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奴想,千秋节晚宴,可真是令人期待的一夜。


第145章
夜间, 承宣帝在华悦宮宴请群臣,玉盘珍馐,美酒佳酿, 琳琅满目地铺了一桌。除此之外,庆贺的节目也少不了。
教司坊、军乐队以及优伶们轮番演出各种节目,凤歌鸾舞、百戏杂耍、奇能异术,更有数百名儿童着各色服饰,执锦杖, 捧宝盘, 打扮成番邦子民的模样来朝恭贺,场面极为热闹壮观。
帝后坐在正中央的龙凤双椅,张贵妃与其他妃子的座位依次靠下, 右边是文武百官, 左侧则是朝廷命妇。
承宣帝暂时忘却小九生病的事, 沉浸在欢声笑语里。而皇后虽面带微笑,仍掩不住眸中悲愁。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张贵妃, 她容光焕发,时不时与身边的妃子说笑, 心情甚佳。
九皇子重病的消息已传遍皇宫, 众人嗟叹不已:这立储之事一波三折, 不到最后一刻, 不知花落谁家啊!
女席上, 谢氏与谢渺坐在一处。她们卯时便起来梳妆打扮, 从宫门等候到拜见皇后, 察言观色到现在, 说不乏那都是假话。但她们都挺直脊背, 坐姿端正, 专心观赏殿中霓裳歌舞,饶是腹中饥饿,也只能小动玉箸。
承宣帝兴起时举杯,众人起立,朗声恭贺:“祝圣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寿与天齐,领我大齐千秋万载!”
数次敬酒下来,谢渺脸颊酡红,神色微醺。谢氏趁他人不注意,悄悄塞了颗丸子给她。
“吃颗醒酒丸。”
谢渺吃过醒酒丸,脑子清明了些,随之而来的又是胃部不适。
跪立在旁的宫女见状,体贴地递上一盘豌豆黄,“空腹饮酒伤身,夫人不如用些糕点。”
谢渺颔首,接连用了两块糕点才有所缓解。
殿中央,丝竹声悠扬欢快,亦扬亦挫。舞姬们身姿妙曼,羽衣蹁跹,如一只只绚丽多彩的蝴蝶,美不胜收。
谢渺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一阵呼吸困难。她闭了闭眼,仍未觉得明显好转。
宴席进行到一半,有憋不住的人已开始走动,谢渺便轻扯谢氏的袖子,道:“母亲,殿中太闷,我想出去走走。”
谢氏道:“好,你坐了一天,也该去透透气。”
谢氏叮嘱一番后,谢渺便跟着宫女从侧门离开,来到了一处凉亭休憩。她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坐在了美人靠上。
唉,酒量不佳,连吃过醒酒丸都不顶用。
“什么时辰了?”她问。
宫女答:“回夫人,是戌时中。”
才戌时中吗?那离结束起码还有一个时辰。
谢渺干脆倚在了柱旁,抬头可见明月高悬,银光顷洒,馥郁的花香四溢,笙歌鼎沸隐约可闻。须臾后,天边升起束束烟火,五彩纷呈,照亮了整个宫殿。
烟火啊……
她静静仰望,眸里的倒影璀璨,但没过多久,视线便变得影影绰绰,头晕眩的更加厉害。
宫女伸手想扶她,“夫人,您醉得厉害,奴婢领您去房中休息会吧。”
谢渺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回殿即可。”
宫女牢牢捉住她的手腕,“夫人还是去休息吧。”
谢渺的意识逐渐糊涂,危机感却遍布全身,挣扎着要推开她。然而宫女的手似铁钳,怎么都无法挣脱。
“崔二少夫人,别强撑了,想睡就睡吧……”
随着她的话语,谢渺的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而宫女撇着嘴,嫉妒地道:“唉,真是便宜你了,多少人想爬周三公子的床却没法子呢。”
*
另一边,周念南在席间边喝酒,边用余光打量张贤宗与张明奴。听崔二说,那张明畅其实是张贤宗妻子王氏与他人苟合的孽种,张贤宗明知道真相,却为了荣华富贵,甘愿给人当了二十几年的冤枉爹。
他用无边的宠溺养废了张明畅,又暗地培养起庶长子张明奴,这两年来,张明奴在圣上面前多有露脸,博得了不少夸赞。
该想个什么法子,灭灭这张明奴的威风呢……
思忖间,一名羽林卫靠近坐席,俯身道:“周侍卫,毓庆宫出了点乱子,需要您去处理下。”
毓庆宫是周念南管辖的区域,里头住着一些失宠的妃子,经常会闹点事情来引人注意。
周念南不疑有他,朝隔壁的崔慕礼使了个眼神,随着来人速即离开。
二人匆匆赶到毓庆宫后,羽林卫领他到一间房前,道:“午间的时候,丽才人和昭才人因为琐事大打出手,丽才人回去后怀恨在心,偷偷在昭才人的水里下了老鼠药。昭才人虽喝得不多,但呕了好多血,眼看气是进多出少了。劳烦周侍卫去瞧瞧,这还有救的必要吗?”
说是才人,其实毓庆宫里都是从妃位贬下来的各位娘娘,虽美貌荣华不再,但好歹是上过文牒的正经妃子。
周念南推门进屋,两脚刚落定,便听身后传来“咯嗒”一声响。他皱起长眉,回身试着拉开门——
门从外头被锁上了。
与其同时,室内浓郁的香气窜入鼻间,短短几息,便引得他心跳加速,浑身燥热。
是迷情香。
周念南冷冷勾起唇角,望向内室中,淡粉色幔帐掩映,似有无暇想象的雕花架子床。
不出所料的话,里头应当躺着一位衣着暴露的女子,正等待与他共赴云雨。只是不知这女子的身份是谁?妃子,宫女,亦或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在迷情香的驱使下,他们会丧失理智,屈服于赤裸裸的欲望。可好戏绝不会止于此,等他们丑态毕露时,有人会“无意”撞破荒唐事,“惊慌失措”下,嚷嚷得人尽皆知。
试想,在圣上的千秋大宴时,周家公子却闹出此等丑闻……啧啧啧,真是一出烂俗却屡试不爽的阴谋。
想通来龙去脉后,周念南反倒不紧不慢,先坐到桌旁,用内功压下一部分的燥郁,又从袖中拿出一枚药丸服下。
北狄民风开放,寻欢作乐随处可见,珠可沁曾直言想与他春风一度,其他侍女们更是前仆后继的送上门来。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面对着数不清的诱惑,纸醉金迷,财色环绕,只要他想,皆是唾手可得。
但他不想,更不愿。
他心里有了人,除去她,谁都近不得身。
“唔……”
幔帐后传来一声娇弱的呻吟,像藏了把柔软的钩子,引诱着人上前探索。
但周念南不解风情惯了,根本不在乎里头躺得是谁,兀自抬头望向屋顶。既然没法从正门走,那便在屋顶打个洞,嗯,高度合适,轻松便能上梁。
说干就干。
他站起身,气沉丹田,归纳吐息,正欲纵身一跃时,忽听帐中女子喊:“拂绿,我好热。”
她在喊谁?!
周念南蓦然泄气,想也不想地冲向床榻,一把撩起幔帐。
青莲色绣鸳鸯戏水纹的丝衾中簇拥着一名窈窕姝丽的年轻女子,她穿着齐胸罗衫,香肩半露,蹙眉侧卧。
丝裘鲜艳,衬得她肌肤雪白,细润如脂。长而卷翘的睫毛覆住双眸,女子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神色迷离地喃道:“拂绿,给我水……”
刹那间,周念南的脑中崩断一根又一根的线,盖因那人是——
“谢渺?”他低不可闻地喊,唯恐声音稍大,便会惊醒女子。
他多虑了,谢渺这会混混沌沌,在梦里受炙火煎熬,除去热便感受不到其他。
“水,我要喝水……”
周念南回过神,忙跑到桌边倒茶,凑到嘴边一尝,他娘的,连茶里都下了助兴的药物!
他骂道:“该死的王八羔子,被小爷抓到人,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茶是不能喝了,好在袖中还有解毒的药丸,即便无法彻底清除药性,至少能解决燃眉之急。
他匆匆回到床边,扶谢渺靠在自己身上,捻着药丸子要送进她口里,然而手抬到一半却僵住,星眸中的光明明灭灭。
他低下头,凝视怀中的谢渺。前些日子虽短暂见了一面,但他根本没空好好端详,这张他朝思暮想,心荡神驰的容颜……不,确切的说,与容颜无关,而是拥有她的灵魂。
他伸出手指,抚过她的眉,眼,鼻梁,最终停在了唇上。
它小巧而丰润,泛着诱人光泽,仿佛一道可口佳肴,正等待食客的品尝。而他在许多年前便被香气吸引,枯苗望雨般苦苦等待,期盼有一日能得尝所愿。
他等到了,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
不再是梦里的奢望,而是真切的,触手可及的温香软玉。那些只在梦中演练过的耳鬓厮磨,此时此刻都能变成现实。
他失了沉稳,眼神变得焦灼而锐利,被强压下的燥热卷土重来。他喘着粗气,颤抖着手,想要解开罗衫,毫无阻隔地贴近她。
当指尖划过绳结,丝绦松落时,他却停下动作,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畜生!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岂非害得谢渺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固然能一逞兽欲,哪怕被撞破,最多只得承宣帝的几句责骂。但谢渺呢?她已是崔慕礼的妻子,在妇德苛刻的当下,随便传出点丑闻,风言风语便会毁了她。
脑中有另一种声音在叫嚣:这不是更好?等崔二嫌弃她,崔家舍弃她,全城百姓都唾弃她时,你便能趁虚而入,成为她的依靠!
卑鄙下流如何?与崔二反目成仇又如何?反正定远侯的危机已解除,他无需崔二,也能独当一面。
这本就是旁人设得计谋,他只需装作中了药,将错就错地继续……
想要放纵的思路愈清晰,理智便回笼的愈快。
他替她重新系好衣结,拒绝她在无意识下的亲昵动作,强行喂她吞进药丸。药效很快便起了作用,她趴在他的胸口,蹭了蹭衣裳便安然入睡。
他反反复复,用目光描绘她的睡颜,比任何的美玉都美丽,比所有的珍宝都珍贵,这是他心悦的女子,该向阳而生,收获这世间最纯粹热烈的爱意。
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道:“谢渺,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不能自私地占有你。因为爱你,所以要送你回到崔二身旁。因为爱你,从今往后,绝不会再作出伤害你的事。


第146章
周念南离开后不久, 崔慕礼便招来侍从,低语吩咐了几句。
侍从由男席退下,绕到殿那头的女席旁, 垫脚张望, 寻找崔二少夫人的倩影。
过了会, 他返回男席, 朝崔慕礼禀道:“崔大人, 奴才没见到崔二少夫人, 许是殿里闷, 上外头散步透气去了。”
侍从的推测不无道理,崔慕礼暂且放下心,索然无味地欣赏着歌舞,但当目光落到周念南的位子上时, 莫名的不安席卷而来。
念南已离开了小半个时辰,是当真遇到了事, 还是……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 扪心自问:从何时起, 他也学了拈酸吃醋,捕风捉影的陋习?若让阿渺知晓, 定会骂他以浊见浊, 枉为君子。
罢了。
他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用酒意淹没心中源源不竭的妒意, 往日沉淡完美的面容也难得显露裂缝。
殊不知,这副画面全数落入张明奴的眼中。
崔二公子生来便像仙人般无懈可击,家世、学业、人品、处事, 样样都挑不出毛病。便连成亲娶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小姐, 婚后也是出了名的恩爱有加。
张明奴曾打探过崔慕礼的妻子, 据闻她是崔二夫人带来的侄女,双亲早逝,家世没落,容颜尚算娇美,虽配不上崔二公子的鼎鼎大名,但此等女子,想必顺从温婉,利于掌控。
崔慕礼为人谨慎,十分爱惜羽毛,娶个身份低微、关系紧密的妻子,正符合他的一向作风。原以为他的妻子是一招废棋,没想到宝樗阁的那次碰面却带来了惊喜。
古语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明奴想,再过半刻钟,一个时辰,三个时辰……整个皇宫,乃至大齐都会流传开崔二少夫人与周家三公子在宫中偷情被撞破的香艳丑闻,崔二公子将遭遇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挫折。
他脸上闪过轻蔑,挑眉望向墙上的西洋钟,算算时间,快来人了。
果不其然,东侧门出现一道慌里慌张的身影,小跑到崔慕礼身边,嘴唇快速张合地说着话。
崔慕礼差点摔落手中酒杯,极力维持着镇定起身,离去的步伐难掩急迫。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去往毓庆宫,而是跟随侍从来到一辆华贵的双骑马车前。
马车边本守着左青左蓝,见到他后抱拳行礼,退到远处继续守候。
崔慕礼掀开车帘,入眼便是令人怒火中烧、磨牙凿齿的一幕——
马车内,周念南正紧紧搂着谢渺,她身上裹着一条青莲色的丝衾,乌黑柔亮的青丝披散,依靠在他的胸前,阖眸正睡得酣然。
“少辞。”
崔慕礼钻进马车,强忍着怒火,朝他伸出双手,“将阿渺给我吧。”
周念南远远便听到崔慕礼的脚步声,但他纹丝不动,视线留恋地徘徊在怀里。没有嬉笑怒骂,没有千推万阻,她安静而不设防地睡在眼前,这是他做梦都想留住的美好。
“崔二。”他红着眼,问道:“若有一天……”
“没有那一天。”崔慕礼的回应是坚声拒绝,“少辞,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周念南喉中哽塞,“今后的日子还长,你又何必急着下定论?”
崔慕礼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我崔慕礼以性命为誓,此生若对阿渺有半分异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已至此,周念南无计可施,只得将人转交给他。
他将事情的原委复述一遍,道:“有人想陷害我和谢渺。”
能想出这种方法离间他与崔二的关系,那人恐怕了解点内情。但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此事,而是……
“我喂谢渺吃了药,但只能缓解一时的药性,后续还需你……”他停顿了下,额际青筋毕现,“需你费心照顾。”
“好。”
“你们直接坐我的马车走,后续之事我会处理。”
“好。”
周念南越过他们下车,掀帘的同时,听到身后人道:“少辞,多谢。”
这句谢包含了太多,曾几何时,总是闯祸的那位学会了承担责任,也开始替身边的人排忧解难。
他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
马车驶出宫门,飞快地往崔府赶。
车内,崔慕礼简单检查了一番,确定谢渺无碍后,勉强松了口气。今晚是他大意了,没想到在千秋宴也有人敢顶风作案。
对方其心可诛,若真被他得逞,他与念南势必会反目成仇,崔周两家的联合亦不攻自破。
幸好念南是正人君子,没做出不可饶恕的错事。
崔慕礼环紧双臂,将脸埋进谢渺的颈间,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想化为灵异志怪中的妖物,将怀里的妻子吞噬入腹,也好过时刻担心她被他人掠夺。
许是他的念头太过吓人,谢渺渐渐苏醒,口齿不清地喊:“好热。”
崔慕礼探向她的额头,热度高得惊人。
谢渺挣开丝衾的束缚,又胡乱扯着衣裳,肌肤暴露在空气当中,却丁点未减轻不适。
她蹙起双眉,神情无措而委屈,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慕礼抚上她的脸颊,轻声安慰:“阿渺,再坚持坚持,待会就好了。”
谢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对方的体温冰凉,足以低消她身体内的炙热。
她想也不想,攀住对方的脖颈,努力靠近那散着冷松香的源头。当唇瓣贴近柔软时,她喉中溢出一声低吟,眉目舒展后,渴求更进一步的亲密。
崔慕礼愣了愣,随即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急促的呼吸交缠间,他的心跳如擂鼓般跳动,压抑许久的情欲喷薄欲出,叫嚣着要抛开顾忌,恶狠狠地占有对方。
能拥有她吗?趁着她意识迷糊,被药性折磨的时候,顺水推舟地拥有她。等她清醒后或许会愤恨不甘,但木已成舟,他们既行鱼水之欢,共赴巫山云雨,今后便能做一对切实的夫妻。
更甚至,若阿渺今晚能怀上孩子,他们一家三口也能早日团聚……
他忽地停下动作,分离开相依的唇齿。她不依不饶地追赶,却见他凤眸氤氲,苦笑连连,“阿渺,我不能这么做。”
她疑惑不解,仰起俏脸,喘息着要继续亲吻。
他伸手覆上她的眉眼,声音泛着沙哑,“及时行乐,固然能慰藉一时空虚,但我所求是与你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谢渺听不懂,满脑子想着褪去他的衣衫。他竭尽全力地克制冲动,任凭她在怀中胡闹,都没再越雷池一步。
好不容易抵达崔府,他用丝衾包裹好谢渺,抱她跳下马车,大步流星地赶回明岚苑。
“备冰水,快去!”
拂绿与乔木被吓了一跳,连忙备好一大木桶冰水。眼见着崔慕礼要将人往桶里放,拂绿想上前帮忙,被他挥手斥退。
“出去。”
拂绿不敢多言,听话地守在门外。
崔慕礼解开丝衾,将谢渺沉入冰水中。刺骨的寒意倾袭,虽减轻了磨人的炽热,也引得她冷热交织,浑身打起寒颤。
崔慕礼顾不得脱衣裳,直接迈进木桶,将她揽入怀中。
“冷……”她带着哭腔地道。
他捧起她的脸,从额头到唇角,细密轻柔地亲吻。她半睁开眼,黑瞳闪着水光,尝试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崔慕礼?”
“我在。”
“崔慕礼……”
“我在。”
她一声声地喊,他不厌其烦地应。酷暑炎夏,他们仅着薄衫,浸在冰块漂浮的水中,靠相拥获取零星温暖。
*
翌日,谢渺头痛欲裂地醒来。昨晚的记忆陆续浮现在脑海,从喝过酒后的不适,前往凉亭休憩的晕眩,再到烟火后宫女的异常……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她甩了甩头,想要理清杂乱无章的思绪,好半天后,脑中蹦出某些缠绵悱恻的画面。
她,她和崔慕礼?
她跳下床,跑到铜镜前检查脖颈与胸前,好在肌肤光洁如玉,并无欢爱后的可疑痕迹。
很好很好,虚惊一场。
她用袖子抹去额际冷汗,坐到桌旁,咕咚咚地连灌三杯凉茶,仍觉得口干舌燥。
“拂绿!”
拂绿听到响声,惊喜地进门,“夫人,您醒了?”
谢渺以手作扇,往颊边送风,“是,你快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拂绿顺从地站到她跟前。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拂绿知晓她有酒后失忆的毛病,便道:“昨晚是公子抱您回来的。”
她组织了下措辞,“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拂绿道:“您昏迷不醒,一直嚷着热,公子便将您,便将您……”
“将我干嘛?”
“将您浸在了冰水中。”
谢渺懵了,这是什么操作?
又听拂绿道:“公子陪您一起泡了半个时辰的冰水,待您褪了热气,又喂您喝下姜汤,在您床边守到了天亮。”
谢渺慢腾腾地揉着太阳穴,“他人呢?”
“公子刚睡下不久,需要奴婢去通传吗?”
“别。”谢渺摇头,“等他再睡会。”
*
谢渺歇到中午,先去找了谢氏。
同样的问题,谢氏答道:“你昨晚出去散步,慕礼担心你,差人问过后也跟着出去了,后来便带着你提前回了府。”
谢渺又问,千秋宴可有发生什么意外?
谢氏笑道:“千秋节是圣上的生辰,礼部精心准备了半年,自然不会出岔子。”
谢渺点头应是,与她闲聊了会,便返回明岚苑寻崔慕礼。
崔慕礼已起床,穿着件天青色的平纹长袍,坐在书房里头喝中药。见到她进来,他掩唇咳了两声,“阿渺,你来了。”
谢渺单刀直入地问:“昨晚我出了何事?”
崔慕礼观察她的气色,见她精神奕奕,才道:“你中了迷情香。”
谢渺倒吸一口冷气,“我?迷情香?”
崔慕礼面带歉疚,“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想也知道,定是仇敌找不到崔慕礼的弱点,便改从她入手,打算人为替他制造瑕玷。
谢渺陷入窘迫,所以那些画面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她在中了药后,真与崔慕礼……
很快,她便转移了注意力,“他们打算陷害我与何人?你又是怎么识破得计谋?我有没有——”
“你没有。”崔慕礼轻描淡写,“宫女带你去凉亭后,我便尾随外出,及时救下了你。”
谢渺隐隐觉得不对,中间似乎还发生过某些事,但她绞尽脑汁都记不起。
崔慕礼不欲纠结此事,道:“我接你回到崔府,喂你吃了药,又将你泡在冰水中,才彻底去除药性。”
说到这,谢渺便想到拂绿说的话,他没有在她中药时趁人之危,而是悉心照顾一夜。便连脑中那些旖旎的片段里,也都是自己痴缠着他,可他百般推拒。
她低头看着鞋尖,还在踌躇该怎么表达谢意时,他已敛容正色道:“阿渺,你随我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崔慕礼领她来到书柜后的密室,从暗格中取出一枚锦盒。
“打开看看。”他道。
谢渺看了一眼,那是个雕漆绘蛟龙出海图案的红木盒子,瞧着十分眼熟。
她知道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前世崔慕礼也曾将它交给她,但那时她讨厌他,不愿接受他的馈赠。
她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崔慕礼道:“此乃樊乐康出远洋时得到的一件宝贝,名为左轮手枪。”
他打开盒子,取出小巧精致、泛着寒光的手枪,“阿渺可知道火铳?”
谢渺点头,“是军队中用的火器。”
“没错。”崔慕礼道:“左轮手枪与火铳类似,都能远程射击,击石成碎。且它比火铳更安全,比弓箭威力更强,操作简单,便于随身携带。”
谢渺道:“听起来非常厉害。”’
他道:“明日我带你去后山,教你如何使用此物。”
“你要将它给我?”
“是。”
谢渺联想到前世,崔相拿出此物,冷冷淡淡地道:夫人乃崔家主母,若无自保能力,必将后患无穷。
她懂他的意思,无非是怕瑞王起兵,局势动荡之时,她会成为他的拖累。当时她用同样冰冷的态度回绝了他,以至于在裘珉反水之时,她无计可施,最终在逃跑时失足跌落悬崖。
而今生……
她问:“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崔慕礼道:“你比我更重要。”
六个字像六颗石子,扑通通地投入谢渺心湖,激起一阵阵涟漪。
谢渺再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好。”她收下了他的心意,向他保证:“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第147章
张明奴的计划落了空, 本以为要迎来报复,岂料等了又等,此事却没了后续。他暂时放松警惕, 殊不知危险正悄然向张家袭近。
千秋宴后, 皇后便带着“病重”的九皇子前往行宫休养,朝中支持四皇子的臣子们趁此时机, 纷纷上折,请求圣上立四皇子为储。
为此, 承宣帝心烦意乱,将领头的那几名官员痛骂狠批了一番。但夜深人静时, 他坐在御书房, 看着铺在桌案上的传位诏书,神态疲惫, 如瞬间老了十岁。
他往后靠坐, 闭眼揉按眉间,“元齐,将东西拿下去烧了吧。”
元齐劝道:“皇上,您不如再等等,兴许过几日, 娘娘那边就有好消息了。”
承宣帝冷笑一声, “朕能等,朕的那帮大臣却等不起,日□□着朕立太子。”
元齐道:“您是一国之君, 凡事自由您说了算。”
“话虽如此, 元齐啊, 朕却不能孤行己见。”承宣帝道:“朕懂他们的顾虑, 朕今年已四十有二, 迟迟未立储君,若有一日朕突然出事,偌大的江山该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