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渺皱紧眉头,使劲挥荡起手,“周念南,抓住我的手!”
“这枝桠承不住我们二人的重量。”周念南冷静分析。
谢渺不由环顾——果然,她身下的树枝并不粗壮,承住她已是极限。而其他的枝桠,又细又柴,如何能容下一位成年男子?
该死,为什么这桃树这么小?
双狼转眼咆哮逼近。
她一瞬间红透双眼,声音带上细微哭腔,“周念南,你上来,你上来啊!”
素来与她作对的青年收起戏谑不羁,眸里漾着几分不自知的柔软与决心。
“谢渺,闭上眼,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下来。”
话音方落,煞兽已至。
那是两头公狼,左边的略精瘦,右边的壮硕狂躁,尖利粗硬的灰色毛发批满全身,浅褐色的瞳孔因贪婪而泛着绿光,涎水自利齿间淌落,粗声喘息间,透漏出与血与肉的渴望,一看便知是狼群的头狼。恶兽一左一右堵死了猎物的退路,喉间低吼,随时便可择人而噬。
狼生来便是野性的掠夺者,它们会残忍地撕裂软弱的走兽,但面对气场更强大的生物时,也有与生俱来的警惕,不敢一开始便肆无忌惮地进攻。
周念南背靠树干,眼神冷冽地锁住二狼。锋利的雕花匕首斜挡左胸,也闪烁着森森冷冽。
二狼见状果然有几分忌惮,在原地徘徊低吼,似乎亦在权衡对手的实力。
谢渺拼命睁大眼,一手捂嘴生怕发出声息,干扰到树下那人的任何一点心神。
静寂,对峙,也许过了一瞬,也许几世之久。
一滴冷汗,自周念南额角滑下,噗……碎入尘埃。
双狼突然同时长嚎一声,呈十字交叉飞扑而来,利爪与尖齿在阳光下如噬人的刀光——它们长途跋涉,饥肠辘辘,兽性的本能,渴望着食物和……鲜美的热血!
周念南果断往后仰身,身体不可思议地压低,堪堪从壮狼跃起的身下避过。随后侧身一滚仰倒在地,反转匕首刀锋朝上,速度略慢的瘦狼正好越过,腹下顿时恰好撞在了刀锋上。
呲……
皮开肉绽的闷响,瘦狼痛苦呜咽一声,当即趴倒在地,草地上滴落颗颗殷殷红色。
头狼见同伴受伤,喉间溢出一声怒嚎,如旋风般转身回扑,巨大的力量与速度裹挟着可怕的腥气疯狂涌来。移动不便的周念南索性不避不让,只在狼头扑向自己颈边的一瞬,猛地用刀柄往野狼袭来的头侧锤而去!
志在必得的猎食者陡然被引得偏移方向,气咻咻再次落到一侧。
周念南趁势迅捷翻身而起,才欲靠上树干避免腹背受敌,猛然想起谢渺还在树上,身形便迟了一迟。
谢渺却忍不住尖声惊呼:“小心身后!”
背后腥风大作,周念南猛然转身,对上一双狼目红似滴血,以不可思议的急速,越来越近,越来越狰狞,他甚至看见了惨白狼牙里泛起的白沫……
躲?来不及了!
周念南毫不犹豫将匕首狠狠递出,不要命了般将整个匕首直捅向张开的狼喉,竟是要拼着废了胳膊插入头狼的要害。头狼似乎也知道厉害,扑至的瞬间竟略偏了脑袋,利刃自齿间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涩音。
砰地一声,强壮的头狼已经将周念南扑倒在地,巨大的狼爪如精钢刀刃,深深嵌入他的右腿左肩,随即向后狠狠抓落。
登时,血肉模糊。
周念南疼得眼前发黑,死死咬牙旋转匕柄,拼着全身气力向前一送——
“嗷呜!”
头狼惨嚎一声从他身上滚下,嘴角到耳廓几被一刀贯穿,粘稠的血液伴着腥气简直令人战栗作呕。
周念南忙起身拉开距离,几步路就疼得快站立不稳。不料身后瘦狼已颤颤巍巍起身,龇牙咧嘴地待加入战斗时,忽被一物重重砸中鼻头,刚起来的身子便又仰面倒地。
树上传来少女挑衅的声音,“你们这两头恶狼,真是好不要脸!二对一,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无数果子便劈头盖脸地朝它砸来,直将它砸得满脸是包。
“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咱们单挑,看看到底谁怕谁!”
“看什么看!就是我用果子砸你,有本事你上树,姑奶奶我保证一动不动,就在这里等你!”
“听说狼聪慧至极,通得人性,想必你能听得懂我的话,那便竖起耳朵听好了,姑奶奶我才是你的对手,你有本事冲我来!”
……
叽里咕噜的闲话跟着无数果子蒙头盖脸地砸过来,瘦狼本就受伤不轻,这下更是脑袋一昏,直接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周念南抽空往树上瞧了一眼,那穿着碧青色骑装的少女正以裙作兜,摘得满满后,便如果子射手般,眯着右眼,瞄准目标后将果子投射而来。
边投,嘴里边“骂骂咧咧”。
“喂,胖狼,你同伴已经挂了,你也差不多该歇歇了,来,姑奶奶请你吃果子!”
头狼本也伤重狂躁,冷不防被砸中好几下,怒吼着扑向果树。周念南趁机一跃而起,拼了全身力气跃上狼背,双手紧紧卡住头狼的脖颈,几乎让它窒息。
头狼发狠甩身,巨大的蛮力令人无法抵抗,周念南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弧线,手却没有松开分毫,却在头狼松劲的最后一刻撒手落下,手中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深深切开了灰黑纷杂的颈项!
鲜血狂飙,溅人一脸,将周念南漂亮的五官衬出几分邪魅狂态。他随意一抹,将仍在抽搐的狼尸用力一推,狠狠补上几刀后,脱力地倒在草地上。
他大口地喘息,眼神放空地盯着天际,待心脏稍稍平静,才侧脸看向树上。岂料一颗青果飞速旋来,直直砸上他的额头——
“嘶!”周念南躲避不及,被砸个正着,捂着额头痛喊:“谢渺!”
“周念南,这是报你落我并蒂柿的仇,你活该!”
阳光从枝叶缝隙间穿过,落在她强撑起笑容的脸上。她明澈的眸里有惊魂未定,故作镇静,还有萦绕在眼底,丝丝缕缕的担忧与不安。
他忽然失去斗嘴兴致,发自肺腑地勾唇而笑,无奈道:“是我活该,姑奶奶教训得对。”
谢渺跳下树,提着裙摆向他跑来,苍白着脸扶起他,死死盯住他被鲜血染红的大腿,“你受伤了。”
胸口、手臂、肩膀都有抓痕,腿上那几道犹为严重,深可见骨,鲜血汩汩。
周念南半靠在她肩膀,气息虚弱,却不显慌乱,“用布条将伤口绑死止血。”
“好。”
沾满狼血的匕首落在草里,谢渺顾不得脏,直接捡起握住,从裙摆割下长长布条,替他缠绕起伤口。
一圈又一圈,手指轻颤,却果断坚决。
明明叫她闭上眼,什么都不要看。
少女的脸近在咫尺,若有似无的香气飘在鼻间。周念南着魔似地望着她,鸦羽似的长睫,微垂而专注的眼,挺拔小巧的鼻,淡粉色的唇上,那粒微微凸起的唇珠……
周念南的心口怦然一跳,涌上一股陌生而别样甜美的滋味。
明明非绝色之姿,却叫他舍不得移开眼。懵懂了十九载的心好似这一刻才被拨去迷雾,像初初诞生的婴儿,眼帘映入那人,此生便再抹不去印记。
她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唇边绽开笑容,脸庞微微欣亮,“好了。”此时才注意到满手黏腻,不安的在草上蹭蹭掌心,被他反手抓住。
“草叶粗,小心伤到手。”他皱眉道:“去河边洗洗。”
待她去河边洗手,周念南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去检查瘦狼。不想刚碰到躯体,瘦狼便一跃而起,猛又扑向他的脖颈!
他手中的匕首被撞落,只能横臂抵住瘦狼脖颈,然而本就满身伤痕,力气流逝大不如前,眼看利齿贴近,戳破皮肤之时,瘦狼忽然瞳孔一缩,瞬间卸尽全力——
身后,谢渺咬死牙关,双手握紧匕首,死死扎进它的背里。
她眼中蓄泪,摇摇欲坠,“周念南,它,它死了吗?”
那一瞬间,他心中有万般话想吐露,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拨开狼尸,将她揽入怀中,握紧那双被鲜血染得透红而不住哆嗦的手,此生从未如此温语向人,“谢渺,它死了,我们安全了。”
*
百里盛发现二人遇袭,登时慌得原地直打转,还要靠谢渺提醒才稳住心神。他拿着定远侯府的令牌,直接冲进太医院,请了三位御医到京丹马场替周念南治伤。
御医们替周念南止血包扎时,谢渺被人领到一旁的厢房里休息。有周念南的舍命相互,她身上几乎毫发无伤,可好歹经历过一场狼袭,精神上难免疲惫。
血衣被换下,手上的黏腻也已洗净,身上的腥臭味儿却散之不尽。她想沐浴,但知道此事还未了结,只能暂时忍上一忍。
崔夕宁看出她的不自在,连忙安慰:“等二哥来问几句话,我们就能回去了。”
是了,发生这样的事,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谢渺关心起其他,“崔夕珺呢?”
崔夕宁脸上浮现忧色,道:“方才夕珺在马场遇见左相家的公子,名叫张明……张明……”
谢渺接道:“张明畅。”
“对,就是他。”崔夕宁道:“他对夕珺出言不逊,夕珺骂了他一顿,便与苏小姐提前离开了。”
谢渺裹紧披风,情绪难辨。崔夕珺和张明畅再次对上,前世的悲剧,果然在一步步地重演。
那今日的狼袭呢?周念南上辈子也遇到了吗?
她使劲地回想,却只捡起零星记忆。当初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周念南受了伤,足足休养了一个月才重新出现。万万没想到的是,今生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与他一同陷入险境。
恼他的连累吗?是恼的。然心情是难以言述的复杂,既惊讶于他的舍命相护,又赞叹于他的勇捷。
*
彼时,崔慕礼正在城郊的某处私宅内,颇有兴致地摆弄着一盏西洋钟。
那是一盏半人高,通体金灿,雕纹繁复,巧夺天工的西洋钟。秒针每每有节奏地跳动,便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而每过半个时辰,时针指向表盘上的数字时,西洋钟会响起一阵低沉而蓄势待发的金属敲击声。
钟响十二下,意味着如今是西洋时间的十二点。
樊乐康站在不远处,微低着头,硬冷的脸庞俱是恭敬,“大人之恩,樊某没齿难忘。此乃樊某走海镖时在远洋得来的西洋钟,献于大人,以表樊某感激之情。”
崔慕礼身着便服,气度依旧不凡,淡淡道:“樊乐康,你这是在贿赂本官?”
樊乐康躬身道:“于大人而言,金银玉器不过身外之物,入了眼,便当个打发时间的玩意。”
崔慕礼道顾自品茶,未曾言语。
樊乐康心中一紧,又道:“大人此番替蓝琪儿找回公道,便是樊某今生的恩人,莫说一盏西洋钟,便是要樊某的命,樊某也当义不容辞。”
崔慕礼便笑,“你的意思是,本官指使你去杀人?”
“大人莫要误会,樊某万不敢有威胁您的意思!”樊乐康不由冷汗涔涔,忙声解释:“大人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樊某愿投于大人门下,今后做牛做马,生死任听差遣,绝无半句怨言!”
“好官?”崔慕礼眸中难掩讽意,“樊乐康,你一把年纪,瞧不出竟如此天真。”
樊乐康言辞诚恳,“言语许能惑人,行事却无法作假。崔府满门清贵,大人性效太傅,聪慧智敏,为人磊落,若能为大人做事,是我樊乐康三生修来的福气。”
崔慕礼长眸微动,语态隐藏矜傲,“本官倒是不知,崔府何时缺了下人。”
樊乐康喉结一滚,哑声道:“大人身边能人如云,樊某,樊某难出其右,唯一颗衷心,愿为大人竭尽心力,死而后已!”
“仇不报了?”崔慕礼冷不丁地问。
樊乐康瞳孔倏然一震,未曾料到他竟连此都知晓!他父亲原本是偏远城池的一名小官,因发现上峰行贪污之事,欲上报却全家惨被灭口,只除去他逃过一劫……而那上峰正是四皇子的走狗之一!
他头颅垂得更低,比起之前更为谦卑地道:“以大人之能,扳倒四皇子一族不过是时间问题。四皇子倾倒之时,便是樊某报仇之日。”
崔慕礼没再开口,室内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室静匿,犹如钝刀割肉般,沉默地凌迟着樊乐康。从最初的笃定到忐忑,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
对面的男子太年轻,也太深不可测。
良久之后,崔慕礼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听闻两年前,长风镖局大当家出海行镖,从西洋带回一样神器,可二十丈内击石成碎……”
额际已被汗水打湿,樊乐康口干舌燥,惴惴不安之余不禁怀疑,他是在弃暗投明,亦或是与虎谋皮?
“大人……”
他斟酌着开口,却见沉杨匆匆进屋,附在崔慕礼耳畔说了几句话,随即便见崔慕礼倏然起身,脸色凛然,疾步往外而去。
崔慕礼赶到京丹马场时,周念南已包扎好伤口,卧在榻上休息。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好在太医院的三位圣手医术了得,除去初时的不适,疼痛已逐渐减轻。
“崔二。”周念南打起精神,半坐起身,不小心牵动伤口,倒抽一口冷气。
崔慕礼道:“躺着,别起身。”
他转向三位太医,简单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他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除却左腿伤得较重,其余都是轻伤,好生休养足月即可。”三位太医中,林太医的资历最深,此时便由他做主回话。
他年约四十来岁,身量瘦小,眼神却十分精明。他在晚辈面前一向摆足姿态,却也知晓眼前这位崔郎中虽品阶不高,但不论出身或才能都不可小觑,说话便比平常要恭和几分,“崔大人莫担心,待会吴太医会跟随周三公子回侯府,这段时间由他随身照料,想必周三公子很快便能复原。”
“如此甚好。”崔慕礼道:“听说那两头恶狼已被斩杀,可否劳烦林太医去检查狼尸,看看是否有蹊跷之处?”
林太医爽快应下,领着其他二人离开。
闲杂人等离去,崔慕礼走至床畔,并未落座,只站着打量他。
“感觉如何?”
“喂,崔二,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不过区区小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以一人之力斩杀两头凶狼,你倒值得我刮目相看。”
周念南摸摸鼻子,扭捏地道:“说来此事并非是我一人所为。”
崔慕礼讶异。
周念南将来龙去脉如实道来,崔慕礼听后有片晌缄默,方道:“没想到谢表妹竟有女中豪杰之能。”
女中豪杰?
周念南差点笑出声来,何谓歪打正着?在崔慕礼的眼里,谢渺娇弱小姐的形象恐怕已碎成渣渣,用再强力的浆糊都黏不起来了。


第33章
周念南手握半拳, 掩去唇边笑意,清了清嗓道:“小地方来的姑娘家,的确不像京中闺秀那般斯文秀气, 不过好歹是勇气可嘉, 救了我一命。”
“她人在何处?”
“隔壁厢房,正等你去问话。”
“嗯。”崔慕礼环顾四周, 似在找东西, “你换下来的衣物与东西呢?”
“左青收起来了,你去找他即可。”
说起来……
崔慕礼长眸微眯, “你今日为何遣散了随行侍卫?”
周念南呆了呆,他要怎么说?说一时兴起, 想跟谢渺去策马兜风,不想其他人在旁碍眼吗?
绞尽脑汁组织言语, 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只含糊其辞地道:“骑马,一堆人跟着多没意思!”
崔慕礼心知他未说实话,也懒得追究, “你好好休息, 我去去就来。”
*
周念南换下的衣物已褴褛不堪, 佩戴的荷包、腰带、禁步与香囊, 均是血污斑斑, 散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腥臭。
相比之下, 谢渺的稍好些, 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崔慕礼用长剑一一挑开详细检查, 须臾后,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雕花匕首上。
刀身通体浸血, 仍不掩刃锋冷光。不难想象它是如何割破恶狼皮肉, 又如何深深扎进背脊,将它的灵魂绞杀磨灭。
难以想象的是握它的人。
“将东西收起来,带回刑部。”他扔下一句话,便往谢渺所在的房间走去。
*
谢渺正在喝安神茶。
暖茶入胃,温度徐徐回升。她搓了搓手指,仍觉得有些发麻,“夕宁,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崔夕宁犹豫道:“周三公子说,要等二哥来问过话先……要不我再去问问,能否先回崔府?”
“不用。”谢渺摇摇头,问道:“揽霞与拂绿呢?”
“她们都侯在前厅,周三公子说,人多口杂,此事暂时不宜声张。”
“嗯。”谢渺看似沉静,仔细看,碰触茶盏的手却略有瑟缩,“那——”
叩叩叩。
崔慕礼在外喊道:“夕宁,谢表妹,是我。”
崔夕宁倏地起身,欣喜地奔向门边,“二哥来了!”
先前的局促意乱随着崔慕礼的到来而随之变淡,仿佛无形之中得到安抚,心逐渐归于原位。
崔夕宁适时退下,崔慕礼走到四方桌一角,与谢渺面对面坐下。
他并不急着问话,颇有闲情逸致地倒上茶,品茗般抿上一小口,便皱着剑眉,不留情面地道:“什么茶,如此难喝。”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茶好不好喝?
谢渺暗自腹诽,道:“崔表哥,这是安神茶,以龙齿,石菖蒲切碎水煎而成,可缓神安眠,与你常喝的茶叶非同种功效。”
“原来如此。”崔慕礼放下茶杯,抬眸望着她,“你喜欢喝哪种茶?”
谢渺一愣,四两拨千斤地道:“有什么茶便喝什么茶。”她是什么身份,谈得上喜欢或不喜欢吗?
崔慕礼又问:“雨前龙井喝着如何?”
谢渺顿时觉得牙根发痒,能如何?醒目提神,夜不能寐呗!
她勉强笑道:“表哥屋里的茶叶,自然是极好。”
“既然喜欢,我叫乔木再送些过去。”
谢渺的右手食指不耐地敲了几下桌面,“表哥,你是来同我聊茶叶的?”
崔慕礼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中一动,忽地笑开,“原来表妹喜欢我直接点。”
他本就生得极好,平素戴着温文知礼的面具,便已有夺月清辉之姿,此刻浅笑清吟,一双丹凤眸里漾着细碎星烁,似生出一把细巧的钩,挠得人心痒痒。
莫说女子,恐怕连男子都抵御不了此般绝色之态。
不过,失礼了,面前坐着的是谢渺,她早已免疫。
红帐翻浪,水乳交融,耳鬓厮磨时,他们阅尽彼此的旖旎失魂。她见过道貌岸然下他yu念翻覆,强横甚至粗暴的一面。可那又如何?身体的欢愉只短暂一瞬,如昙花乍现时馥郁氤氲,消逝时亦猝不及防。
佛有语: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①
这点小小手段,如何能迷惑到佛祖的虔诚弟子,谢渺是也?
她稳如泰山,不避其芒,耿直回道:“今日我与夕宁来骑马,不曾想先遇上夕珺与苏小姐,又碰上周三公子与百里公子……”
竟是不等他问话,顾自描述起经过。
她说得事无巨细,与周念南所言相差无几,唯有一处,周念南方才不曾提及。
“你说你洗了两遍手?”
“对。”
“为何?”
“周念南给疾风特质的零嘴,有股特别的味道,留在掌心祛之不去……”
“什么样的味道?”
“又苦又腥,好像,好像鱼腥草的味道。”
“手上可还有残留?”
“没了。”
“能否让我检查一下?”
谢渺不动声色地将手缩进衣袖,“我用香夷洗过手,再无一点气味。”
“是吗?”崔慕礼起身,走到她身畔,朝她摊开掌心,“表妹可介意我来检查?”
“介意。”谢渺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状似不悦地道:“表哥不信我?”
崔慕礼微叹,“表妹,同种法子,用一次便够了。”
诶?什么意思?
不等谢渺回神,崔慕礼已挤到她身旁的位子坐下,二人贴得极近。谢渺的额头恰好够在他的下巴处,稍仰起头,便能探进他的黑眸。
熟悉到令人心惊的气息闯入鼻间,谢渺忙不迭地后退,不料板凳长度有限,身下倏然落空,整个人失衡向后跌落——
一只手横空出世,掐住她的细腰,收臂轻拢便将人揽到怀里。
谢渺曲肘抵在他的身前,正待发难,反被崔慕礼捏住手指,仔细端量。
“我来瞧瞧,表妹的掌心没了气味,倒留下些其他东西。”
那双瓷白嫩软的手掌心,横卧着两道浅浅刀痕,自虎口延至少府穴,虽经过擦拭,仍有血水渗出。
谢渺忍着痛,使劲往回缩手,然而他箍得极牢,任凭她万般使力都分毫未脱。
他的声淡而轻,手里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强势,眉眼认真地道:“匕首是双面刃,使不习惯便容易伤到自己。你手心的伤,想必是致命一击时,手掌滑落,误伤所至。”
谢渺放弃抵抗,扮作咸鱼一条。
崔慕礼以指腹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伤口,见她吃痛皱眉,方道:“既然疼,便该说出来,表妹以为呢?”
说?说给谁听?
谢渺不以为然,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吵死个人,想反驳,又知他最擅长诡辩,干脆嘴巴一闭,以沉默应万变。
崔慕礼见她冷脸不语,也见好就收,从袖笼拿出药罐,单手拧开,以指尖挑开一坨药膏,轻柔地敷抹到伤处。
谢渺扭身子再挣,“我自己来——”
崔慕礼贴耳轻斥,“别动,在上药。”
饶是再沉稳,谢渺也忍不住烧红面颊,僵直身子,再不敢放肆。
怀里的娇人儿瞬间变成木头,崔慕礼好笑之余,竟生出几分朦胧意动。他还未细品滋味,顿觉手中落空,紧接着胸膛被人一撞——
谢渺蛮横地逃开,沿墙靠立,以一副随时能夺门而出的姿势,警惕地瞪着他,“话已问完,我能否回崔府了?”
崔慕礼提醒:“伤口还未包扎。”
谢渺一脸拒绝,“我可以回府包扎。”
崔慕礼并未坚持,拧好药罐,修长的手指往桌前一推,“每日三次,伤口忌水,涂到消疤即可。”
谢渺不领情,“府中有药,不用表哥费心。”
崔慕礼斯文颔首,“那我便亲自送到母亲那里,再由母亲转交与你。”
……
算你狠。
她磨磨蹭蹭地挪过来,不情不愿地道:“那就多谢表哥心意。”
临走前,谢渺状似无意地留下一句话,“周三公子本就风寒在身,此番受了重伤,还望表哥叮嘱,叫他定要好生休养。”
如此关心念南?
崔慕礼颇为深意地投去一眼,谢渺视若无睹,利落地转身离开。
不多时,沉杨前来禀告:“公子,马场西侧有处围栏破损,野狼想必是从此进入马场。”
崔慕礼站在窗前,视线落在半空,不知眺望何处,“狼尸?”
沉杨道:“林太医检查过了,是两头苔原头狼,源自罗刹国,本朝有勋贵子弟私下豢养斗兽的先例。从尸体看,它们胃中空无一物,应当是饿了好几天。”
苔原狼,鱼腥草气味,风寒。
崔慕礼道:“去查苔原狼的来历。”
沉杨抱拳,“属下这就去查。”
正欲退下,忽听崔慕礼道:“慢。”
沉杨道:“公子请吩咐。”
崔慕礼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闻语调平静,“前几日,我命你派人盯着谢渺。”
沉杨迟疑片刻,“确有此事。”
崔慕礼侧身,眼神冷凌凌地投向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