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把头抬起来。”
艾丽希沉静地命令。
人们木然地抬起头,面对主人。
艾丽希看到的只有呆滞与麻木不仁,在这些血条们脸上,她几乎看不到属于人类的感情。
这是原身的母亲,大神官夫人,为她精心准备的保命工具。
在艾丽希面前,他们只是些物资,看起来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意志。
“叫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
让血条们挨个报了名字之后,艾丽希缓缓开口。
她所在的位置刚好让她看见每一个人的表情。
三十多名男男女女,有些人听见这话便露出惊恐和惧怕的表情。
他们大概在惧怕艾丽希会很快用掉他们。
“我们会在萨卡拉行宫好好住一阵。我要求你们保持正常饮食,时常活动,留意身体是否健康……”
艾丽希话说出口,才觉得没准这会越描越黑,血条们越发认为自己将被使用。
确实,血条们一个个都绷紧了脸,有些人眼中更是直接流露出绝望。
于是艾丽希益发淡漠地说:“这里还会有不少附近的平民与民伕前来避难,你们是我的人,我要你们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至少不能给我丢脸。”
这是符合原身人设的反应:艾丽希王妃,是一个对身边人极好,极其护短的人物。她这个特点,无论是南娜还是阿辛,都很清楚。
血条们一个个惊呆着站在原地,能看得出他们终于有了些许正常心理活动:
什么……王妃竟然还能允许平民到行宫来避难?
原来……不是在要求我们给王妃贡献卡呀?
但这……可能吗?大神官夫人是那样的,王妃难道又是这样的?
“现在在萨卡拉,我们这些人的命运都是连在一起的。”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在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艾丽希点到即止,不再多说,挥手让阿辛把这些男女都带下去,并且吩咐也给他们一些刚烤出的面包,让他们先填饱肚子。
这些血条们木然行礼,像是能自己活动的人偶一般被带了下去。
艾丽希感到困倦,于是告诉阿辛她要小憩片刻。
阿辛恭顺地退下,而尽心尽责的南娜就站在她榻前守卫,让艾丽希能够放心地进入浅眠。
艾丽希闭上眼,却总觉得她好像遗漏了什么——某一件事、某一个人,甚至是某一句话……呼之欲出,她偏偏就是想不起是什么。
在朦胧之中,艾丽希似乎看见刚才那三十多枚血条去而复返,围在她面前,却谁也不肯发言。
“你们……”
艾丽希开口想问。
谁知突然有一个人上前,右手一翻,露出一柄磨得锃亮的匕首。那柄匕首突地送进了艾丽希的胸膛。
“尊敬的王妃,我想您从今往后,再也不需要我们给您的卡了。”
手持利刃,出现在艾丽希面前的,不是那三十多个预备血条中的任何一个。
她身材娇小,巴掌小脸,却又一对大眼睛明亮如猫眼,眼上画着浓郁的眼线——竟是对艾丽希无比忠诚、无比恭顺的贴身侍女,阿辛。
艾丽希依稀觉得自己大叫了一声,随即汗涔涔地醒来。
南娜手持硬弓,背着箭袋,正守在艾丽希身边。她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张开臂膀,护住艾丽希,同时轻声地问:“小姐,您没事吧!”
艾丽希翻身坐起。
“不,我没事。”
她在醒来,睁眼,看到南娜的那一瞬间,突然记起了那件呼之欲出的事。
当初狮面神使宣布她怀了法老的孩子,南娜在兴奋之际,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和我梦见的一样。”
艾丽希一直怀疑阿苏特是拥有一定直觉预感能力的人。
因此大祭司森穆特会面对将信将疑的民伕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知道!”
南娜会梦见她为之付出全部忠诚的小姐终将顺利避开不幸的命运。
而她,不仅曾预感到萨卡拉行宫将会是对她至关重要的地点,也能在梦中遇见大神官夫人精心为她安排的血条们当面反水,奋力一击。
最终那个操刀的是在她面前永远最温柔最恭顺的贴身侍女——阿辛。
在南娜的追问下,艾丽希轻松地摇摇头:“没什么。”
“做了个噩梦而已——”
艾丽希再次回到行宫的小广场上,这时雨已经稍停。西面天边的浓云像是裂开了一道豁口,稍许透了点阳光下来,却已经是日头西沉,眼看就快要天黑了。行宫正殿跟前已经燃起松枝火把照明。
大祭司森穆特还没有回来。
艾丽希刚想问问情况,耳畔陡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呃……”
“我为什么会忘?”
“为什么我连亲生儿子都能忘掉?”
一名三十左右的壮汉踉踉跄跄地走进小广场,扑通一声跪倒,双手撑住地面,失声痛哭。
他穿着民伕中最常见的亚麻过膝袍,蹬着一双旧草鞋,衣物和鞋子早已湿透,头发紧紧地贴在前额上,却也顾不上。
艾丽希被这壮汉扯着嗓子号得心里发毛,连忙命南娜去问,才知道这个壮汉叫卡拉姆,是个被征去给艾丽希修陵的民伕,鳏夫,独自拉扯着一个七八岁的儿子。
卡拉姆的儿子远没到为法老服劳役的年纪。但因为无人照管,也被带去了民伕队里,跟在大人后面打打杂。
今天这个壮汉和同在一个民伕队的汉子们一起撤出,赶来萨卡拉行宫。
这群壮汉们没顾上抢救自家的家什,也没顾上背粮食,却没忘了把他们修筑工程用的一套测量器具给背了出来。
卡拉姆是这个民伕队的队长,责任在身,只惦记着测量器具重要,不容有失,带着人紧赶慢赶,淌过大段大段的险阻道路才赶到行宫,却发现儿子压根儿不见踪影。
卡拉姆想来想去,只想起他在队里的时候曾招呼了儿子一声,让那孩子别乱跑,跟上大队。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着儿子了。
现在再想转回民伕队的驻地,一来天色已晚,二来道路被水淹没。卡拉姆纵使有胆回去找,也只会是有去无回。
“鳏夫带孩子,少不了出这种纰漏哟!”
有人在悄悄叹息。
卡拉姆自己显然也懊悔不已,痛苦地嚎哭几声之后,只管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将头埋在双肩之下低声啜泣。
他唯一的孩子……大河已经开始泛滥,后果如何,他根本不敢想。
艾丽希默然站立在这个心碎已极的男人对面,觉得根本无从安慰。
一起守在道路两侧向来路张望的还有几个德卡大叔的家人。
此前森穆特前往存放粮食的仓库,需要有人带路,年轻人大多不敢,反倒是年纪较长的丝毫不惧,纷纷主动要求带路。
最终还是那位热心的德卡大叔,因为对这附近的道路最为熟悉,被选中陪同森穆特前往。
此刻大祭司不见踪影,德卡大叔的家人也分外心焦。
一时间,小广场上的气氛沉闷而紧张。
随着最后一丝日光沉入西方,小广场被四周松脂火堆的光芒勉强照亮。
一阵风吹过,四周涛声不断,似乎大河近在咫尺,将萨卡拉行宫团团围住。
这时,人人心中都存了命运未卜这个念头,多数人开始跪下,各自向他们崇拜的神明祈祷。
德卡大叔的家人站在一起,彼此相拥。南娜有时会走过去,轻声安慰一两句,或者是让他们去喝点清水,吃点东西。
但这一家人和卡拉姆一样,立在小广场的门口,一动不动,完全沉浸在对亲人的忧虑里。
南娜只得走回来,问艾丽希:“您呢?您也在担心大祭司大人吗?”
艾丽希抬头看了南娜一眼。
她怎么可能担心森穆特?
她担心的明明是那些粮食。
艾丽希拥有剧透者的身份,因此她坚信顺利活过了第一卷 的森穆特不会这么快就挂掉。
她最担心的是那些粮食能否顺利运回来……另外还担心德卡大叔这样热心的好人能否平安归来和家人团聚。至于森穆特么,她是真的不那么在意。
随着夜色渐浓,赶来萨卡拉行宫避难的平民已经逐一被安置,艾丽希依旧留在小广场上,耐心等待。
她忽然觉得眼前一花——
一个孩童声音响起:“阿爹!”
一直跪在广场上的卡拉姆闻声双肩一震,满面惊讶地抬起头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再定睛一看,已经能见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迈开腿,蹬蹬蹬地向他奔来。
“罕苏!”
男孩的小身体瞬间就撞进了男人壮实的胸怀,清亮的少年声音怯生生地喊着阿爹。
“阿爹别再怪罕苏乱跑……”
铁塔似的大汉顿时涕泪纵横:“罕苏,阿爹再也不敢忘,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这个名叫罕苏的男孩连连点头,随即拉着父亲的衣袖,向身后指:“是这位大人把我带回来的……”
小广场中央,光影闪烁,似乎有无数枚细小的光点越聚越多,最终汇聚成为完整的形象。
大祭司森穆特衣袍被夜风拂起,他面色平静,金色的眸子被四周松枝火把的光芒照得透亮。
在他身边,身材敦实的德卡大叔犹犹豫豫地探头向前张望,似乎不知道脚下是不是实地,他能不能迈出这一步去。
他们身后,一排一排用麻布袋装好的粮食谷物此刻正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广场上。
这些袋子是悄无声息、渐渐出现的,却似乎一早就被放在那里,从来没挪过窝。
德卡大叔的家人们一时间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直到大叔自己颤巍巍地走向他们,伸出手说:“扶我一把。”
一家人赶紧将德卡大叔接住,将一直舍不得享用的面包和清水都递了上去。
另一边,罕苏正在绘声绘色地向卡拉姆解释,跟着大祭司大人旅行是怎样一副情景:他坐在成堆的粮食袋上,看着暮色里的王陵工地与小村落在身后飞快地远去,又看到脚下的道路都被水浸没了。但是他们怎么看都像是坐在一条船上,贴在水面上飞行一般……
艾丽希正听得好笑,突然发觉森穆特已经站在她面前。
就算艾丽希再如何莫得感情,诸事看淡,此刻突然这么多物资从天而降,到底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大事。
于是艾丽希冲森穆特扬了扬嘴角。
森穆特则向她行礼:“一切如您所愿。”
早先艾丽希把一枚旅行递给森穆特的时候,就已预见了这个结果。
而森穆特也没有令她失望。
“南娜,你带几个可靠的人,把这些粮食暂时都送入库房。”
艾丽希转身,视线寻找她最忠心耿耿的侍女长。
粮食作为接下去一两个月内最重要的物资,势必要集中管理。
谁知南娜并不在她身后。
艾丽希身后只有一个娇小苗条的人影。这人需要扬起脸,那双涂着浓重眼线的大眼睛才能正视艾丽希的双眼。
“阿辛,南娜呢?”
阿辛并未马上回答,反而展颜一笑。
在松枝火把的映照下,阿辛,这枚身为预备血条之一的贴身侍女,一对大大的眼睛映着碧油油的光,十分诡异。
“咦,我的王妃殿下,侍女长大人竟不在您身边吗?”
她故作惊讶的声音里,透露着一点得意。


第24章
“是我忘记了……”
艾丽希恍然大悟一般地说。
“刚才我让南娜带着那三十多名随从一起去安置到行宫避难的平民去了。”
其实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一向与她形影不离的南娜这时没了踪影,很可能是被阿辛找了个由头调开了。
艾丽希现在只是虚张声势,强装镇定。
另外她故意提到阿辛的那三十几个同伴,也是期望阿辛能够意识到,她那些血条同伴们现在在南娜的掌握之中,但愿阿辛能够有所忌惮。
但是阿辛依旧扬着脸紧盯着艾丽希。
她的脸很小,只有巴掌那么大,两眼之间距离很窄,眼睛偏偏又大而亮,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之下,令她看来很像一只猫。不,更像是一只小豹子,眼里闪烁的,是看见了猎物的喜悦光芒。
艾丽希立即转身:“既然大祭司已经回来,这里再没有令我担心的事了。”
“忙了一天,我也该去休息。”
她伸手打一个呵欠,眼角余光望向森穆特,心里默默祈愿这家伙千万别在这时也戴着回避。
她心里满是警惕,以及些微的恐惧,不知道森穆特能不能及时感应到。
森穆特眼神温和而疏淡,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准备目送她离去。
艾丽希:……真这么巧?我真那么倒霉吗?
她立刻主动回头,向森穆特伸出手臂,同时用命令的口吻说:“大祭司,我有些疲倦,送我回寝殿。”
森穆特是一个位格比她高出不少的神之祭司,面临可能到来的危险,艾丽希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拉下水。
她这话说出口之后,森穆特和阿辛同时微怔。
森穆特不明白艾丽希身边既有贴身侍女在,为什么依旧需要他相送。
对法老的忠诚和身为大祭司的矜持,令他在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先顿了顿,思考了片刻。
而阿辛却笑了。
在她看来,艾丽希纵使百般做作掩饰,也无法改变她失去保护、色厉内荏的事实。
而大祭司森穆特是知识与智慧之神图特的阿苏特,图特神一向不以武力强悍而著称。
还未等森穆特有所反应,阿辛先有动作。只见她手腕一转,手中多了一具像是鱼叉一般的东西,尖端磨得锃亮,突然对准了艾丽希的心脏位置,猛地递了出去。
谁知刚递到一半,这枚鱼叉猛地一沉,竟从阿辛手中滑脱了,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艾丽希百忙之中看了一眼身边的森穆特,看见他依旧是那副冷静、淡漠,不为所动的模样。
但刚才这确实是森穆特在帮忙,艾丽希与森穆特距离较近,她隐约听见森穆特极小声地快速念了一句咒语。而咒语中唯一能听清的一个词是——手滑。
艾丽希事先询问过神符尤米尔,知道那位知识与智慧之神图特。
虽然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位武力强悍的神明,但这一位是埃及众神之中,知晓咒语种类最多的神明。
森穆特在事态未清的情况下,直接采取了去除当事人武器的做法,用的咒语竟然只是一句云淡风轻的手滑?
身材娇小的阿辛吃惊地望着地面,仿佛她的计划刚开始就结束了。
“阿辛!”艾丽希沉声问。
“我待你向来不错,你为什么要这样?”
阿辛一张小小的豹子脸扬起,眼中却流露着异样的兴奋,丝毫不显得畏惧。
这中眼神和当初阿辛依在艾丽希身边时,那种崇敬与恭顺有着天壤之别。
“整个埃及最尊贵的女人,我的王妃啊,您可知道,我和您出生在同一天?”
她语调轻轻上扬,柔声问艾丽希,却不等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只不过我出生在大河畔的牛棚边。而您,您出生在大神官家那间充满芬芳气息的产室里。”
“我一出生被放置在一丛稻草里,就独自忍受着寒冷与饥饿。因为我的母亲刚刚生产就必须赶去干活。因为大神官府邸要庆祝夫人诞育了尊贵的您——”
“对,那就是您,您刚出生就被细致柔软的亚麻布包裹,被专事照料您的奴仆所环绕,被您位高权重的父母怜爱……”
“你一生养尊处优,不事劳作,只要碰一碰您那双用油膏保养的双手就能知道。”
“而我,在牛棚里一天天长大,自从能走能站,就在一刻不停地干活,为父母,为主人,为您……”
阿辛说到这里,突然向前踏上半步,伸出手指向艾丽希的鼻尖,大声说:“除了父母身份有别之外,你和我,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拥有一切,而我,像我这样的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自主,只是因为你需要,我们就必须把自己的生命都献给你吗?”
艾丽希眼光闪烁。
果然,还是为了卡。
激起阿辛反叛的直接原因,自然是大神官夫人给她安排了这么多行走的血条,这么多预备要给她卡的人。
“可是你弄错了复仇的对象。”艾丽希冷静地说。
“我不是造成这一切的人。”
杀了她也没有用。
形成这种现状的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是眼前的社会制度——这倒是没办法三言两语就向阿辛解说清楚的。
“杀了我,你只会连累您的父母、亲人,连累你在这里的同伴,和他们的亲友。”
阿辛眼中依旧倒映着周围松枝火把不断跳动着的火焰,她的眼神依旧兴奋,渐渐地这种兴奋转变成为疯狂。
“不,杀掉你只会让我觉得快乐,让我心底烈焰一般焚烧的嫉妒得以平息。”
“我的父母早已不在这世上,那些同伴们死样活气,懦弱不堪,没有资格和我并肩——”
“而我,我已经是沙漠与混乱之神塞特神的眷者。”
阿辛一边说一边合起双手,只听她大声念诵道:“象征沙漠、狂暴、混乱与复仇的我主,我的欲望依托于您的意愿而得以满足——”
她的语气与嗓音渐渐变得与她念诵的咒语一样狂暴躁烈。
与此同时,阿辛披在肩上的头发猛地向四周上扬,她身边有狂风卷起,刚刚掉落在她面前地上的那柄鱼叉竟随着这念诵声,凭空从地上迅速升起,鱼叉锃亮的尖端反映着火光,来到距离地面四五腕尺的高度,正对艾丽希的前胸。
行宫的小广场一角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喊。
“牛——粪——”
是南娜终于发现她被从艾丽希身边故意调开了。
只要阿辛再念一句咒语,或者用意念控制那副鱼叉,尖锐的鱼叉就会扎入艾丽希的胸腔。南娜再快也赶不及。
艾丽希却也将双手于胸前交错,口唇微动,小声念诵。瞬息间,她面前具现出一幅清澈光幕。这光幕被松枝火把的光线映亮,内有光线不断流动,仿佛流水。
阿辛操控着的鱼叉猛地顿住,而一直站在艾丽希身边的森穆特则一挑眉。
艾丽希使用的,是一句从神符尤米尔那里问到的神咒,叫做借用——
据说是所有阿苏特能掌握的咒语之中,最简单也是最入门的一句。
她借用的是身边人的能力,也就是森穆特的。
只要借用的对象具备抵御危机的能力,就能被神咒的使用者借来救急。
但这种神咒对于任何一位借用对象来说,都只能使用一次,有点儿像是借了就跑,或者是有借无还。
但至于借用之后,如何处理和被借用者之间的人际关系,就不隶属于神咒的控制范围了。
早先艾丽希由阿辛服侍着沐浴、梳妆、涂抹油膏,她留心到这位贴身侍女将她随身佩戴的神符尤米尔和其它几件常佩的首饰全都换掉,换成了不常用的几件,已经有所预感,猜到阿辛不想让她身上留有具备神力的护身符。
她只是一个空有阿苏特之名,毫无防御能力的神眷者,只能临时救急,以当骰子做威胁,从尤米尔那里敲诈了一个她能够迅速掌握的神咒。
没有任何咒语学基础,艾丽希只能凭借出色的记忆力硬拗了这一句极其突兀与拗口的咒语,侥幸在第一次使用的时候,真的借到了森穆特的能力。
阿辛召唤来了塞特神的鱼叉,却遇上了艾丽希借来的盾。鱼叉的尖端不断发出叮叮的响声,却再也没法儿向前送半寸。
很明显阿辛并不甘心,那对碧油油的眼眸里疯狂之意越发浓厚。
但她不得不抽回鱼叉,向南娜快步奔来的方向飞快的一挡,铮的一声,孟图神眷者射出的黄金羽箭被双股鱼叉挡下,掉落在地上。
“牛粪!”
南娜这时候赶到了,她的嗓音因为气愤而微微发抖。
“阿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贴身侍女做出了对主人不利的事,最痛心疾首的是南娜这个侍女长。
回应她的却只有鱼叉。
这是阿辛不肯束手就擒,她面对战神眷者,咬紧下唇,奋力抵抗,但是毕竟实战经历与南娜差得太远,在打第一个照面的瞬间,就被南娜一脚踢中膝盖,从而踹倒,砰的一声跪在艾丽希面前,咽喉被长剑抵住,手中的鱼叉则深深扎入行宫用石板铺就的地面,竟然拔不出来。
“小姐,这是南娜的失职,是南娜没有发现阿辛的险恶用心……”
阿辛猛地跳起来想要挣扎,终于还是被南娜一把按住了。
这时艾丽希却往后缩了缩,站到了森穆特身边,一只脚往后迈了半步,随时可以躲在对方身后。
毕竟她刚学会的借用只能借用一次。
既然森穆特有能力同时保护两人,那么她很乐于躲在这位大祭司背后。
“南娜,去把大神官夫人送来的人都带到这里来。”
艾丽希吩咐。
南娜这回说什么也不敢离开艾丽希了,只能让他人去传讯,把大神官夫人当做备用血条给艾丽希送来的三十几个男男女女们传唤到这夜深人静的小广场上。
森穆特全程旁观,一言不发。
这和艾丽希对他的判断一致,这个男人佩戴着回避。因此拥有一种超然事外、漠然旁观的气质。
无论是阿辛的嫉妒、愤怒与狂乱,南娜的痛心,还是艾丽希的紧张与惊惧……种种情绪都影响不了森穆特分毫。
三十几个卡们深夜被唤起,带到入夜后寒意袭人的小广场上,惊愕不已地看见颇受王妃喜爱的贴身侍女阿辛被侍女长南娜制住。
“和我一样从大神官府邸来到这里的同伴们,请你们见证,王妃需要我为她奉献我的卡,我不愿意,于是……”
“你敢胡说!”
南娜一声暴喝,声音将在场所有的人耳鼓震得发疼。那些匆匆赶来的卡们,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甚至有人不经吓,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艾丽希却平静地告诉南娜:“让她说——”
“让她把满心的怨念都说出来。”
“如果她在神明的注视下满口谎言,在亡灵之路上面对神的审判就再多一项罪恶。”
艾丽希如此大方,阿辛反而不敢多说,斟酌了片刻才说:“你们……和我一样的人们……你们应该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跟随王妃来到萨卡拉。”
人人默然,人人心里有数。
“你们想过为什么么……为什么,贵族们只要说一声需要,我们就必须伸出胳膊,把我们的生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们?”
“可他们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看他们,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需要呼吸、吃饭和喝水,男人和女人需要同房才能生下孩子……”
三十多个卡,茫然地盯着阿辛的方向,女人的话对他们没有任何触动。
在艾丽希看来,这些无动于衷的人们都像是在脸上写上了大字——无力反抗、躺平算了。
相反,在一旁听着的森穆特终于皱起双眉,生出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阿辛跪在地上奋力抵抗来自南娜的压力,同时大声叫喊:“听我的,只有塞特神,塞特神会帮助我们改变这一切,让我们从跪着活成为站着活……”
南娜再也忍耐不住,再次用膝盖将阿辛的身体往下压了些,怒喝道:“住口,塞特是不为正神所容纳的邪神,是玛阿特的敌人,只会给人间带来贫穷、饥荒和混乱。”
但艾丽希发现那三十几个卡之中,真的有几个人抬起了眼。
贫穷、饥荒和混乱……对于这些随时可能要贡献生命的预备血条而言,可能也不会更坏了。
阿辛不止是来刺杀她的,或者说,阿辛的刺杀能不能成功根本无所谓。
但只要阿辛的悲剧结局,能够为那位塞特神多争取一个追随者,背后之人可能都会认为这有价值。
幸好,艾丽希事先已经想过该怎么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