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主又狠又糙女主会撩的糙汉文上一章:与富江交往之后
- 男主又狠又糙女主会撩的糙汉文下一章:我的白莲人设不能掉(穿书)
可谢缈作为南黎质子,竟也住在虎牢?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伸出双手捂住耳朵。
谢缈侧过脸来,一时四目相对。
第95章
“比不得你兰涛,乌落宗德三顾茅庐,便能令你甘心入宫做个宦官。”
月华落于枝影皴擦出银霜如簇,少年衣袂殷红,凌空微荡,面容在阴影里并不清晰,唯有这样一道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将腕上的铃铛取下,摘了近前的叶子塞进缝隙使其难再发出声响,才将铃铛塞入衣襟,底下的老者便已飞身前来,手中一柄长刀劈来,强劲的罡风迎面,谢缈迅速抽出钩霜,格开刀锋的同时,揽住戚寸心的腰带她侧身下落。
子意与子茹同时抛出银蛇弯钩,快步赶来的瞬间勾住兰涛的刀刃,却又很快被他转手一击,震得她两人踉跄后退。
子意嘴角已见血,心下亦有些骇然。
这老者的内力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霸道高深。
徐允嘉正与戴幕笠的青年缠斗,野径上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乱作一团。
徐山霁瞅准机会,将后头那辆马车上的绿筠给带了出来,跑到林子里躲着。
待子意与子茹跑到戚寸心身边,谢缈适时提剑而起,削落枝叶如针一般朝兰涛袭去,兰涛举刀劈开枝叶,紧跟谢缈跃入半空。
“子意,你没事吧?”戚寸心见子意唇边带血,额头也有了细密的汗珠,便忙问道。
子意摇了摇头,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姑娘不必担心。”
子茹手中弯钩刺穿一名黑衣人的脖颈,抽出时鲜血四溅,她与子意忙护着戚寸心后退几步,又十分默契地勾住其中一人的剑刃,迫使那人上前几步,随即子茹便旋身而起,双足重重踢在那人的胸口,将他踩在地上,再以弯钩刺入胸膛。
戚寸心抬头,正见那兰涛手中的长刀泛着凛冽寒光,好似林间簌簌的风声也在他刀锋间被划出清晰的声响,谢缈的剑招柔韧,刀剑相抵碰出的火星子转瞬即逝。
他与兰涛的动作都极快,在此间月辉之下,教人看不真切他们的身影,只是刀锋剑刃间撞出的罡风引得周遭树木摧折。
兰涛不愧是北魏皇帝身边的第一人,他虽已年迈,但出招却凌厉果决,此时握刀的手被谢缈一剑划破,虎口生疼之际,他竟也能凝神伸手,掌风探出击中谢缈的左肩。
两人同时后退,各自临风立于树顶,兰涛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迹,还有破损的袖口,再抬眼去看那少年时,便见他正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痕。
“殿下本无习武天资,这身根骨,是用了法子换的。”
兰涛那双眼睛微眯起来,“老朽听说,洗髓易筋的滋味堪比将浑身的骨头都碾碎再生似的,那种疼,这天底下不是没有人试过,却没几个扛过来的。”
“殿下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实在令人敬佩,可惜,纵是你如今的内力虽已经足够深厚,可老朽到底是比你多活了几十载。”
兰涛微微一笑,花白的胡须轻颤,轻睨了一眼底下被子茹与子意护在中间的戚寸心,“今夜无论是殿下,还是你的太子妃,都要葬身此地。”
谢缈轻抬剑锋,那尖端沾染的血珠下坠,正是兰涛的,“试试看。”
兰涛冷哼一声,随即再度施展轻功朝谢缈袭去,他的每一招相较于之前更显狠厉,周身浮动的内息更是霸道逼人。
谢缈手中纤薄的剑刃柔软挽住袭向他的钢刀随即翻身往后重重踢向兰涛握刀的手,正踢在他的伤口上,兰涛吃痛,却没松手,反是挣脱开他的剑刃,转身回劈。
与此同时,徐允嘉才躲开那青年的攻击,韩章便顺势而来,剑锋刺破青年的幕笠,直逼他的眼睛。
青年施展轻功后退,韩章剑尖往上一抬,只将其幕笠打落,于是此间不甚明亮的光线之下,徐允嘉与韩章皆瞧见此人脸上一道疤痕,还有他耳畔的刺青。
那刺青,与当初谢缈手臂上的刺青如出一辙。
青年剑挑马车上的灯笼朝韩章与徐允嘉掷出,被徐允嘉一剑劈开的灯笼落地燃烧成一团火焰。
“缈缈!”
戚寸心才被子茹带着又退了几步躲开一个黑衣人,在不远处水面炸响的千层波浪间,她亲眼见谢缈被兰涛的刀刃刺中腰腹。
少年身影下坠,在兰涛俯身已刀锋向他时,他剑锋嵌入浅滩碎石之间,翻身躲开兰涛,剑招快如影,沾水的衣袂也红得像烈焰。
兰涛冷笑一声,丹田内息流转,他周身的水珠仿佛也成了利箭一般,狠砸在少年身上,强大的内力裹挟着狠戾的杀气聚于刀锋,眼看就要抵上谢缈的脖颈。
戚寸心瞳孔微缩,本能地要朝谢缈跑去,却被子意用力地攥住手腕挣脱不得。
与此同时,徐允嘉借着韩章的肩一跃而起,剑锋狠狠下扣,那面上带疤的青年匆忙抵挡,却架不住徐允嘉与韩章两人的夹击而屈膝。
“殿下!”
徐允嘉回头瞧见浅溪的那一幕,便松了力道,但才要展开轻功朝谢缈奔去时,却见他迅速后仰躲开了兰涛那致命一击。
兰涛与谢缈立在溪水里,水面没过膝盖,谢缈一身水泽,苍白的面庞上还有点滴水珠,更衬他眼瞳漆黑阴沉。
刀光剑影映于水面,谢缈每一招都带起阵阵水花,他握剑的指节已经泛白,仿佛这满袖积重的水泽也未能削减他招式的凌厉。
兰涛的刀锋划破他的肩,瞬间引得鲜血流淌出来,他却毫不在意,剑刃划破水面逼近兰涛的面中,两人刀剑相抵,谁也不肯放松。
“谢繁青,你内息乱了。”
兰涛的脸颊添了条血口子,胡子也被削了半边,看起来血淋淋的,“你能接我数百招,这已是你的极限了。”
他冷冷地提醒。
少年的眼瞳仿佛映着这水面最为凛冽的粼波,他苍白的面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两缕湿润的乌发散落鬓边,在兰涛再度提刀挥向他时,他却忽然用手握住刀刃。
兰涛一怔,眼见刀锋上的水珠下坠落在少年满是鲜血的手掌,随后他便见少年泛白的唇微弯,那笑意竟有几分森然诡秘。
一刹之间,
兰涛只觉得自己握刀的手腕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月华朗照之下,他瞧见自己腕上多出了一道朱砂似的圆点。
伤口极小,血液甚至未流淌出来便已凝固。
心下添了些异样,他握刀柄的手才用了些力道,便察觉脉门阻塞,一种莫名的疼痛袭来,仿佛是有什么会动的活物在啃咬他的血肉一般。
是蛊虫?!
兰涛变了脸色,右臂突然没了力气,极重的长刀从他手中落下,激荡起千层水波,而谢缈趁此机会,手腕一转,锋利的剑刃刹那斩断了兰涛的右臂。
兰涛痛得目眦欲裂,才要积蓄内息探掌袭向谢缈,却见他已轻点水面,施展轻功转身飞入林中。
“殿下!您与太子妃先走!”徐允嘉与韩章带着人来挡在他们身前。
“缈缈……”
戚寸心看他浑身是血,她才唤了一声,便被他拦腰抱起来,随即他借着一旁的树木一跃而起,带着她朝密林深处去。
像兰涛这样武功高深的人,那只蛊虫并不能伤其性命,至多使其在短时间内承受血肉被啃食的疼痛,致使其难以凝神。
但很快他就能依靠内力将蛊虫逼出。
“别让他们跑了!”
兰涛捂住鲜血淋漓的断臂,一张面庞更显狰狞。
——
另一边山野寂寂,一名护卫将灯笼点了一盏又一盏,小心翼翼地都放在了那面容稚嫩秀气的少年身边,他动作极轻,也不敢打扰他在案上作画。
朱砂红色染满画卷,青墨铺陈作纸上清癯的骸骨,残肢断臂,好不吓人。
马车外风声微澜,他抬眼轻瞥被吹开的帘外,禁不住喉咙的痒意又咳嗽几声,一名护卫将在外头生火煮了的热茶奉上,他接来喝了一口,“也不知兄长与兰涛是否得手。”
他将茶碗搁下,垂着眼帘打量自己手上沾染的朱砂与墨痕,“还真有些好奇。”
“兰涛总管是陛下身边的人,这么多年来他不知帮陛下挡住了多少南黎人的刺杀,想来那谢繁青没那个本事再从兰涛总管手底下逃出生天。”
护卫小心地说道。
“兄长原本还想利用江双年,哪知这位南黎的太子殿下剑走偏锋,偏绕过了业城,”碎玉眼底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地叹了一声,“兰涛不来,我们还真没有什么胜算。”
他说着,便伸手拉开车座底下的抽屉,从里头随便挑拣了几样彩墨出来,再要拿帕子擦手却扯出其中的一封密折来。
密折散开几页,露出半边仔细勾描的画像来。
“谢繁青”三字映入眼帘,碎玉一顿,随意擦拭了手上沾染的颜色,竟也来了点兴致将那折子取出来。
这是北魏枢密院院使吾鲁图的密折。
内容他是知道的,却是从兄长口中听来的,他也并未见过这折子里的画像。
随意瞧了一眼,碎玉便将其扔在案上,却致使其一端从桌角坠下去,内页便一一铺展开来。
烛火照亮那内页上的字痕与两幅画像,他才重新握起的笔骤然落在膝上,顿时墨迹沾上他的衣袂。
隔了许久,他几乎不敢置信般,迟钝地捧起那密折的一页。
纸上勾勒的轮廓细致入微,便连她鼻梁上的一颗殷红的小痣也十分清晰。
他大脑有一瞬空白,半晌,他的目光落在画像一旁的小字上。
“来人!”
碎玉当即起身掀帘出去,在一名护卫闻声跑过来时,他抓住此人的衣襟,将密折上的女子画像举到护卫眼前:
“她就是戚寸心?南黎的太子妃?”
第96章
夜风擦着脸有些生疼,戚寸心鼻间满是少年身上的血腥味,过分浓密的树荫挡住了太多月亮的华光,她在这样晦暗的光线里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呼吸似乎变得凌乱,戚寸心几乎是毫无准备地便随着他从半空下坠。
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她听见他的一声闷哼,随即她睁开眼睛,正见将她护在怀里的少年唇畔又添血迹。
“缈缈!”戚寸心连忙坐起身,将他扶着坐起身时,她的手掌又在他腰腹间触摸到濡湿的血迹。
“娘子,还记得我今日给你看过的地图吗?”谢缈轻轻喘息,他勉力提剑,指向一处,“朝那个方向,我们去撷云崖。”
“我记得的。”戚寸心点点头,她眼眶已经湿润了,可眼下耽误不起时间,她扶着谢缈站起来,往他所指的方向去。
林子里似乎有了些异动,笼罩的阴影犹如蛰伏的毒蛇正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一般,戚寸心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不敢回头,只能扶着谢缈尽己所能地快步往前。
“缈缈,你疼不疼?”不小心又碰到他手臂上的一处伤口,她压不住有点哽咽。
“不疼。”
少年声音有点轻,已经在尽力回答她。
戚寸心不敢让眼泪模糊视线,她已经腾不出手擦眼泪,只能强忍下去,咬着牙继续朝林子里去。
黑夜笼罩下的密林更显诡秘幽深,兰涛等人并不能准确判断戚寸心与谢缈逃去了哪个方向,便只能分头搜寻。
戚寸心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谢缈带着闪身后退。
她只见他手中的钩霜犹如一道冷淡银光般飞出去闪烁几下,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个个倒地。
而钩霜再回到他手里时,已沾满鲜血。
“走。”
谢缈说道。
戚寸心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听他的话,尽可能地快步往前走。
他似乎已经有些脱力,依靠着她被动地走出十几步,便有些踉跄恍惚。
戚寸心不防,他身体压下来时她也被牵连着摔倒在地。
她连着唤了他几声,隔了片刻才听到他模糊的应答,她没有办法,只能用尽力气将他往浓荫底下丰茂的草木后挪动。
很快便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燃烧的火把照得林中半明半暗,戚寸心抱着谢缈蜷缩在草丛里,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动也不敢动。
声音渐渐近了,那些人踩在细草上发出的软绵声音几乎清晰可闻,戚寸心的手指不由蜷缩起来,屏住呼吸。
“小公子。”
她忽然听见一道声音,“您怎么来了?大公子不是说您……”
“既然这里搜过了,”紧接着是一道尚有些青涩的嗓音,带有几分病中的虚浮,“还愣着做什么?太子夫妇若是跑了,你们就死在南黎好了。”
“属下这就去。”
那人应一声,便唤着众人忙顺着另一边匆匆跑去。
火把的光亮逐渐远去,林子里寂静到除了风声便是草丛内近在咫尺的蛐鸣。
戚寸心仍旧没动,缩在草丛里许久,外面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她才犹豫着要不要探身出去,却忽然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一声声,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
“姐姐,是你吗?”
那道声音忽然传来,同时一盏灯火映照于她头顶凝露的草叶之上,她在露水灯影里抬头,正对上那少年苍白稚气的面庞。
戚寸心一下站起身,将谢缈挡在身后。
她的裙袂触碰着草叶微晃,少年目光下移便能隐约在其中瞧见一抹殷红衣袂。
“真的是你。”
他仔细端详过她的面容。
但见戚寸心满眼警惕,甚至后退了两步,他似乎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片刻,他便望着她说,“姐姐不记得我了吗?你在去缇阳的路上救过我。”
他瞥了一眼她身后,“你那天也是这样,将我藏在身边,翌日临走,还给过我两个烧饼。”
他说得详细了些,戚寸心便是一怔,很快想起当初自己往缇阳去时,同一群难民夜宿山林时,曾救过一个被北魏官差追杀的少年。
那时她情急之下在他脸上涂了许多尘灰,也没仔细注意过他的样貌,并不知他洗净之后,原是眼前这般秀气干净的模样。
“你是北魏枢密院的人?”
她没忘了方才自己听到的话。
一个不肯被强征入伍,被北魏官差追杀的汉人少年,怎么如今却成了北魏枢密院的人?
“不算是。”
他摇头,随即道,“我姓殷,名碎玉,我的生父殷如文曾是南黎的正三品通政使,因抱朴党之首何凤行的蓄意构陷而含冤致死……就如同姐姐你的祖父与父亲被后来的清渠党构陷至死。”
“所以你就去了北魏?”
戚寸心没料到他曾经竟还是南黎通政使的儿子。
“依照南黎律法,我父亲所犯之罪足以牵连我殷家上下,我与兄长既是逃犯,自然不能留在南黎。”
殷碎玉咳嗽了一阵,才又道:“我的兄长殷长岁在带着我离开南黎后,便将我放在缇阳城的表亲家里寄养,而他则独自一人去了麟都。”
殷长岁做过北魏枢密院手底下可随意差使的汉人奴,所以他耳畔才会留有伊赫人给汉人奴隶的刺青。
“在北魏,少有汉人可以得到与伊赫人一般的地位,但我兄长却不一样,他不但得到了他想要的地位,更成了当今北魏丞相乌落宗德的养子。”
殷长岁多次识破南黎派至北魏麟都潜伏的归乡人,死在他手中的归乡人不知凡几,便是谢缈逃出北魏皇宫后,画像未出麟都便被调换一事也是殷长岁查清的,涉事的汉人官如今已不知烂在了哪座荒冢里。
殷碎玉朝她微微一笑,“若非是姐姐当初救我性命,我只怕还等不到我兄长,更不会被义父收作他的第二个养子,他与别的伊赫人不一样,他从不轻视汉人。”
“此前我不知姐姐便是南黎太子的元妃,如今知道后,却更不敢信,”他定定地望着她,“姐姐祖父与父亲的死都是因南黎谢氏昏聩无能所致,为何姐姐却还要做谢家的儿媳?”
“你该恨谢氏,恨南黎。”
他说。
“怎样才算作是恨?”戚寸心却反问他。
“如你与你兄长一般,投靠北魏?”
“难道姐姐还对这烂透的南黎,心存希冀?”
殷碎玉不解,“南黎朝堂内这般自杀自斗的可笑行径,难道你还没看透吗?伊赫人兵强马壮,入关已有三十多年,北魏攻占南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我都该顺应时局。”
“顺应时局?”
戚寸心摇头,“若我还在东陵,若我还只是万千百姓中的一人,我或许会相信你今日所言,可往缇阳的那条路上,你不是没见过北魏官差是如何对待汉人的,你那时也差点因此而死,若伊赫人真的占了南黎,这天下彻底成了外族人的天下,你以为他们又会如何对待我汉人百姓?”
“我义父之名,想来姐姐也听过,他最是主张给予汉人与伊赫人同等的地位,轻视只是暂时的,将来天下大定,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殷碎玉认真地说道。
戚寸心只觉得这话听来好笑,伊赫人歧视汉人三十载未改,北魏皇室尚且如此,纵然乌落宗德有心,他也无力。
而殷家这对兄弟从来只有眼前的家仇,并不关心其他汉人如何,但说到底,他们的父亲的确死于南黎的党争,而他们也不过是万千汉人疾苦中最无奈的一种。
“姐姐,你救过我,所以今夜,我理当救你。”
殷碎玉的目光停在她身后,莫名有些冰凉,“但他必须死。”
戚寸心闻言便下意识地伸展双臂挡在他的面前。
她也许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可怜,殷碎玉没见到她身上有什么作为南黎太子妃的尊荣,一张脸被细草割破几道血痕,乌黑的发髻凌乱,沾着湿润的露水,她满掌都是未干的血迹,连身上烟青色的棉布裙也沾染了不少脏污血迹。
“姐姐,你看你跟着他又能得到什么?”他打量着她的脸,语气慢吞吞的,“他的父皇与皇兄都想让他死,你在他身边,你也会死。”
戚寸心已见他身后的黑衣人已经抽出一柄长剑来,那剑锋寒光凛冽,她瞳孔微缩,却仍旧挡在昏迷的谢缈身前,未曾挪动半步。
她分明看清远处有火光再现,也许是兰涛等人近了,她再度看向眼前这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回头,也望见了那片朦胧的火光。
很快,他们就要过来了。
再回头时,他却见戚寸心竟已回过身去努力地将昏迷的谢缈扶起来,他的神情变了,身侧的人已经举剑横在她脖颈间。
那样近,再近半寸便能划破她的脖颈。
“姐姐,我说过了,你只能自己走,你带着他,是走不了的。”殷碎玉淡声强调。
戚寸心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刃,下一刻,她却忽然抬手,以手中钩霜的剑锋指向他。
“住手!”
殷碎玉有一瞬怔忡,见护卫的剑锋要贴近她的脖颈便当即阻止。
钩霜带血,血腥的味道几乎令他有些胸闷。
他望见那姑娘的一双眼睛,竟比剑锋还要冷。
“殷碎玉,要么,你就当我从没救过你,也不必施舍给我你的这份善心。”
她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神情却如此坚定:
“反正我与太子生死一处,绝不离心。”
第97章
殷碎玉不能明白,明明戚寸心与他一样,至亲同样死于南黎的党争,可她为什么还要与这南黎的太子在一起,甚至甘愿与他同生共死?
谢繁青曾在北魏为质,若非南黎还有裴寄清在他身后,他回到南黎也是孤立无援,他原本就不是谢敏朝心爱的儿子。
她在他的身边,又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姐姐,你知道我不想杀你。”殷碎玉朝她摇头。
“可你为什么要为难我?”
“很为难吗?”
戚寸心仍旧紧握着手中的钩霜,忽然问,“碎玉,是哪两个字?”
“散碎飘零骨,随风作玉尘。”
殷碎玉不知她为何忽然转了话锋,却仍旧温声答。
“这是你父亲为你取名时的意思吗?”戚寸心却问他,在他发怔的刹那,她又问,“他希望你在这乱世中随风且去,哪怕是以汉人之躯,投靠北魏?”
当然不是。
千仞洒来寒碎玉,一泓深处碧涵天。
这才是殷如文当年为他取名碎玉的本意,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持有这一身的清正之气。
可殷碎玉,已经忘却很久了。
“你要恨谢氏,恨南黎,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正如你无法改变我,我也无法改变你,南黎确有沉疴顽疾,但相较于歧视汉人的北魏蛮夷,我更愿意努力拔除南黎的腐骨之毒,只有汉家天下,才是中原汉人的家。”
戚寸心望见越来越近的火光,她回头再看向眼前这少年,剑锋指着他,“我已经没有时间听你的劝告了,你要怎么做,都随你。”
她话音才落,便转瞬放下剑,躲开那名护卫横在她脖颈间的剑刃,扶着谢缈往月华照不见的浓黑处去。
“小公子,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另一名护卫瞧着他们二人,一时有些着急。
殷碎玉侧过脸,望着那姑娘单薄瘦弱的背影,她明明已经被昏睡的少年压得步履踉跄,行走艰难,却仍旧尽己所能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杀了谢繁青。”
殷碎玉命令道。
戚寸心扶着谢缈迈着艰难的步履往前,她根本没办法回头去看身后的境况,只能小声地唤,“缈缈,你快醒醒。”
身后凛冽的刀光袭来,她还毫无所觉,但或许是她一声声的轻唤终究还了谢缈几分清醒,他一瞬睁眼,十分迅速地夺了她手中的钩霜,回头之际,便一剑刺穿那人的喉咙。
只不过这一刹,他狠狠地按住自己臂上的伤口,他只能依靠这样剧烈的疼痛来勉强保持自己的清醒。
那人的鲜血溅到戚寸心的脸上,她却来不及擦拭,只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殷碎玉,便扶住摇摇欲坠的谢缈的身体,奋力往前走。
“小公子,好像是他们的援兵到了!”一名在远处望风的护卫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援兵?
殷碎玉眼皮微动,崇光军已经往永淮去了,他们又是哪里来的援兵?
但他望向远处那片在山林阴影里停滞不动的火光,细听之下,似乎也能听见刀剑相接之厮杀声。
殷碎玉再度回头时,却只见那片青黑密影早已将那对少年夫妻的身影淹没。
山风簌簌,拂过他宽大的衣袖。
他始终立在原地,再没挪动一步。
这一别,
也许她还有生还的可能。
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咳得他满嘴鲜血,他却恍惚地想:
可他应该也活不到再见她的那个时候了吧?
戚寸心扶着谢缈穿过一片漆黑的林荫,才有月辉穿插下来,散落满地如霜的银光,她丝毫不敢停顿,怕殷碎玉杀心未止,也怕兰涛等人穷追不舍。
谢缈勉强维持着清醒跟随她的步履前行,他的鬓发已经被冷汗湿润,一张面容苍白得厉害,神思已经逐渐恍惚。
撷云崖有一条通向崖底的栈道,但因崖底以南正片延绵不绝的整片大山都属于南疆的地界,多年来南疆人少有上撷云崖的,更没有什么汉人敢到崖底去。
南疆人擅养蛊,而谁也不清楚他们的蛊虫究竟有多少种类,但中原却没少流传他们以蛊杀人,制人的诡秘传闻。
可眼下,他们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
栈道狭窄且陡峭,幸而戚寸心一直带着那支鲛珠步摇,鲛珠散出来柔亮的光芒照着脚下,“缈缈,不要睡。”
她喘着气,提醒他。
他几乎快睁不开眼去看她的脸,听见她的声音也是反应了好久,才迟钝地应一声。
隔了片刻,他又动了动泛白的唇,“戚寸心。”
他说话仿佛也很艰难,声音极轻。
他的步履已经非常迟缓了,戚寸心不得不停下来,扶着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稍作休息,她才要用衣袖去擦他额上的汗珠,却见他一双眼睛半睁着,眼睛里一点儿光亮也没有了。
他忽然说:“你自己走吧。”
“我不。”
戚寸心胸腔内翻涌的酸涩再次涌至鼻尖,她抿起嘴唇,绷紧下颌,扶住他再度往下艰难地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