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话里提到的那位大祭司森穆特,世所共知,他拥有过人的天赋。
而他萨沙没有。
他除了擅长记忆那些故事与预言之外,他完全就只是个普通人。
因此他走过的每一步,都格外地难。
此刻萨沙伏在第一王妃所坐的高背椅跟前,额头几乎碰到地面。
他根本不敢抬起头,生怕一看见王妃那双美丽的眼睛自己就会完全失控。
他好歹也是个经历了不少曲折,才有今天的人。
却只因为一句话,险些将满眶的泪水都洒在孟菲斯王宫的雪花石膏地面上。
“我有些特别擅长数算的侍从,前几天被我调去了皇家司库帮忙。他们的能力并没有多大问题,但因为出身不如司库里那些贵族出身的书记官们,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代理祭司大人,您愿意关照他们一下,帮他们一把吗?”
“我并不需要您做什么,我只需要您分享一点经验,鼓励他们能够勇于尝试,学习掌握司库繁杂的工作和人际关系。”
“您愿意吗?”
萨沙久久不敢起身,只管伏低脑袋,鼻音浓重地回答:“分内之事。”
萨沙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艾丽希也在从旁观察这个被提洛斯临时提拔上来的代理祭司。
这是个看起来快要四十的中年人,头顶的头发都快掉没了,额头皱纹深重,而眼角与嘴边因为常年保持笑容而形成的笑纹,竟然也同样深重。
得亏艾丽希事先问了大神官,才得知这个萨沙连三十岁都没到。
她目睹萨沙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感动不已。
而她却在默默衡量这人她到底能不能用。
森穆特因为正直与忠诚,断然拒绝了她——这赢得了艾丽希的敬意。
但萨沙……她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摇摆回法老那里去。
另外对她不利的一点是,萨沙进取心切,将孟菲斯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都报给法老知道,可能会影响她的计划。
艾丽希原本想要在法老回来之前将孟菲斯的一切安排完成。
如今皇家司库那边的进度慢了一些,而法老又很快收到了信,这导致她很可能需要提前离开孟菲斯。
但事已至此,艾丽希不打算唉声叹气,或者把眼前这个名叫萨沙的普通人痛骂一顿——这样做爽是爽了,并没有用。
相反,将萨沙的经历与本事用在刀刃上,恐怕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让这个萨沙去帮助进入皇家司库的侍从们,从而打破贵族们对书记员行业的垄断,是最光明正大的事,无不可对人言。
就算是法老现在就站在她面前,艾丽希也一样能问心无愧地回答:“这样做对埃及来说是最好的。”
被她派去司库的塔巴克等人,数算水平足够,智商也不低,只是需要艰苦地学习,才能认识用于记录的种种专门符号。
这过程中还需要与书记官们继续斗智斗勇,才能逐渐掌握埃及官场上的种种话术与潜规则。
由此看来,萨沙不管怎样都是一个非常好的向导人选。
就算将来萨沙再倒回法老那头,艾丽希也不怕,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并未完全为了自身利益。
法老只要不傻,应当知道她这番努力对整个埃及意味着什么。
此刻艾丽希保持淡然,对萨沙说了一句:“替我转告进入司库的那些新人们,只有自己把自己当人看,才能真正地当好一个人。”
艾丽希安插进入皇家司库的人手中,除了少数几名原本是匠人村的工匠之外,其余都是当初大神官夫人为她准备的血条们,自尊常年被践踏至最底层,想要在短时间内扭转心态,树立志向,是很困难的。
但好在他们有些成功的先例。
大祭司森穆特是一个例子,眼前的萨沙是另一个。
此刻萨沙心悦诚服地对艾丽希说:“尊敬的第一王妃殿下,您的这句话我一定为您带到,也请允许我将它当做对我自身的勉励。”
他深深将身体伏向地面行礼,知道艾丽希允许他起身,他才低着头起身,不敢直视艾丽希地退了出去。
见过萨沙之后,艾丽希仰望向大殿的天花板,心想:那么,大祭司森穆特现在在做什么呢?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帮帮忙的?
她想要获得答案,再简单不过了。
艾丽希果断登入荷鲁斯之眼,她的脸孔无声无息地从萨卡拉行宫的断壁残垣中浮出。
森穆特坐在一截倒塌的石柱上,石柱成为天然的长凳。
远处,原初土丘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背靠垣墙的高背椅,椅背后那堵平整的垣墙,应当就是绘有神圣之眼标记的地下陵墓出入口。
看样子,一切都在渐渐复原,大祭司似乎也已经为先代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陵墓完成了封印。
艾丽希微微偏头,顺着森穆特的眼光看去,只见大祭司正望着两堵墙。墙上各用白垩写着一段象形文字——艾丽希并没有能力阅读。
但她拥有好记性、细心以及好眼力。
在穿书之前玩大家来找茬、找不同之类的游戏她还从来没输过。
艾丽希左看看、右看看,竟然真的让她发现了一点问题:左右两面墙面上的文字,似乎是相近甚至是相同的内容。
从字体上看,左边的象形文字繁复而精致,右边则更为简化。
繁复与简化的文字并不能完全对应。但是在艾丽希看来,两边各有几个相对特别复杂的文字,它们的排列顺序是完全一致的。
艾丽希猜想那些可能是名词或者是重要的表意字。无论是圣书体还是僧侣体,这些词的语序在两种象形书面文字中都是一致的。
这么说来,大祭司森穆特这是在,对比圣书体和僧侣体象形文字——他难道是想要创造出一种,普通人也能使用的象形文字吗?
艾丽希正在思索,忽听一个欢快的孩童声音传来:“大祭司大人,大祭司大人,您给我的数算题我都做完了,阿爹让我来招呼您去吃饭——”
森穆特听见这个声音,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似乎是被天真烂漫的孩子所感染。
他出声招呼:“罕苏——”
正当他转向罕苏的时候,这位大祭司刚好面对着一旁残垣上无声浮现的艾丽希。
森穆特当即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向墙壁上的艾丽希恭敬行了一礼,一如他第一次在孟菲斯王宫中见到她的时候那样。


第63章
“大祭司大人,您在向谁行礼呢?”
罕苏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好奇地望向森穆特。
“在向路过的神明行礼。”
森穆特一面回答,一面陷入回忆,嘴角情不自禁地浮上了温柔的笑容。
他回想起第一次遭遇神明的窥视,正是得到法老的召唤,匆匆赶回孟菲斯,用晓谕法占卜王妃命运的时候。
那时他甚至感受到了来自神明的警觉,才会坚持二次占卜,挽救王妃艾丽希的命运。
算起来,正是有了那一次的坚持,才有了与王妃后来的邂逅。
和她一起并肩,共同捍卫生命的那些日子,确实很难令人忘却啊。
罕苏仰头望着森穆特,尽管他年纪小,此刻也能感受到某种特别的温柔,像是一股暖流,迅速进入他的身体,瞬间流淌于四肢百骸,无比舒服。
于是小男孩赶紧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污迹,大声说:“对您来说这么重要的神明,罕苏也要来行个礼。”
他学着森穆特的模样,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向森穆特刚才行礼的方向郑重鞠了一躬,然后歪过脑袋,望着森穆特俊秀的侧脸,问:“大人,这是哪一位神明呢?”
森穆特长眉一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罕苏:……不知道?还有您大祭司大人不知道的事?
“但我有感觉,这位神明一定很希望我能够完成手头的这一项工作……”
森穆特再次将眼光转回面前的两面残垣。那上面是两幅内容完全一样的文字:
左边是圣书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法老因为血脉里代代相传的神性能够直接书写与阅读,他作为图特神的祭司,利用自身的特殊能力也可以阅读。
右边是僧侣体,是圣书体的大幅简化版。埃及的神职人员可以通过使用咒语、仪式或者护身符书写和阅读。
咒语与仪式是神职人员代代相传的辛秘,轻易不会对外透露;
而能够帮助阅读的护身符则更为稀有,数量有限。
这一段时间里,森穆特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将圣书体和僧侣体加以结合与转变,能够让它们成为普通人也能书写或阅读的东西。
这是艾丽希带给他的启示——
她曾经毫无保留地把那些无比精妙的数字符号教给了工匠与民伕们。
她不止教给他们数字,还教会他们各种运算的方式,甚至还教会他们记录分数。
人们再也不用依赖荷鲁斯之眼的各个部分来表达几分之几了。
在她离开之后的这些时日里,森穆特亲眼目睹了这些数学工具的神奇功效——
它们令最低等级的民伕也能慢慢开始做一些属于工匠的工作,也令工匠的工作更有效率。
在重建萨卡拉的工程里,这种功效尤为明显。
但是森穆特很清楚:墙面上的象形文字。即便聪明颖悟如艾丽希,也完全无法阅读。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感知文字的情景。
然而这令森穆特不得不深思——
知识,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凭努力掌握的呢?
因此这位大祭司才生出念头,想要在圣书体与僧侣体的基础上,创造一种更适合普通大众的文字。
但即便是森穆特,面对这么复杂的文字也感到无所适从——
它们太神秘了。
圣书体几乎是高不可攀的天书,只能凭借阅读者特殊的感知能力,去感知文字之间蕴藏的神秘力量,当力量发生交互时,语意将自然明确。
而僧侣体虽然经过简化,可以较为容易地阅读,但受过长期教育与训练的神职人员,他们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不啻天壤之别。
森穆特没有任何头绪:要改造文字,谈何容易!而他只是一名小小的神之祭司……
此刻罕苏跟着森穆特一起,将目光转向两段残垣。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求的光芒。
“森穆特大人……这些符号都是什么意思?”
在罕苏的认知里,这些都只是符号,和艾丽希教给他们的那些用来表示数字的符号都是一样的。
森穆特耐心告诉这孩子:这些都是文字。
“是在讲一个好玩的故事吗?”
森穆特淡然摇头:“不,相反,它很无聊。”
这两段一模一样的文字,是先代法老们向神明祭祀时的祭词,万一法老身体不适,需要由祭司或者神官代替宣读。因此才特别制作了一个僧侣体的版本。
罕苏乌溜溜的眼珠在两段残垣上转了几圈,孩子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他就不关心了,转而望向森穆特:“森穆特大人,如果我想给我阿爹留句话,说我出去玩,日落前回来。但我一时又找不到能帮忙传话的人,我该怎么做?”
他那位老爹卡拉姆是个执着于干活的,对罕苏一向是放养。但是找不到儿子了又总是干着急。
森穆特此刻满脑子都是关于文字的事。
他将意识完全集中在两个表达上:出去玩,日落前。
出去玩……离开,不会太远,在附近,不用挂怀……
日落……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一段距离……
他甚至闭上双眼冥想了片刻,再睁眼时,大祭司眼里终于有了些神采。
他在地面上绘制了两个简约的符号,一个代表出去玩,是一双脚正在迈动的形象,另一个代表日落前,一轮圆圆的红日悬在地平线之上,两枚虚幻的弧线预示着红日下沉的方向,与日出相区别。
这是在圣书体与僧侣体中都存在的表意方式,森穆特只是把它们都提炼出来,用最简洁的画法表现出来。
然后他把画法教给罕苏,并且要求这孩子:先去和卡拉姆约定清楚,这一对符号的意义,再用这个给卡拉姆留书也不迟。
罕苏笑嘻嘻地答应了,没过多久他又跑来。
“大祭司大人,妇人队的阿妈们也想要拜托您想一个符号——”
森穆特一听,竟然是来任务了,赶紧打起精神听罕苏描述。
原来专门负责做饭的阿妈们,今天晚上会做点好菜犒劳大伙儿。但是好吃的数量总是有限,阿妈们想要立个规矩——先到先得。
森穆特思索了一阵: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概念,比出去玩落日前回来要复杂得多了。
他将圣书体与僧侣体这两种象形文字中。但凡能够沾边的表达都想了一遍,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妥当而又简便的符号。
等候在森穆特对面的罕苏同时感受到了大祭司内心的烦乱,忍不住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皱着眉头,背着双手,低着头来回走来走去,这副姿态与森穆特此刻一模一样。
森穆特一时间失笑,自然明白自己对他人情绪的感染与控制能力似乎比以前又有所提高。
他摇摇头,随意在面前书写用的石板上用白垩画了一个符号。
罕苏一见大喜:“大人,先到先得,就是这个了吗?”
男孩飞快地捧起石板,撒腿就跑。
森穆特在罕苏身后喊他,要他把石板先留下来,罕苏却笑嘻嘻地说:“大人,不用费事,我只要让阿妈们记住这个,她们就能以此教训所有的阿叔们,谁都不敢忘!”
罕苏灵活,瞬间跑得完全没影。留森穆特一人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尊残垣断壁中完好保留的石像。
刚才罕苏的话,令他陡然悟到了点什么,却又混沌含糊,一时想不清楚。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日头西斜,将他的身影拖长。
突然,森穆特身边,萨卡拉的废墟之上,飞鸟迅疾无比地一飞冲天,野兔欢快无比地四处纵跃,妇人队精心饲养的羊羔们蹦蹦跳跳咩咩直叫……附近正在收工的民伕们更是纷纷直起身,相互看着对方傻笑——
森穆特想通了一个关窍,他的愉快便像是在地底被压抑了许久的喷泉,一下子喷薄而出,迅速感染了整个行宫地区。
至此,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关于文字他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一是了解这些每天忙碌的普通人,他们需要传递什么消息;
二是为他们设计尽量简约好记的符号,构筑在日常使用的语法之上。
能够从圣书体和世俗体直接衍生固然好,不能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毕竟只要约定俗成,所有人一致公认这些符号表达特定的含义,人们就能够借助这种符号交流、传递信息。
这不就正是文字的意义?
森穆特想通了这一点,顿时神清气爽,大袖飘飘地向民伕们的暂住地走去。
夕阳将他一身洁净的亚麻长袍染成了好看的橙红色。而远处,营地上空炊烟袅袅,香料与油脂的香气扑面而来。
艾丽希在皇家司库的所作所为与丰收节上发生的惊魂一幕,被代理祭司萨沙简要记载在纸莎草书信中,由法老卫士携带,乘坐快船沿河顺流而下,前往塔尼斯。
就在法老卫士要将信送到法老手中的时候,他连人带信都被索兰截住了。
最终,在法老的严正要求下,和在法老卫士的坚持之下,这名卫士站在索兰的大营中,当着法老、大将军和军中将官的面,把孟菲斯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萨沙选出来送信的这名卫士口才不错,加之又是丰收节事件的亲历者之一,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而法老在旁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艾丽希没有死——
她从刺客手下顺利逃生,平安回来了。
不止回来了,还腆着脸在王都以第一王妃的仪仗行走,还敢动属于整个王室的司库重地。
这不果然,司库出事了,还影响到了向奥西里斯神祈愿的丰收节……
听着听着,提洛斯心头怒气上涌,他尽力控制,不动声色,于是那一张脸皮便绷得越来越紧。
站在法老的角度上,提洛斯自然认为艾丽希没有任何理由向皇家司库出手,后来发生的事,都是她咎由自取。如果没有阿努比斯神使代表神明出面,这件事必然无法收场。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法老心想。
谁知,站在法老身边聆听的大将军索兰,却听得眉飞色舞。
等到法老卫士将全部实情和盘托出,索兰出乎人意料地仰天大笑三声,高声感叹道:“唉哟喂,这竟然就是我那个草包妹妹啊!”
言语里都是难以置信。
此刻站在营帐里的所有人,包括法老的卫士与索兰麾下的将官,人人脑后有汗,心想这位大将军果真直言不讳。
提洛斯却心念一动,开始猜测这件事是否与大神官父子有关——
凭他昔日所知的那个艾丽希,绝对做不出这么严谨周密,又意义深远的举动。
索兰大笑三声之后,脸色马上转严肃,面对他营帐里的将官们:“各位都来自下埃及的各个诺姆来,以前也没少和皇家司库的书记官们打过交道,受过他们的气……”
皇家司库的书记官们掌管着半个王国的财富分配权。无论是各个诺姆还是索兰率领的边境军,他们从司库中领取资源时,大多受过这些书记官的压榨,要么不得不给予贿赂,要么被克扣削减。
此刻听说皇家司库的书记官们在孟菲斯丢脸出丑,人人眉飞色舞,齐声喊好,那声浪将营帐的帐顶都掀了掀。
法老的脸色却更加难看,因为索兰的反应似乎证实了他的猜测。
于是索兰大声宣布:“各位,那么就请你们把这个故事,讲给来自各个诺姆的乡亲听说吧——”
“就说,王身边最为尊贵的第一王妃,如今正在孟菲斯整肃皇家司库,清理。她的行动得到了奥西里斯神的从神,阿努比斯神的出手相助,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这就是索兰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了。
为丰收节事件收场的只是阿努比斯神座下的神眷者,而且出手也只是为了收拾残局,并无帮助艾丽希的意思。
但是这话听起来特别好听,整个营帐里顿时再次响起一阵整天价的叫好声。
索兰得意地扭过脸看看站在身边的法老。
却见到提洛斯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他那双黑亮眼眸里的怒火已经完全不见了,法老微微低头,以手支颐,正在沉思。
提洛斯这时终于意识到各诺姆的人对于皇家司库是何等样的观感,如果就这样放任,他们的怒火迟早有一天会烧到司库身后的王室身上来。
且不论艾丽希是出于什么用心,又使用了何种手段,单从过程和结果来看,这对提洛斯也有相当大的好处。
各诺姆听说王室正在整肃司库,原先的不满情绪自然会消弭一些。
等到提洛斯想清楚了这一点,当即顺着索兰的话说:“大将军所议甚是,准予通知各诺姆。”以此来掩盖法老在军中没有实权,色厉内荏的事实。
索兰那对亮晶晶的眼睛将提洛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立即笑着命人往各诺姆送信去——
送的自然是口信,口信的内容则是讲故事。可想而知,信使们到了各个诺姆也自然会添油加醋,将这段故事讲得口沫横飞。不出几天,艾丽希的这段事迹,就将在下埃及全境传扬开来。
“别忘了,一定要提到我妹妹是伟大的法老最宠爱的第一王妃!”
信使出发之前,索兰没忘了谆谆嘱咐。
毕竟只有强调了这一点,各诺姆才会把功劳记在埃及王室的头上。
但索兰如此吩咐时,究竟存了多少私心,就不而知了。
提洛斯就在一旁默然听着,没有否认。他一张脸依旧僵硬,脸皮却辣得似乎刚刚挨了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他是毫不留情地抛弃了第一王妃,千里迢迢赶到塔尼斯来追逐另一个女人的。
但是被他抛弃的女人,在孟菲斯城里完成的功绩,却逼得他不得不亲口承认,她所做的,有可能正是他需要的……
上埃及且不去管它,下埃及的二十二个诺姆对于法老的统治至关重要,绝不能有失。
尽管乍一听这消息时提洛斯震怒不已。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势接受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好处。
因此,这记打在脸上的耳光,打了就打了,提洛斯只能没有任何脾气地接受。
反观索兰,此刻眉飞色舞,笑得像个孩子……
很快,孟菲斯的这个故事在下埃及的各个诺姆都传遍了,人们多半记住了第一王妃艾丽希之名。只不过大都以为她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法老授意。
而暂时隐藏在塔尼斯某个角落里的探险者,听说了这个故事之后却似乎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第一王妃……”
“法老悄悄离开孟菲斯去追逐另一个女人,她却在王都独自做下这样的大事?”
“后续的风险巨大,却也还是让她有惊无险地这么挺过来了?”
“有意思,很有意思。”
“原本我只觉得提洛斯的那个猎物很特别。但现在看起来,被提洛斯抛诸脑后的这个女人,像是个真正想做点大事的。”
“我可不想和这样的女人为敌。”
赫梯王子卡尔夏评价了一句。
艾丽希对于赫梯王子的评价毫不知情。
但是她听到了来自碧欧拉的祈祷。
“伟大的阿蒙神啊,请您拯救我的灵魂,我,我……”
少女的抽泣声伴随着祈祷声传来。
“我害死了一个人。”


第64章
碧欧拉这一次祈祷照旧很晚,好在艾丽希如今不再轻易困倦。即便是大晚上,也会有精神奕奕,甚至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她当即将自己那间卧室的安全交付给南娜和乌拉尼娅,随后登入荷鲁斯之眼,去探视那位在祈祷时听起来既慌张又忧伤,似乎连灵魂都失落了的少女。
几乎没有任何延迟,艾丽希的面孔悄然浮出营帐中某一枚支撑柱的表面。
她面前一片灯火通明,耳边却很安静,松枝火把毕驳毕驳燃烧的声音竟然是这座营帐内的主旋律。
碧欧拉抱着双膝,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她的那座木榻上,脸上全是泪痕。除了这名少女之外,营帐内的景象已经完全改变。
原本铺在碧欧拉木榻之外、营帐边缘和各个出入口之前的那一层整齐白砂,早已被践踏得不成形状,到处都是脚印,很多地方都直接露出黑褐色的土地。
营帐内剑拔弩张地站着两拨人:
一边是法老提洛斯和他为数不多的几名卫士;
另一边则是大将军索兰,身后站着表情冷峻的将官和士兵。
索兰此刻正伸出右臂,仅凭一只手握住了一名法老卫士送向他胸腹间的尖锐长矛。
他大约是艺高人胆大,身上连胸甲都未穿戴。但那只右掌仿佛如铁铸,握住矛尖下缘,无论对方卫士如何用力,甚至将长矛矛身弯成弧形,那尖锐的矛尖却始终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直到索兰嘿的一声吐气,随手用力,法老卫士顿时失去了对长矛的控制,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这一手,连法老都看得紧抿双唇,眼里有钦佩之意——
索兰虽然年轻,但是着实勇武,是当之无愧的悍勇将军。
艾丽希关注的不止是这座营帐。她从四面撩起的帐幕下望出去,可以看见营帐外星星点点,不知有多少人手持火把,守在外面——可想而知,他们一定都是索兰的手下。
碧欧拉此刻依旧戴着艾丽希曾经拥有过的那顶雀羽头饰,她刚才是依靠了这个才向艾丽希祈祷的。
但是少女脸色苍白,浑身颤抖,额头上依稀可见汗水,那枚雀羽头饰甚至也被戴得歪了过来。
应当是刚才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与震动,即使是拥有女主光环的碧欧拉,也无法保持绝对完美的仪态与容貌。
艾丽希看得很真切,法老提洛斯看了碧欧拉一眼,扫了她头上戴着的那枚雀羽头饰,皱了皱眉,眼神里有一丝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