝色女修,赤足,脚踝上系着金铃。
雨在下着,萤雪没有施法挡雨,细密的雨珠落了满头满身。对面的山壁原是殊灵洞的洞口,但现在已什么也看不到。
师姐应该在洞口施了障眼法,她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她的闭关。
这障眼法很容易破除,殊灵洞内布置的禁制,厚重的三道石门,于萤雪而言,通通都不是问题。对她来说,要想强闯殊灵洞带走师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想来师姐必不愿意,她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
萤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空荡荡的山壁,缓缓在山崖上盘膝坐下。
师姐应该缺少护法的人吧?
她就在这里守着好了。
————
日月轮换,星辰流转,时间一天天过去,春去夏尽秋临冬至……阴晴雨雪随着四季更迭而在宁霞峰上匆匆变化,转眼就是一年光阴尽。
闭关的日子不闻外事,南棠不知重虚宫添了什么人,也不知浮凌山的新鲜事,更没听说眠龙山脉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只专注于修炼一事。
第三重石门后,满地的灵髓已经通通化成废石,灵气全都被她纳入丹田,她盘膝于玉座上,全神贯注地做最后的冲刺。
丹田处已经绽起些许金光,一颗花生大小的金丹若隐若现,正随着灵气的凝结而渐渐变大。
石室内涌起一股罡风,四周灵气疯狂地朝着她涌去。
金丹将成之限,风云变幻,殊灵洞的上空开始出现结丹异象,厚云飘来,霞光暗藏,只等丹成云散,霞光万丈。
南棠觉得丹田处炽热难当,如同火焚般,这股热很快蔓延全身,皮肉骸骨都似乎要被烧成灰烬般。这是结丹必经之苦,她咬牙苦撑,用尽全力控制着灵气一点点灌入金丹。
然而,火焚般的痛苦已经持续了很久,南棠的精力开始匮乏,本就因为纯木灵根而缓慢的吸纳速度,明显更慢了。
花生大小的金丹渐渐有了半个婴儿拳头的大小,眼见将成,可金丹的颜色却始终明明灭灭,丹体时虚时现,未能凝实。
南棠心生不妙,后继之力已竭,若金丹再不凝实,势必功亏一匮。
她翻掌取出夏淮所赠灵丹,想也未想仰头吞下。
灵丹为凝元丹,乃是用于结丹凶险之际刺激修士元神,以做最后一搏所用。丹药吞服之后,会短暂地提升修士元神之力,是一剂狠药。
夏淮说过,非到万不得已,此药不可服用。
丹药入唇既化,南棠精神陡然一振,痛苦稍去,她用尽全部力量,凝实金丹。
不知多久,金丹慢慢成形,变成婴儿拳头大小,眼见要成,可忽然之间,南棠周身气力顿泄,剧痛袭来,凝元丹的药效过去。
丹田处传来一阵刺痛,成形的金丹丹体浮现裂纹,刹时间光芒自裂纹处漏出。
灵气四散,金丹碎裂。
南棠撑不住,闷哼一声朝前咳出口血。
她睁开眼,看到披散的长发自双鬓垂落胸前,一寸一寸化作雪白。
宁霞峰上,下起了大雪。
第33章 出关
南棠闭关一年零八个月。
一年零八个月,对修士而言,比沧海一粟还要渺小,可对其他许多生灵而言,却又无比漫长,比如蜉蝣,朝生暮死,一年零八个月,已经轮回了几百辈子。
比如阿渊和衔宝养的那几只冰蚕宝宝,已经化茧两轮,冰蚕茧都集够满满一大盒。
比如草木荣枯,春生秋残,已是又一年秋。
宁霞峰的这场雪,下得太突然。寒冷骤然来袭,冻得许多修为不足的小修士瑟瑟发抖。殊灵洞上空的结丹异象仿佛被这场雪冲洗得一干二净,一夜过后,只剩下青山覆雪寂寥长空的景象。
躲在殊灵洞内的阿渊与衔宝并不能感觉到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然而洞府内的灵气涌动,他们却能真切感受到。
如今,灵气涌动平静下来,洞内恢复如常。
阿渊第一个停在最后一重石门前,衔宝跳到阿渊肩头,这次阿渊没有像平时那样驱赶衔宝,两人静静站着。石门发出阵隆隆响声,厚重的门一点点开启,首先刺入眼眸的,就是那披满肩的白发。
南棠微垂颈站着,双颊被长发半遮,愈发显得小脸孱弱,只有唇瓣洇着血色,整个人便只剩下三种颜色,雪白的脸与发,红的唇,黑的眸。
容颜也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的南棠,模样凝固在桃李年华,如今却长开了。眼更长了些,下巴削尖了,颌骨的棱角线条更分明了,少了曾经的温柔活泼,却添了凌厉的明艳。
像一夕间成熟般,很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南棠知道,外貌的改变并不是个好兆头。
这意味着她结丹失败,境界停滞不前,所剩无几的寿元已经让她出现天人五衰的情况,青丝成雪,容颜愈显成熟,虽未至衰老不堪,但她正在慢慢变老。
洞府里没人率先出声,从灵气先聚而后散起,阿渊就已经看出端倪了,然而修士的境界提升靠的只有自己,不比斗法,他亦束手无策。
她看上去除了容颜的改变外,神情很平静,没有沮丧亦无焦灼,甚至抬头时还给了他们一个笑容。
“终于见面了。”到底还是南棠先开口,她伸手摸摸阿渊胸口柔软的毛,从他肩头接过衔宝。
衔宝小声地喊了句:“姐姐。”
南棠越过阿渊,走到外面的洞室。一年多的时间,冰桑树茂盛了许多,满树蓝光很是漂亮,她边看边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守着这个小洞室,陪她在这里闭关,想必无聊透顶。
阿渊低吼一声,忽然纵身跃到墙根前,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南棠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她走到他身前,坐下一倒,彻底地陷在白罴软绵绵的肚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