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兰涛敢下撷云崖,你我都会死。”他几乎都是在依靠她勉力前行,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压得她脊背微躬,看起来更加瘦弱可怜。
可她依旧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不知疲倦般,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坚持着。
“我知道。”
她一直忍得很好,但听见他这样的话,她再压不住眼眶的湿润,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就算是死,我们也在一块儿。”
“你不要惹我哭,我不想哭。”
她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擦去眼泪,努力平复心绪,又拿来他手里的钩霜砍去栈道两旁丛生的杂草,一时诸多萤火漂浮而起,一点一滴好似天幕下坠的星子。
那一轮圆月始终高悬于遥远天际,始终朗照着两个人的影子,这撷云崖太高太险,戚寸心的腿已经在打颤,却还是分毫不敢放松,咬着牙搀扶着谢缈顺着栈道往下走,这过程漫长又煎熬,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崖底的草木更为丰茂,参天的树木几乎将月光遮挡完全,林内弥漫着潮湿的草木味道,漂浮的萤火与戚寸心挂在布兜带子上的鲛珠步摇便是这林内唯二的光亮。
戚寸心几乎是靠着毅力撑下去的,即便双足每走一步都疼得厉害,即便她的腿已经酸痛发麻,她也还是不敢停。
看似一望无际的林海,终见一片草木稀疏的地带,碎石洒满浅滩,一条长河横亘在不远处,粼波映照月辉,好似散碎的宝石。
可脑子的眩晕感来得毫无征兆,她身形一时有些不稳,而不够明亮的光线并未照见她脚下那片葳蕤野草底下原藏了一道沟壑。
她一脚踩空,便牵连着谢缈与她一齐摔下山坡,她的脑袋正好撞上底下的一棵树,不过一瞬之间便失去了意识。
谢缈恍惚间,勉力抬眼也无法看清她的侧脸,他迟缓地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去,沾血的指节已经竭力舒展,当他终于握住她的手,他才放任沉重的眼皮压下,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戚寸心做了一个潮湿冰冷的梦,梦里是一片漆黑,还有渗入骨髓的阴冷气息始终萦绕。
可是后来,
漆黑的梦境里投下来一片月影,照得她脚下好似水面一般波澜微泛,她低头一看,竟在其中看到了母亲的脸。
从离开澧阳的那日起,母亲已许多年不曾这样对她笑。
她跪坐在水面,隔着那一层水波,她始终无法真正触碰母亲的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转身,走入一道门内。
那是澧阳的宅院。
母亲坐在父亲的身边,而父亲身边是哼着戏词在藤椅上摇摇晃晃的祖父,而她的姑母是那样年轻鲜妍的模样,穿着一身与海棠花的颜色一般无二的衣裙,笑得明媚又漂亮。
隔着一道水面,她忽然见祖父从藤椅上直起身来,正襟危坐,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牵扯起数道松弛的皱痕。
她忽然听见他说:
“寸心,你做得很好。”
戚寸心不受控制地掉下眼泪,泪水模糊了祖父那张苍老慈爱的面庞,她揪紧衣襟,几乎是大哭着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泪水早已湿了满枕,脸颊的伤口沾了泪,有点刺疼,她第一眼朦胧间,看见的是一团黑乎乎的。
当它靠近,喵喵叫的声音传到耳边,她才发觉是小黑猫。
戚寸心猛地坐起身来,泪水满眶,适逢推门的“吱呀”声响起,炽盛明亮的光线迎面而来,令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
“怎么哭上了?”
来人瞧见她满脸是泪的狼狈模样。
戚寸心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擦痛了脸上的伤口她也毫不在意,此时视线不再被泪水笼罩,她看清了面前这个皮肤略有些暗黄的中年妇人。
她满头银饰,一身蓝布裙,脖颈间也戴着纹饰繁复的银项圈,手上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戚寸心回过头,便瞧见躺在床榻里侧,仍在昏睡的少年。
他身上的伤口似乎都已经被处理过了,腰间与手臂都缠着细布,隐约浸透着微红的血迹。
妇人将药碗放到桌上,抬眼瞧见那只坐在戚寸心身边的黑猫,便淡声道,“若不是听见这猫儿叫,我们夫妻两个还发现不了你们,你们倒是胆子大得很,敢下撷云崖。”
她瞥一眼戚寸心,随即又出去端了一只瓷碗进来。
才将碗放到桌上,见戚寸心回过头来,她便指着碗中的两只烤麻雀,语气不好也不坏:
“好歹是这猫儿捉来给你们两人的,如今你夫君重伤昏迷,也不知还挺不挺得过来,你也别浪费了它的这番心意,两只都吃了吧。”


第98章
南疆人多多少少会有些排异性,撷云崖外头的事他们一般不会多管,汉人怕南疆人,南疆人也不会亲近汉人。
戚寸心和谢缈之所以得救,全因这名叫做麻吉的妇人向来喜爱毛茸茸的小动物,尤其爱猫。
她循着猫叫声到河滩上时,正瞧见那只油光水滑的胖黑猫正坐在昏迷的一对男女面前,嘴里咬了一只麻雀放到他们二人交握的手边。
“要不是有那两只家伙,没等你们穿过那片林子,我养在那边的虫子就会钻进你们的身体里,它们真是吃了我不少的虫子。”
麻吉瞥了一眼檐上羽毛银白,正在洗翅的鸟,随后便将采了满背篓的草药倒入地上的竹篾簸箕里,却见原本立在门口的戚寸心忽然拿了个小凳子也坐了过来,也不说话,只是帮着她择出夹杂在药草中无用的野花野草。
麻吉顿了一下,抬眼看她,“你们到底什么身份?今早我去瞧那林子里头,可有好几具尸体。”
“我也没那杀人的癖好,若他们肯知难而退,一两只虫子是不会要他们性命的,偏生他们还带着火把,我的虫子见了火可是要发狂的。”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似乎根本没把死了的那几人放在心上。
“我与夫君是从缇阳来的,缇阳的生意赔了,我们原本是打算去投奔他在业城的叔父,哪知叔父家早搬空了,人也不知去了哪儿,我们稀里糊涂的,还被业城江家的这群人一路追杀。”
戚寸心抿了一下唇,手上择草药的动作没停,“我们跑到这底下来,也是没有办法。”
“你叔父是业城夏家的家主夏缘?”
麻吉眼皮也不抬。
“您是怎么知道的?”戚寸心故作惊诧。
麻吉扯了扯嘴角,“真是夏缘,那江家人追杀你们也不奇怪了,江双年正是被他那侄子江西乾牵连的时候,夏缘落井下石,害得江双年险些被你们南黎朝廷拿住,现如今江家无极门败落,江双年的那些忠徒没处撒气,你们此时去投夏家的亲,可不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戚寸心这回是真的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妇人知道这么多撷云崖外头的事,同时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幸而她找了个到业城夏家投亲的借口,如此说那些追下山崖来的人是江家的人也算合理。
“我们可不是河对面深山里的老古板,”麻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对面那一片绵延无垠的大山,“我夫君偶尔会上崖去你们汉人的集市。”
“汉人瞧见我夫君的打扮便会吓跑,他只好备一件汉人的衣裳。”麻吉撇撇嘴,似乎觉得没趣得很。
“你们既是汉人,为什么身上却带着我们南疆的寄香蛊?”麻吉状似不经意般,看向戚寸心腕骨上的银珠手串。
麻吉脾气怪,警惕性也很高,戚寸心从一开始便察觉到了,所以此时她摸了摸腕骨上的铃铛,它不响了,她才想起是因为谢缈那夜用了树叶塞入了他那只铃铛的缝隙。
他的那只蛊虫被迫舒展身躯,而她的这只也因为那一只的异样而躯体变大,所以铃铛也就不会响了。
“我在缇阳有位叔叔,他身边有位姓萧的女子,我唤她作萧姨,这寄香蛊是她送给我们夫妻二人的。”戚寸心摸着铃铛,说道。
姓萧?
麻吉终于抬头,静默地审视她片刻,才道:“萧姓,的确是我们南疆的大姓。”
“缇阳……”
麻吉总觉得这地名有些熟悉,她垂着头摘了一会儿草药,拧起眉头思索着,忽然恍悟,“那女子可是叫萧瑜?”
戚寸心迎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又道:“您认识她?”
“我可不认识。”
麻吉笑了一声,眉眼很平淡,“她是萧家的长女,萧家在我们南疆,可是三大姓之一,也是大司命身边的三姓护法之一。”
戚寸心之前也听过萧姓在南疆是一大姓,所以她才借萧瑜之名让这寄香蛊的来处显得合理些,但乍听麻吉这一番话,她也还是有些吃惊。
想不到萧瑜,竟是萧家的长女。
“按理说,如今萧家族长的位子该是她的,只是她多年前只身一人离开南疆,前两个月才回来,如今大司命年老体衰,他们三姓大族斗得厉害,也不知她能不能挑起萧家的担子。”
麻吉又道。
“她回来了?”戚寸心有些意外。
“是啊,萧家人还亲自到这边来接她回去。”麻吉说着,便将挑拣过的草药全都倒入竹篾筛子里,放到太阳地里去晒。
“她与你既然相识,你倒是正好找萧家人去。”
麻吉显然觉得留他们两人在家里有些麻烦,她也不是那么好心无私的良善之辈。
“我夫君如今伤重,不好挪动,再者,我们也不敢去河对岸的山里,麻吉婶婶愿救我夫妻二人,我感激涕零。”
戚寸心不是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但眼下南疆大山里的境况不明,她并不能贸然去找萧瑜,于是此时,她想了想,转身回了屋子在自己的布兜里翻找了一番,除了鲛珠步摇,她将所有的首饰与银钱都取出来,交给了麻吉。
“除了这些,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麻吉婶婶都交给我来做。”戚寸心说罢,便拿起一旁的扫帚,去扫那些择出来的野草野花。
麻吉捧着一袋子沉甸甸的银钱,还有好些精巧漂亮的首饰,瞧见那年纪看着还很轻的小姑娘扫完了草叶,又去太阳地里替她铺开筛子里的草药。
说不惊愕是假的。
麻吉还没碰见过她这样的汉人姑娘。
“你们汉人的菜式,你会多少?”她静盯着那姑娘忙碌的背影,忽然道。
戚寸心闻言,当即跑到台阶上来,“我会的很多。”
只是在太阳地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麻吉便见她白皙的面庞被晒得有点微红,她不由有些怀疑,“瞧着你们夫妻二人也该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你真会下厨?”
“我夫君出身好,但我家只能算是普通人家,我叔叔在缇阳开过酒楼,我未嫁时也去楼里帮过忙,耳濡目染学得了许多菜式。”
戚寸心说的话半真半假,郑家的家业被强占后,郑凭澜也的确开过一个酒楼,但那时戚寸心还在东陵,甚至还没入东陵府尊府里做烧火丫鬟。
南黎如今人人皆知太子妃曾在东陵做过女婢,戚寸心只怕说出这些,会引起麻吉的疑心。
麻吉闻言,不由回头望了一眼门内那床榻上仍在昏迷的少年,她随后便将手里那些首饰都塞回了戚寸心手里,只留了那袋银钱,“你这些东西我没什么稀罕,若真想我治好他,你只管做饭和喂猫就是了。”
麻吉养了十一只猫,有的是她丈夫从撷云崖上带回来给她的,有的则是一些误入撷云崖底,被她给捡回来的。
“要不然,你将你的猫儿送给我?”麻吉回头见那只黑乎乎的胖猫在栏杆上晒太阳舔毛,便又对戚寸心道。
戚寸心抿起嘴唇,片刻才说,“芝麻是我送给夫君的,麻吉婶婶,我可以做饭的,我天天不重样,您看可以吗?”
“不重样?”麻吉来了点兴致。
“我会的菜式有几百道,虽然做不到一直不重样,但几个月应该是可以的。”戚寸心如实说道。
她在东陵府尊府的厨房里虽不是掌勺的,但一直在厨房里帮忙她又怎么可能什么也不会?葛府尊在吃这一字上极尽奢靡,她在厨房里做事,自然也学得不少菜式。
“猫儿是讲灵性的,我即便向你强要了来,它也是要伤心的,我方才的话你就别放心上,你只管好好做饭就是。”
麻吉看她一眼,只说了这话,便去厨房舀了一瓢水喝。
那日麻吉是吓唬戚寸心的,谢缈虽失血过多,但用了药止了血,当天命也算勉强保住了。
只是后头要治疗他便有些麻烦,麻吉的丈夫所古兴要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便去山上采药,麻吉并不打算留着他们这两个麻烦。
但戚寸心偏偏会不少汉人的菜式,在这儿住了九天,她几乎每天早晨都会早起跟着所古兴和麻吉一起去陡峭的山上采药,回来便忙着准备一日三餐,间隙里还要喂猫,照顾仍在昏睡的谢缈。
她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也不用再裹着细布,一日日忙着,麻吉也从未听她喊过一声累。
她做起这些事来利落又熟练,麻吉也不得不信她似乎真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
“你夫君与你的身份差距这样大,你为他又肯做这么多,那他呢?他待你如何?”麻吉纳着鞋底,瞧着那才替少年擦了脸,端着盆水出来的戚寸心。
“他待我也很好,身份是我以前会烦恼的事,但他却从不为此烦恼,”戚寸心把小黑猫抱过来摸了摸,在麻吉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他只会一遍遍地想,怎样才能留住我。”
“这样说来,他倒还真是不大一样。”
麻吉还没见过他们这样的夫妻,门第不在那富家公子的心里,偏是这小姑娘的心结,但如今看来,她这个心结也已经解了。
谢缈这两日夜里已经不怎么发烧了,戚寸心的心内一直悬着的大石落了地,她此时也能扯出一抹笑来,“麻吉婶婶,我去喂猫了。”
所古兴时常会去为家里的猫钓鱼来吃,戚寸心将鱼处理成鱼糜,这几天常用这些喂它们。
午后有些闷热,所古兴回来了,正和麻吉在房中午睡,戚寸心坐在谢缈的床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在她膝上打瞌睡的小黑猫抱到他的身边和他一块儿睡,她转头瞧见栏杆上搭着的麻吉和所古兴的两件外衣,那衣裳脏了,是今晨采药时麻吉在山上滑到后,沾上的一身泥点子,所古兴去拉麻吉,也沾了一身泥水。
她去树荫底下的老井旁打了水,便将麻吉的衣裳放进盆里浆洗。
浣衣的水声泠泠,在这晚夏还算炽盛的太阳地里显得有些格外清凉,她不知这声音入了一个人的梦,更不知他被这声音唤醒,此时已睁开一双眼睛在看树荫底下,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的她。
多像是在东陵的那个夏日,也是这样炽盛的阳光,她也是在这样的树荫底下洗衣,只待她一回头,便瞧见被关在铁笼内满身狼狈的他。
戚寸心并不知晓谢缈已经睁开眼睛,她才将皂角揉碎,却触摸到麻吉衣裳的衣角有什么软软的东西。
扑哧一声,她眼见衣角里钻出来一条雪白带花的小虫子,那虫子一下跳到了她湿润的手背上。
“啊啊啊!”
戚寸心吓得惊声大叫,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才要去拍掉手背上的虫子,却只感觉被蛰了一下似的,那虫子转瞬化开在她手背伤口流出的血液里。
但她却分明察觉到像是有什么东西跑进了自己的血脉里。
谢缈听她叫喊,便瞳孔微缩,顾不得一身才结痂的伤口,他勉力扶着床沿起来,也不管被一下惊醒的小黑猫,他踉跄着起身出门,将跑上阶来的姑娘抱进怀里。
“缈缈?”
她看到他,忽然忘了害怕。


第99章
腰腹的伤口裂开了,殷红的血液浸湿了少年雪白的衣衫,他还没说话,只听木廊尽头的那道门一开,那对中年夫妇匆匆走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被搅扰了睡眠,麻吉的脸色有些不好。
但她抬眼瞧见谢缈便愣了一下,随即又瞧见院里的水盆,心下便明白过来,于是她忙走过去,却不防那少年扯下腰间的白玉配饰,刹那之间便有纤薄的剑刃抽出,那纤细的剑锋已对准她的眼睛。
他眼底戾气极重,暗沉沉的,教人后背生寒。
“缈缈,是麻吉婶婶救的你。”
戚寸心忍着疼,拽住他的衣袖。
少年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微抿,垂眼瞥她一眼,剑锋仍然停在麻吉的眼前。
“年轻人,你再不让麻吉给你妻子引蛊,她手臂就要废了。”所古兴忙说道。
戚寸心也朝他摇头,“放下。”
少年对上麻吉那双平淡的眼睛,到底还是依戚寸心所言,收了钩霜。
麻吉一声不吭,回屋拿了几样东西来,替戚寸心及时放了血,才将方才那只跑进她血脉里的蛊虫给引了出来。
然后她才说,“衣裳我和所古兴自己会洗,偏你这丫头什么都要做,我的衣裳里藏了多少蛊虫你知道吗?”
戚寸心的脸色还有些发白,耷拉下脑袋。
但很快,她的头脑有些眩晕,若不是身后的谢缈及时扶住她,她就要从凳子上摔下去。
仅仅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她再睁眼却发觉眼前变得有点模糊,所有事物在她眼里都仿佛笼着纱一般,有点雾蒙蒙的。
“麻吉婶婶,我看不清了……”她的声线有些发抖。
麻吉见少年的脸色变了,便抢先道,“只是余毒而已,再过个十来天,你的眼睛自然就会好的。”
那虫子是麻吉近来最喜欢的蛊种,有剧毒。
即便她及时替戚寸心将蛊虫引了出来,但她体内还有毒素残余,这不但会影响她的视力,还会使她手臂疼痛,甚至于嗜睡。
但只要用些药,至多十天,这些症状都会消失。
“你这几日就什么也别做了。”
饶是麻吉这般性子怪的人,也很难不为小姑娘这几日的作为而心生几分动容,这姑娘模样生得好,人也勤勉,不但做饭做得好,不重样,还会帮她做一些精细漂亮的绣活。
屋漏偏逢连夜雨,戚寸心原以为能和谢缈捡回两条命就已经算幸运,哪知她如今又中了蛊毒,视线模糊,手臂也时常刺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下山,也不知什么时候晨光乍现,一如麻吉所言,她常是嗜睡的,有时只与谢缈说上一两句话她便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缈缈,我不想睡的。”
她醒过来还有点懊恼。
“睡也没事。”
他话音才落,便见她忽然凑得很近,顿了一下,谢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已经习惯了,这两日她时常会这样,凑得近,才能将他的轮廓看得略微清晰些。
“娘子,银霜鸟只剩一只了。”
如此寂静的午后,蝉鸣早死在了立秋的前夜,少年拥着他的妻子,看向窗外屋檐。
“那徐大人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了吧。”
戚寸心只听他这话,便循着有光亮的地方望去,但那光线落在她眼睛里毛茸茸的一团,她看不太清外头的屋檐。
两只银霜鸟一直是由徐允嘉驯养,此前在仙翁江遇险,她与谢缈流落山野时,也是一只银霜鸟为徐允嘉引路,他们才找来的。
可那晚混乱之下,也不知徐允嘉他们脱险没有?
“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戚寸心忽然说道。
下午所古兴在山上打了两只兔子回来,打算等晚上麻吉回来烤兔肉,但天都黑透了,麻吉仍迟迟不归。
所古兴正打算点个灯去外头寻她,麻吉却忽然回来了。
她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三个人。
“姑娘!”
戚寸心才被谢缈牵着走到门口,她扶着门框便听到了这样一道熟悉的女声。
“是子茹吗?”她试探着开口。
天色暗淡下来,她的眼睛就更看不大清了。
“姑娘,您的眼睛怎么了?”子茹脸色一变,忙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臂。
“不小心碰了蛊虫,眼睛有点看不清楚,过几天就会好的。”
戚寸心解释道。
“姑娘,是奴婢和子茹不好……”子意瞧见她比之前还要消瘦些,才到她身前来,便忍不住掉泪。
“表弟,表弟妹我们可找着你们了!”徐山霁感知到麻吉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犹如针刺一般,他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喊。
……?
戚寸心辨认出了他的声音。
谢缈的目光停在他的脸上,平淡无波,但徐山霁还是没由来地冒了点冷汗。
“郑姑娘,你不是说你们夫妻是到业城投奔夏家的?这两名女子自称是你的侍女,这位徐公子,又称你是表弟妹,你怎么没说,他们跟你们夫妻是一路的?”麻吉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戚寸心说自己的叔叔是郑凭澜,那么麻吉自然当她姓郑。
“她们的确是我妻子的侍女,我们夫妻路遇追杀,情势紧急,便遣了她们二人去京山郡寻表兄相救。”
谢缈语气沉静。
表兄。
徐山霁只听谢缈亲口说出这两字便哆嗦了一下。
“是这样没错,我是紧赶慢赶带人来,幸好你们都没事。”徐山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意。
“有这两只鸟,找到这儿来也不稀奇。”麻吉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檐上,昨夜不见的一只银霜鸟,如今果然回来了,“你们三个敢下撷云崖,也算有些胆识。”
麻吉虽说与对面山里的许多南疆人不大一样,但她也还是有些排异,“既然接你们夫妻的人来了,那么明日你们便离开这儿吧。”
所古兴将处理过的兔子拿来在院子里烤了,麻吉则弄了些南疆人喜爱的生拌菜,他们的口味偏酸辣,生拌菜的味道也极鲜,对于从未吃过南疆菜的徐山霁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也少了几分对于麻吉,所古兴夫妇的畏惧,饭桌上也能与所古兴说上几句话,谈及京山郡的富饶繁华。
麻吉静静地听着,见徐山霁这般侃侃而谈不似作假的模样,她倒也信了他是京山郡来的。
“我可以自己吃。”
戚寸心触摸到谢缈手里的勺子,她有点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喂饭。
谢缈看她一眼,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到廊上去,两人靠坐在廊椅上,一时便背对着院子里的五人。
“张嘴。”
他将勺子喂到她嘴边。
月影无边,廊内只点了两盏灯,光影交织下之下,徐山霁回头瞧见他们两人的背影,有一瞬觉得自己嘴里的兔肉好像一点儿也不香了。
他再回过头去,见麻吉和所古兴也在看廊内的两人,便打着哈哈笑了一声,“我表弟和表弟妹可真是感情深厚。”
麻吉家只剩下一间卧房,一顿晚饭用毕,麻吉便让所古兴收拾了堆杂物的屋子,搬了一个简易的小床进去,徐山霁自己铺好了被褥,已经做好打算在这个有点霉味的屋子里凑合一晚。
那仅剩的一间卧房,留给了子意与子茹两人。
徐山霁才沾床,便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屋外,他一下站起来,“殿下”两字才要出口又被他咽下,只低低地唤了声,“公子。”
“允嘉兄收到公子的消息便在撷云崖上没动,依公子所言,只有我与子茹,子意下来。”
他忙小声禀报。
“枯夏将绿筠带走了?”
谢缈走进来,淡声道。
“公子怎么知道的?”徐山霁吃了一惊,随即他拍了一下脑袋,“难道公子早就知道绿筠这一路上都留了记号?”
难怪徐允嘉见了枯夏带人马来,似乎也并不惊讶。
枯夏怎么可能真的一走了之,将她妹妹丢在京山郡自生自灭,她离开,一定是去搬救兵。
而谢缈命徐允嘉将绿筠带上,便是逼得枯夏不得不一路追随而来,要救她的妹妹,她也只能解决他们的麻烦。
院内风声急促了些,天边适时添了几道闷雷声响。
眼看第一场秋雨便要落下。
戚寸心昏昏欲睡,开门的声响令她一瞬清醒了些,她在灯火映照下隐约看见他的身影,“缈缈?”
谢缈轻应一声,抬眼见她披散的长发还是湿润的,便拿了一旁架子上的布巾来。
戚寸心坐起身靠在他怀里,由着他伸手往后替她擦头发,没一会儿她就打起哈欠,眼看便要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