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希的心往下一沉,她故意让失望的心绪毫无保留地透露。
“但是,作为一个朋友,我或许能和您分享一下我自己的经历。”
森穆特说完,唇角向上扬起,向艾丽希露出温煦的笑意。
艾丽希则立即回报以一阵欣喜的激动,反正森穆特能够察觉得到。
“我身受图特神的眷顾,先是成为了神之眷者,然后是神之使者,后来才升至神之祭司的……”
艾丽希饶有兴致地听着,突然想到,森穆特作为埃及最年轻的大祭司,整个埃及最接近神的人,她即将听到的,可能又是一番古代埃及版的凡尔赛。
“等一下……”艾丽希打断,提了一个寻思了许久的问题。
“此前我见过两位神使,阿努比斯神使和塞赫梅特神使,那两位,也是阿苏特,也是从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一样晋升而来的吗?”
森穆特颔首,给了肯定的答复。
“神使,将会拥有所追随的神明的一部分动物形态。”
也就是说,阿努比斯神的动物形态是胡狼;
塞赫梅特神的动物形态是狮子,所以祂们的神使,就都会是兽首人身的形象?
艾丽希惊呆了。
她万万没想到,身为阿苏特,还会经历这样一段异形化的阶段。
她与阿努比斯神使和塞赫梅特神使都有过短暂的往来,可以感受到他们都对自己的外形相当适应……没想到原本都是和她一样的正常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她升格为阿蒙神的神使,她又会成为何等样的形象?
瞬间她很想向森穆特请教,阿蒙神的动物形态是什么。话到口边还是缩了回去。
连自己所崇信、追随的神明动物形态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这个眷者当的也太丢份了。
可是这样说来,那大祭司他也……
艾丽希目不转睛盯着森穆特,突然很艰难地问:“狒狒……”
她想起了被她连累而碎掉的那枚狒狒不听。
难道,图特神的动物形态是……狒狒?
眼前俊俏而温文的男人,似乎幻化为另一个极端的形象,粗长的头部,突出的眉骨,长长的脸,红红的皮肤,一双小眼睛,顶着一头杂乱的卷发……卷毛,出现在森穆特象牙色的颈项之上……
森穆特脸上突然飞过一抹红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说:“鹭鸟。”
图特神的动物形态不是狒狒,是鹭鸟。
艾丽希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有了铺垫之后,她竟觉得鹭鸟头人身的神使形象,要比狒狒头人身好太多了。
森穆特面颊红得更厉害,眼神在往旁边溜:“还好,我成为神使之后一天,就成为了神之祭司。”
“一天……”
这回轮到艾丽希目瞪口呆了。
她已经预见到了凡尔赛,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凡。
“好了,是我不对,扯开了话题。”
艾丽希主动认错,她的自信心快要被森穆特打击成渣渣了。
“请简要介绍一下您从神之眷者晋升至神之使者,然后是神之祭司的历程吧。”艾丽希公事公办地问。
森穆特凝回视线,很快平复了脸上的红晕,自如地说:“通常来说,阿苏特晋升,需要获得足够多的巴——”
“对于普通人而言,巴可能只是气运的象征。但是对于我们阿苏特,巴是力量,是位格,是晋升的阶梯,巴是一切。”
艾丽希可怜巴巴地想:她成为阿蒙神的眷者之后,手臂上的巴连形态都还没有改变。
“巴可以通过获取拥有神力的特殊材料、特殊物品、护身符一类获得,也可以通过做出足够贡献、取得足够成就之后,向神明祈求赐予而获得。”
艾丽希转了转眼睛,心想:她既没有贡献,也没有成就,只是许下了一个极其不靠谱的愿望,阿蒙神就已经赐予她一部分巴了。
她其实应该是幸运之神的眷者才对。
“作为追随知识与智慧之神的阿苏特,我的贡献与成就都在于钻研历史、文字、咒语一方面。”
“我在十五岁那年,整理完了埃及已知的所有咒语,掌握了阅读圣书体文字的方法,能够背诵所有已知神明的尊名与祈祷词。因此图特神赐予我巴,让我成为神之使者。”
“极其幸运的是,图特神赐予我的巴,不止足够让我成为使者,也能让我进一步成为祭司。于是在成为图特神使之后的第二天,我又成了图特神的祭司。”
艾丽希:……这么简单?
那么问题又来了:“请问您今年多大了?”
“二十岁……”
“那么您成为神之祭司已经有五年,在这五年中,您难道还没有积累足够的功勋或是贡献,以成为半神吗?”
艾丽希希望能借此判断:不同级别的阿苏特之间,需要的巴是否以几何数级增长。
但她发现这个问题似乎不应该问森穆特,人家可是在眷者阶段就一次性攒够了晋升为神之祭司的贡献的。
森穆特微笑着摇头:“不,尊贵的王妃。我刚才遗漏了一点,除了巴以外,阿苏特晋升还有一个硬性条件。”
艾丽希眯起眼睛,暗自猜测这个拦住了森穆特、塞赫梅特神使、阿努比斯神使……甚至还有她家南娜的硬性条件究竟是什么。
“从神之眷者晋升为神之使者,需要积攒来自一千人的喜悦。”
“喜悦?”
这个答案令艾丽希出乎意料,以至于她脱口而出,重复了一遍。
“从使者晋升至祭司,需要积攒来自一万人的尊敬。”
“当然了,这里的千人与万人,我猜想应该都是约数,不是确指。”
艾丽希点头对这一猜想表示同意。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数学都不算特别好。
“我当年在先王的卷宗盛放处学习了多年,又前往各个诺姆收集历史时期的文献,在这过程中攒够了喜悦。”
“巧合的是,在成为神之使者的那一天,我参加了一场在神庙内祭祀众神的大型仪式,并借此获得了足够多的尊敬。”
艾丽希凭空想象着一位鹭鸟头人身的神职人员,站在神庙中面对上万名信徒,完整主持了祭祀众神的全部仪式——那可不令人尊敬吗?
“说来惭愧,从祭司晋升至半神,需要积攒来自十万人的信仰。”
“这种信仰,并非对我所追随的神明的信仰,而是对我个人的信仰。”
森穆特态度平和地向艾丽希解说,“然而我自问既无血统渊源,又无特殊的智慧,我又凭借什么能够赢得他人对我的信仰呢?”
“这就是我这些年来,一直作为神之祭司的原因。”
“但我想,我只是一时幸运,侥幸升格成为祭司。而并非我在阿苏特中拥有任何特异的潜质或者神明的特别眷顾。”
“我亦甘愿好好做好我的祭司,为图特神收集更多的古迹,发掘更多的咒语……这次应用相似律令我获益匪浅。殿下,这一点我更应该感谢您。”
艾丽希低头思索:她有点懂了。
看来神之祭司与半神之间,有一条天然的分界线。
拥有十万人对自身的信仰——难怪成为半神,实际上已经一只脚迈入神界,享受属于神明的待遇。
但问题又来了,是人而不是神,又如何获得他人的信仰呢?
艾丽希沉思了片刻,并没有被这个难题绊倒,反而更加发散地油然开口:“不知半神以上是什么?晋升需要什么样的条件。这样算起来,岂不是需要从一百万人那里获得什么?整个埃及的总人口都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万……”
森穆特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位王妃竟然会联想这些。
他凝神沉思,过了半晌面带惭愧地说:“埃及的总人口……我一直醉心于对古迹古物的探索与搜寻,竟从未想过去了解当代的情况。是我的失职。”
身为埃及大祭司的森穆特竟然向艾丽希躬身表示歉意。
艾丽希任由他道歉,然后笑着开口:“最后一个问题——”
“大祭司大人,能让我看看您的袖口吗?”
她总是好奇于森穆特那件亚麻袍子的袖口。森穆特从里面拿出过很多很多东西,她甚至怀疑,森穆特每天都会身穿一件干干净净的亚麻长袍,也是从他袖口里取出的储备。
森穆特突然笑了,他伸手去解开身上那件亚麻袍,露出肤色偏浅的胸膛,浅棕色的长发从他肩上悄悄滑落,垂在胸前。
艾丽希一眼都没多看,只管盯着那件递过来的那件亚麻长袍。
她翻开长袍袖口,在袖口内找到了一枚小小的暗袋——同时也是护身符。
不用森穆特额外解释,艾丽希将手指接触那只暗袋,迅速感受到了这枚护身符的用途:储物。
这只暗袋表面看来又小又薄,其实可以装载很多东西,森穆特的个人物品、被神力所浸染的各种特殊材料、护身符、种子、鱼鳔……全都是通过这种方式随身携带的。
艾丽希有点眼馋——这才是真正的出门神器、旅行必备。
她也有点理解森穆特为什么不需要随从了,他可以带很多很多件干净的衣物,都放在行李里。
“你这身洁净的外袍,想必也来自这里。”
艾丽希将衣物退还回给大祭司。
森穆特见她误解了,也没笑话她,只轻描淡写地提醒一句:“有清洁咒的。”
艾丽希!
对面是位格高超的大祭司,他曾经整理过整个埃及现存的所有咒语。
艾丽希一点儿也没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感到懊恼,她反而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森穆特,仿佛看着一台行走的洗衣机和行走的烘干机。
可惜啊,在这个世界上阿苏特是少数。而且使用咒语或者护身符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否则可以利用这些人来提高生产力、创造方便快捷的新生活。
艾丽希这样想着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透出神采,望着还未来得及披上衣物的森穆特。可天晓得她的心早就飞去了哪里。
大祭司脸上却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低下头迅速将亚麻袍子穿好。
与他们坐着交谈的地方一墙之隔,卡拉姆大着嗓子对匠人们说:“行了,你们打牌也打了好几天了,是时候来试试纸牌上的这种计数方法了——”
艾丽希笑容更盛,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向森穆特示意,不要出声,听听匠人们怎么说。
这时候人们打牌的方式已经从比大小进化到了争上游,匠人们个个都把牌面上那些数字记得滚瓜烂熟,说什么也不会忘。
这时候听见卡拉姆大声吆喝,虽然有些人还恋恋不舍,总想着下一把的手气会更好。
但卡拉姆是工匠之神克努姆的眷者,在匠人里很有威信。听卡拉姆的,总不会错。
“各位,接下来我要用纸牌来考较各位加减,请做好准备——”
卡拉姆沉声说,之后传来薄而有韧性的纸莎草牌啪啪翻动的声音,应当是这位工匠之神的眷者随意抽了两张,让他身边的匠人们计算加减。
“五加三……”
有人喃喃地道。
迟迟没有人报出答案。
艾丽希微抿着嘴静听,并不急躁。
“头儿啊,我一看到这个,就想要去找身边有没有芦苇茎,没有那些,我怎么算得出来。”
艾丽希想:果然,使用新的数字意味着这些匠人们以前用来计算的方式被全部颠覆了。
“以前我左手边拿着五枚芦苇茎,右手拿着三枚芦苇茎,放在一起,数数就知道是八枚芦苇茎……”
说话的人顿时愣在那里——他这不是已经算出结果了?
没多久,隔壁传出大笑声。
森穆特也忍不住莞尔,因为他看见艾丽希坐在对面,抱起双臂,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不过,头儿,你急着让我们学用这种新、新……数字计数的方法,离开这里就能用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去啊?”
“是呀,头儿……”其他人也纷纷问卡拉姆。
“我们这算是被困在这里了吧?进来的地方冷飕飕的,大家又不敢凑过去看,怎么才能知道外头水退了,咱们能安全地出去?”
眼下地下陵墓入口处的巨大冰门如同一道半透明的巨大墙壁,另一边极其昏暗,人们在里面对外头的情况一无所知。
罕苏清亮的声音说:“把我阿爹的穿山甲尾巴解开,不就知道外面还有没有水了?”
一片恍然大悟,拍着额头的声音。
匠人们纷纷感慨,他们竟然还没有罕苏一个孩子思路清晰,见事明白。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透过他们身边的树篱传来。
“不止是穿山甲,那道屏障以外,我们有很多办法知晓外面的情况。”
说话的是艾丽希。
“等大水退去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们。在这之前,大伙儿先跟着卡拉姆好好学习一百以内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


第39章
早在进入地下避难之前,艾丽希就考虑过如何能够了解外面的情况,判断什么时候才能打开机关,回到地面。
她不是会画荷鲁斯之眼吗?
通过荷鲁斯之眼,让自己的灵性离开身体,艾丽希能够面对远离自己的真实世界场景,甚至是窥视他人的梦境。
但荷鲁斯之眼使用的前提条件是存在一个各面互为直角的三棱面墙角。地下陵墓的巨大穹顶下根本没有这种建筑结构。
可这根本难不倒艾丽希——
南娜给艾丽希递来的那枚陶枕,就是一个简单的长条立方体结构,将陶枕翻过来,可以看见陶枕内部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房间,纵横垂直,十分规整。
艾丽希用自己的眼线颜料在陶枕内一角画了一个极小极小的荷鲁斯之眼和三个直角,画完之后难免在心里吹嘘一下自己手艺精湛,以后可以考虑从事微雕、微画之类的行业。
然后她告诉南娜,自己觉得这个陶枕太高,暂时不想枕着睡,可是又觉得枕头在身边会安心些。
南娜自然无可无不可,任由艾丽希抱着陶枕,侧卧着休息。
这位战神眷者见周围一片祥和安定,大家打牌的打牌,做题的做题,自己就也坐在艾丽希身边,扶着她的硬弓,闭上眼打起了盹儿。
等到南娜呼吸声匀净,确认睡着了,艾丽希迅速释放出灵性,很快打开了荷鲁斯之眼,陶枕内部不断析出一个又一个六边形,将她的灵笼罩在内。
至于去什么地方窥视外面的情况,艾丽希已经想好了。
她选择的是萨卡拉行宫的星象台最顶端,她的面孔可以从星象台最顶端那座四棱三角石碑上浮出,观察周围的景象。
就在艾丽希的灵进入荷鲁斯之眼的前一刻,艾丽希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个预感——她可能需要憋气!
下一刻,艾丽希的脸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星象台顶端的石碑上,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目之所及竟然都在水下。
视线里,一切景物都在有节律地晃动着。
天光从水面上映下,艾丽希眼前这一大片水域正随着水面上波涛不断起伏而晃动、折变,并绽放出粼粼的光芒——
大河河水清澈,水底是星象台平整清晰的条石地面。
一团又一团形状各异的水藻从艾丽希面前漂过,载沉载浮,像是一团又一团水母。
偶尔有大片鱼群迅捷无比地冲艾丽希冲过来,直到近得不能再近了,才略略一偏方向,从艾丽希脸颊旁边擦了过去。
远处一只河马正四足挥动,悠哉悠哉地在水中前行,艾丽希能看见的仅仅是它庞大的下半身。这水中的庞然大物就像是一座山,在水底留下一大片阴影。
原本艾丽希本能地就憋住了气,后来才反应过来,浮出石碑的并不是她本身。而是她的灵体,而灵大约不用呼吸。
于是艾丽希尝试呼气,见到眼前并没有气泡冒出,就和身处水族馆里一模一样。她这才放心,进而大胆地呼吸,恣意享受这副水下世界的景色。
泛滥的大河水果然淹没了整座萨卡拉行宫,就连地势最高的星象台也不例外。
但看现在水流已减缓,洪峰已过。再过上个几天,这水也就慢慢退了。
艾丽希对这次探险的结果感到满意,正准备离开。她忽然感受到了动荡与混乱。
原本清澈的河水迅速变得浑浊。
原本在水中方向一致、集体巡游的鱼群像是突然被一只巨网罩住,所有鱼为了求生,奋力向四面八方乱窜游动,甚至有些不辨方向地左冲右突。
有一只冲着艾丽希所在的石碑一头撞来,直穿过艾丽希的灵,从石碑表面弹回,晕乎乎地浮在水中。
艾丽希一眼瞥见远处那只体型庞大的河马——那个大块头此刻也像是慌了神,四足挥动的频率明显比以前快了很多。
河马在水中已经能算是巨无霸,水中霸主,再没有什么猛兽能够伤害它。
是什么让它如此惊惶、如此恐惧,拼了命想要逃脱呢?
很快艾丽希就感受到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与邪异——她眼前的空间迅速一黑。
似乎连水波与浪花的声音都从中断绝了,艾丽希能够听见自己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笼盖一切的黑暗在十几秒之后终于消失,映入水中的光线重新出现,艾丽希活动眼珠,尝试向上下左右察看。
在这一瞬间她瞥见了一个极其粗大的黑影,贴着她的面颊,从她面孔的左面迅速穿过——
这个黑影大约有整座石碑的基座那么粗,完全无法观测它究竟有多长。但艾丽希本能地判断这是一只庞然巨兽。
此前的恐惧与邪异全都来自于这个硕大无比的黑影。
“快逃!河马快逃!”
艾丽希心中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她甚至恨不得自己的灵能够从束缚自己的石碑中穿出去,伸手去推那只河马一把。
只可惜她的灵体还没有这样的能量。
而那个黑影迅速地向远处纵去,目标是那只河马。
艾丽希惊异于怪物的身姿——目测它仅是出现在艾丽希面前的部分就有十几米长。
怪物的动作也迅捷无比,瞬间已经到了河马身后。
艾丽希睁大眼睛,想看清会发生什么。谁知就在这一刻,怪物那比石碑还粗的身躯突然在水中一横一甩,在艾丽希所在的石碑身上狠狠一撞……
艾丽希脑袋剧痛,似乎有人给她的精神狠狠来了一鞭似的——怪物这一撞,不止沉重撞在星象台的石碑上,连附在上面的她的灵体都多多少少受到了点损害。
与此同时,水中迅速变得浑浊,似乎大河带来的全部泥灰都因这一撞而迅速扬起,遮蔽了艾丽希的视线。她眼前成了一片灰雾笼罩的世界。
唯有那漆黑巨大的身躯还缠绕在艾丽希的面前,不快不慢地游动,令艾丽希能够看清脊背上刀锋一般的尖刺,黑色的,一枚又一枚,耀武扬威般在她眼前晃过。
“阿佩普——”
艾丽希不知怎地想起了这个名字。
她一见到眼前的场景,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号自然而然从原身的记忆里跳出来。
传说阿佩普是象征混乱与失序的伊斯法特具现化的存在。
它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蛇,生活在水中,也能登上陆地,甚至会潜入冥界,攻击登上亡灵之舟,前往永生的人们;
它甚至会攻击神明,会攻击太阳神拉的夜晚之船,连伟大的太阳神都不得不寻求极具力量的从神保护。
这条巨蛇是混乱的象征、是秩序的敌人、是恐惧的源头,是所有埃及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
而这个书中世界里,它竟然也存在……
艾丽希奋力挣脱心头被笼罩的那层恐惧,睁大眼睛,试图在渐渐澄清的水中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远处,几十秒之前还在奋力挥动四足的河马已经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一团粉红,犹如被晨曦映亮的雾气一般,在被阳光照亮的河水中慢慢地扩散、弥漫。
艾丽希从荷鲁斯之眼里退出,呼吸略显沉重,两边太阳穴还在一跳一跳地疼。
刚才怪物阿佩普那重重一撞,给她的灵体带来的影响竟然蔓延到了她的躯体、她本身。
艾丽希大口大口地吸入地下陵墓内的空气,伸手去揉太阳穴,她急速跳动的心脏在慢慢平复。
“阿佩普……竟然是巨蛇阿佩普……”
艾丽希冷汗涔涔地想着。
她身边的南娜坐在她身边,呼吸匀净,已经睡着了。
作为战神眷者,南娜坐着睡觉乃是家常便饭。因此对艾丽希的历险毫无察觉。
艾丽希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却听见藤蔓与灌木构成的树篱另一侧,森穆特的声音低低响起:“您还好吗?”
艾丽希:这位是感应到了什么吗?
她不得已开口解释:“没事,做了一个噩梦,梦中见到了敌人而已。”
阿佩普和代表混乱的伊斯法特,正好是代表秩序的玛阿特的敌人。
埃及人视玛阿特为管理国家的正道,阿佩普自然是他们的敌人。
对面长久地没有回答,倒是南娜被艾丽希的回答惊醒了。战神眷者一跃而起,一眼瞥见艾丽希额头上的冷汗,马上举起了手中的弓:“敌人……敌人在哪里?”
艾丽希心想:阿佩普在外面,在水里。
于是她好言好语地向南娜解释:这只是一个梦境,她在梦中看见了那条巨蛇。
而树篱另一侧的人却始终默不作声,好一阵之后艾丽希才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是柔和的嘱咐:“请小心。”
艾丽希:……
您是知道了点什么吗?
有时艾丽希真的希望自己也能有点读心的能力,把森穆特脑子里那些如海般浩瀚的知识和迅捷无比的想法都读出来。
只不过,虽然担心位格超高的大祭司知道了些什么,艾丽希却并没有停止使用荷鲁斯之眼的打算。
反正就算是森穆特感应到了点什么,有南娜在,这位大祭司也不敢越过这面树篱,亲自来检查她的肉身与灵体。
而艾丽希做好的打算是:如果对方问起荷鲁斯之眼的事,她就抵死不认。
下一个艾丽希打算造访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原书女主碧欧拉。
她不知道法老提洛斯现在在做什么,是否已经接到了萨卡拉行宫被淹没的消息——艾丽希对此反正不关心。
但是几天前她曾经去看过碧欧拉,还未充分交流就被打断了。她现在很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个女孩在法老的王宫中怎么样了。
艾丽希迅速决定了目的地,通过荷鲁斯之眼,来到了法老在孟菲斯的王宫。
她无声无息地从墙壁上浮现,眼前是一片幽暗。她最先感知的,竟是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与议论。
“法老就这么急急匆匆去了萨卡拉,却吩咐我们看好这个外族的女探子……你说,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艾丽希:哟?法老赶去了萨卡拉?
提洛斯这是良心发现还是急忙赶着去给她收尸?
这么一打岔,木门外议论的话语她就漏了一句,等她回过神,原先说话的人忧伤地叹了一口气:“你说……艾丽希王妃还能回来吗?”
沉默,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原先那个声音响起:“我还挺想念王妃的,听说王妃还怀着王的孩子……你说,王怎么狠得下,怎么狠得下心……”
艾丽希:……朋友,你的话太多了。
在孟菲斯的王宫里胆敢讲出反对法老的真心话,可能要怪原身将手下保护得太好,那些年轻的侍从和侍女都没有经历过宫廷的毒打。
说话间,王宫侍从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随着木门吱呀一响,室内顿时洒满昏黄的光线,连浮出墙壁的艾丽希那张近乎透明的面庞也照亮了。
这是个没有窗子的囚室,室内还算洁净,屋角甚至还放了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矮几。
艾丽希直到这时才发现她附近不远处就坐着碧欧拉。
金发少女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木然坐在矮几跟前。此刻她穿着一身埃及女性常穿的贴身亚麻短衫和长筒裙。但是衣物的质料是在整个孟菲斯王宫里都能算得上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