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无刺的刀鱼肉剁成细细的馅儿,拿来包小馄饨,下水煮开,撒点小香葱和佐料,鲜美扑鼻,夏皎一口气能吃掉两碗。
往年的青团,都是夏皎在商店里买现成的,或者去路边店里买。今年不同,青团是她和温崇月齐心协力包的。温崇月是北方人,习俗中不做青团,不过也容易,夏皎会,温崇月看了教程,两个人一块买了红小豆、红糖、白糖、糯米粉和新鲜的艾草,打碎小红豆、拌上红糖做馅儿;取了新鲜艾叶嫩芽,焯水、过凉、打泥,和糯米粉一块揉成团。
温崇月团的青团扁扁,夏皎团的形状好看多了,圆圆滚滚,可可爱爱。
晚餐时,夏皎一口气吃了四个青团,临睡觉前,又开始懊恼,碎碎念自己热量超标,一定会胖一定会穿不上婚纱怎么办吧啦吧啦,温崇月被她的忧愁吵到无法入睡,索性拉着夏皎干了一顿,夏皎嗓子都喊劈了,肿到次日早操都被迫暂停。
婚礼前夕,江晚橘给夏皎办了一个快乐单身派对,夏皎请了一些高中、大学时候熟悉的好朋友过来,热热闹闹地闹到了晚上八点钟,才打电话给温崇月,说预计半小时后到家——时间快慢视堵车程度而定。
温崇月在家看书,顺便给夏皎煮了些蜂蜜柚子茶,八点半的时候,花店的派送员送来一束火红的玫瑰花。
核对地址无误后,温崇月签收。
他从玫瑰花中发现了一枚小小卡片,只有几行字。
「祝你新婚愉快,岁岁平安」
署名:「水瓶里的胆小鬼」
温崇月抽出卡片,垂眼看了几眼,用打火机点燃边角,慢慢地烧掉。
他冷静地审视着火焰吞噬整个纸张,包括上面小心翼翼用钢笔写下的笔迹。
夏皎和温崇月举行婚礼时,白若琅也没有过来。
毕竟算得上是人生大事,哪怕一切从简也少不了基本的仪式,夏皎唯一的印象就是累。至于洞房花烛,她原以为温崇月并不会过于注重,然而事与愿违。
夏皎困到眼睛都睁不开,想要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性,我们那里有个传统,新婚夜一定要好好休息。”
温崇月颔首:“我明白。”
没想到他如此通情达理,夏皎开心了。
夏皎开心得太早了。
温崇月一整晚都使用了传统的姿势,包括语言。
婚礼结束后,夏皎跟随温崇月迁往苏州,抱着两只猫咪,还有两人种在阳台上的所有花花草草。
夏皎正式去了于昙开设的新分店中上班,不过于昙并不是那种会徇私的人,同一批和夏皎进来的还有俩花艺师,一个活泼些,叫高婵,刚毕业不久,师从国内某知名品牌首席花艺总监,来这里历练。
另外一个更温柔,名字很特别,郁青真,毕业两年了。分店如今的店长十分欣赏她,说服了于昙,将郁青真挖过来的。
于昙最近不常来新分店这边,她最近忙着另外一个奢侈品牌的单子,为了七夕节的展台布置——这类活动,向来是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竞标准备的。
也因此,新分店的人都不知道夏皎和她的关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花艺师的工资薪酬也是和顾客的满意度挂钩的,满意度高的还有奖金激励;尤其是在入职三个月后,如果有顾客指名,还会有额外的提成收入。
如今店里带她们三个新花艺师的是一位资深的花艺师,大家都客气地称呼一声蓝姐。蓝姐性格外向,做事情雷厉风行,和高婵聊得最开,小组里面,她也更看重高婵一些。
郁青真拉着夏皎小声抱怨过几回,夏皎全当没听见,她低头认真削着花泥,根据客人的订单,尝试搭配不同的花朵。
她没有戴戒指,从最基础的花艺师开始做,少不了剪枝换水,容易划伤戒指,就穿了根项链,挂在脖子上。
时间久了,郁青真和高婵也就当夏皎是块木头。
或许因为夏皎不喜欢跟着她一块吐槽高婵,郁青真觉着她“不是自己人”,渐渐和她疏远了;倒是高婵,喜欢约着和夏皎一块儿回家。
高婵住的房子离夏皎家很近,刚好顺路。刚毕业不久的女孩子性格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自从知道夏皎已婚后,立刻对她的婚姻状况展开了极大的热情,想要看她丈夫照片。
夏皎老老实实地说:“我手机里没有。”
这是真没有,她和温崇月很少自拍,甚至没有合照。
高婵想了想,笑得更灿烂了:“没事没事,有空了叫姐夫一块儿喝茶呀。”
夏皎点头:“有机会一定。”
不过一直没有得空,毕竟在社恐的潜台词中:
以后就是本月32号,改天为今年13月,下次等于这周星期八,有时间相当于100年后,有机会一定约代表等我死了之后再说。
转眼,苏州进了梅雨季。
绿荫梢头,黄梅雨始,整个江南都浸润在雾蒙蒙的、连绵不断的轻丝雨线中。
也是在烟雨中,新分店接到了一笔大订单。
订单的主人是白若琅。
夏皎第二次再见白若琅,白若琅是品牌VIC,说是为了儿子的生日会订购鲜花布置服务——她儿子和她同天生日,并不是巧合,而是选了同一天剖腹产出来的。
高婵神神秘秘地和夏皎说,有钱人都迷信,白若琅迷信的很不一般,她相信同一天生的孩子会旺她,所以儿子一定要和她同天过生。
这些都是私下里悄悄讲的八卦,高婵的师傅和白若琅常去的品牌店主熟悉,才知道这点。
夏皎对白若琅没有什么感想,她已经从江晚橘和温父口中拼凑出白若琅的一生。
白若琅出生显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读书时候与清贫的温父坠入爱河,不顾家里人反对,毅然和温父选择结婚登记。
遗憾的是故事在婚后和孩子降生后被现实磨得不堪,如温父所说,白若琅是娇生惯养、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一点儿苦也吃不了。且不说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还要日日坚持上班,拿着一份还买不到她鞋子的工资,工作上遇到难处也只能为了微薄的薪水忍着……千金受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折磨,而温父当时的工资无法让白若琅过上富裕、为所欲为的生活。
他当初也只是一个刚任教不久的老师,更何况,当初为了能够和白若琅在一起,放弃了原本薪酬优渥的大学教师一职,去了外校。
两人最终选择离婚,温父带着尚年幼的温崇月,继续教学,生活,白若琅重新回到富贵家中,继续做能够眼也不眨就能刷掉几十万的大小姐,而不是在售价29和39之间的T恤之间犹豫不决。
白若琅的第二任丈夫和她是青梅竹马,从小追她到大,白若琅离婚后,对她展开激烈攻势。婚后,丈夫同样对她仍旧言听计从,两人育有一子。在外人眼中,仍旧是和美团圆的一家。
夏皎对白若琅的过往并不感兴趣,她低头核实着客户的需求。
VIC自然由资深的花艺师来负责接待和沟通,她们这些新人只是被带着看一看,按照图稿来做一些花的陈列,具体的设计细节,完全插不上手。
某奢侈品牌专门为白若琅和她的儿子办生日派对,也派了人过来沟通用花情况,以及生日礼登记……
白若琅在生日前天亲自到店检查用花情况,高婵和郁青真好奇地过去看这能让奢侈品牌给她庆祝生日的富婆长什么样子,也拉着夏皎,夏皎没有去,在自己的工作位置上,斜着剪掉洋桔梗的梗,琢磨着该怎么搭才能让挑剔的客户满意。
夏皎只观赏了白若琅生日宴的最终成品,无数空运来的鲜花,经典梦幻的星星和藤蔓装饰,优雅而纯净的白。不论其他,只这花材的成本价格,就需要几十万。
在布置场所后,夏皎就离开了——花艺师永远是在灯光亮起时离开,回去的车上,高婵和郁青真都被刚才的景象震住了,感叹有钱人真的奢侈浪漫。
蓝姐专注地开着车:“今天给你们放一天假,中午请你们吃个饭,下午都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来上班。”
高婵和郁青真欢呼好耶,夏皎想了想,摇头:“我就不去了。”
蓝姐顺口问了一句:“行啊,有事就不用去了,你先忙你的。怎么了?是家里有事?”
“我丈夫今天生日,”夏皎老老实实地说,“我想回去陪他。”
蓝姐不勉强,点点头。
高婵笑眯眯:“姐夫可真幸福。”
她嘴巴甜,一口一个姐姐,对不曾见面的夏皎那个隐婚丈夫,也是一口一个姐夫。
郁青真叹气:“女人啊,不该结婚,结了婚后就真从珍珠变鱼眼珠子了。”
夏皎不吭声。
她没有几十万的花,但通过员工内部折扣,认认真真地插了一捧花带回家。
所有的鲜花成本不到两百块。
今天也是温崇月的生日。
他没有奢侈品牌庆生,也没有铺天盖地的鲜花,他的父亲远在北京,母亲有着更亲近的儿子相伴。
但没关系。
夏皎低头,轻轻地嗅了一下怀抱中的玫瑰。
温老师有她精心插的花朵。
白若琅和她的新儿子可没有。
将花带回家中,夏皎原本想要给温崇月下厨做一顿丰盛的大餐,可惜出师不利,不知道为什么,新锅用得不顺手,甚至边缘冒起了一层黑烟,夏皎手忙脚乱地开了抽油烟机,关掉火,等待浓烟散去的过程中,她认真思考黑烟的原因是什么。
还没想清楚呢,温崇月到家了。
他循着烟味儿来到厨房,一眼看到对锅思考人生的夏皎。
温崇月问:“你在做什么?”
夏皎说:“我想烧菜。”
温崇月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夏皎不解:“你谢什么?”
“幸好你只是烧菜,”温崇月说,“我以为你要烧厨房。”


第22章 香烤小羊排
冬瓜莲子汤
夏皎说:“其实我菜烧得不错。”
温崇月表示认同:“是的,烧得一手好菜,也烧得一手好厨房。”
夏皎:“……”
这个话题暂时结束,温崇月挽起袖子,收拾着夏皎留下的“残局”。
其实也很容易整理,烧出黑烟的原因也被温崇月顺利找出来。全因锅底不太干净,这是新锅,拿回家后,温崇月还没来得及收拾,夏皎就用上了。
也是夏皎大意,没注意到这点。
温崇月不紧不慢地将东西整理好,问夏皎:“今天想吃些什么?”
——“今天吃什么?”
这可能是温崇月最常对夏皎说的一句话了,如果给两人每天的对话排一下名,温崇月的高频语应该就是今天吃什么和放松别这么紧,而夏皎的应该就是温老师求求你了。
平时,在温崇月准备晚餐时,夏皎会去客厅照顾两只猫咪。
两只猫咪如今已经相处得如胶似漆了,或许因为月份差距,小虾米总是喜欢窝在温泉的肚子下面睡觉。高傲爱干净到一月要洗三次澡的金吉拉无法容忍被“垃圾桶觅食”的小狸花贴贴,反复用喵语威胁无果,自暴自弃,任由小虾米在它洁白优雅的长毛上贴贴。
可惜这种平衡被小虾米去含温泉咪咪而打破,虽然已经做了绝育手术,金吉拉仍旧是太监中高贵王子,一大一小两只猫咪经过搏斗,最终仍旧以温泉的让步宣布告终。
虽然两只猫咪关系好,但也绝对不会用同样的饭碗、水碗和猫砂盆,就连窝也是分开的。不过小虾米很少去光顾自己的猫窝,它喜欢睡在温泉的肚皮或者背上。
夏皎洗干净两只猫咪的小瓷碗,开了新鲜的猫罐头,重新加了水,小虾米蹭着她的腿喵呜一声。
温泉摇晃着蓬松大尾巴,优雅进食。
夏皎今天没有撸猫,她清洗双手,恰好生日蛋糕到了,她偷偷地藏起来,才溜进厨房。
小炖锅中例行炖着给夏皎喝的雪蛤花胶汤,咕嘟咕嘟冒着氤氲的香气,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热气将雪蛤花胶煮到脂满汤浓。小蒸笼里正在蒸蛤蜊干,温崇月将碧绿的西芹切成规整好看的菱形丁,手指粘着清新的蔬菜香,他不抬头:“饿了?”
“没有没有,”夏皎摇头,“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温崇月想了想:“拿个小旗子,站在我旁边喊’温老师加油’?”
夏皎:“君子动手不动口。”
温崇月笑了:“能请夏同学帮我去摘一些迷迭香、百里香和甜罗勒吗?我今天带回了些新鲜的羊单排,可以做香烤羊排。”
夏皎说:“收到,温老师。”
温崇月不太会照顾植物,阳台上种了许许多多的常用香料,之前被他养的病恹恹,瘦瘦小小。夏皎来了之后,才妙手回春,将温崇月的阳台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棵棵植物也精神百倍地挺了起来。
春末,夏尚未至,植物比人更先感知到空气温度和湿度的变化,夏皎看到茉莉花结了小小的白色米粒花苞,她半蹲着,贴上去嗅了嗅,茉莉花清幽,花苞稚嫩,现在还不算很浓,必须要靠近才能嗅到。
落地窗外雨水濛濛渐渐,一方造景方坛中,硬币大小的碗莲叶片圆圆,下方游着几尾不到五厘米的红色小鱼。还是夏皎从夜市上买来的,一元一条,被她兜了五条回来,没想到不仅活下来,还游得十分欢快。
夏皎主动请缨,由温崇月说做法,她亲手烤了羊排——做法并不复杂,先将采摘下来的迷迭香、罗勒叶和百里香混在一起,切得细碎,加上黑胡椒、橄榄油和粗盐混合,调成腌肉的调料。
碾碎的植物香料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儿,尤其是甜罗勒,细腻的甜香和轻柔花香混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地遮住肉类的气息。
羊排已经准备好了,均匀地抹上几层腌料,晾三十分钟,等腌制入味后再抹去混合的香料叶子,放到油锅中双面煎上几分钟,直到上色后,再取出,切些洋葱圈搭配,放到烤箱中高温烘烤。
这种做法并不难,夏皎还做了南乳空心菜,顺便拌了一个水果沙拉。
温崇月终于注意到夏皎今日的勤奋,将蛤蜊拌西芹盛在盘子中,锅中煨着冬瓜莲子汤,这汤饮做法简单,不过温崇月有独家改良妙方,往里面加了香菇蒂——这是平常吃新鲜香菇时候特意留下来的,晒干后,在煲汤、卤味或者炖煮的时候放进去,天然提鲜解腻。
锅里的冬瓜在浓郁的香叶、香菇蒂的炖煮中呈现出淡淡透明色,莲子的清香和冬瓜特有的味道透过未盖严的缝隙中透透蹿出来。
温崇月捏住夏皎的肩膀,要求她看自己。
温崇月说:“说吧。”
夏皎:“什么?”
温崇月说:“你有什么事情想请我帮忙?还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夏皎睁大眼睛:“没有啊,你在想什么?”
“那你今天这样殷勤,”温崇月猜测,“遇到麻烦事了?你可以和我商量——除了降低频率。”
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因为今天是你生日啊,”夏皎说,“生日当天,我为寿星稍微做一些饭……不犯法吧。”
她说得轻巧,温崇月怔住了。
厨房中香味弥漫,所有锅里的、碗里的、蒸笼上、凉拌盆中的食材都要拉着手一起跳踢踏舞。
温崇月的手仍旧在夏皎肩膀上,他没有说话,深色的眼睛中像是春天经过的雪谷。
夏皎意识到不对劲,她确认:“……你忘记了吗?忘记今天是自己生日了吗?”
温崇月缓过神来,笑,轻描淡写:“可能是最近太忙了。”
将夏皎抱起来,他的唇轻轻地贴在夏皎脸颊上:“谢谢你。”
夏皎仍旧觉着不可思议。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忘记自己生日呢?
可温老师的确是这样,他甚至没有买长寿面,也没有准备包饺子——在北方的某些城市,包饺子是最高的礼节。逢年过节包饺子,过生日也包饺子。
温崇月吹灭了夏皎点燃的蜡烛,听夏皎唱生日快乐歌,欣然接受夏皎精心选择的花束,称赞她的眼光。
两人将花分开,插了三个花瓶,一个摆在客厅,一个放在书房,还有一枝放到卧室中。
夏皎为温崇月购置的生日礼物是一套漂亮的茶具,适合两个人慢悠悠地煮茶喝。
今天的雨下了一整天,淅淅沥沥不停,梅雨梅雨,梅子黄时雨,剪不断地连成线。
苏州的东山白玉枇杷已经上市,清甜可口,阳山的水蜜桃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但皎皎水蜜桃已经熟透了,一咬就冒着甜水,温崇月钟爱这一口鲜美。
生日之辰的人最大,就连注重养生每天只早晚各一次身体锻炼的温崇月都难得破戒,夏皎挣扎着往外面爬,被拽着脚腕扯回去。夏皎小小声提醒温老师,已经够了。
“不够,”温崇月说,“今天是我生日。”
夏皎说:“就算是生日也不可以杀鸡取卵呀。”
温崇月握着她的发,覆上,纠正她的用词错误:“不是杀鸡取卵,是检查。”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下去:“你还没摸过卵。”
心肠软和的夏皎迁就了寿星,她认为自己真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何为舍命陪君子。
君子满意,皎皎要断气。
温崇月变着法子地炖好的滋补汤品也没有令夏皎容光焕发,她喝下去的所有汤饮,在体里滋养之后又全喷出。在温崇月的生日结束之前,夏皎同情温崇月连自己生日都忘掉,但在他生日结束后,她难过地同情不生只日的自己。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凌晨,夏皎在夜间醒来,并没有看到温崇月的身影。她口渴,卧室中的水已经空掉了,她趿拉着拖鞋下床,想要去外面喝水。
只有一盏朦胧夜灯,昏黄如豆。
温崇月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桌子上摆着茶具,这是他生日唯一收到的礼物。
小虾米跳到他膝盖上,温崇月沉默地抽烟,外面是朦朦胧胧的夜色,连绵不断的雨水,他的背影萧索孤单,像是无意间溅到泼墨山水画中的一笔重墨,如玉山,如松柏。
夏皎又缩回脑袋,悄悄地回了床上。
就这一次。
夏皎只在这个夜晚忽然窥见温崇月沉寂的一面,浓暗夜色,只有手指间香烟的一点光,就这一次。
梅雨并未结束,天气渐渐热起来,花店里的生意照旧,每日鲜花开谢,错过最佳花期的花会拿来晒干,做一些干花制品,包装后会继续售卖。
其实不单单是一些大型的花艺订单,他们也有一些面向大众生活的花材,虽然无法避免不和人打交道、接触,但夏皎的确真心热爱自己的这份工作。
她喜欢花朵,喜欢植物,喜欢那些前来购买花的客人。
什么是奢侈品呢?
夏皎曾经在一线的奢侈品牌中工作很久,她接受相关的培训,听课。很多人将奢侈品定义为富豪和中层阶级的日用品,是享受着别人花时间制作出的精美商品。顾客们付的钱并不能将物品赋予奢侈的定义,奢侈的是技艺精湛匠人为制造物品而所花费的时间。
夏皎现在不这样想。
在温饱之外,人们为自己日常装点出来的生活情趣才是奢侈。
譬如购买花。
夏皎的第一位客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约莫六十岁,背着手,站在玻璃橱窗外。他穿着一件并不怎么合身的冲锋衣外套,款式过于年轻,又过时,看上去像是儿子淘汰下来的。
当天的鲜花陈列是蓝姐亲自做的,春天的小茉莉为主基调,搭配了珍珠金合欢,桉树叶、常青藤、洋桔梗等等等等。
梅雨绵绵,非节假日、没有大型订单的时候,店里一般不会很忙。
蓝姐和高婵去了工作室,在聊接下来的一个大客户的订单,蓝姐很中意高婵,平时有什么活动,也乐意带着她。
郁青真百无聊赖地用小刀将花泥反反复复地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皎聊天:“蓝姐很赏识高婵啊。”
夏皎:“嗯。”
郁青真:“昨天我还看到高婵给蓝姐带星巴克。”
夏皎:“嗯。”
郁青真:“看来讨好上司的确比老老实实工作更有效。”
夏皎不嗯了,她将新鲜到的玫瑰花梗斜斜地切开,插在细长颈的花瓶中。
郁青真侧身看:“你怎么不去刺?”
夏皎说:“我觉着刺也是玫瑰的一部分,留着更天然。”
郁青真嗤笑一声:“那等着顾客被刺扎到、投诉你的时候,你可别哭。”
夏皎专心致志地将玫瑰换了个角度:“没关系,这瓶只摆在这里,客人不会接触到。”
郁青真看向玻璃窗外,那个老人还在橱窗前停留,头发花白,像是落了雪的老旧枣树。
郁青真抱怨:“怎么站着不走了?影响我们品牌形象……不行,我得让小刘把他劝走,别影响客人进店。”
夏皎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人已经推开玻璃门进来。郁青真懒得动,她知道这些老人,马路上看到一毛钱也恨不得捡起来揣兜里,菜市场为了一斤几毛几分能磨上好几分钟,买根黄瓜还得让人送头蒜呢,完全不是花店的目标用户。
夏皎过去了。
她本不抱有太大期望,只是礼貌性地对老人笑了一下。
老人问夏皎:“你这嘎达有没有玫瑰花啊?”
夏皎为他介绍了一下店里有的玫瑰花,老人听了一长串,最后只买了一朵。
等结账离开后,郁青真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一下夏皎:“早说这些人抠啦,你不用讲那么详细。”
夏皎笑了笑:“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郁青真说:“那要不,下班后一块儿去KTV?”
夏皎拒绝:“不了,我想回家喂猫。”
——事实上,对于社恐来说,KTV简直是大杀器,进去听歌还好,被鼓动着唱歌才是酷刑。仿佛传递的不是话筒,而是一枚炸弹。
郁青真叹气:“你看你呀,被婚姻生活折磨的都无聊到这种地步了吗?已经没有任何夜间活动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郁青真认为夏皎是早早步入婚姻坟墓的可怜人,可夏皎并不觉着自己的婚姻生活无聊。
她夜间活动可丰富了。
这种话当然不会说,夏皎不是那种为了口舌之快而过多暴露自己的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下班时间,夏皎照例拉黑了宋兆聪尝试联系她的第17个手机号码,照例带一束花回去送给温崇月。
温崇月今晚做梅菜扣肉,夏皎喂完两只小猫咪,跑到厨房和他兴致勃勃地聊自己今天卖出去的第一朵玫瑰,巴拉巴拉地讲完,温崇月笑着说:“我今天也有趣事和你分享。”
夏皎猜:“你下班路上捡到钱?”
温崇月提醒:“我开车出行,皎皎。”
夏皎:“你开车捡到了运钞车掉下来的钱?”
温崇月笑:“皎皎,虽然我明白你对频率过高有怨气,但还不需要幻想我进监狱这种事情。”
夏皎:“……”
温崇月切了一块肉,给夏皎看:“瞧,这是什么?”
夏皎说:“二师兄的肉。”
温崇月忍俊不禁,他说:“这是’淮黑猪’,江苏本土猪。”
夏皎沉默两秒,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今晚,我岂不是在吃老乡?”
温崇月:“……”
“皎皎,你的共情能力让我惊叹,”温崇月高度赞扬夏皎,继而低头,认真对着案板上的猪肉诚挚道歉,“抱歉,淮黑猪,今天我可能要干你老乡了。”


第23章 大虾奶酪法棍三明治
西山水蜜桃
温崇月想要和夏皎分享的有趣事,当然不是和淮黑猪的老乡进行友好的切磋。
而是多年前和他一起办辅导机构的朋友忽然致电,告诉温崇月,找到了当时温崇月带课班级学生的一些试卷作业存档。
其中就有夏皎的。
夏皎呆住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留着?”
“没办法,”温崇月叹气,“李联是个收集控。”
李联,就是当初和温崇月一块办辅导机构的合作伙伴,夏皎听过他讲写作课,对他的印象就是瘦瘦高高、戴黑框眼镜的洁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