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里拿出手帕,面无表情地擦起自己刚刚握过小姑娘的右手,他强迫症一样擦了一次又一次,似乎还是不舒服,竟然转而直接用左手指尖用力地挠,一直将手心手背抓出数道血痕,似乎才终于满足。
手上的抓痕很快自己痊愈,苏卿容这才抬起头,迈步向着远方的小姑娘走去。
木蜻蜓一路飞飞停停,念清努力地跳起来伸手碰它,它就会飞得高一些。过一会儿滑翔在地上,念清刚跑过去,它又继续飞了。
直到小女孩气喘吁吁,才终于抱住木蜻蜓。齐厌殊不给她梳辫子,她这样跑得全身都是汗,白皙的小脸蛋上贴着湿了的发丝,看起来乱糟糟的,但还是很可爱。
“累了吗?”这时,她的身后传来柔和磁性的声音,像是夏日的溪流般动听,“不如进去坐一会儿休息休息吧。”
念清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主峰周遭那些空着的殿院面前,苏卿容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边。
刚刚是清晨,如今跑了一路,太阳逐渐升起来了,有些晒人,小姑娘全是汗,热得慌,便点点头。
二人进了院子。
念清觉得晒,她直接一鼓作气跑过院子,进到阴凉的殿内,气喘吁吁的。苏卿容负手跟在后面,也进了屋里。
小姑娘想休息一会儿,然而成人的椅子太高了,她上不去,救助地看向苏卿容,苏卿容却没有刚刚在齐厌殊面前的温文有礼,他嘴边的笑容淡了些。
只是一点细小的微表情,苏卿容温和的笑容便转而成为有点凉薄冰冷的笑。
他似乎没有看到念清的求助,而是转头看向整个殿里。
苏卿容伸手拂过桌子,他轻轻说,“我每一次看到这些空着的宫殿,便忍不住想,以前生活在这里的门派该是什么样子,曾经住过这里的又会是怎样的人。”
他笑道,“能被这样灵地之上的大门派收取,又能住在主峰的弟子,该是如沈云疏那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吧。”
他琥珀色的眸子浅而透澈,并不是清亮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冰冷凉薄的玉石,没有一点温度。
“可惜,人走茶凉,这么好的灵地,最终还是落在了我们这样的人头上。”苏卿容淡然道。
他抬眸看向念清,只见小姑娘刚刚一个人努力地爬上了椅子。她小小的,在成人的椅子上显得更加小巧,也与整个古朴庄重的屋内设施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个意外的外来者。
小姑娘脸上沾着发丝,孩子的眼睛格外水润,看起来无辜又清澈至极。
她当然不可能听懂苏卿容说了什么,她的怀里抱着木蜻蜓,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蜻蜓的翅膀。
苏卿容眉尖微微一动。
自己的所有物在别人手上,让他感到格外难忍,有一种想摧毁干净的冲动。
而怀抱着它的小女孩,也与整个沧琅宗格格不入,碍眼得很。
从第一次见面时,看到本该一生天煞孤星的谢君辞轻柔地抱着她,像是抱着什么宝物,身上没有了平日的煞气的时候,苏卿容已经不由自主地对小女孩产生了摧毁欲。
他们师徒四人本该是世间的异类,被所有人排斥。
他们本该一起坠入黑暗,不可救药地烂到根髓,谢君辞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脱离泥泞?就连师尊也态度截然不同。
真是令人厌恶啊。
苏卿容垂下睫毛,不知不觉间,他丑陋布满伤痕的手指已经缓缓攀上小女孩柔软脆弱的脖子。
她跳动的脉搏就在他的指尖,那么脆弱又渺小,像是刚刚升起的小火苗,随便一阵风便能吹灭。
苏卿容摩挲着小姑娘的脖颈,眸子轻眯,不由得陷入沉思当中。
他忍不住想,如果折断她的脖子,等到谢君辞回来之后,他会发疯吗?会直接被阎罗之力吞噬么?
就在这时,苏卿容听到小姑娘稚气的声音问,“你的手怎么啦?”
她的脑海里,本来已经紧张到正在纠结要不要启动紧急保护模式的系统,听到她这句话,又吓得一抖。
宝啊,这可不兴问啊!原著里这个问题谁问苏卿容便整死谁,一问一个准啊!
苏卿容回过神,他看到小女孩清澈的眸子好奇地看着他的手背,完全没有自己被人捏脖子的紧迫感。
他苍老难看的手与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相比,显得似乎更加丑陋了。
她的目光带来一种灼热感,让他感到极其不适,甚至恶心。
苏卿容强忍着心中的恶意,他低下头,轻轻笑道,“以前受过伤,便这样了。”
念清抬起头,小声说,“是不是很痛?”
“是啊。”苏卿容回答得漫不经心。
然后,他便感受到自己的手背上传来温热的微风。
苏卿容倏地抬起眸子,便看到小姑娘两只小手握着他的手腕上,她低着头,很认真地轻轻地吹着他的手背。
“痛痛飞飞。”念清稚声道,“吹吹就不痛了。”
苏卿容瞳孔紧缩,手指像是被灼烧一样,条件反射一般瞬间缩紧。
念清只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被微微握紧了一点点,下一瞬,苏卿容便被击飞了出去,他的后背砸在了墙壁上。
主峰上所有的前门派遗迹宫殿都拥有很高的防护,墙壁并没有被砸坏,可苏卿容却面色一白,殷红的献血从唇边淌下。
齐厌殊出现在虞念清面前,他眸子深沉,身上气息暴戾,是小姑娘从来没有见过的另一面。
他攥住苏卿容的脖颈,头凑到他的耳边,阴沉地一字一句道,“本尊是不是说过,不要做败坏本尊心情的事情?”
苏卿容嘴唇泛白,他又吐出一口血,艰难地开口道,“师、师尊……”
齐厌殊松开手,苏卿容倒在地上。
他本就气质有种常年生病的苍白病态,如今一吐血,像是要死了一样。
齐厌殊也没打算在小女孩面前动手,他弯下腰,刚要带走苏卿容,却听到小女孩尖叫道,“不要!不要!”
他转过头,就看到小姑娘蜷缩在椅子上不停地颤抖,眼泪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落。
齐厌殊从没想过平日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竟然会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他怔住了。
他向着虞念清走去,小姑娘却又是一抖,她呜咽害怕地哭泣着,下意识往椅背缩去,齐厌殊不得不停下脚步。
“念清?”齐厌殊低声唤道。


第35章
昏暗压抑的地牢深处,游走着老旧禁制的粗重栏杆,仿佛将世间一切都隔绝在外。
湿冷的角落滋生着青苔霉斑,背壳凹凸不平的虫子在地砖上攀爬着,越过栏杆,爬过地面上无数次血迹干枯后的深深暗红色,最终没入黑暗里。
面色苍白的少年地趴伏在地面一动不动,气若浮丝。
他的腰部被禁锢在地面上,赤露的后背上是纵横交错的血痂,血肉模糊地一直延伸至他指尖。
除了脸之外,他的身上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苏卿容的脸颊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睫毛缓慢地颤动着。
在他迷糊不清的视线里,穿过栏杆,走过长长的地牢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有一处狭窄的小小透气天窗,阳光被割得一条一条,斜斜地照射在地上。
这是整个地牢中唯一的自然光源。
少年每日便这样看着那里,看着阳光落下,看着它从东边映入,日复一日。
地牢里并不总是这样安静,每隔半个月,便会有许多人踏过走廊尽头的狭小阳光投影,来到他的面前,连接上那恐怖的法器。
他的血肉是世间难寻的宝物,也沁着剧毒。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找到了最佳取血取肉的方式,甚至创造出一个专门的法宝,可以干净地剔出他们想要的每一块血肉。
起初,那些人取他的血是为了救治家族里体弱多病的少家主。后来,这逐渐变成了一门生意,一个让默默无名的吴氏世家赚得盆满钵满,从而跻身进入世家商盟的大生意。
没有人当苏卿容当回事。
在他们眼里,他已经是货物,是任人宰割的畜生。
在漫长非人道的日子里,苏卿容已经麻木,他犹如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除了太痛的时候,他甚至从来不说话,无声无息,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每隔两日,会有人送来丹药和简单的吃食,苏卿容身体太过虚弱,需要用丹药和饮食一同吊着一口气,经常送来的便是白水与当日世家做给下人的餐食。
早上送来的东西,经常在半夜时才会被少年缓缓地拉进牢笼。
毫无波澜的日子偶尔也有意外,在一个夜里,苏卿容将餐盘从栏杆的缝隙中拉进来,才发现在碗与碗的边缘底部,藏着一小撮开得极好的小黄花。
这种花经常在春日漫天遍野地开在修仙界的各种地方,低贱却生命顽强昂扬。
正如他一样。
少年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花瓣,没过多一会儿,黄花已被他手上的血染红,并且迅速地衰败了。
苏卿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看了它许久,才轻轻地将衰败的花朵放在墙角边。
在那一刻,他有些后悔。如果他没有着急触碰它,或许这朵花还能多活几日,而不是这么快死去。
暮气沉沉的牢笼因为鲜花而短暂地明亮了一会儿,便迅速地再次沉入黑暗。
日子过得太久,苏卿容能从脚步声知晓来者的身份。
这一天,一个陌生的脚步从外面传来,后面跟着一堆杂乱无章的步伐。
趴伏在地面上的少年睫毛微颤,他抬起眸子,看到从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一身锦衣玉袍,腰间的名贵配饰随着主人的步伐当啷直响,带着一种被惯坏的趾高气昂。
他的身后,跟着许多神色着急担忧的成年人,有些苏卿容认识,有些没见过。
“这就是我爹说的那个人?”少年在牢笼停下脚步,他俯视着苏卿容,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
“是啊,少家主,这就是我们的摇钱树。”旁边的一个中年人陪笑道,“他叫十八,就是为了能保佑我们财源广进改的名字呢。”
吴氏少家主想要蹲下身好好看看,却被后面的人拦住了。
“少家主,您紧着点,十八的血有毒,别伤到您了。”
“既然有毒,是怎么治好本少爷的病的?”少年蹙眉问,神情明显不信。
旁边的人又是一顿解释,他仍然将信将疑。
“让他抬起头,本少爷想好好瞧瞧。”少年说。
他一发话,旁边的跟班立刻上前,用剑柄穿过栏杆的缝隙,挑起苏卿容的脸。
牢笼中的少年身上血肉模糊,只有脸是完好无缺的。
虽然脸颊上也沾染着干枯的血迹,却仍然能看得出他五官俊美精致,在这样血污之地,竟然反而有一种脆弱易折的美感。
少家主身后的人都吸了口气。
他们平日只管采血割肉,竟然从没注意十八竟然有如此美貌。
吴家少爷被捧在手心里惯了,如今发现该溜须他的人都盯着苏卿容的脸,心头顿时不满起来。
他表面上却不显,而是假情假意地说,“真可怜,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
少年弯下腰,他细皮嫩肉的手里握着玉串,跟着他的动作哗啦哗啦直响。
他轻声说,“十八,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告诉本少爷,本少爷一定给你实现。”
旁边的跟班收回剑柄,苏卿容的头无力落下。
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缓缓蠕动,外面的人都在看热闹,想知道他到底提出什么要求。
他若是想要自由,那便是天大的笑话了,正是吴少爷想奚落他的。
牢里屏气凝神,都在听少年想说什么。
他们便听到苏卿容虚弱地吐出一个字。
花。
众人都一愣,没想到他不求自由不求吃喝,竟然想要花?
吴少爷抬起头,扬眉道,“愣着干嘛,去啊,去花园采花啊。”
后面的人听到命令,赶紧跑出地牢,没过会儿,便捧来一把刚刚采来的花朵。下人自然不可能为了苏卿容去采主人家花园精心培育的花,便也是摘的自然生长的花朵。
星星点点的红瓣黑蕊花,是只在秋天生长的花朵。
吴少爷接过来,他像是要递给苏卿容,实则离牢笼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松开手,花朵们散落在地上。
“哎呀,没拿住。”吴少爷淡淡笑道,“只能十八自己拿了。”
苏卿容抬起下巴,他血肉模糊的手缓缓伸出栏杆,在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刚伸到花儿的位置,吴少爷便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
“这么恶心的手,也配捧花?”吴少爷碾磨着鞋底,他年少却残忍地笑着,狠毒地说,“看你一眼就让本少爷觉得反胃,世界上还有人比你更丑更恶心么?”
他俯下身体,一字一句地说,“你便只配做个畜生,烂在这片淤泥里!”
苏卿容的身体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是纯粹的恨。
他死死地注视着自己被踩的手,眼底迸发出狠厉几乎要斥出血来。
那时没人能想得到,被那样困在牢笼里的少年竟然在日复一日里看懂了栏杆上的禁制,以结果推解法,解开了笼门。
苏卿容甚至在无尽的痛苦中无师自通掌握了邪术血修法,这一早就被修仙界列为禁术的能力。
他记住了所有曾经出现过牢房里的人,记住了他们这些年每一句闲言碎语的聊天,以此逐渐勾勒住自己身处的位置,逐渐确定有关吴家的线索。
几年后逃出生天的那一天,就在吴氏主院,苏卿容绑了吴父吴母,在他们的面前伤害他们视如珍宝的独生子。
苏卿容布满血痂的手指攥着吴少爷的脖颈,他轻轻地笑着。
“我的手恶心吗?”他柔声问道,然后一根又一根掰断吴少爷的手指。反复地问他,“恶心吗?”
吴少爷涕泪横流,一边惨叫,一边带着哭腔求饶道,“不恶心——啊!不恶心,呜呜呜……饶了我吧……”
苏卿容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问他,手中不停折磨,一直到吴少爷失血而死。
血修术以己血为诱引,以杀人吸收对方生命力为提升,升得越快,越伤害根本。
苏卿容以苏氏强大的再生能力不断地透支身体吸收晋升术法,以此杀尽仇家,鲜血蔓延成河,浸染得花园土壤除不尽的腥红色。
吴氏惨案后来经人核实,关押苏卿容的地牢位于主院,所有主院仆从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看守苏卿容的,他们甚至都有把柄在主家手里,以此保证他们的忠诚。
当日,主院主仆全部身死,唯独有一四五十岁的仆妇,只因当年一时心软,偷偷送过他一朵花,而逃过一劫。
强行段时间提升的血修术反噬得很快,苏卿容能够报仇,却也逃不掉了,他却也不在意。
他坐在被血染红的主厅里,看着自己被前来增援的世家弟子围住,看着他们惊惧畏缩的神情,苏卿容大笑不已。
苏卿容本该死在那里的,齐厌殊救回他后,强行洗了他原本修炼的血修术,才保住一条性命,让他有机会重新开始。
只不过过去的后遗症让苏卿容经常头疼,这些年他经常会忽然出神,回到可怕的过去里。
他虽然早已报仇雪恨,仇人都已是地下白骨,可那个走廊深处的牢笼似乎仍然折磨着他的精神。
如今他灵力紊乱,体质又弱,嘴角一直溢出鲜血,苏卿容却仿佛毫无感觉。
他用手掌抵着太阳穴,头一阵阵地痛。
眼前是齐厌殊和哭得鼻子都泛红的小家伙不知道在交流什么,似乎效果不太好,他昏昏沉沉,意识却陷入了另一个深渊当中。
苏卿容仿佛又看到那吴家少爷踩着他的手,恶狠狠地骂他恶心,正如这些年他经受的那样,这个幻觉总是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折磨他的精神。
可没过多久,这个缠绕他数年的梦魇却又换了样子。
朴素干净的殿中,小女孩柔软白皙的小手抚上他的手腕,她低下头,轻轻地吹着苏卿容的苍老丑陋的手背,然后幼稚又期待地对他说,“吹吹就不痛了。”


第36章
齐厌殊没想过念清会害怕成这个样子。
可他该料到的,小姑娘才这么大点儿,又不是他那三个皮实的徒弟,看到这一幕这么可能不害怕?
齐厌殊有些懊恼,他低声道,“念清,别怕。”
他的安慰明显没有效果,小女孩蜷缩在椅子上,呜咽地哭泣着,身体不停颤抖。齐厌殊只要有靠近的意思,念清就会哭得更大声,明显很怕他。
齐厌殊微微蹙起眉毛,他觉得哪里不对。
小姑娘害怕是正常的,可是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好像不仅仅是被吓到了,更像一种应激反应。
应该问问谢君辞。
这空殿不是久呆的地方,可念清又害怕他靠近,齐厌殊转过头,就看到苏卿容坐在地上愣神,殷红的鲜血沾染了他的嘴角和衣袍,看起来确实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然而苏卿容只是看起来病病歪歪而已,这点随便就能治好的小伤,其实在沧琅宗并不算什么。
一想到他刚刚竟然真的想动手,齐厌殊语气便冷了些,“苏卿容。”
苏卿容迷惘地抬起头,他神情怔怔地,一看便是刚刚又不知走神在想些什么。
齐厌殊让他靠近,苏卿容起身刚要过来,便听到师尊冷声道,“血。”
苏卿容的血对沧琅宗的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力,可在小姑娘面前仍然很危险。
他施了清洁术法,身上与嘴角的血都瞬间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正哭着的小姑娘都忘记了掉眼泪,呆呆地看着苏卿容。
虽然她过去也看过齐厌殊和谢君辞使用过这个术法,可在苏卿容身上更像是奄奄一息变回完好无损的样子,画面冲击力更强。
“他没事。”齐厌殊看到她的情绪似乎平稳了许多,他才解释道,“我们是仙人,不会死的。”
仙人不用吃饭,会飞天遁地,刀枪不入,好像……确实不会有事?
念清刚刚哭得太激烈了,此刻不哭了,还有些停不下来,气顺不平,肩膀一耸一耸地打哭嗝。
她本来就长得白,眼睛看起来可怜地红着,氤氲着水光。
“那、那为什么要打人?”她哽咽地问。
齐厌殊总不能说,他刚刚看见苏卿容想对她动手吧?小姑娘理解不了的。
“……不是打人,是开玩笑。”齐厌殊说,“仙人就是这样玩闹的,是吗?”
最后一个词,他是转向苏卿容问的。
苏卿容垂着眸子,他轻声道,“……是。”
虞念清的脑海里,系统也在努力地为齐厌殊做解释。
齐厌殊前两天在它眼里还是可怕的大魔王,可人与人就是对比出来的,这对比对得系统的底线越来越低。
它生怕念清因为看到苏卿容这么惨而心软,从而疏远齐厌殊,亲近苏卿容……那才麻烦呢!
“宝宝,不要害怕,仙人和人不一样。”系统说,“你以前有没有看过狗狗们一起玩?”
念清喜欢动物,尤其喜欢狗,以前虞松泽经常抱着她去看别人家养的动物。
系统哄道,“狗狗们玩闹就像是在打架一样,可实际上它们在玩,只是你觉得咬来咬去很吓人,是不是?”
小姑娘抽噎着,她慢慢止住哭泣,被系统的话安抚住了。
她曾经真的以为小狗在互相撕咬,还是虞松泽告诉她狗狗们在玩儿,所以她印象很深刻。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齐厌殊和苏卿容。二人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的面前,仿佛刚刚苏卿容被击飞出去吐了血之类的事情都从未出现过。
念清小声说,“你们是像狗狗一样打闹吗?”
敢当面把大魔王们比喻成狗,小姑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齐厌殊欲言又止,最后他忍辱负重地说,“对。”
念清有点相信了,但没完全相信。
她可怜巴巴地说,“我要问谢君辞。”
只要能哄好她,她要求什么齐厌殊都会答应的。于是齐厌殊又一次拿出玉牌,联络谢君辞,让他亲自给她解释。
谢君辞这次出门出得格外不安稳。
过去他一个人独来独往那么多年,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一次,谢君辞一边赶路,一边难以控制自己去想念清过得如何。
不是他不信任师尊,他相信有师尊在,念清是不会有性命问题的。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每天都开心,会不会像是之前在王家时哭得那么可怜?她哭的时候,师尊会哄她,还是觉得她烦呢?
谢君辞接到齐厌殊主动的联络,便心中一紧。
看到小姑娘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尖,他顿时有点慌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听师尊说他不小心在念清面前打了苏卿容,谢君辞这才松了口气。
是不小心吓到了她,而不是因为她出了什么事情,这比他预料的好了一些。
“清清,师父说得没错,我们就是这样闹着玩的。”谢君辞哄道,“你别怕啊,没事的。”
听到谢君辞也这样说,念清才真的逐渐安稳下来。
齐厌殊收起玉牌,他放缓声音道,“小家伙,现在信了吗?”
念清虽然勉强相信了他们只是在玩闹,可是齐厌殊刚刚揍人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让她不由得想起当初破门而入打死踏雪的男人们,对他仍然心有戚戚。
她有点避着齐厌殊的意思,转而看向苏卿容。
“痛吗?”她小声问。
苏卿容从刚刚便心不在焉,目光漂浮不定。仿佛被打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听到小女孩怯生生的询问,他这才回过神,看向她。
苏卿容笑了起来,他哑着嗓子道,“不疼。”
经历过那样的过去,这点小伤怎么可能会有感觉呢。
看到她不哭了,也不打嗝了,齐厌殊放软语气,哄道,“好了,该回去了,你早上还没吃饭,不饿吗?”
他往念清的方向走去,念清虽然不哭了,但看到他过来,还是会蜷缩身子,明显对他还是有些畏惧的。
齐厌殊心中不由得烦躁起来。
他之前觉得小怪物没大没小还不怕他,实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如今她真的怕他了,他心里却烦闷得不行。
齐厌殊侧过头,看向苏卿容,冰冷地说,“你抱她。”
苏卿容倏地抬起眸子,怔怔地看向齐厌殊。
他想拒绝,可师尊脾气一向霸道,不容他人置喙。
苏卿容抿起嘴唇,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才迈步靠近椅子上的小女孩。
刚刚害怕齐厌殊靠近的念清,反而对苏卿容的接近没有任何抵触。
来到小姑娘的面前,苏卿容伸出手,却又停顿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抱孩子。
他那双丑陋的手只能僵在半空中。明明整个主峰上只有他们三人,可他的手露出来每一瞬间,苏卿容仿佛都能听到无声却又刺耳的嘲笑,在他耳边来回传荡。
这时,小姑娘主动伸出手臂。
苏卿容这才僵硬地动起来,双手抓住她的腰,用别扭的方式抱入怀里。
他的手指太用力了,念清轻轻地嘶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苏卿容的脚步很快,他不像是在抱孩子,更像是抱着烫手的山芋,想要赶紧脱手一样。
小女孩又轻又软,好像松了她就会滑落在地上,重了就会伤害她。苏卿容的手十分僵硬,他迅速来到主殿,走上台阶,将念清放在了软塌上。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立刻转过身便离开了宫殿。
广场上,齐厌殊负手注视着远方的群山。
苏卿容在他身后一步停下,低声道,“师尊。”
齐厌殊看着远方。
“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想对她动手。”齐厌殊淡淡地说,“想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你和那些人有何区别?”
他冷笑道,“而且还想在我的主峰上动手。苏卿容,你太蠢了。”
苏卿容沉默着。
其实,他确实动过许多阴暗的心思,但并没有真的想伤害虞念清。就像齐厌殊所说的那样,在主峰上,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是杀人这种大事呢?
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没有人碰过他的手,所以当小姑娘吹他手的那一瞬间,苏卿容条件反射地缩紧了手指,甚至忘记了他还握着她的脖颈。
苏卿容并不是有意为之,可他也没有想解释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