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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了一声。
“那我想吃鸡脆饼汤,舅舅生前最喜欢的那家。”她说。
“好。”
“快过年了,听说西市近几天夜里有许多烟火可以看,我想去看热闹。”
“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啊?”
她抿起唇,嘴角上扬。
这黄昏的山间,金色的夕阳铺满晶莹雪地,他迎向那片光影策马而行,听见她的声音,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有点像撒娇。
她一下低头,兜帽边缘的狐狸毛被风吹得有些轻拂过她的脸颊,有点痒痒的,她眼前是茫茫雪色,青黑色的枝叶在重重积雪中半遮半掩,犹如一幅色彩极少,意蕴却深的水墨画。
即便凛风迎面拂来,戚寸心也仍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幻梦。
讨厌雪的人,
此时却带着她策马于这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不在意他衣袂沾了多少雪粒,也不在乎这极致的白原本曾是他的噩梦。
脱去帝王冕服的他,只是腰间系着她的百珠结红丝绦的少年。
如果不是在战事频发的乱世,她也许就能与他策马山川,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做最平凡的人。
那该是最美好的愿景。
不再有人如她一般在儿时便深受颠沛,不再有人如小九一般生生被战争倾轧至死,仙翁江不再是隔断两方的界限,它必须是汉人的长河。
风雪更深,穿梭林间时,有枝头落下的一点积雪打在她的兜帽上,她一下回神,听见他的轻笑声,随后便是他的手轻轻拂落了微融的积雪,在她仰头看他的时候,他毫无所觉,一双眼睛仍在看着远处。
“缈缈。”
她忽然唤他,在此间的风里,她的声音不甚明晰。
可他还是听到了。
甚至稍稍垂首,想要再听清些她接下来的话。
却不防,被她亲了一下脸颊。
只那么一下,他垂下眼睛,便撞见她灿烂的笑容,在黄昏最耀眼的余晖里,她令人有些移不开眼。
他不知,在他的身边,她弥补了好多的遗憾。
若她的祖父与父亲还好好的,她作为戚家女儿理应识文断字,读书明理,可她偏偏流落东陵为奴为婢,只识字却不知文。
若非是他,她也许还不能从一个只能被动地等待着世道变得公道的自己,成为与他并肩携手,共挽狂澜的自己。
这是她心中最为值得的事。
与他成长,与他结缘,她有过退缩,却终不后悔。
她始终要和他在一起,
少年人行少年事,不负明月与彼此。
一程险山恶水已过,大道坦途终要向他们而来。
第122章 番外五 带小朋友游山玩水篇一
元微七年, 天下初定。
伊赫人被驱逐出中原后,元微帝谢繁青命宋宪出征关外,将伊赫残余势力逼至吉原,彻底阻断了呼延氏与西北部落结盟反扑的可能。
南黎, 终复昔日大黎荣光。
时年四月, 大黎皇后戚氏令官府于业城撷云崖上开市, 一手促成南疆与大黎的经商往来。
为减轻汉人与南疆人之间的顾虑, 皇后戚氏下令,入撷云崖经商的南疆人不可携蛊,汉人则不可偷下撷云崖, 冒犯南疆风俗。
此为铁律,撷云崖内专设商司, 其中半数汉人半数南疆人,共同管辖两方经商事宜。
时年六月,南疆奉大黎皇后戚氏为月女,明月与朝阳于大黎都是一样的意义非凡, 而南疆人永远只崇信月亮,戚皇后成为南疆月女,昭示着南疆与大黎隔阂将破, 永世交好。
元微八年,帝后出游。
在曾被北魏强占去的半壁河山里, 就有鹤洲。
鹤洲雨水丰沛,四季如春,其奔月山上的腕夕泉闻名天下, 曾有先朝文人雅士言, 腕夕泉之水至清至纯, 当属世间煎茶第一味。
时值五月, 奔月山上草木葳蕤丰茂,叶尤绿,花极盛,晨间的雾气稍浓,在竹楼前缭绕浮动,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去摘果子呀?”
小孩儿稚嫩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整个梦境。
“等你父亲醒来,等天再亮些,我们就去。”柔软的女声仿佛刻意压得低了些,小小声的,隐约不清。
隔着一扇半开的窗,躺在床榻上的青年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上方的素色幔帐片刻,眼底的惺忪睡意在窗外时不时传来的说话中逐渐消退。
他后知后觉地坐起身来,侧过脸时,便透过半开的窗望见院中的人。
“星星可以自己擦脸吗?”
年轻的女子藕荷色的裙袂被微风轻扯着散开些褶痕,更显轻盈,素色的披帛被她用来挽起宽大的衣袖,此时她方才捧了盆里的水洗了一把脸,那张白皙秀丽的面庞沾着水珠,一双杏眼清澈透亮。
“可以。”
和她一块儿站在水盆前的小孩儿还没有放置水盆的木架子高,他点点头,接了她手里拧过水的布巾来,乖巧又认真地擦自己的脸。
仍未亮透的天色呈现出一种暗青的色泽,小院之中的草木在晨风中簌簌作响,女子抬眸,对上那扇窗内青年的眼睛。
相比少年时,他的轮廓线条更显流畅,此时乌浓的长发披散着,他的面庞冷白,眉眼明净又漂亮。
而她身边的小孩儿也有着一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睛,都似琉璃剔透,令人惊艳。
“父亲。”
小孩儿一转头看见他,便站直身体唤他。
“嗯。”
谢缈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轻轻地应了一声。
这竹楼是徐允嘉向山上的猎户赁来的,他们已在奔月山上逗留了小半月,朝饮腕夕泉,夜酌吹花酿,山中野趣,惬意十分。
山上的樱桃已熟,昨日他们自腕夕泉回来的路上便见了一片樱桃林,红红的樱桃满挂枝头,十分喜人。
附近的农户家有用竹篾编的小篮子,戚寸心昨日特地给谢濯星买了一只小的,今日他才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自己的小篮子催促她,“娘亲,摘果子!”
“小公子不急。”
将茶具等杂物收拾好,年轻的女婢回头瞧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站在太阳地里,便不由露出来一个笑容,“这就走了。”
子意两年前便嫁给了涤神乡的副乡使顾毓舒,这女婢便是后来跟在戚寸心身边的大宫女春喜。
徐允嘉也已成家三年,他家中有一个两岁的小女儿,如今抱起三岁的谢濯星也算得心应手。
“缈缈,抱星星。”
可临走时,戚寸心却拽了拽谢缈的衣袖。
谢缈步履一顿,看了看她,又回头去看被徐允嘉抱在怀里的小孩,他想将小黑猫装在他的小篮子里,可奈何猫太胖,他的小篮子根本装不下。
小黑猫利落地从他怀里跳下去,十分熟练地爬上了谢缈的肩头坐着,还喵喵叫着,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的脖颈。
小孩儿的目光随着小黑猫往上,一时间,他们父子之间四目相对。
谢缈微抿着唇,沉默地走到徐允嘉面前伸手将谢濯星接过来,回头撞见戚寸心的笑脸,他眼睫眨动一下,神情似乎也变得沉静。
父子俩之间一向寡言,一路上谢濯星也只是偷偷地望着他的侧脸,连看风景也忘了,回过神已经在樱桃林里。
戚寸心带着谢濯星寻着低处的枝叶摘了会儿樱桃,小孩儿精力旺盛,蹦蹦跳跳地不知疲倦。
将他交给春喜带着去玩儿,戚寸心便在谢缈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来,他适时递上来一碗茶,是昨夜用腕夕泉水冷泡好的,一直密封着,如今入口也还是凉沁沁的,十分解热。
阳光不燥热,清风也徐徐,她舒展眉眼,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中赞叹这样的日子。
或许是瞧见谢缈在看被小黑猫追着跑的谢濯星,她一手撑着下巴,盯着他看了会儿,直至他垂下眼睛饮了一口茶,枝叶的影子投在他的侧脸,他纤长的眼睫随风微动,她忽然出声,“缈缈。”
他一下抬眼,看向她。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她说着,握住他的手,侧过脸去看向那个跑来跑去开心恣意的小孩,“所以你可以慢慢来。”
他随着她去看那个开心都写在脸上的小孩,听见她的后半句话,又蓦地偏头来看向她。
樱桃林的南面有一汪湖水,谢濯星跑到那儿去了,戚寸心喝了会儿茶,才吃了两块糕点,便去湖边寻他和春喜。
“夫人。”
春喜正和谢濯星用石子儿打水漂玩儿,听见脚步声回头一见是戚寸心,便笑着唤了一声。
戚寸心朝她点头,也笑了笑,然后走到谢濯星的身边接了他手里的石子儿来和他一起玩儿。
春喜提着装满樱桃的小篮子回去,湖边便只剩下戚寸心和她的小孩,她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打出漂亮的水漂,却听谢濯星忽然问,“娘亲,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
戚寸心一顿,她转头看向他。
“他抱我的时候不笑,也不和我说话,”小孩抬头望着她,“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
戚寸心摇摇头,将他抱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才摸了摸他的脑袋,认真地说,“父亲怎么会不喜欢星星?他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星星说话。”
小孩儿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并不能理解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戚寸心想了想,问他,“星星是不是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嗯!”
小孩儿重重地点头。
“可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像星星一样,”她抬头,望着被风吹皱的清凌湖面,“你父亲像你这么小的时候,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好。”
她又对上他的眼睛,说,“他甚至还没有娘亲过得好,娘亲小的时候,身边有你的外祖母,可他什么也没有。”
他的眼睛大睁了一点,似懂非懂。
“他不是不喜欢星星,只是第一次做父亲,不知道怎么跟星星相处。”戚寸心鬓边的浅发微拂,她伸手轻轻勾到耳后,朝身边的小孩儿笑了一下,“他已经在努力地靠近你了,你也要再努力一点靠近他。”
出了樱桃林,再沿山野小径走一段路便回到了竹楼小院,谢濯星和小黑猫在院子里玩儿,谢缈正在室内翻看从月童送来的信件,而戚寸心瞧见桌上的两个油纸包,她“咦”了一声,走过去打开来。
一袋是奶酥烧饼,一袋是麻糖。
她抬头见谢缈坐在罗汉榻上,仍低垂眼帘看信,手中捏了一会儿茶盏也未放下,她放下油纸袋,走过去捧起他的脸。
谢缈被迫仰头的瞬间,她的亲吻来得这样突然。
手中茶盏骤然扣在案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她蜻蜓点水便要退开,却被他扣住后脑深吻。
风炉内的茶水煮沸,热烟不断缭绕而出。
她不慎被热烟烫了一下手背,她才皱眉,他便松开她,随即握住她的手腕,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里,他看见她白皙的手背上添了微红的一片。
“疼吗?”
他抬眼。
“只是这么熏了一下,也不算疼。”戚寸心摇了摇头。
他盯着她的手背,忽而低首轻轻地吹了吹。
凉凉的风拂过,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在这样明亮的天光里,她打量着他的面容,忍不住扬起嘴角。
“缈缈,你怎么会忽然给我买奶酥烧饼啊?”她问。
“你昨晚梦呓,说了三次‘奶酥烧饼’,五次‘好吃’。”他的嗓音清泠动听,说罢又吹了吹她的手背。
“……我说了吗?”戚寸心面露疑惑。
他又抬起头来看她,“说了。”
“那麻糖呢?”
戚寸心凑近他,故意问,“麻糖好像不是我喜欢吃的,你买给谁的?”
他抿起唇,不说话了。
戚寸心忍不住笑,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说,“缈缈,送礼物要自己送,不要假手他人,我可不会帮你。”
正值午时,春喜在厨房里忙着生火做饭,戚寸心纵然做皇后做了六七年,却也总不避讳庖厨,如今在外游山玩水,她更没什么拘束,只在房里和谢缈待了一会儿,便打算去厨房亲自做两道菜。
“星星。”
路过廊上,她瞧见在底下院子里抱着猫玩儿的谢濯星,便朝他扬了扬下巴。
谢濯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大开着的房门。
他乖乖地放下小黑猫,走上阶梯,站在门口往里头望了望,他看见身着苍青锦袍的青年端坐在桌前看书饮茶,神情疏淡。
或是听见脚步声,谢缈抬首,正见谢濯星走到他的面前来,双手扶着桌案的边角,用那样一双与他相像的眸子望着他,“父亲。”
他站得端端正正,在谢缈面前不自觉地就守礼很多,像个小大人似的,鼓起勇气,“我可以跟您一起看吗?”
“嗯。”
谢缈先是一怔,随即便朝他招手,待他走过来,谢缈便将他抱到自己膝上坐着。
三岁的小孩哪里认识那么多字,可谢缈见他认认真真地在盯着书页上的字痕,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他翻页的动作一顿,开口道:“看得明白?”
“不明白。”
小孩仰头望向他。
父子之间一时无话。
谢缈抿着唇,轻瞥桌上的油纸包,他想起戚寸心的话,捏着纸页的手指半晌没动,隔了半晌,他才开口,“那是麻糖。”
小孩儿先是抬头望他,又随着他的视线去看桌上的油纸包,小孩儿立即伸手去拿,可他太小了,桌案对他来说有些太宽阔。
谢缈伸手将油纸包拿过来递给他。
小孩儿将其打开,便看见里面的长条麻糖,他的眼睛亮起来,拿出来一个才想吃,可却又停顿一下,将麻糖递到谢缈嘴边,说,“父亲先吃。”
谢缈对上他的眼睛,到底还是张嘴咬了一口。
大抵是吃麻糖吃得开心了,小孩儿坐在他膝上晃荡着腿,问他,“父亲,母亲说您不是不喜欢我,是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话。”
谢缈闻言,目光再度从书页间落在他的身上。
“那我和您说话,您也会和我说话吗?”小孩儿的字句充满稚气与天真。
谢缈眼睫动了一下,“嗯。”
“娘亲说,我今天能看到的花花和小草,还有那么甜的果子,都是父亲您很努力才换来的,”谢濯星学着大人的口吻,一张小脸皱起来,看起来滑稽又好笑,“父亲以前过得不开心,所以很多的人今天才能过得开心。”
“我长大了也要像父亲一样。”
他说。
“你不需要。”
谢缈说。
“为什么?”小孩儿歪着脑袋望他。
“因为你在太平盛世。”
谢缈伸手,在半空停顿片刻,还是落在了小孩儿的脑袋上,他的语气沉静而温和,“你只需要守住它。”
小孩儿还听不懂他的话,只能胡乱点头,然后隔了会儿,又说,“我也想让父亲开心。”
谢缈盯着他,“那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啊?”小孩儿好奇地望着他。
目光又落在书页上,手指翻动一页,谢缈的语气轻盈了些,“入夜便不要再缠着你娘亲,既是储君,便该多加约束自己,趁早习惯自己就寝。”
小孩儿的眼睛大睁起来。
谢缈没听到他说话,便抬眼瞥他,“怎么?谁教得你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
宫里的老师好像教过这个成语,小孩儿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它的意思,他抬头望向他的父亲,有点委屈,又只能小声说:
“好吧……”
第123章 番外六 带小朋友游山玩水篇二
元微八年八月十五。
麟都是千年帝都, 伊赫人来了又走,这座古都仍未改其沉淀千年的汉家底蕴。
八月临街有桂花满树,或黄或白的细碎花瓣铺满街道又积存于重楼瓦舍的檐上檐下, 香甜的味道飘了满街,更潜入深巷, 随着初秋的风而涌入清晨的院落。
天色才蒙蒙亮,戚寸心仍旧熟睡着, 但躺在她身边的谢缈却睁开了眼睛,他侧过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随即动作极轻地起身。
推门出去, 在浅淡的晨雾里,谢缈才洗漱完毕,听见开门声响,他回过头, 便见谢濯星正扶着门从耳房里出来。
他的衣服穿得一点儿也不周正, 大约是人还没醒透,外衫的扣子扣错了好几颗,瞧见院里的雪衣青年,他揉了揉眼睛,软乎乎地唤了一声,“父亲。”
“过来。”
谢缈轻轻颔首,语气清淡。
小孩儿乖乖地走下阶梯, 到他的面前, 仰望着他。
谢缈俯身,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解他的衣扣, 又慢条斯理地替他一颗颗重新扣起来, “怎么衣裳也不会穿?”
小孩儿打了个哈欠, “我还小。”
但见谢缈神情冷淡地瞥他,他又一个激灵,站直身体,可隔了一会儿,他又没忍住小声地说,“娘亲说,父亲十七岁都还不会自己穿衣裳。”
“……”
谢缈闻言,眉心一跳。
春喜端了水来要替谢濯星擦脸,可他摇摇头,硬要自己擦,像个小大人似的,有条不紊地擦脸揩齿。
他洗漱完就想去屋里找戚寸心,却被谢缈抓了回来,“你母亲仍在安睡,不可扰她。”
谢缈腕上的银铃铛发出细微的声响,谢濯星用手指碰了碰,他知道他的母亲也有一颗小铃铛,于是他仰头望着谢缈,说,“父亲,为什么您和娘亲都有小铃铛?我也可以要一个吗?”
“不可以。”
谢缈淡声拒绝。
“哦……”小孩儿失落地垂下脑袋。
戚寸心醒来后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好一会儿,听到外头的动静,她便坐起身来去望窗外。
天色已经足够明亮,院子里身着雪白锦袍的青年手持一柄钩霜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刃于风中震颤铮鸣,他的剑招流畅凌厉,迅疾如风。
那剑刃闪烁的寒光犹如流星一般时隐时现,足能晃了人的眼睛。
她侧过脸,忽见立在树下的小孩儿正望着院子里衣袂携风的青年,自己也在那儿胡乱挥动着手里的小木棍。
戚寸心笑起来,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儿。
练完剑后谢缈去了浴房,回来时已换了身衣裳,他的乌发有些湿润,走近室内时瞧见戚寸心不但已经醒来,还缩在被窝里看书,他步履一顿。
戚寸心抬眼望向他。
只这么一瞬,他便走到床榻前来,俯身亲吻她的脸颊,却带了点负气的意味,随后他在床沿坐下,问她,“娘子,我与你在东陵时,你替我穿衣的事都告诉他了?”
“……啊?”
戚寸心反应了一会儿,她望见眼前这青年的眼睛,莫名有点心虚,“星星上回衣裳穿错了,我同他说这话原是哄他的。”
“我只是不会穿蛮夷的衣裳。”
他静默地看着她片刻,随后才道。
“我知道。”
戚寸心敷衍地点点头,随后伸手抱住他,“我要起床洗漱了。”
谢缈不说话,却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起来,走到屏风前才将她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坐着。
“今日是中秋,过节就要穿得颜色鲜亮些,”戚寸心坐在桌案上晃荡着双脚,指着打开的箱笼对他道,“缈缈你给我挑吧。”
谢缈不言,从中挑出一件丹橘绫罗裙来,而后回头来看她。
“这件好,很适合秋天。”
戚寸心点头朝他笑得灿烂。
换衣洗漱再梳妆,直至春喜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早膳已经摆上桌,她才穿着谢缈新给她买的兔子绣鞋,开开心心地牵着他的手出去。
用过早膳,戚寸心便与春喜一道在厨房里忙着做月饼,这两日外头有木匠专卖做月饼的模子,春喜买了些回来,其中还有几个兔子小猫小狗的模子,是专给谢濯星买的。
小濯星和戚寸心一块儿在案板前做小兔子玩儿,而谢缈在廊上看书饮茶,小黑猫在他怀里呼噜呼噜的,他听见厨房里传来谢濯星和戚寸心的笑声,便低眼看向怀里的小黑猫。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最终,他站起身,将书随手扔到椅子上,小黑猫则迅速跑下去了,摇晃着尾巴在院子里窜来窜去。
谢缈走下木廊,才至厨房门口,便见谢濯星和戚寸心的脸上都沾了白色的面粉。
像两只花猫。
“我做的两个小兔子都给娘亲。”
小濯星戳了一下兔子月饼,对戚寸心说。
“那小猫月饼呢?”戚寸心问他。
“给父亲。”
他笑起来,鼻尖沾着的白色面粉衬得他看起来又可爱又好笑。
“我自己吃小狗的。”
他说。
谢缈立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院内风声簌簌,可却衬得他好安静,浅金色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微微弯起。
黄昏时分,春喜让随行的濯灵卫帮着将一只又一只的花灯挂上树梢,待天色才暗下来,满树的花灯闪烁着暖黄的光色,照得这院中明亮至极。
徐山霁与子茹千里迢迢从月童而来,也是此时才至。
纵然徐山霁如今在兵部任职,可他对美食一向很有心得,也从不避讳自己下厨,如今来了这麟都小院,他袖子一挽,也没歇口气,便与子茹都进了厨房。
天色彻底归于漆黑时,莫宴雪与关家寨的女寨主关秋染也来了。
今夜的月亮格外圆融,盛大的清辉散漫落地,外头有燃放烟火鞭炮的声音,而院中众人围坐一桌,已至开宴时分。
徐允嘉与徐山霁都有些拘谨,毕竟是与帝后同桌,他们远不如莫宴雪与他的妻子关秋染这样的江湖客来得恣意。
“庄主和周老的身体都好着呢,我来的时候,他们硬要我给你和星星带礼物,你是不知道,若只是庄主和周老也就罢了,你那些个师兄师姐也来凑热闹,塞满一马车,我和你嫂子都没地儿坐……”
莫宴雪才听戚寸心问起周靖丰与莫韧香,便来了劲,竹筒倒豆子似的,“还有某些个不在山庄里的,天南海北的,半道上我都能收到他们托人带来的物件儿。”
“我也有礼物送先生和师娘,还有各位师兄师姐,这游山玩水了一程,买了不少的东西,只怕二百五十哥此番回去,也仍要带着一马车的礼物了。”戚寸心说着便笑起来。
“……若是有我的份儿,也不是不成。”
莫宴雪喝光了杯盏里的酒,也笑了一声。
“自然是有的。”戚寸心忙点头。
天下归一,如今周靖丰已不在九重楼中,真正与莫韧香在石鸾山庄中归隐终老,如今倒也是真正得了逍遥快活的日子。
值此中秋团圆的夜,几人在桌前说说笑笑,也不知几时,最终谢濯星在饭桌上睡着了,谢缈俯身将他从戚寸心的怀里抱起来,转身去了卧房。
谢缈不在,徐允嘉与徐山霁便松了口气似的,两人闲聊喝酒没个完。
“姑娘,姐姐如今身子重,不然她也是想来的。”
子茹眉眼含笑。
“过几日我们便要启程回月童了,回去之后,你我一块儿去看看她。”戚寸心正在瞧裴湘的信,听见子茹提及子意,便抬眼看她。
自徐山岚从战场回来后,便与裴湘成了亲,他们的女儿两月前出生,依照裴湘与徐山岚的约定,女儿随她姓裴。
裴湘寄信来,便是想请她在信上所书的名字中,挑拣出一个好的。
夜愈深,院中有一片清凌凌的月光与灯火交织,戚寸心坐在廊椅上,等着谢缈从屋中拿了披风来裹在她身上,她便牵着他的手走出院门。
长巷是寂静漆黑,但他手中提灯,照亮两人脚下的路。
夜风还不算凛冽,携带满城的桂花香迎面而来,他和她的步履一样轻快。
街市上仍旧热闹,行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穿过街市人群,戚寸心手上便多了几个油纸包。
护城河里半数的河灯燃尽了短蜡,但还有大半仍在闪烁着橙黄的火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勾连一片朦胧的倒影。
风吹着他的乌发,殷红的发带随之而晃荡,他始终牵着她的手,提着灯在她身边。
“以前常在想,什么时候才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好好的节日就该人人都带着笑脸,这河里就该漂浮着这么多的河灯,”她的声音在风里,那样柔和悦耳,“现在我和你站在这里看灯,又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
他唇角微扬,专注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人群里传来一阵鼓掌叫好的声音,戚寸心回头,正见那杂耍卖艺的年轻男子正喷出一阵火焰来,那火光照得围观的人面色都是红的。
桥上聚集着几名衣着光鲜的男女,或吹洞箫,或抚瑶琴,或弄琵琶,丝竹管弦之声入耳,眼前所见,无不是汉人的衷情。
这里原本是被伊赫人强占了三四十载的地方,但它似乎是在伊赫人被赶出中原后的某一场雨里便被濯洗得干干净净。
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这中秋佳节的喜悦里。
身在这样的热闹风光里,戚寸心也满心雀跃,拉着谢缈在街边的馄饨摊前坐下,她并不饿,只是闻见香味,一时嘴馋,便对谢缈道,“我们两个人吃一碗好不好?”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
“好。”
他轻轻颔首。
戚寸心露出笑容,叫来店家要了一碗馄饨。
一小碗馄饨也没有太多个,她自己吃一个,又给他喂一个,很快就吃光了,他的眼睛始终弯弯的,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星星的眼睛长得真像你啊。”
戚寸心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他薄薄的眼皮,引得他眼睫微颤,“因为缈缈,星星的眼睛才能长得那么好看。”
纵然谢缈如今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帝王,但他也总是不能沉静地应对他的妻子忽然的夸赞,忽然的触碰。
他抿起唇,身旁似有人衣袂带起的轻风,他侧过眼,瞧见小贩扛着糖衣犹如琥珀一般剔透的糖葫芦就要路过,他伸手摘下其中一串来,一下抵上戚寸心的嘴唇。
戚寸心眨了眨眼睛,张嘴咬住红红的糖葫芦。
小贩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陡然撞见一身殷红锦衣的青年,他不由愣了一下,见青年伸手将银子递来,他才忙伸手去接。
街市上各处是花灯,照得这城内亮如白昼,更显得谢缈手中的灯笼光影微弱,两人离开馄饨摊,继续在热闹的人群里穿行。
糖葫芦的糖衣永远那么甜,山楂的味道永远那么令人留恋,戚寸心和他走在一起,恍惚间也会以为他们回到了少年时。
烟火盛大,一声声炸响在天边,而那一轮浑圆的月亮始终挂在那儿,它清冷不沾尘,光辉却在拥抱整个人间。
“戚寸心。”
他忽然唤她。
戚寸心闻声,目光便从天边的烟火移到他的侧脸,“嗯?”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能早一点在我的身边,如果我们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相识就好了。”
他的嗓音清澈,随风落在她的耳畔:“可是我又想,早一些晚一些,世道仍是那样的世道,你在东陵,比在麟都好。”
戚寸心愣愣地望着他。
他终于偏过头来对上她的眼睛,“我当初离开这里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回来。”
“我说过,麟都我们可以不来的。”
戚寸心摇晃着牵着他的手,她也不是一定要把那本游记上记载的所有地方都走遍。
可是他的眼睛却弯弯的,这么多年来,他仿佛从未变过,看着她时,眼瞳里仿佛只映着她的影子。
他说,“可是你在我身边。”
“我们说好的,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我能和你一起。”
这里已经不像是他用了六年才逃离的那座围城,烟火点燃半边夜空,檐上映出五彩缤纷的光影,腕上铃铛的声音细碎悦耳,提醒着他,她就在他的身边。
“我才像是做了一个梦。”
他忽然俯下身来拥抱她,灯笼映着她裙袂的颜色,他如此珍惜而温柔的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的侧脸,随即下颌抵在她的肩头,他的声音离她很近很近,“戚寸心,你把什么都给我了。”
他曾想过的,不敢想的,她都一一替他填补了,在他的身边,用她的一生,陪伴他,拯救他。
多好的梦。
“那是因为缈缈也是这样,一直都这么好。”戚寸心的眼眶里有了湿润的热意,她伸手环住他的腰。
明明只是十二两的缘分。
但凡成亲那日,他离开东陵后不再回来,她说不定就携带着那块紫垣玉符,死在纷飞的战火与各方的贪欲里。
作为一个从东陵府尊府里出来的小小奴婢,作为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孤女,她原本一无所有,却因他的守诺而于乱世安身立命。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
除却最开始得知他是南黎郡王时因身份差距而短暂生出的几分退缩,之后在他身边的每一日,每一刻,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纵然曾经他深陷麟都的泥淖,可他仍旧不会屈服,不会自弃,有千磨万击都莫能阻之的向往。
他始终保有一颗最为纯粹的心。
她看见了他的这颗心,所以她也永远为他而心动。
十六岁的戚寸心在一个阳光炽盛的午后花光了积蓄买下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同他结为夫妻,认真地对彼此说,要一辈子在一块儿。
此后,从喧嚣乱世到海晏河清,他们守住了家国,守住了彼此,一如当初承诺的那样,始终都在一块儿。
初心应犹在,此生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