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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树是清心庵所有,摘柿子自然要跟他们打商量。谢渺与慧觉师太提起此事,慧觉师太一口答应。
崔府在京中久负盛名,每年都会向清心庵捐赠丰厚的香火钱,谢渺既是崔府的表小姐,莫说要摘柿子,就是连根将柿子树挖走也是不妨。
饶是如此,谢渺仍又坚持再捐了一份香火钱,慧觉师太推拒不过,只得笑着收下。
连着两日阴云连绵,到了第三日终于放晴。秋风万里,日盛云高,正是摘柿子的好时候。
揽霞向庵里借了梯子搭在树上,拂绿下山喊来巧姑,几人跃跃欲试,都想上树亲自摘果。
好吃的揽霞自然想拔头筹,将那两人往旁边一拨,“谁都不许跟我抢,我要先摘两个给小姐尝尝!”
拂绿和巧姑在下面扶着梯子,揽霞手腕挎着篮子,埋在枝桠间剪柿子。
巧姑仰着头,两颊晒得通红,兴奋地喊:“揽霞姐姐,你左手边有个特别大的,对,就是那个!”
“是这个吗?”
“不是,还要往左,就在你左手肘那里,对对对,就是这个!”
“你头顶上那个长得好,抬头看,摘下来!”
下面的人一声接一声指挥,上面的人摘得手忙脚乱。
不远处,棱窗半开,谢渺正在书案上抄写经书。她低头垂目,笔墨横姿,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跃于纸上。偶尔侧目望向窗外的热闹,笑一笑便又继续抄写。
须臾,巧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渺姐姐,你也来摘柿子吧,可好玩了。”
谢渺摇头道:“你们摘吧,我就不去了。”
巧姑拉着她的袖子晃悠,“今日天气好,最适合摘柿子做柿饼,你就跟我们一起嘛。”
谢渺经不住她的撒娇,放下笔与她一同出去。
拂绿替谢渺收整好衣裳,道:“小姐,您上去后不要东摇西晃,摘手边的果子就行。”
“嗯。”谢渺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攀着梯子上去,有点紧张,更多的却是新奇。
她虽家中没落,却也是正经的小姐出身,不曾在田间肆意奔跑,更不曾挽袖爬树登高。不过重来一世,又何必拘泥于礼教?
终于爬到最高处,谢渺顿觉视野开阔。
她眺望远方,巍峨群林一览无余,潺潺涧水如银丝贯山,秋风卷着花木软香习面而来。
谢渺闭上眼,只觉得心都轻盈了几分。
下面三人又开始指挥了。
“小姐,您右手边有个大柿子!”
“渺姐姐,左手那个更大,摘左手那个!”
“小姐,您双手慢慢放开,站稳了再摘!”
不一会,篮子里便装满了柿子,谢渺提着有些累,脸上却笑得弯了眼。
揽霞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某个方向道:“小姐,您头顶有一个并蒂柿!”
谢渺仰起头,果然见到小小的枝头长着一颗沉甸甸的并蒂柿。她小心翼翼地牵过树枝,拿着剪子欲伸手,却听“咻”地一声细风袭来,正中那颗并蒂柿。
谢渺吓了一跳,眼见并蒂柿被打落,慌忙去接却已是晚了。
她眼睁睁见它砸到地上摔成一滩红泥,还来不及惋惜,便听院外传来一道算得上熟悉的声音。
“谢渺!”
谢渺偏头望去,围墙外,周念南双手负在身后,正从容戏谑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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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南站这有一会了。
他今日陪母亲来清心庵还愿,上过香便出来四处逛逛,远远听到有女子笑闹声,循声而来,竟然见到了谢渺。
她穿着一条紫绡翠纹裙,头上系着蜀锦刺绣额带,乌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背后,风一吹便调皮地晃荡几下。
她心情正好,使着剪子兴致勃勃地剪柿子,宽大的袖子用攀膊束在肘处,露出两截无暇皓腕。几缕发丝散落在颊边,掩不住因愉悦而升起的酡红。日光描绘出她秀美的轮廓,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光晕。
她发现了一颗并蒂柿,满心欢喜地要去摘下。周念南抢先一步拣起石子打落并蒂柿,气定神闲地喊:“谢渺!”
她果然朝他看来,先是惊愕,继而是被扫兴后的气恼。
周念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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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碰到周念南?
谢渺愤愤瞪他一眼,好好一个并蒂柿,就这样被他打坏了!
那人恬不知耻,不仅毫无歉意,反倒与她聊起天来,“你不在崔府待着,跑尼姑庵来做什么?”
她去哪里跟他有何干?
谢渺皮笑肉不笑地道:“来清心庵自然念经拜佛,修身养性。”
只可惜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
见她一脸忍耐,周念南作弄之心更盛,“原来摘柿子可以修身养性,那我要向你推荐个好去处。东郊外的福祥果园栽了各式各样的果树,一到秋天果子长满枝头,你拉个车子进去随便摘,想摘多久就多久,摘完保准你神清气爽,再无烦恼。”
她又不是果农,摘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谢渺闭了闭眼,不想同他纠缠,“多谢周三公子好意。”
周念南道:“你既然谢,自然要有谢礼。”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手中的篮子,谢渺回过神来,本想往身后藏,忽又往前一送,“周三公子想吃柿子?”
周念南向她拱手作揖,笑道:“谢小姐自然慷慨大方,好才好施。”
捧她到如此高度,确实不给也不行。
“既然如此……”谢渺道:“周公子可要接好了。”
谢渺拿起柿子在手里颠了颠,趁其不备向他砸去。但见周念南身形甚为灵活,只一避、一捞,柿子便稳稳抓入手中。谢渺不信邪,又连扔了三个,却都被他一一收入囊中。
真是……气煞人也!
她扭头下了梯子,懒得再和他说一句话。
围墙遮去她的身影,周念南却能猜到她此时的表情,定是眸中生火,又恼又气。
啧,露出原形的谢渺可比崔府那个矫揉造作的表小姐有意思多了。
第6章
且不说谢渺的心情如何,周念南却是神清气爽,捧着四个柿子回到素心院。
“母亲!”
定远侯夫人正在厅中喝茶,未见其人便闻其声,不免与丫鬟们抱怨:“都多大的人了,仍是这般没规矩,倒与乡间的莽夫无甚区别!”
秋芜掩嘴笑,“三公子还小,长大些就好了。”
“还小?左都御史家的二公子与他同岁,明年就当爹了,我家这个小混球,却是连个姑娘的影子都没带回来!”
周念南进屋,正好听到最后几个字,“母亲要姑娘的影子做什么?现在京里流行收集这个?”
定远侯夫人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臂,“就你能说会道!”
她见周念南面有薄汗,连忙拿出手帕替他擦拭,“去哪里玩了,闹得一身臭汗?”
周念南将柿子送到她面前,“母亲看,柿子!”
定远侯夫人啼笑皆非,几个柿子而已,哪就稀奇了?
“莫不成是你自己上树摘得?”
“不是。”周念南将柿子放到桌面,掀开袍角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接过虹岚递来的茶水,喝了口才道:“抢来的。”
抢来的?
定远侯夫人一怔,听得虹岚笑道:“既是三公子特意抢来的,味道定比旁的要好些。”
周念南道:“虹姨去洗来,正好四个,我们一人一个。”
虹岚洗净柿子,放在盘子里端上来。周念南拿了一个,亲自剥好皮递给定远侯夫人,“母亲来尝尝。”
定远侯夫人接过,小小咬了一口,软糯水甜的果肉稍稍一抿便化在嘴里。她用帕子沾沾嘴角,笑道:“嗯,甜。”
周念南挑眉一笑,谢渺在树上千挑万选摘得果子,必须甜。
秋芜剥好柿子递给周念南,“这会正是吃柿子的季节,夫人若是喜欢,奴婢回去后让庄子里送些来。”
“嗯,给各房都送些。”定远侯夫人点头,再尝了口柿子便放下。
秋芜拧了湿帕子替她擦拭手指,抬头见周念南已吃下小半个柿子,不由笑道:“奴婢记得三公子小时候最不喜欢吃柿子,如今倒是变了。”
周念南理所当然道:“费了心思抢来的,岂能浪费。”
这话的意思,难不成真是抢来的?
定远侯夫人好奇地问:“你从哪里抢来的?”
“遇到个熟人,从她那里抢来的。”
什么样的“熟人”,连个柿子都要用抢的?
定远侯夫人还想再问,周念南已随意擦了手起身,道:“我有些事要下山一趟,晚上再回,母亲不用等我用晚膳。”
定远侯夫人正欲唠叨,便见他如一阵旋风,转瞬已跑出门外。
“哪里来的事,无非又是找人喝酒玩耍去了!”定远侯夫人愤愤道:“天天只晓得走狗斗蛩,何时才能找点正经事做做!”
比如替她找个正经乖巧的儿媳妇回来啊小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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损失了四个柿子外加一个并蒂柿的谢渺很郁闷。
好不容易离开崔府,在清心庵过了段舒心日子,没成想遇上周念南那家伙。在外人看来只是几个柿子的事情,无关紧要,不足挂齿——但谢渺知道,远远不止于此。
事实就是,不论重来几次,她与周念南都是对头,死对头!
谢渺郁闷地回到屋里,手虚握作拳,轻轻敲打心口:冷静,冷静,别跟他一般计较,反正他也嚣张不了多久……
鸦羽似的浓睫倾覆,掩去她眸中涩然。
是的,没有多久了。
门外,拂绿洗净柿子,挑出最大最红的一个切好,装在碟子里递给谢渺,“小姐,来尝尝柿子。”
谢渺尝了一小口,听拂绿道:“巧了,竟在这里碰到周三公子,想来是陪家中女眷来上香祈福。”
能让周念南亲自陪着来清心庵的女眷,除了他的母亲定远侯夫人还能有谁?
想到定远侯夫人,谢渺的心便似缀了一斛东珠,沉甸甸得往下坠了又坠。
谢渺没见过她,却听过不少她的事迹,只因这定远侯夫人是整个京城女子都羡慕的对象。
定远侯夫人林杳出身荥阳林氏,与定远侯周斯辰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定远侯夫人貌美无双,定远侯威猛俊朗,待到适婚年龄,二人结成连理,恩爱有佳。
定远侯夫人为定远侯诞下两子一女,除去幼子周念南顽劣,定远侯的长子长女都是人中龙凤。长女周念安钟灵毓秀,兰质蕙心,乃京中大家闺秀之翘楚,嫁于宣平王世子为妻;长子周念北承世子爵位,八岁便与父随军纵横沙场,十五岁已累赫赫战功,如今更是边关军营中的一员猛将,将凶恶的北狄蛮子阻隔于关外。
而定远侯敬爱夫人,多年来除她外身边再无莺莺燕燕,夫妻二人可谓是天作的一段良缘。
并且,定远侯夫人与当今皇后——定远侯之妹周斯幽乃闺中密友。按理说,如此得天宠爱的定远侯夫人,本该一生享荣华尊贵。谁能想到只短短两年后,定远侯与世子战死沙场却被查出通敌卖国之罪,而定远侯夫人以死明志,一头撞死在了侯府大门……
通敌卖国罪无可赦,定远侯府两百八十三口人无一生还,皇后周斯幽被打入冷宫,不久后便与九皇子一同郁郁而终。
定远侯府如被白蚁蛀袭,高楼琼宇轰然倾倒。世人再提及定远侯府,无一不是鄙夷咒骂,污言脏语,直到两年后,那人携铁血战功归来,用证据洗刷冤屈,还了定远侯府清白。
但那又如何?枉死在莫须有罪名中的定远侯、定远侯夫人、定远侯世子,以及上上下下两百八十三口人的性命……不能死而复生。
谢渺闭上眼,半晌后才平稳心绪,“拂绿,你去打听打听定远侯府的贵客宿在何处。”
打听定远侯府的事情?这不大好吧……
拂绿有些踌躇,见小姐神情凝重,便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院子里,揽霞乖乖跟着巧姑学习做柿饼。
“先挑一些半生不熟的柿子,用手捏一捏,要硬的,不要软的那种。”
“用水洗干净,再用刀子把皮削干净。”
“柿子蒂头不要摘,待会还要绑绳线!”
“去端盆热水来,咱们把柿子烫一遍。再用绳线绑住蒂头,往屋檐下挂上几天……”
屋子里,容貌昳丽的少女正奋笔疾书,她微低着头,精致的细眉蹙起,玉白纤细的手执紫毫毛笔,皓腕灵转间,浓墨在洁白的宣纸上徐徐渲染。
谢渺依着记忆,努力将定远侯夫人即将遭遇的动乱还原。
“庆元五年十一月初三,皇后周斯幽有孕,承宣帝大喜,免赋税两年。定远侯夫人林杳感念圣恩,亲自于城郊南度寺布施,然有流民见其衣着华侈,出行奢繁,言行之间多有嫌避。流民愤慨不平,污言四起,混乱之下定远侯府侍卫打死流民,流民奋起反抗,定远侯夫人受伤,此事却引起言官弹劾,斥其钟鼓馔玉方引起事端……”
这是前世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皇后有孕,定远侯夫人亲自布施,不料流民引发动乱,不仅伤到定远侯夫人,也损害了定远侯府的名声。
谢渺心中不屑,冷笑一声。
定远侯府的安富尊荣由祖祖辈辈的拼杀牺牲换来,定远侯夫人好心布施,反倒成为被指责的对象。再说那些流民,在有心人的利用下,将自己的愤怨转移到他人身上,恨不得所有人都不幸才好。这般说来,这世上最该被斥责的人是朝堂上坐得最高的那位,谁能比他更享珍馐美馔,山节藻棁?说白了,定远侯府本是一片好心,却不想有人居心叵测,借此大做文章,作为倾倒定远侯府的第一步而已。
其中原因并不难猜。
作为开国元勋,定远侯府声名鼎赫、满门忠烈,在军中威信直逼圣上。皇后与圣上少年夫妻,虽多年无子但感情甚笃,眼看到了立储之时,几名皇子正虎视眈眈,皇后却突然昭告有孕……
立储当立嫡,皇后是后宫之主,背后又有定远侯府撑腰,若诞下皇子,那便是大齐名正言顺的储君。这样一来,其他几位皇子的汲汲营生便成了白费,他们背后的势力又岂能甘心?
定远侯府必须倒下,他们才有攀登皇位的机会。布施仅仅是一块敲门砖,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大的阴谋陷阱等待定远侯府。
谢渺自认无甚本事,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只蚍蜉,但当蚍蜉有通未来之势,是否也能试着献出微薄的一份力?
不为私情,不为己欲;为大义,为忠臣。
这般想着,谢渺的胸中似纳进广澜河川,有浪涛击打心口,滋生难言澎湃。
是了,重来一生,她的爱恨情仇算得了什么?过往云烟,挥挥手也便散了。而定远侯府不同,他们一家忠烈,为大齐的安定倾尽所有,不该落得那样惨烈的结局。
沉绵悠长的钟磬声响起,直直撞入谢渺心底。她好似得到了指引:重生以来她一直颇为浑噩,毕竟她已无所求,亦无所欲。如今缭绕在脑中的迷雾被拨开,她看清前路,也知晓自己当做何事。
前世,这时的她没有来清心庵,不曾遇到定远侯夫人。但眼下,她不仅来到清心庵,还知道定远侯府将要面临的灾难,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辜负佛祖让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谢渺的双手握成小拳拳:我佛慈悲,我又岂能拖它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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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绿很快便打听到定远侯府的消息。
“原是定远侯夫人来清心庵上香祈福,听说足足带了二十名护卫,还有周三公子亲自陪同,就住在素心院。”
与谢渺住的这件小院落不同,素心院是招待重要香客的地方。
算算日子,离圣上宣布皇后有孕的消息不过两月,定远侯夫人应当是为此才来的清心庵。
谢渺心里既已有成算,便不管其他,只一心去做。
“拂绿,你去挑拣些好果子,待会与我一起去拜访定远侯夫人。”
拂绿呆了。
小姐说什么?拎着柿子去拜访定远侯夫人?
拂绿慌张劝道:“小姐,这恐怕不妥。”
在她眼里,小姐自然是千好万好。但要与定远侯府打交道,莫说小姐,就是谢氏出面都少些身份。如今小姐要越过崔家和谢氏,贸然去拜访定远侯夫人,不用想也知道后果如何。若是此事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定会受损!
她当谢渺是记恨周念南,宽慰道:“小姐,您若是气周三公子,大不了咱们私底下出出气,切不可闹到定远侯夫人面前。”
谢渺岂能不明白她的顾虑?只她心里想的与拂绿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我心里自有分寸,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
拂绿还想劝,“小姐……”
谢渺摆手,“趁天色还早你快些去准备。”
唉,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拂绿暗自着急,见谢渺一脸油盐不进,却也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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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郊园静,偷得半日闲。
定远侯夫人自午睡醒来,手捧着一盏红茶,坐在梳妆台前由秋芜替她梳头。
想到前日宫中送来的消息,定远侯夫人便喜不自胜。
等待多年,娘娘终于有了好消息,不枉她年年都来清心庵上香祈福。娘娘贵为一国之后,也避不开世俗女子的困扰:圣上后宫有佳丽三千,皇子成群却无一由她所出,光靠圣心宠爱又怎够?娘娘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定远侯府也需要一个孩子,将侯府未来与他牢牢地绑在一起。
到底是得尝所愿。
定远侯夫人长长舒出一口气,笑着道:“替我戴上娘娘送的那只金钗。”
秋芜替她戴好金钗,虹岚进门来通报,“夫人,外面有人求见。”
定远侯夫人用手拢拢鬓发,对镜左右照看,“何人?”
“说是崔府二房谢夫人的侄女,名叫谢渺。”
“谢夫人的表侄?”
周念南与崔慕礼自小交好,定远侯夫人与已故的崔二夫人何氏认识多年,与如今的谢氏不过偶有交往,她的表侄……
定远侯夫人摇摇头,无甚印象,“她找我有何事?”
“说是今日碰见了三公子,得知夫人在此,特意前来拜访。”虹岚补充道:“这位谢小姐还特意提了一篮柿子。”
柿子?和小混球认识?莫非是被抢柿子那位?
定远侯夫人心觉有趣,起身笑道:“那便请她进来坐坐。”
第7章
拂绿提着一篮柿子,跟着谢渺到素心院拜访定远侯夫人。刚到院门外,便见两旁各站五名侍卫,身着统一黑底红边服,腰间佩刀,高大勇猛。
见有陌生人上前,其中头领立刻手握佩刀往前一拦,“来者何人?”
拂绿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饶是心性颇为稳重,腿肚子也阵阵发软。她下意识地看向谢渺,见她墨瞳淡静,行若无事,心里莫名安定几分。
拂绿撑起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东宁坊崔府二房家的表亲,我家表公子崔慕礼与侯府三公子交好,我家小姐听说定远侯夫人在此,特意前来拜访。”
护卫上上下下打量二人,“崔二公子的表亲?”
拂绿道:“正是,劳烦护卫大哥通传一声。”
护卫对芝兰玉树的崔二公子并不陌生,至于他的表妹……他想也不想便冷声拒绝:“侯夫人正在休憩,不便见客,请回吧。”
拂绿岂能听不出这是推脱之词,忙从袖笼中拿出一个荷包,悄悄塞往对方手中,“劳烦大哥,且去通禀一声,通禀一声就好。”
护卫用刀柄一挡,丝毫不留情面,“请回吧。”
拂绿尴尬不已,捏着荷包不知所措。谢渺见状轻声开口:“侯夫人既在休息,我们便在旁候着,等夫人醒了再请你通传一声。”
说罢领着拂绿走到一旁,与那十名侍卫一般,静默不语地立在门口。
秋风徐徐,吹得谢渺腰间环佩叮当作响。旭阳从正头倾西,几只雀鸟载着轻霞归巢,翅膀扇出簌簌轻声。
拂绿又偷瞄谢渺几眼,不懂小姐为何突然拜访定远侯夫人,更不懂小姐被拒后为何还坚持等候?
谢渺早就料到没那么容易见到定远侯夫人,但她既决心去做一件事,必然不会轻易放弃。以她们二人的身份差别,能偶然凑到一处已是极难,若此次不争取见到定远侯夫人,她哪还有机会去使蚍蜉之力?
虹岚办完事回来,入眼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少女背挺得极直,白皙修颈,下颚微仰,神情从容自得,亭亭玉立在树下。
虹岚脚步一顿:这是哪家的小姐?
她往门口护卫一瞥,护卫忙道:“虹岚姑姑,这位自称是崔府二房的表亲,崔二公子的表妹,听闻夫人在此,特意前来拜访。”
只是崔二公子的表妹?虹岚讶异后了然:难怪护卫不予放行。
“站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
谢渺注意到虹岚,朝她遥遥一笑。
虹岚是定远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眼色非同一般。她见少女神态斐然,有礼端方,心生几许好感。
她行至少女面前,笑道:“奴婢虹岚,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谢渺回以一笑,“姑姑好,我是崔二夫人的侄女谢渺。今日偶遇周三公子,得知定远侯夫人在此,特意摘了些柿子给夫人尝尝。”
虹岚灵光一闪,将她与三公子早上的行径联系到一起,莫非……?
她道:“劳烦小姐在此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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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刻钟后,虹岚返回门口,领着谢渺与拂绿往里去。
“夫人正在前厅喫茶,谢小姐请随我来。”
素心院是个二进院子,谢渺与拂绿刚进前院,便见两旁又各站四名侍卫,站姿如松,威风凛凛。
拂绿不仅咋舌:定远侯府当真派头十足……她不敢再到处看,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跟在谢渺身后。
虹岚在门口停下,向内轻喊:“夫人,谢小姐到了。”
屋内秋芜回道:“进来吧。”
谢渺由虹岚引进厅堂,见一美妇人坐在正中高椅,眼神矜淡地扫向她。
谢渺垂首,手指相扣腰侧,弯腿屈膝一福,知礼又懂分寸,“谢渺拜见定远侯夫人。”
定远侯夫人的声音不疾不徐,优雅而舒冷,“无须多礼,抬起头来看看。”
谢渺抬起头,与定远侯夫人的视线对个正着。
少女正是如花年纪,肤如凝脂,粉面桃腮,瞳间似落星辰,流光溢溢。最妙的是那身气度,年岁虽小却落落大方,见到她仍神容有度。
定远侯夫人暗暗夸赞,不动声色地问:“听说你与南儿相识?”
谢渺也在端详她。
美妇人眉目如画,风姿绰约,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缎织彩百花上襦搭锦葵红马面裙,宝髻松挽金翠,雍容华贵,光艳夺人。
这便是周念南的母亲,定远侯夫人林杳——果真如传闻中般绝色无双。
她敛眸笑道:“崔二表哥与三公子相熟,我与三公子有过几面之缘,并不熟。”
不熟?
人性约莫就是矛盾,谢渺若急急表态与周念南相熟,定远侯夫人定难生好感。她坦荡荡地说与周念南不熟,反令人觉得有趣。
定远侯夫人道:“先坐下说话。”
这就表示还算看对眼,可以说几句话的意思。
秋芜奉茶,谢渺接过,浅浅啜了一口。
桌案上摆着一只紫铜瑞兽香炉,烟雾如蛇,细细袅袅,缭绕腾升。
定远侯夫人似乎忘记有外人在场,招来虹岚问了些话。虹岚附耳轻声汇报,半晌后,她抬抬手,慢条斯理道:“便这样办。”
秋芜端着切好的水果碟子上来,柰果、蒲桃、甘棠与石榴籽,精致地摆成四瓣花状,俏俏丽丽的颜色拼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都是新进的果子,味道正好,谢小姐尝尝。”秋芜笑道。
谢渺抿唇一笑,“早知道夫人有许多好果子,我便不带柿子来献丑了。”
定远侯夫人望向拂绿手中那篮澄红饱满的柿子,挑着眉问:“是你摘得?”
她做这个表情时与周念南真当像极,然周念南是俊美顽劣,她却含万般风情,直叫谢渺看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