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齐忙道:“皇上福泽深厚,身强体健,必能长命百岁!”
“人老了就该服老。”承宣帝长吁短叹,喝了口热茶,“小九是朕与皇后的孩子,理应是下一任国君,但他年岁尚幼,禄无常家,朕不得不重新考虑。朕问你,你觉得四皇子能否担起重任?”
元齐中规中矩地道:“四皇子承圣上之仁德,兼有勇义,亦是人中龙凤。”
承宣帝睨他一眼,“老家伙,只会说些奉承话。”
元齐笑道:“奴才说得都是实话,句句出自肺腑。”
承宣帝不以为然,对于四子鸿业,他心中自有定夺。观他在禹州洪灾、方口私盐案中的所作所为,白玉虽有瑕,但精雕细琢后,未尝不可成器。
眼看承宣帝陷入沉思,没再提烧圣旨的事,元齐会意,无声地带上门离开。
*
与此同时,崔慕礼身处郊外私宅,藏在地底下的一间刑讯室中。
不远处的铁椅上,正坐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他形如枯槁,精神恍恍惚惚,几近崩溃边缘。
他已经连续六日没睡过觉,只要一闭上眼,便立刻有人在耳边敲锣打鼓,眼前会点上明亮如昼的烛火。
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差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唯一想得便是睡觉,睡觉,睡觉!
他赤红着双目,望向门口站立的俊雅男子,问:“我若帮你到御前作证,你可能让圣上饶我性命?”
崔慕礼道:“不能。”
“……”
“苏学真,你助纣为虐,与张贤宗、李泓业一起传播疫病,害死了一百八十九名无辜百姓,此等恶毒行径,怎敢奢求活命?”
“人是张贤宗害死的,跟我没半点关系!”苏学真狡辩:“他主动找到我,问我索要在凤凰城地动时遗留下来的疫病衣物,但我明明给了他能治病的疫汤药方!”
“可笑至极。”崔慕礼道:“你身为大夫,明知疫病种类千奇百怪,即便是同一个感染源头,亦能分化为好几种病症,更何况是你精心培育后的毒种?我看你是见钱眼开,视人命如草芥。”
苏学真自知理亏,声音逐渐变弱,“我,我怎料得到后果会那么严重?禹州爆发疫病后,我本想去当地帮忙,可张贤宗派了人来杀我,我没其他法子,只得跑了再说。”
意思就是,他还是心善的呗?
崔慕礼眸光冷然,“苏学真,你可知一百八十九名百姓的尸体有多少?他们能堆积如山高,能平铺似海阔,恶臭弥天,触目惊心。”
苏学真的牙齿不住打颤,他在十年前的凤凰城地动中曾亲眼目睹类似的场景,但那是天灾人祸,与他没有干系。但禹州疫病由他一手送出的“疫物”而起,并且是他这么多年来,在无数小动物身上痴迷研究后的心血。
他耳畔仿佛听到鬼魂们凄厉的哭喊声,一个个的都在要他血偿血偿。
“不是我,不是我,是张贤宗跟四皇子!”苏学真癫狂地道:“你们去找张贤宗和四皇子!”
“这些话,你该到圣上面前说。”
“但我不想死!”苏学真喊着:“我才三十岁,我还没传宗接代,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那便得有人替你去死。”崔慕礼问:“就用你苏家人的性命,你以为如何?”
苏学真瞪圆了眼,“我苏家上下共有六十多口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怎能草菅人命?”
崔慕礼淡道:“比起那一百八十九命百姓,你苏家人的性命着实不值得一提。我已将你的父母兄弟接到了京城,明日起,每隔两天,我便在你面前放血杀一人。杀完这批,再接下一批,直到杀完你所有亲眷。”‘
苏学真看出他没在说笑,内心追悔莫及,声泪俱下地道:“崔大人,我答应你,指正张贤宗和四皇子……”
*
崔慕礼带着搜集到的罪证,及关键证人苏学真,一状告到了承宣帝面前。
承宣帝的心情已不能用愕然或愤怒来形容,四子虽非皇后所出,但仍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尤其他在禹州洪灾及疫病中的表现,可圈可点,深得人心。
但此时崔慕礼告诉他,禹州疫病乃张贤宗与鸿业刻意为之,那在疫情中逝去的一百多条人命,均是死于他们得一望十的贪婪中。事后他们还不知悔改,残忍灭了裘昭满门!
承宣帝反复检阅案卷,又一遍遍追问苏学真当时的细节。窗外夜色静谧,御书房更是落针可闻。
苏学真跪趴在地上,汗流浃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崔慕礼站在一旁,轻敛长眸,恭默守静。
承宣帝不断摩挲着桌案上的瑞兽镇纸,眸中似有风暴席卷。良久之后,他大笑出声,道:“朕之四子,急功好利,失仁失德。是朕教导无方,害了那一百三十八名百姓。”
崔慕礼道:“依臣之见,四皇子本性纯良,此番行径皆因受人蛊惑,才会误入歧途,犯下错事。”
承宣帝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巍峨华丽的宫殿,语气冰冷中透着坚毅,“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传朕的旨意下去,命刑部尚书罗必禹前往四皇子府,将四皇子拘进宫内受审。”
崔慕礼跪倒,“微臣遵旨。”
“崔卿,朕再命你与锦衣卫指挥史尤和硕、兵部尚书蔡霄领兵查抄左相府,缉捕罪臣张贤宗,及其所有亲眷归案。”
崔慕礼拱手一拜,朗声道:“微臣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更阑人静时,左相府大门被人粗鲁地拍响。
守门的护卫睡眼松懈,老大不乐意地开了门,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呆在原地。
只见门口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官兵,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绵延如龙,将整条长街点得亮若白昼。
领头骑马的两位官爷面色肃然,气势慑人,瞧着来者不善。
护卫咽了咽口水,“敢问、敢问来者何人?”
年岁稍长那位官爷从怀中掏出金灿灿的令牌,“我乃锦衣卫指挥史尤和硕,奉圣上之命查抄张府,捉拿罪臣张贤宗及其亲眷归案。”
什、什么?
护卫猛一哆嗦,慌不择言地道:“我家相爷乃一品大官,怎能说抓就抓?你们且等我去通传——”
前头的官兵亮出大刀,不耐地道:“快些让开,休得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有其他人听到动静,打着哈欠往外走,却被冲进来的官兵们挤到一旁,眼睁睁见人往府里闯。
沉睡的府邸忽变得蜩螗羹沸,仆人们衣衫凌乱,被四处搜捕的官兵们赶到院中,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只瑟瑟发抖地聚做一堆。
清理完下人们后,张府的主子们也陆续被“请”了出来。
张贤宗共有一名正妻,一位嫡子,另还有十七名小妾加八位庶子庶女。搜完所有厢房后,崔慕礼仔细清点,发现少了最关键的两个人。
里头没有张贤宗和张明奴。
他视线淡扫,划过吵吵嚷嚷的张府女眷,落到一脸沉郁,闷不吭声的张明奴身上。
一年不见,张大公子倒是变了不少。
他抬步走近,站定张明畅面前,还未开口,便听见王氏在旁激动叱骂。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到我张府放肆?我乃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还不叫人速速退下!”
年轻的官兵心有忌惮,好言相劝:“张夫人,我们是奉了皇命来办事,望您多多配合。”
王氏非但不领情,还厉声骂道:“瞎了眼的东西,待我进宫面见贵妃,非得将你们所有人治罪——”
张明畅打断她,“母亲,够了!”
王氏误以为他在害怕,信誓旦旦地道:“畅儿,你无须担心,有我和你父亲在,定会护你周全。”
张明畅苦笑,“母亲,你睁大眼睛瞧瞧,父亲今在何处?”
“你父亲晚饭后便去了胡姨娘房中休憩。”王氏瞪向胡姨娘,“胡姨娘,相爷人呢?”
胡姨娘泫然欲泣,“回夫人,半个时辰前有人来寻相爷,相爷匆匆忙忙地离开,奴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算算时间,圣上刚下达旨意,宫中便有人走漏了风声。
崔慕礼故意当着众人面问:“张明奴何在?”
人群中,有名小厮鼓足勇气道:“回大人,小的半个时辰前见到奴公子与相爷一起,从西门乘马车离开了。”
此话一出,无数惊疑的目光投向张明畅。后者脸色刷的变白,身形摇摇欲坠。
父亲他……他带着张明奴跑了?
王氏脱口而出,“不可能!相爷怎会带着那贱种逃跑,定是你这奴才瞎说八道!”
小厮缩着肩膀,道:“小的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相爷和奴公子呢。”
王氏气焰嚣张,伸手便想掴人,“狗东西,看我不叫人打烂你的嘴!”
崔慕礼使人拦住王氏,道:“本官奉了圣旨,前来捉拿罪臣张贤宗及其家眷,如今张贤宗与庶子张明奴潜逃在外,若有人能提供线索,本官定当重重有赏。”
众人心中皆有疑问:老爷是当朝一品大官,究竟犯了何事,能在一夜之间沦为罪臣?他身后可有贵妃和皇子撑腰呢!
张明畅想得与他们不同,他正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中。自从知晓真实身世,他便活得战战兢兢,生怕落入父亲与张明奴设下的陷阱。原以为能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未料风云突变,父亲得罪了圣上,连累得他们满府被抓,但父亲却带着张明奴偷偷跑了?
他感到既委屈又不甘,委屈的是夹着尾巴也没换来父亲怜悯,不甘的是凭什么他要进大牢受苦,张明奴却能逃之夭夭?
他跟张贤宗甚至没有血缘关系!
当然了,这话不能当众嚷出来。他用鞋尖碾了碾地砖,抬头道:“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崔慕礼道:“哦?”
张明畅豁出去了,“我父亲在西沙码头有一艘私船,能直通周边四条河流,他们要想离开京城,定会赶往码头乘船。”
王氏拍打他的手臂,“畅儿,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告诉他们!”
张明畅置若罔闻,对崔慕礼道:“我带你们去码头找船。”
*
崔慕礼带人赶到西沙码头,沿着汴河往前寻找,在十里外成功拦截到了张贤宗的私船。
张贤宗被逮捕时,行止依旧从容,只是看向躲在崔慕礼身后的张明畅时,神态难掩轻蔑。
“竖子几败吾事。”
短短六字,道尽他对张明畅的鄙夷不屑。
张明畅握紧拳头,双眼通红,愤怒至极,却没有与他对峙的勇气。
崔慕礼问:“左相可听过一句俗语?”
张贤宗道:“洗耳恭听。”
“秤砣虽小,四两能拨千金,其意至关重大。”崔慕礼笑了笑,“以我看来,相爷教子有方,能大义灭亲,堪为表率也。”
说话间,外头有人落水,原是张明奴抵抗追捕,宁可跳水逃亡。
崔慕礼派人搜查未果,便先带着张贤宗回宫复命。
在威严肃穆的太极殿上,面对苏学真的指正与确凿证据,张贤宗自知大势已去,主动揽下所有罪行。
四皇子则痛悔前非,称是一时糊涂,请求承宣帝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承宣帝一改往日宽厚,下旨将张贤宗打入天牢,择日问斩。至于李泓业,则剥夺其皇子身份,贬去孤山,永生看守皇陵。
半月后,张贵妃因病过世,而九皇子竟奇迹般的好转,生龙活虎地回到了京城。
承宣帝大喜过望,在庆元八年的十月初九,正式昭告天下,立九皇子为太子。
自此,定远侯府彻底改写前世悲剧,走向光明而坦荡的未来。
正当崔慕礼与周念南都松了口气,以为尘埃落定,万事无忧时,变故却突如其来——
张明奴绑架了谢渺。


第148章
事情要从张明奴落水失踪开始说起。
官兵们沿着汴河搜寻, 第七天的傍晚时,在下游打捞到一具面目全非的男子尸体,从衣着、身形及佩饰等特征判断,此人是张明奴无疑。
眼看张家与四皇子都提前迎来报应, 谢渺在振奋以外, 更觉得恍然如梦。
定远侯府真的躲过了厄运, 定远侯与夫人,世子与世子妃,皇后与九皇子……今生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谢渺将曾经的尴尬抛在脑后,前往清心庵捐赠还愿,顺便替崔慕礼求了枚平安符。
那晚崔慕礼未褪衣裳便迈进水桶, 打湿了空大师给的护身符,她这样做, 纯粹是想还他的人情。
但过去好些天, 东西仍安稳躺在抽屉中, 直叫拂绿看得着急。
拂绿趁午休结束,给她梳头的功夫问:“夫人, 您打算什么时候将平安符送给公子?”
谢渺道:“哦, 不急,再等等。”
……等到几时去?
拂绿心知她是脸皮薄, 笑道:“求都求了, 您不如早些送出去, 再晚又是一年。”
也是, 这会都十一月了。
谢渺将平安符揣在袖笼中, 等到晚间, 崔慕礼差沉杨回来传话, 称皇上留他商讨要事, 连续两日都得宿在宫中。
此事只得继续搁置。
谢渺难得独自用了回晚膳,望着空荡荡的对面,心底不知怎的有些别扭。但她马上便恢复如初,慢吞吞地漱完口,想去找崔夕宁聊会天,猛然又记起,夕宁已经嫁去孙府。
崔夕宁嫁了人,崔夕珺还在荥阳,崔府里剩下两位年幼的小姐。至于大房的儿媳,跟她最多算个点头之交。
偌大的崔府,除去谢氏,似乎没有她能说上话的人。
她支着脑袋发呆,拂绿见她无聊,干脆抱着白饭进屋。
白饭已长大许多,全身毛发油光发亮,黑瞳灵动,娇气又富贵。
谢渺拿着毛线球逗它,心血来潮地问:“雪球呢?”
雪球是崔慕礼养得那只雪貂,平日里由另外四名丫鬟照看,并不常往谢渺面前带。
拂绿眼睛一亮,夫人肯关心公子养得雪貂,那就证明有戏?
她故作苦脸,添油加醋地道:“唉,奴婢听立春说,雪球这几日病了,吃不下饭,喝不下水,精神也大不如前。”
谢渺坐直身子,“是冻着了吗?”
拂绿道:“奴婢也不知。”
谢渺轻咬唇瓣,“你去将它抱来。”
拂绿转过身,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小跑着赶到偏房,对正在缝冬靴的立春道:“雪球呢?快抱出来,夫人要看它。”
立春呆住,“真的假的?”
拂绿笑吟吟地道:“当然是真的。”
明岚苑里谁不知道,夫人不愿意亲近公子,连带也不亲近雪球,今日却突然改了主意?
真是稀奇的好事!
立春从凳子上跳起来,进内室抱出雪球。拂绿接过,风风火火地赶回书房。
雪球一进屋,白饭便龇牙咧嘴地表示敌意。雪球弱弱地叫唤了一声,将脑袋埋进拂绿臂弯,甚是可怜。
谢渺拍拍白饭的脑袋,“不许胡闹。”
她将白饭交给拂绿,换了雪球来抱,用食指蹭着它的下巴,“听说你最近生病了?”
雪球打个哈欠,歪靠在她手掌上,无精打采的很。
无论谢渺喂它吃东西还是喝水,它都提不起劲,看样子是身有不适。
谢渺问:“哪里有大夫能给小动物看病?”
拂绿道:“寻常的大夫肯定不行,要不奴婢去东市找找?”
第二日,谢渺闲着也是闲着,便跟拂绿、江容一起到东市找兽医。她们穿过热闹的市集,在贩卖小宠物的地方找到了专门给动物看病的医馆。
前厅的布置与寻常医馆相似,多了几样小动物玩耍攀爬的物件。柜台里的少年见到几人进门,笑容可掬地问:“夫人好,两位姑娘好,可是要带宠物来看病?”
谢渺颔首,“是,我家雪貂精神欠佳,想请大夫瞧瞧。”
少年道:“劳烦您坐着稍等,我师父在里头给人——不,给其他客人的宠物看病,很快就好。”
谢渺抱着雪球,坐到左边靠墙的长榻上。少年端来茶水,见到雪球时,忍不住咦了声,“原来是你这小家伙。”
谢渺问:“你认识它?”
少年道:“回夫人,雪貂本就稀罕,品相这般好的更是少见,我跟了师父这么久,也就前年见过一只,如今正被您抱在怀里呢。”
谢渺静了瞬,“你在哪里见到的?”
少年道:“是我师父的一位友人家里,据说有位贵人豪掷千金,求一只绝顶可爱、绝顶灵巧的小雪貂,最好是刚出生的,我师父的友人刚好有门道,便精挑细选出了它。”
谢渺道:“雪貂长得类似,你怎么能肯定是同一只?”
少年挺起胸膛,得意地道:“我自小眼尖,普通客人带来的宠物都记得清清楚楚,何况您怀里这只雪貂,其他地方根本买不着。”
谢渺没继续往下问,只在心底啐了一口:什么替人解决麻烦,对方送来雪貂做谢礼,全是一派胡话。
她捧起雪球,“没想到你这样值钱。”
拂绿适地插嘴,“银子是小事,主要是公子的心意珍贵。”
谢渺扫她一眼,“多嘴多舌。”
拂绿便笑眯眯地闭嘴。
没过多久,隔帘被掀开,里头走出名灰袍的中年男子,后头跟着位绯红色锦裙的少女及两名丫鬟。
男子道:“您无需担心,小貂是到了成熟的年岁,若您想它留个后代,不妨去寻只公貂来跟它作伴。”
少女嘟囔,“我还没成亲呢,却要先替它找个相公?真是好笑的很。”
大夫摸了摸胡子,呵呵,这位小姐说话倒是直白。
少女又道:“这雪貂是我父亲送我的生辰礼,我亲自养了三年,寻常的小貂可配不上它。我问你,哪里能寻到那种出身高贵、品相又好的雪貂?”
大夫道:“您不如去集市上找找,许有合眼缘的……”
却见少女双目灼灼,伸手往前一指,“不用找,就它了!”
大夫循视望去,见长榻上坐着名华贵娇丽的年轻夫人,怀里抱着只毛发雪白、毫无杂色的雪貂。
品相当真是好!
少女快步上前,露出手里白褐混色的雪貂,兴高采烈地道:“这位姐姐,我也养了只雪貂,你瞧瞧,能否让它俩拜个堂,成个亲,以后做一对貂夫貂妻?”
她自认将话说得诙谐有趣,岂料对方委婉拒绝:“我家雪貂还小。”
少女追着问:“那你打算留到何时?给我个准话,我等你就是了。”
谢渺看向大夫,“我今日来是为给小貂看病。”
大夫忙道:“那请夫人往里面来。”
少女张臂挡在谢渺身前,不肯放她离开,“且慢,你先回我的话,何时能给你的小貂寻伴?”
谢渺刚蹙起眉,江容已将人隔开,冷声道:“我家夫人说了,无意替小貂寻伴。”
少女脸上闪过尴尬,气恼地道:“我在和你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彩明、彩月,你们将她拉开!”
她身后的两名丫鬟立即上前,手才抬半截,便被江容在肩上某处点了一下,整个人顿时瘫软在地。
少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对我的丫鬟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我姐夫可是右通政家的公子,不是随便能欺负的人!”
江容看也不看少女,对谢渺道:“夫人,我们进去吧。”
谢渺猜到她是百里盛的妻妹,但跟她有何干系?她又无需卖百里盛面子。
少女被落了面子,又拿对方没办法,恼得直跺脚,好在余光瞥到抹熟悉人影。
“姐夫,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做主!”少女朝来人喊道:“有人欺负我!”
百里盛刚跨过门槛,便见妻妹秦晓筱疑似受了委屈,他撸着袖子想表现表现,不曾想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再定睛一看,得,是谢渺!
他瞬间气焰全消,拱着手讪笑,“呵呵,原来是崔二少夫人,失敬失敬。”
谢渺道:“百里公子,真巧。”
秦晓筱问:“怎么,你们认识?”
百里盛道:“对,崔二公子你知道吧?这位便是他的夫人。”
秦晓筱听过崔家二公子的名号,但她深感怀疑,对方真有传闻中那么优秀吗?随即她又意识到,甭管传闻真不真,横竖她是在这位夫人面前耍不了赖。
她变脸如翻书,可怜兮兮地道:“姐夫,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又有人进门,不是旁人,正是周念南。
百里盛一拍脑门,今儿是他使计叫念南来此,见见他妻子的妹妹,看看两人能否擦出爱的火苗,谁能想到谢渺也在这?
他恨不得能变大几十倍,挡住谢渺及崔府丫鬟。但为时已晚,周某人的目光已黏在谢渺身上,挪都挪不开。
偏中间还有个没眼色的秦晓筱,一个劲地叫唤,“姐夫,我想用米粒与她的雪貂配种,你快帮我去说说话。”
配什么?
百里盛想晕倒,一个大姑娘家的,说话怎就口无遮拦?没看到旁边还站着个贵公子吗?
他咳嗽了两声,“晓筱,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定远侯家的三公子。”
秦晓筱抽空看了他一眼,长得真俊呐!但眼下她更关心米粒配种的事情。
她草草打过招呼,重新蹭到谢渺面前,“崔二少夫人,你看大家都认识,能否打个商量,让我们的雪貂从朋友先做起?”
谢渺还未回答,雪球忽然仰起脑袋,朝米粒发出充满敌意的叫声。
她道:“抱歉,我家雪球不愿意。”
秦晓筱道:“它们这是不熟,等相处几日——”
“秦家小姐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吗?”周念南淡声道:“她已经拒绝,你便不该再强求。”
行吧。
秦晓筱有气无力地道:“姐夫,你是来接我的吗?”
“是,顺便带你去知味楼用午膳。”百里盛道:“念南,你也一道去。”
周念南看清他的把戏,面无表情地道:“不去,没兴趣。”
“……”百里盛好气哦!
秦晓筱还沉浸在无法配种的失落中,压根没察觉到里头蹊跷。
谢渺也猜到百里盛想将周念南和妻妹凑做一对,不欲多管闲事,抱着雪球往里屋走。
周念南眼睁睁看她消失在帘后,心像破了个巨大的洞,冷风灌得它呼呼作响。
他没有留住她的理由,只能一次次地看她离开。
百里盛先送秦晓筱出门,再拉着他往外走,“别看了,看了也没用。”
周念南甩开他的手,“滚蛋。”
没走两步,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拂绿恭敬地传话,“周三公子,夫人叫奴婢捎您一句话。”
周念南问:“什么话?”
拂绿道:“夫人说恭喜您,此后无忧,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她待他永存善意,坚信他能高飞远举。
够了。
他悲喜交集地想:她心里惦记着他,这样便够了。
他不敢多留,匆匆忙忙地离开,却不知在他走后不久,一大群人涌入医馆,打晕江容与拂绿,拐走谢渺,并留下了一张字条。
君摧我志,我掳君妻,今后前仇一笔勾销——
张明奴留。


第149章 谢渺的心逐渐沉底。
张明奴不仅诈死, 还明目张胆掳走了谢渺,信中所言“今后前仇一笔勾销”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没有前仇,却添新恨, 崔慕礼如何能饶过他?
但他早已想好脱身之计,趁崔慕礼还在宫中时, 便带着昏迷的谢渺火速远离京城。
待崔慕礼得知妻子失踪, 派出精兵将整个京城翻得底朝天, 收到的回复却令人失望。
没有, 没有,哪里都没有。
阿渺失踪了。
铲除张家的喜悦荡然无存,留给他的是惶恐不安与无尽懊悔。若他能察觉到尸体有蹊跷,多安排些人保护阿渺,或许阿渺便能避开此祸。
说什么都是枉然, 当务之急是找回阿渺。
他向承宣帝告了假, 亲自参与搜寻, 一直关注着崔府的周念南也听闻风声, 主动找上崔慕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