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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要!”
“啊啊啊啊——”
那颈环精致非常,却并不似修真界修者惯常佩戴的素雅之物,颈环包玉镶金,足有宴春手指粗细。
上面篆刻密密麻麻的符文,甫一扣上宴春颈项,吸了她自嘴角流向颈项的鲜血,“咔”地一声,自动收缩到合适大小,密密实实卡在了宴春脖子上。
与此同时,那颈环之上的符文突然灵光大盛,宴春只觉眼前一片金红交错,头顶“嗡”的一声,像被人一杵子下去,砸穿了脑壳。
接着有什么东西自开窍的脑壳被活生生地塞入了她的神识之中,宴春突然僵住不动,面上的表情僵死,唯有双眸之中显出了妖异红光,符文密密麻麻流淌而过。
宴春失去了意识。
第6章 入妄六 有一只睁开了一点点
不过宴春的意识很快又恢复,却不是在涤灵池苏醒过来,而是进入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
她仿佛看到了七彩流光,光的尽头,她看到了一位秀美端庄的女子,抚摸她的鬓发,她和这女子素未谋面,却莫名地对她生出了无限的亲近之意。
但是还未等宴春疑惑,下一瞬,她又被拉入一个黑暗的小屋,她听到女人细细的呻吟,不是快乐,却似痛苦。
她什么也看不到,四肢无法伸展,似乎被关进了窄小的箱子里面。然后她听到了“咚、咚、咚……”
“咚、咚、咚……”每一下,似都敲在宴春的神魂之上,令人心神俱震,几乎要魄散魂飞。
她知道,外面那个女人的声音,就是抚弄她鬓发的女人。
接着画面又一转,宴春看到了死去的女人尸体,她被泡得发白肿胀,完全没了人形。
连双眼都瞪得如牛般肿大,周围围了好多人,对着女人死去的尸体指指点点,要一位什么老爷快将这尸体烧了,免得引发疫症。
宴春的视线还是不高,她心绪茫然,顺着众人的视线,仰头看向了那个众人要他拿主意的老爷。
在看清了那个老爷的瞬间,腐臭的,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大火冲天,烟雾被风卷着呛入口鼻,几近窒息。
死去的女尸可怖的模样,周遭嗡嗡如蝇虫飞舞的尖利声音,包裹住了宴春。
宴春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痛苦、惊慌、茫然、还有浓烈的恨!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慢慢地,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哗啦……”宴春眼中符文散去,沉入了涤灵池。
伏天岚和宴高寒终于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沉了进去。
而就在此刻,在宴春沉入涤灵池的瞬间,距离她不远处的莫秋露,“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血。
鲜血染红了荆阳羽雪白的前襟,甚至是冰雕般精致的下巴。
“大师兄……”一声虚弱无比,几乎只剩气声的呢喃之后,女子终于慢慢地软倒在了荆阳羽的怀中。
荆阳羽一直毫无动容的眉目,在低头看了一眼同沉入涤灵池底的宴春足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子,渐渐拧了起来。
莫秋露和宴春长得太像了,神态身量,眉目气质,连看着荆阳羽的眼神都差不多。
而且最重要她的脖颈之间,也扣着一个同宴春脖子的颈环一模一样的颈环,只是她的这个颈环并非是金包玉,而是银包玉。
荆阳羽低头,并没有去理会身上脸上的血迹,也并没有松开怀中昏死的女子,他就这么抱着怀中女子起身。
池边上虚耗过度强撑着地面的伏天岚和宴高寒睁开眼,神色疲惫又复杂地看着荆阳羽。
荆阳羽怀中抱着宛如死去的天鹅一般垂着四肢的莫秋露,无悲无喜的同伏天岚对上视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伏长老,我们这么做……必会遭天谴的。”
这究竟是对的吗?
他们三个都知道,是不对的。
“小师妹醒来……怎么肯呢?”荆阳羽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但是说完了这一句,他便抱着怀中女子转身离开了。这句话中的埋怨,不是对爱女心切的伏天岚和宴高寒,而是对着他自己。
“阳羽……”伏天岚起身,踉跄了一下,被宴高寒扶住才站定。
她对着荆阳羽的身后说:“秋露那孩子……还要拜托你照顾,这件事算我们二人求你,不要告诉宴春。”
荆阳羽脊背僵直,垂着眼睛,面上胸口满是被喷溅上的鲜血,他并没有用除尘法诀除去,就算除得再干净,也洗不清了。
他们今日身上沾染的并非是血,而是罪孽,谁也洗不清了。
伏天岚又说:“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尽力弥补那孩子,阳羽,是我们拉你迫你,并非你所愿,你万不要因此心生魔障啊……”
荆阳羽并没有回头,却慢慢摇了摇头。
他师尊出山寻灵合归天的机缘,他现在是衡珏山代掌门,谁能逼迫他?
荆阳羽抱着怀中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尚算平和的莫秋露悄无声息离开了后山。
伏天岚眼泪不住地流,宴高寒则是抬手搂住了她,拍她肩膀,说:“秋露养在身边这么多年,我们不止问过她一次,她亦是自愿,她若当真不愿,早该离开了。”
“晴眉,别难过了,宴春醒了,我们夺得了固魂草给她吃下,一切就能如从前一样,你不高兴吗?”
伏天岚依旧摇头,但看着沉睡在涤灵池底的宴春,最后到底眉目露出了一点期盼。
宴春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又化为了灵雾,反正很玄妙,这一次不光在后山游荡,她甚至出了后山地界。
她被风卷着,因为少了部分神魂,懵懵懂懂的像个小孩子,轻灵的宛如一片山中落叶。
许是她这些年唯一一次从禁地跑出来,还躲过了一整天荆阳羽追踪的记忆太深刻了,她也不知是随风而荡,还是心之所向,她竟然来到了那日和那个小师弟一起看阴阳鱼的水潭边。
她在水潭边果然看到了玉宸小师弟,心念一动,就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可不妙,她成了一只谁也看不见的背后灵。
尹玉宸更不可能感觉出什么,他站在空荡荡的水潭边好一会儿,这才又钻进山洞里面去修炼了。
他当然不是怀念那两条阴阳鱼,而是想念和他曾经一起坐在水边说话的宴春。
不过他现下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只允许自己思念那么一小会儿,就连忙收敛心思,开始修炼。
大多数修者修炼分两种,一种入定引灵气淬体,一种便是与人对战磨练迎战能力。
当然了内门和外门的修炼方式还不一样,内门已经磨练出道心灵盾之人,对战自然是祭出灵盾与人对阵斗法。
修者灵府暗合天地,分金、木、水、火、土、五灵府,正对世间相生相克的五行之力。
道心与灵盾相辅相成,灵盾既可以保护自身,又可用来保护他人,还能在其上豢养与道心相合的灵宠,用于作战。
不过只有破妄境中期修士,才有可能磨练出道心灵盾,至于灵盾其上灵宠,不拘是什么东西,只要合自己灵府属性便可。
而对于不足破妄境中期的修士,即便是有了执着之道,也会因为灵力不足,磨炼出的灵盾反复破碎,有损修为和道心。
所以大部分修士并不急着提前磨炼道心灵盾,修为不到,道心灵宠亦是难以豢养。
外门弟子最高的修为便是破妄境初期,因此并没有道心灵盾,所以外门弟子的对战方式,就是纯粹的打架,而非斗法。
虽不像之前尹玉宸被猪肝脸揍得那样拳拳到肉,却也只是将武器裹挟了灵气,再辅以招式对战。
因此贴在尹玉宸身后的宴春,以为尹玉宸修炼只是入定引灵气淬体。结果一进了山洞,就看到了尹玉宸从怀中掏出了好几块留影玉来。
留影玉乃是门中用于记录弟子言行的低阶法器,算是一个画在玉上的小阵法,能够在承载灵气的玉可承受的极限之上,记录并且重现一些人事物。
在弟子们之中应用的非常广泛,毕竟留影玉的玉灵气消散之后,是可以经由高境弟子之手,重新封入灵气绘制符文的,算是可循环使用的灵器。
宴春见尹玉宸将手中一个留影玉放在地上,引灵气催动,那留影玉上边立刻活灵活现地现身了两个弟子身影。
正对着留影玉的弟子生得眉目邪飞,眼含戾气,武器乃是一把骨锏。留影玉中他正与一人对战,那人背对留影玉,却身量比那手持骨锏的男子不知道高大了多少,亦是双手持武器,却是一对儿看上去便颇为沉重的双锤。
两个人无甚废话,很快缠斗在一处,刀兵相接铮铮入耳,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犹如能穿透留影玉一般。
宴春鲜少和谁有这般直接冲突,也没有这般近距离看他人冲突,下意识向后闪了一下,却因为自己此刻只是个“背后灵”,是贴在尹玉宸身上的,并没能闪得出去,反倒是迎着留影玉之中那对战的两个人冲了上去。
宴春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也反应过来,那留影玉再怎么逼真,也不可能有人真的从那影像之中冲出来。
于是她贴在尹玉宸的背后,观察他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尹玉宸赤手空拳钻进两个交战的人影之中,左右闪避,同时伺机出手,身形虽然不算快,但倒也轻灵,竟然好一会儿都没让留影穿透他的身形。
宴春顿时明白了,他这是在做对战演练。
内门弟子有些自然也会这样做,可是对战斗法千变万化,内门大多拼的是灵力运用,这种方法是最笨的方法。
而尹玉宸却做得很认真,宴春贴在他后背上,是跟着他的视角,自然也能感觉到他的身法。
尹玉宸学习能力出乎意料地快,在演练之中,只要被留影碰到,再重新开始,绝对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而且不止这一个留影玉,他怀中也不知道揣了多少,一个接着一个的演练,直到留影玉灵气散去,他再拾起来放在一边,拿出新的。
他仿佛一个不知疲惫的傀儡,宴春跟着他从山洞外光线明亮,一直练到了万籁俱寂,他还是没有停止,汗水却已经浸透了整片脊背。
宴春发现每一个留影玉之中的人都不一样,她有个挺荒谬的猜测,尹玉宸这是打算把外门可能对战的弟子招式全都记下来。
但这怎么可能?
而且对战瞬息万变,死记招式有什么用?真的对战之时,灵力不足,还是会被直接轰出对站台。
再者说了,就算真的都记下来了,尹玉宸对战的方式也很奇怪。
宴春虽然修为稀松,可架不住她身边都是大能,耳濡目染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自古对战都是攻守兼备,尹玉宸练的招式是命门大开以命博胜。
他旺盛的,要赢的心关在此刻漆黑的山洞之中,却浓烈地被宴春感知个真切。
她还有些唏嘘,这年头……连外门小师弟都这么努力了啊。
宴春有点悔,悔自己从前怎么就没多努力一下呢,虽然可能还是修为不入流,但至少当年被魔气灌体的时候,灵府不至于搅合得那么碎。
那样她那天努努力说不定能偷跑出龙牙山,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种局面。
宴春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是怎么回事,她乐观的想,万一是死了呢?
死了能这样自由,比活着好啊。
宴春趴在尹玉宸身上,跟着他不知疲倦地反复练习,她的意识都消失了一阵子,再清醒她勤勉地玉宸师弟,总算是停下来了。
他缓步走向洞外,连月亮都已经休息了,天色朦胧,他慢慢走到水潭边,手里捏着一方眼熟的白色手帕,不擦浑身的汗,也不放进溪水中涤洗,只是将那手帕,寻了一块重量相当不至于被风吹走的石头,好生压在了溪水边。
然后走到了水潭边上,解开了腰带。
解开了腰带。
解开了腰带?
宴春:“……”
腰带落在地上,外袍也随之落地,宴春知道接下来肯定是非礼勿视了,她下意识想跑,但是她还粘在人家后背上呢。
而且越着急,宴春越是没法凭借自己的意志离开,情急之下,她只有闭上了眼睛。
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在山风之中不甚明显,却格外钻人耳膜。
宴春趴在人家光裸的后背上,走不了,又出不了声,眼睛更不敢四处乱看,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小师弟下了水潭。
她想老天待她不薄啊,死了还让她做了一次饱色鬼。
玉宸小师弟这色相实在不可多见。
可惜她这状态感知不到寒冷,也感知不到尹玉宸的肩头皮肤,是不是像自己看到的那样温热细腻。
水声哗啦,宴春趴着趴着,心里实在好奇,紧闭的眼睛,有一只睁开了一点点。
就一点点。
第7章 入妄七 我的灵府!我的灵府开始恢复了……
宴春当然不光是想要耍流氓,她更是好奇。
因为尹玉宸把面上戴着的四象面具摘掉了,也没有将眼睛用布巾束缚起来。
宴春看了他好一番春光之后,又想看看他眼睛到底怎么了,才无论黑夜白天都遮着。
只是宴春很努力地从尹玉宸身后抻脖子朝前看,那样子活像个意图攻击人的大鹅。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在尹玉宸身后贴得非常牢靠,就是没法绕到尹玉宸的正面,看到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趴在尹玉宸肩膀上,倒是能看到他俊美的侧脸轮廓,尝试了几次没能成功看到他的眼睛,她只好顺着他散落的长发,光裸的胸膛,看向隐匿在水中……
宴春想着反正自己死了,看看也没人知道,一饱眼福之后,有点可惜。
可惜的是她自己。
她和大师兄荆阳羽名义上好了那么多年,却到最后最过分的只有几个浅尝辄止的吻。更多的时候他们之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大师兄触碰她,大都是摸头,温情脉脉。
宴春喜欢荆阳羽的长相,喜欢他肃丽高洁,对他高山仰止。
可却从没有对荆阳羽起过什么过火的心思,下三路别说看,连那方面都没想过,总想着她还小,等到修为到了,大师兄和她结为道侣,自然会教她。
可她看着这萍水相逢的小师弟,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欲。
想要触碰和纠缠的那种欲。
宴春震惊不已,看看便罢了,对着堪称陌生人的人动太过火的心思可不行。
况且她现在的状态有些像她曾经被压在涤灵池底,被灵雾卷着游荡的时候。
她试图操纵自己的意识,从这里离开,但并没有成功。
她真死了吗?她没法再乐观的这么想了。死去的魂魄是不会被束缚的。
过了好久,天色渐亮,尹玉宸澡都快洗好了,要从水中上岸穿衣服了,宴春还是贴在他的后背上。
有点要命啊。
尹玉宸长发如藤蔓一般,湿贴勾缠在他精瘦的身躯之上,迈动着长腿上岸,从之前练武穿的湿衣服里面勾出了储物袋,又在储物袋里面找出了一身外门弟子服。
宴春怀着复杂心情,看着他一层层穿衣服,岸上比水下看得更真切,若不是她现在状态飘忽,并非是真人,估计早就烧得面红耳赤了。
幸亏尹玉宸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否则真是……真是……
衣料窸窣的声音停止,尹玉宸已经将衣服穿好了,宴春看到尹玉宸弯腰,将之前用石块压在溪水边的那块纯白的手帕,贴在了脸上。
宴春只以为他是在用那手帕擦脸,但是尹玉宸慢慢直起身,那手帕依旧按在脸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
宴春又抻着脖子从侧面看,尹玉宸闭着眼睛,半张脸埋在手帕里面不动了。
宴春不明所以,压根没想起来这方白色的手帕之前她用过。
更不知道她用过之后,尹玉宸就将这锦帕当成了宝贝,至今并未涤洗过,哪怕这手帕上面,已经完全没了她留下的气息。
此刻晨曦乍现,一抹暖黄自天边直射而来,宴春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松,就从尹玉宸的后背脱离了。
她身体悬浮在半空之中,疑惑地看向乍泄的天光,尹玉宸正好这时候也将埋入手帕之中的脸抬起来了。
宴春连忙低头看向他的脸,却又还没等看清,就整个人在空中扭曲了。
她先是像一片被风吹皱的纸片,身体乱七八糟地折叠起来,而后彻底化为了一阵灵风,迅速被卷离了这一片山林。
晨曦之中,分崩离析的宴春被风带走,而尹玉宸从手帕之中抬起的眉目,却直直撞入了天光之中。
如果宴春再晚一点离开,就会发现,尹玉宸那天说谎了。
他并非是自小视弱,不可直视天光。
他现在就在直视天光。只不过直视天光的那双眼,一只清澈如泉,一只血红妖异。
迎着晨曦仔细看,才会发现,他眼中的红并非是什么异象,也不是密布的血管,而是他左眼的眼底,生了一片鲜艳的红斑。
那红斑覆盖了整个左眼眼白,让他的左眼看上去像是浸血一般,但他的眼球依旧和右眼一样是纯黑,却因此看上去更加的妖异。
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嗜血弑杀的魔族,才会生着红色的眼睛。
因此尹玉宸从出生开始,就因为自己的左眼受尽欺凌,无论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变成他的错,就连亲生母亲,也待他犹如牲畜。
他吃尽了苦头,学会了忍耐,可是因为他被打也不再大喊大叫,却让人更加视他为妖怪邪魔,因为只有邪魔是不知道痛的。
连他的名字都叫狗儿。他仿佛是个天生的畜生。
说来可悲,见过他这眼睛的所有人算在内,唯有一个宴春,肯将他当成正常人一样看待。
尹玉宸并没有直视天光多久,很快收回视线,如往常一样,戴上了四象面具。
他将手帕揣好,将地上的脏衣收好,循着石子路,去往外门弟子院的方向。
他心里盘算着,若是荆阳羽真的着人插手阴阳鱼的事情,那么今天外门应该会处理这件事了。
尹玉宸想起了这件事,就不由得想起宴春,想起了宴春,他面具之下的神色,就自然柔和起来。
哪怕宴春猝不及防出现,又不由分说帮忙处理阴阳鱼的事情,实际上是打乱了尹玉宸的计划,可尹玉宸喜欢这样,喜欢宴春插手他的事情,无论最后会怎么样都好。
他又想起那个利用意味十足的吻,心脏被撞击的鲜血淋漓。
尹玉宸并不知道,宴春昨晚整整陪了他一整夜,晨曦乍现才被灵雾卷走,否则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而被风卷走的宴春,浑浑噩噩一阵子,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在涤灵池底醒过来,睁开眼心就沉到了底。
果然她并没有如愿死去,此刻天光映入涤灵池,给灵雾镀上了一层暖黄。
宴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四处看了一圈,空荡荡的禁地里面,除了缭绕的灵雾,就只有她一个人。
宴春的心中涌上了一种难言愤懑,想到了命魂镜中,她看到的自己的未来,有种困兽般的绝望。
命运似乎从她胆敢伸手拉住那个即将被魔窟卷进去的孩子开始,便对宴春露出了险恶的獠牙。
宴春趴在池边,如同坠入冰湖一般,针刺一般的寒冷不肯放过她每条骨缝,让她的血肉冻结,让她的灵魂冻僵。
“当~”
突然间什么东西撞在池壁上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宴春低头看去,瞠目欲裂地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扣着的精美颈环。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宴春低下头伸手摸上颈环,隐隐约约地想起,她昨天修复灵府疼得恨不能去死的时候,母亲亲手给她扣上了这颈环。
多可笑,她那么爱她,却在亲手抹杀她的存在。
宴春用手摸索着颈环之上的金包玉,密密麻麻的符文在她手下散出一圈圈诡异的灵光。
这灵光如有实质地缠着宴春的手指,钻入了她的皮肤经脉,然后慢吞吞地钻入了灵府。
宴春追逐灵光自窥经脉灵府,内府果然大变样了。
她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一定欣喜若狂。
她滞涩开裂的经脉已然恢复如初,就连她灵府之上的裂痕也修复个七七八八了。
可宴春泪流满面,却不是因为痴心妄想这一次自己恢复了,只是屏息等待着,等待着身体什么时候,会彻底失去控制。
共生之法之所以有违正道,是因为要用另一个完好的神魂灵府,去滋养另一个灵府。
她本该像母亲一样,对着自愿帮她续命的莫秋露感恩戴德。
但偏偏她窥见了命魂镜,她知道这共生是邪术,虽然不知道具体如何邪恶,她却看到了自己被莫秋露操控。
莫秋露会越来越像她,等到她彻底变成她,宴春就会变成一具失去自我意识的躯壳。
生不如死不外如此。
她这么多年告诉了很多人,尤其是伏天岚,祈求她相信自己,不要这么对自己。
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宴春哭着哭着,便又笑出了声。
“谁也别想控制我!”她嘶吼着。
一刻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宴春粗略地根据天色估算着。她战战兢兢地自窥灵府,发现她的灵府不光没有开裂,反倒在缓慢的愈合,她的神智也没有被剥夺。
她冷静了一些,慢慢趴在池边,仔细回忆着共生之后的预言,脑中不断地盘算着,既然走到了这一步……
贼老天不肯让她好好的去死,那便谁也别想痛快的活着!
宴春想到了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宴春像个疯子一样大笑,反正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再怎么癫狂嘶吼,声音也无法穿透禁制传到外面。
她像个落水的大幺蛾子一样,在涤灵池欢快地扑腾了半天,发现她这般激动,又这么大动作,她的灵府依旧在恢复并没有再开裂的趋势,她至少暂时健康了不是吗?
这份虚假的健康她得好好“享受”啊。
去他奶奶的命!
去他爷爷的命魂镜!
见过命魂镜的修士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她何不真的畅快疯一场?
命魂镜之中映照出她灵府破碎无法修复,在漫天大雪之中孤苦下山,血染前襟。
映照出她心爱的大师兄不再爱她,反倒爱上了一个偷她模样的莫秋露,凭什么!
宴春简直如同经年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挪开,那柄穿胸而过的名为“天煞孤星”的长剑,还滴着血,她却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宴春笑够了,狠狠抹了下脸。正午的天光映在池中,照在她素来毫无血色,如今却恢复红润的嘴唇上,正如同在山水墨画之上点了一抹鲜妍春色,让宴春整个人霎时间都鲜活起来。
荆阳羽进入禁地,正看到涤灵池里的这一幕,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小师妹随他一起下山历练,明明能够用清洁咒术,却偏偏要在山涧戏水。
那时宴春便正如此刻,鲜活又可爱,像一抹无法忽视的亮色,一抹恼人又无比娇俏的春风,将荆阳羽坚定的道心活生生撬开了一道名为“小师妹”的缝隙。
从此荆阳羽的求仙之路上,便多了一个牵动他心绪的宴春。
“你醒了……”
荆阳羽一时间竟然有些失态,连用术法瞬移都忘了,直接跑到了池边蹲下,按住了要从池中爬出来的宴春说:“别出来,你还得在里面待上几天。”
他非常忐忑,甚至不敢直视宴春眼睛,生怕宴春下一刻,便要闹起来。
“大师兄……”宴春叫了荆阳羽一声。
她仰起头,叫的缠绵悱恻,拉着荆阳羽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大师兄……”宴春拉着他矮下身,勾住了他的脖子,循着他微抿的嘴唇吻上去,毫不客气钻入他因为惊讶微张的唇缝。
宴春并不擅长亲吻,但是正因为青涩和大胆,让这个吻如同洪钟一般,狠狠撞在荆阳羽的心上。
荆阳羽跌在池边,双眸巨震,冰凉的唇和脸一起泛上潮热。
宴春却有些心不在焉,她闭着眼亲吻着她曾经最爱的大师兄,脑中却闪过山下那小师弟妍丽的侧脸。
宴春心头一跳,皱了下眉睁开眼。
荆阳羽也立刻回神,推开了宴春,嘴唇微颤,眨了下眼,才勉强稳住声音,手撑在池边,出声问宴春:“师妹你……做什么?”
宴春看着荆阳羽,片刻之后笑了,笑的尤其干净单纯。
她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这比她突然亲吻荆阳羽还要让荆阳羽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