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芝若瞻仰片晌, 联想到谢渺在船上说的话, 问道:“你父亲在罗城也有石像?”
“对。”谢渺轻声道:“是罗城的百姓为表感激,特意为他立的石像。”
“你父亲必定是为民着想的好官, 才能让他们这般敬爱。阿渺, 待纸坊挣了钱,我便陪你回去看他的石像,好吗?”
“好,一言为定。”
身后的江容:……方小姐,你是不是忘记夫人已经成亲了?公子好不容易击败周三公子抱得美人归, 谁能想到婚后还能冒出个好姐妹来抢人?
唉, 惨还是公子惨。
离造纸大会还有半月, 蔡伦坊已安排人在外头记录名册,但凡有正规纸坊文牒的人都能报名。
方芝若整理好仪容,郑重地上前。
“请问,”她笑容可掬地问:“是在此报名参会吗?”
案后正在书写的年轻男子抬头,见来人均是女子,便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别来这里捣乱。”
方芝若脸色一僵,忍着怒道:“这位大哥,我要报名参加造纸大会。”
年轻男子极为轻佻地打量她,嗤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要是能造纸,我岂不是能生孩子?”
言语中的讥讽简直溢出天际。
方芝若再笑不出来,“你这话是何意?”
年轻男子道:“意思就是,造纸大会不收女子,你赶紧回家洗衣做饭,伺候你家相公去!”
这并非方芝若头回因女子身份造纸而遭遇嘲笑,却是她最为愤怒的一次。
她双手重重撑上桌案,铿锵有力地质问:“造纸大会闻名遐迩,广招各路英才到此以纸会友,从未听说过只许男子参会的规矩,怎么到你口中便成了不收女子?不妨请你说清楚,是造纸大会不收,还是你不肯收?”
“你!”年轻男子被问得面红耳赤,倏然站起身,“我说不收便是不收,你说破天了也没用!你赶紧滚蛋,否则我找人来轰你了!”
方芝若冷笑道:“我偏偏不走,你尽管找人来。”
年轻男子恼羞成怒,竟伸手想要推她,岂料暗处飞来一颗石子,恰好击中他的脑门。
“哎哟!”他捂着额头连连后退,不小心绊到椅子,狼狈地摔倒在地。
谢渺踱步走出,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斥道:“堂堂男子汉,为何不起来说话?”
年轻男子扶着案沿想起身,不知哪里又飞来一颗石子,将他打回了地面。
他痛得眼泛泪花,“哎哟喂!”
谢渺指着他,轻描淡写地嘲弄,“堂堂男子汉,竟还能因为疼而掉眼泪,真是没出息。”
“你!”年轻男子还想起身,再被石子轻易打趴。
拂绿偷偷朝江容比了个大拇指,江容面无所动,眸光却闪过笑意。
循环往复了几遍,年轻男子不仅未成功起身,反而被打得浑身都疼,哎哎哟哟地一直叫唤。
谢渺几人便站着欣赏他的“英姿”。
年轻男子明白这是遇上了硬茬,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然而面对一群女子,他怎能拉下脸来求饶?
泼妇,刁女,蛮不讲理!
他在心底破口大骂,暗思该如何脱困时,余光瞥到坊内有人群走出。
“姨母,大姐,五哥,你们来得正好!”他举着手,高声呼喊:“有人故意闹事!”
谢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名绾衣妇人正领着数名年轻人走近。
她与方芝若交换眼神,默契地并肩站立,江容与拂绿则随候两旁,四人均严阵以待。
妇人神色肃穆,目光淡扫过谢渺几人,落至地上的年轻男子。
“还不起来?”她沉声问。
年轻男子连忙起身,指着脚边散落的零星石子,愤愤控诉:“姨母,并非我不肯起来,是这几名刁女故意作弄我!”
妇人眉头轻蹙,再度观察面前的几名女子。两侧的瞧着似乎是护卫与丫鬟,中间那两位年岁相仿,青衣女子着窄袖裙,作未婚打扮,相貌英秀,飒爽利落。旁边那位面容姣好,穿着雪青色襦裙,头发挽成妇人发髻,配饰虽素雅,却掩不住满身贵气。
绝非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姑娘。
妇人心中有数,言语客气,“敢问几位姑娘从何而来?”
方芝若有礼回道:“我们从京城而来。”
京城?
妇人问:“不知诸位对蔡伦坊有何指教?”
方芝若道:“晚辈方芝若,听闻耒阳造纸大会汇聚贤才,此番特意赶来参加盛会。”
“哦?”妇人有些讶异,“你会造纸?”
方芝若不卑不亢地道:“家父经营纸坊数十载,晚辈自小耳濡目染,秉承父意,进入造纸一行。”
她介绍起谢渺,“这位是我的好友,夫家姓崔,与我共同经营纸坊。”
谢渺朝妇人轻轻颔首,态度矜敛,不露锋芒。
“竟是如此。”妇人眼中浮现赞赏,自报家门道:“我乃蔡伦坊的现任坊主,蔡林氏。”
方芝若与谢渺均是一愣,蔡伦坊的现任坊主竟是面前这位妇人?
二人不敢怠慢,恭敬地喊:“蔡夫人。”
一旁的年轻男子等了许久,本想让姨母替自己出气,没想到她们竟颜悦色地聊上了?
开什么玩笑!
“姨母,您别被她们骗了。”他忍不住道:“她们方才嚣张至极,口出狂言诋毁蔡伦坊,我劝阻了几句,她们便对我辱骂殴打……”
说罢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淡淡红痕,委屈地道:“您看,我的手都被打红了!”
方芝若冷笑连连,竟替他鼓起掌,“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我等初来乍到,真是长了见识。”
年轻男子往后退了一步,似是惊惧,“姨母您看,她还在讽刺我!”
蔡夫人笑意变淡,道:“又鹏,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蔡又鹏一甩袖子,振振有词,“我奉您的命令,从清晨便坐在门口登记名册,其余人来都好言好语相询,偏这几个刁女,一见面便姿态极高,仗着自己是京城人,诋毁我们蔡伦坊小家子气,办造纸大会是沽名钓誉……”
他张口就来,颠倒是非,似乎对此得心应手。
蔡夫人耐心地听完,转向方芝若,“不知两位有什么想说的?”
方芝若侧身,望向门口屹立的蔡伦石像,摇摇头,道:“蔡伦大师流传千古,乃我辈所敬,所向,所逐也,岂料今日,蔡家后人竟当着他的面混淆黑白。”
她看向蔡又鹏,冷静地道:“你待我轻慢,称我身为女子,只该回家洗衣做饭伺候丈夫,不许我报名参会。你以为我们势单力薄,听了你的话便会乖乖离开。”
蔡又鹏试图反驳,冷不丁对上江容警告的视线,顿时心肝一颤。啊啊啊,他不想再挨石子儿了!
方芝若又道:“你想得大错特错,我不远千里奔赴此地,是为广师求益,是为突破自我,岂会因为你的几句阻挠而放弃?现当着蔡夫人的面,我更要亲口问上一句,是否因我身为女子,便没资格参加造纸大会?”
蔡夫人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后,道:“难怪今年报名的纸匠中女子甚少。”
蔡又鹏感到不可思议,姨母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不打算帮蔡家人了吗?
他仍在叫屈,“姨母,我是您的亲外甥,她们不过是几个外地人!”
蔡夫人道:“我是你的亲姨母,亦为女子之身,又鹏,你来说说,我有没有资格造纸,有没有资格管理蔡伦坊?”
蔡又鹏道:“她们怎么能跟您相比!”
“那你长姐呢?”
这话戳中了蔡又鹏的心坎,他神色颇为不甘,“试纸会中,我明明表现比长姐更为出色,您却选了长姐到身边教导,我不服。”
蔡夫人身后的妙龄女子抬眸,坦然地道:“那就得多谢鹏弟了,若不是你多此一举,在我的纸浆里动了手脚,以你的天赋,自然该到姨母身边学习。”
说白了,蔡又鹏虽天赋出众却心思不正,这才错失了良机。
蔡夫人道:“我本想着磨磨你的性子,待过上几年,你心性成熟后再另做打算……然你一错再错,实在丢我蔡家脸面,枉为蔡公后人。”
闻言,蔡又鹏脸色唰地变白,“姨,姨母,我知错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蔡夫人没再看他,对身后吩咐:“又畅,带他去祠堂跪着。”
一名人高马大的俊朗青年走出,“是。”
蔡又畅不顾蔡又鹏的吵闹不休,轻松地拎起他走人,离开前,他有意无意地回头,目光掠过方芝若。
蔡夫人也在看方芝若,歉道:“是我管教不严,让诸位见笑了。”
方芝若发自内心地感叹,“非也,夫人守正不阿,实在令晚辈钦佩。”
蔡夫人道:“方姑娘,我同样欣赏你的气节,想亲邀你参加造纸大会。”
妙龄女子,也正是蔡佳敏上前,从袖中拿出一封请柬,笑道:“欢迎方姑娘参加造纸大会。”
方芝若接过请柬,见它触感细腻,柔韧非常,在阳光下隐泛细闪,“这纸……”
“是我姨母独创的芳华纸,只有少数人才能收到此类请柬哦。”蔡佳敏笑眯眯地解释。
方芝若惊喜交集,递给谢渺,“阿渺,你看,我从未见过这样独特的纸。”
谢渺接过仔细端详,她是门外汉,撇开觉得新奇好看,并不如方芝若那般激动。但她知道,这对芝若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道:“芝若,你来对了地方。”
是!
方芝若按捺着兴跃,面向蔡夫人,“多谢蔡夫人的邀请,晚辈却之不恭!”
蔡佳敏又拿出一封请柬给谢渺,谢渺笑着婉拒,“我就免了,挂名的二掌柜,对造纸一窍不通,拿了反倒是浪费。”
蔡夫人存心结交,“崔夫人,不知你们宿在何处?”
谢渺道:“我们住在城中的满月霜。”
蔡夫人了然,能住得起满月霜,此女必定非富即贵。说起来,京城崔姓的富贵人家……她倒是有所耳闻,只不知是否猜得准确。
她道:“满月霜虽好,总归不如家宅方便,离造纸大会时间尚早,几位可有寻院短住的打算?”
不愧是蔡伦坊当家,看问题直指核心。
谢渺道:“夫人与我想到了一处,我正有此想法。”
蔡夫人便顺水推舟,道:“我蔡家在附近有几所闲置的宅院,诸位若不嫌弃,不妨派人去瞧瞧,合适的话便直接住下。”
面对蔡夫人的示好,谢渺落落大方地接受,“那便谢过夫人的好意。”
“举手之劳,无须在意。”蔡夫人和气地道:“诸位在耒阳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差人来找我。”
谢渺自然应好。
折腾了一通,方芝若成功拿到造纸大会的请柬,更阴差阳错结识了蔡夫人。
回程途中,方芝若仍异常兴奋,“阿渺,我实在没想到,蔡伦坊的现任坊主竟然是女子。”
“更是处事公正,不偏不倚的一位女子。”谢渺真心实意地道:“芝若,我有预感,耒阳会是你的福地。”
方芝若心口微热,眸中有明光闪烁,“对,这里有许多与我一样的女子,她们能造纸,能扛起百年纸坊的名声,更能研造出独一无二的新纸。”
说着从怀中掏出请柬,里里外外,着迷地研究起来。
谢渺三人见状都忍俊不禁,心里又不约而同地想……
真好。


第132章
谢渺最终选定蔡家的一所宅院, 离蔡伦坊不远,便于方芝若平日出入。
自当日一见,蔡佳敏便对方芝若十分感兴趣, 经常来找她聊天。聊着聊着,两人都觉得意气相投, 恨不能早些结识。
方芝若此次来到耒阳,最关心的无非是造纸相关, 蔡佳敏见状, 主动提出带她去拜访各家纸坊。
方芝若喜不胜收, 邀请谢渺同去, 后者却笑眯眯地摇头。
“你跟蔡小姐都是造纸好手,我却一窍不通,跟着去只能干瞪眼,倒不如趁着你们忙正事的时候, 我出去好好游玩。”
方芝若想想, 说得也对,“听说耒阳有许多景点, 白日里你去转转也挺好。”
蔡佳敏热情地介绍,“耒阳的景点不少,最值得去的必须是蔡伦竹海, 还有蔡伦纪念碑,蔡伦墓,蔡伦学堂……”
她是蔡伦后人, 从小以先辈为荣,说话时挺胸抬头, 傲意峥嵘。她与方芝若一样, 身上没有闺阁娇贵, 反倒充满蓬勃朝气。
谢渺很欣赏这样有活力的姑娘,于是道:“好,那我便按你说的地方,一个个地游过去。”
翌日,方芝若和蔡佳敏早早便出门,谢渺收拾妥当后,带着拂绿几人去往蔡伦竹海。
蔡伦竹海乃当年蔡伦钻研造纸的根基,周边仍留有不少土作坊。其竹林壮阔,绿涛起伏,耒水绵亘蜿蜒,穿梭而过。
谢渺几人搭上轻舟,沿着耒水缓缓前行,只见两岸竹翠风清,竹香沁沁。到了深处,几人改为步行,沿着曲径游尽竹海三绝。
待乘舟返还,已是日落风生时。
田丰赶着马车往城内跑,此地道路不比京城,多是泥泞狭窄的土路,周边零星布着一些破旧村落。
前方不远处是拐角,右侧是间废弃旧屋,恰好遮住来向视野。
田丰特意放缓速度,小心翼翼地驾车驶过,岂料变故突如其来。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名白发老者,侧面迎上马车,眼看要被撞飞之际,田丰赶忙扯紧手中缰绳,马儿被迫高扬起蹄,发出一声刺耳长鸣后,堪堪止住前势。
“哎哟喂!”这是前方老人受到惊吓,摔倒在地的声音。
“哎哟!”这是车厢内几人跌撞一团,吃痛发出的轻呼。
田丰不由慌乱了一瞬,随即稳住心神,率先回身关心,“夫人,您还好吗?”
“无碍。”谢渺听着气息稍乱,问道:“出了何事?”
田丰跳下马车,去扶地上的老者,“属下不小心冲撞到了人。”
老者已勉强坐起身,抱着左腿哀呼,“我,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好疼啊……”
田丰神色凝重,伸手便要检查他的伤处。
老者却一脸惊恐地避开,“你,你想干嘛,不许你碰我的腿!”
田丰解释:“老人家,别怕,我只是瞧瞧伤得严不严重。”
老者闻言破口大骂:“你是个聋子不成?没听见我说腿断了,很疼吗!你是怎么驾得马车,赶着去投胎不成!”
田丰犯错在先,被骂了也好声好气,“老人家,您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我本好好走在路上,赶着回家吃口热饭热菜,谁知道遇上了你这扫把星!”老者开始哭天喊地,“我都一把年纪了,平时磕磕碰碰都怕骨折,如今被你撞这么一下,恐怕没几日好活了!”
田丰急得满头是汗,“老人家莫慌,我这就带你去医馆,请最好的大夫给您看病,保准能治好您的腿。”
老者问:“去医馆?哪里的医馆?”
田丰道:“去耒阳最好的医馆,马上便去。”
老者哭得更加大声,“此地离去耒阳还要半个时辰,等到了城里,我老头已被活活疼死了!”
田丰改口:“那就去最近的医馆,成吗?”
“这还倒算凑合。”老者道:“隔壁村里有家医馆,你赶紧带我过去,请大夫帮我正骨疗伤。”
田丰二话不说地答应,“好。”
老者瞥向马车,“车里是你家夫人?”
田丰道:“是,您稍等,容我去向夫人禀告,再背您去医馆看伤。”
老者忽然拉住他的手腕,“既然是你家夫人,便得跟着一起去。”
田丰渐渐回过味来,见他年近花甲,头发霜白,虽满口叫疼,眼底却不见痛色,反倒隐约流露贪婪。
加上他死活不肯让自己检查伤处……
田丰心中已有定夺,不动声色地道:“老人家,我家夫人是女眷,不方便跟着去。”
老者死死攥着他的手,朝着车内大喊:“这位夫人!你家仆从撞倒了我,你却躲在车内不肯出来,哎哟喂,老朽真是好苦的命,老朽要去报官抓你们!”
车内静了半晌,随后,谢渺掀帘下车。
田丰正想告知对方是故意行骗,却见江容朝他轻轻摇头。
夫人已经知晓。
田丰讶然,跟着欣喜:不愧是公子的心上人,夫人亦是聪慧至极!
他干脆退到一旁,等候谢渺处理此事。
再说那老者,见车里头全是女子,而谢渺显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哈哈,看来今日钓到了一条肥鱼啊……
谢渺慢条斯理地走近,关切地俯身,“老人家,您伤到了何处?”
他忍着激动,稍稍松开手,故作痛不欲生,“我的左腿断了,你们再拖上半刻钟,我恐怕就要死了!快,快背我上马车,我要去看病!”
谢渺了然于心,看病是假,打劫才是真吧。
“好。”她慢条斯理地道:“只不过这看病,也需要身上真正有病。”
老者皱着眉头,“你,你莫不是想赖账,不肯负责?”
谢渺道:“该是我撞的,便该由我负责。不该是我撞的,便不该由我负责。”
老者瞪眼,“你什么意思?”
谢渺没理他,对田丰道:“去检查他的腿。”
“是,夫人。”
田丰蹲下身,不顾老者的反抗,执意替他检查伤处,然而……
“夫人。”田丰脸色难看,“他的腿确实折了。”
老者眼中闪过窃笑,愤愤推开他,指天骂地道:“黑了心肝的一群人,还想冤枉我讹人。你们既然不肯带我去医馆,那就直接去官府,我要让官大人来主持正义,把你们都关进大牢里!”
谢渺当然察觉得到其中蹊跷,看来这老者铁了心要赖上他们,又料准他们不敢报官,会任由他拿捏行事。
“夫人。”田丰忽然凑近,低声道:“公子给了属下信物,若有事可以直接找当地知县。”
意思是,报官就报官,他们根本无所畏惧。
谢渺思忖片刻,心知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正想应许,却听后头传来一声嘹亮的话。
“夫人,你千万别着这老头的道,他是个骗子!”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见一名年约十岁,相貌清秀的黄衣小姑娘,手里挎着个篮子,正从路边的草堆里钻出来。
谢渺觉得她眉眼有些眼熟,但翻遍记忆,愣是想不出她究竟像谁。
许是个大众脸——她心里想着。
那厢小姑娘口齿清晰地道:“我刚在草堆里休息,分明瞧见他一瘸一拐地过来,偷偷躲在拐角,瞅准你们马车转弯时窜出,再假装被马车撞倒,故意将伤势赖到你们头上。”
老者登时咬牙切齿,“哪里来的小畜生,竟然敢瞎说八道!”
小姑娘无惧老者杀人般的目光,双手抱胸,嗤笑道:“老头,你都多大的年纪了,还玩栽赃陷害这一套?你坚持要报官,成啊,我跟你们去一趟,当着县老爷的面给这位夫人作证,再让他把你抓起来,狠狠关上十天半个月。”
“你!”老者被戳破计谋,气得几乎头顶升烟。
谢渺则向黄衣小姑娘微微一笑,道:“便劳烦小妹妹替我们作证。”
黄衣小姑娘应得干脆,“我平生最见不得此等倚老卖老的坏蛋,只当是顺手做件善事,替天行道。”
正当他们敲定要带老者去官府对峙时,老者冷笑道:“好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老叟不客气了。”
说着曲指吹了声口哨,废屋中立刻窜出四名彪形大汉,个个手中持棍,凶神恶煞。
难怪这老者敢带伤讹人,原来是做了两手准备。对方肯乖乖受骗也罢,若敢反抗,他们便改用武力胁迫。
真是打得一手精算盘。
黄衣小姑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逃跑,眨眼已无踪迹。
再说那头,谢渺几人被大汉们团团围住。田丰与江容一前一后,将谢渺与拂绿护在中间。
“夫人,待会您和拂绿先走。”江容压着声道。
拂绿有些担忧,“你们能行吗?”
江容松了松手腕,“乌合之众,我一个便能解决他们。”
那便好。
拂绿放下心,贴近谢渺身侧,做好随时带她逃跑的准备。
眼看双方将要交手,田丰摩拳擦掌,正待好好教训这群喽啰时,草堆里再度窜出一抹黄色身影——
依旧是那位小姑娘,她去而复返,手里握着根粗壮的树枝,大声喊道:“我也来帮忙!”
谢渺几人意出望外。
按理说,小姑娘肯仗义执言已是勇敢,遇到危险转身跑也没任何问题,但她竟能回来,用微薄的力量来支援他们,便显得尤为赤诚可贵。
谢渺正想说话,壮汉已无情嘲笑,“就凭你个臭丫头?哼,老子先把你抓起来,待会给我们哥几个——”
龌龊话还未说话,江容便在谢渺的示意下,出手突袭对方。
她势如闪电,一拳击中对方下巴,跟着扫腿攻其下盘,两招便将比她壮硕两倍的男子打得趴下。
老者、其余三名壮汉:……
黄衣小姑娘、拂绿:……
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这就叫!
不等众人回神,田丰又迅速出手,擒住身前壮汉的胳膊,扭身一用力,便轻松将人撂翻在地。
老者、其余两名壮汉:……
黄衣小姑娘、拂绿:……
这他娘的还用继续打吗?赶紧麻溜地跑啊!
老者颤颤巍巍地比了个手势,示意壮汉背着自己撤退,岂料又是一晃眼,两名壮汉分别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老者:……
田丰扫过满地哀呼的大汉,目光落到老者的身上,唇边勾起一抹笑。
老者拖着断腿,艰难地往后挪动,“这位小兄弟,是我们瞎了狗眼,在太岁头上动土,求你们大人有大量,饶我们一回!”
田丰拍拍手上尘土,好整以暇地笑道:“老人家不是坚持要报官吗?别急,我这就带去们去。”
*
田丰与江容费了一番功夫,将几人绑好送到官府,因有黄衣小姑娘作证,无需崔慕礼给的信物便将他们送进牢房。
这些人从前靠此讹过不少银钱,此番总算是恶有恶报,得以惩治。
众人从官府出来,天色已然黑透。
黄衣小姑娘仍旧挽着花篮,朝他们挥手,“我要走啦,再见。”
“等等。”谢渺喊道:“小妹妹,我们还未向你道谢。”
黄衣小姑娘道:“道谢便免了,以你家护卫的本事,没我也能妥善处理此事。”
谢渺摇头,“这是两码事,你我素不相识,你却能挺身而出相助,这份勇气已让我由衷钦佩。”
黄衣小姑娘难免心虚,壮汉出现时,她离开并不为找树枝,而是诚心实意地想躲过麻烦,但不知为何,跑了会便挪不开脚,脑中恍恍惚惚浮现念头……
她不能抛下这位夫人。
黄衣小姑娘甩头,撇开胡思乱想,“行了,你就当我是菩萨心肠,多管闲事吧。”
“这怎么能行?”谢渺看了眼天色,问道:“你家在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改日再登门道谢。”
黄衣小姑娘神色一黯,攥紧拳头,低声道:“我没有家。”


第133章
因身世的关系, 谢渺对同样孤苦的孩子总分外心软。
她见对方眸中划过痛楚,似是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立刻改口:“那你住在何处?”
黄衣小姑娘用袖子抹了把脸, 道:“以天为铺,以地为床,四处都能住。”
谢渺:“……”
黄衣小姑娘知晓她是好心,爽朗道:“夫人真的无需费心, 我走了, 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挥挥手, 潇洒利落地转身,然而没走几步, 肚中便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响亮得连路人都忍不住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