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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身,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如此依赖,又如此黏人。
他的字句展露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占有欲,戚寸亲脸颊热热的,从他掌中抽回手,纸张的触感与他手掌的温度仿佛仍有残留。
——
谢敏朝才同谢缈说了要他去永淮迎回九龙国柱的事,第二日便在早朝上宣了旨,一时激起朝中千层波浪。
以太傅裴寄清为首的多名朝臣极力反对,但圣旨已下,帝心莫改,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舅舅一向从容不迫,怎么今日却愁云惨淡?”
谢缈自天敬殿出来,与裴寄清一同往长阶下走。
“你父皇这是将你往风口浪尖上推,晋王才受了气,吴贵妃也正寻着机会,如今倒是好,他们母子瞌睡来了,自有你父皇上赶着送枕头。”
裴寄清面色凝重,“你去永淮这一路上,怕是难得很。”
“寸心若不与你同去,在宫中怕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若是与你同去,你们两人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这不正是我父皇想要的?”谢缈眼底平添几分讥诮,他的步履却仍旧轻盈,“北魏的吾鲁图用一个贺久尚且没能让我与娘子离心,他倒也索性将我们夫妻二人绑在去永淮的这一条船上。”
他看向裴寄清,“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繁青。”
裴寄清看着眼前的这个紫衣少年,他心中百味杂陈,拄着拐一时无言,隔了片刻才又道:“若当初裴家不与你父皇结这门亲,也许便没你,也许……”
也许他也不用来这世上走这一遭,被厌弃,被算计,永远身在这看似无休无止的血腥硝烟里。
谢缈轻笑一声,眉眼微扬,“舅舅,您这是何必。”
谢敏朝的旨意一下,东宫内的宫人便开始忙着收拾太子与太子妃的行装,戚寸心去九重楼见了周靖丰一面,回来便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入夜时分,戚寸心才从浴房回来,便听柳絮问:“太子妃,您的书可要带上?”
她只略微想了想,便道:“我自己挑拣几本带上,其它的就不带了,路上应该能买些新的。”
“是。”
柳絮垂首应声。
戚寸心擦干了头发,便自己收拾起了一些从九重楼里带出来的书籍,或又想起她生辰时谢缈送她的那些打发时间的话本与志怪小说,她便掀了帘子跑进内殿里翻找。
谢缈沐浴过后回来时,便正见她坐在床上给小黑猫戴新的忍冬花项圈,内殿里灯火明亮,但那只小猫黑乎乎的,要是没有项圈,它随便跃入一阴影处,倒也真的不好找了。
“缈缈,我们要带着芝麻去吗?”
她看见他,便问。
“你若想带,就带上吧。”谢缈没什么所谓。
戚寸心有点迟疑,和小猫大眼瞪小眼片刻,摸了摸它的脑袋,“还是带上吧。”
“那些都是我从你送我的书里挑拣的,我想带几本路上看。”或见谢缈在盯着一旁桌案上的书看,她便又开口道。
谢缈一眼瞧见最上面那本书色彩明丽,花团锦簇的封皮,灯笼柱里的火光照在其上,清晰映出“春庭”二字。
“这封皮还挺漂亮的,要不我们看一会儿吧?”戚寸心拥着被子爬过来从他眼前拿起那本书。
少年没什么异议,也被那浓墨重彩的封皮勾起了点微末兴趣,他在床上躺下来,身侧的姑娘便立即将书塞到他手里。
两人靠在同一个枕头上,待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翻开一页,颜色鲜亮的彩墨铺开,勾勒出极富美感的男女轮廓。
可是……
戚寸心瞪大眼睛。
没,没穿衣服?!
她猛地抬头,去看身边的谢缈,他好像也有点愣了,但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戚寸心一下将他手里的书抽出来扔到床榻里侧。
随即两人目光相接,朦胧暖色的灯影里,两张面庞都染上了些许意味不清的薄红。
“是丹玉买的。”
他忽然说。
“……哦。”她干巴巴地应一声。
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两人几乎同时背过身去。
内殿里静悄悄的,两个人互相背对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戚寸心睁着眼睛,目光又落在被她随手扔到里侧的书上。
虽然以前在晴光楼洗过衣裳,但她几乎都是天刚蒙蒙亮时去的,也总是走的巷子里的后门,只在后院里洗衣,也没到前院去过。
她自然没见过这些。
可能到底还是有点好奇,戚寸心犹豫了好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将那本书勾过来,捻着书页翻开了点……
“娘子,睡着了吗?”
背对着她的少年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正在望她的后背。
戚寸心一下将书推远,闭起眼睛,“嗯嗯,我睡了。”
但隔了会儿,她又睁开眼睛,略有些迟疑地回过头,却正好撞见少年那一双清澈的眼睛。
也许是窗外的蝉与蛐蛐交织的声音太聒噪,又或是此刻他们望向彼此的目光总带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的手忽然朝她伸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鬓发。
毫无预兆的一个吻,
却说不清到底是谁先主动的。
气息在唇齿间纠缠辗转,鼻尖轻蹭着,心跳如沸水般灼烧翻腾。
末了,
他如此相近地看着她,凌乱的呼吸犹如炽热的风一般轻拂她的面颊,他的眼睛犹如裹着水雾一般朦胧,唇色如殷。
他轻抬下颌,亲了一下她的眼睛。
好像羽毛一样轻。
她的大脑是空白的,也许早已被翻沸的心跳搅得不能思考了,只是学着他,也亲了一下他的眼睛。
第77章
储君西行,不但有东宫侍卫府的一千侍卫随行,更有崇光军两千人马一路护送。
天才蒙蒙亮,清晨薄雾未消时,早起的百姓跪在街道两旁,或在城门内外,恭谨地望着太子的车驾与随行的人马浩浩汤汤出了月童城。
戚寸心靠在软枕上迷迷糊糊睡着,却听梦里梦外车声辘辘,半睡半醒,窸窣的声音入耳,时有细微的风拂面,她半睁起眼睛,却见坐在另一边软榻上的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解腰间鞶带的金扣,一身绛紫锦衣顿时松散许多,他的手指勾开衣带的刹那,她一下坐了起来。
少年抬首,一时四目相接。
她还有几分睡意未消的懵懂,在风吹开车帘的一刹,少年宽袖微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换衣服。”
戚寸心后知后觉,目光落在案上迭放整齐的一套绯红衣裙。
少年换上一身鸦青衣袍,偶尔掠入车内的日光照在他的衣摆,犹如鳞片般的暗纹层迭莹润,漂亮至极。
单只瞧他慢条斯理整理衣袖的模样,戚寸心就有点出神。
“不换吗?”
他或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蓦地抬眼。
“……换。”
戚寸心应了一声,见少年已经背过身去,她才将那一身凤纹裙衫换了下来。
车上没有铜镜,她自己触摸着头上的鲛珠步摇想摘下来,却牵扯到头发痛得她皱了下眉,少年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案上的首饰,回头瞥见她这样一副模样,便坐到她身旁去。
他按下她的手,戚寸心抬眼的刹那,他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发髻间,纤长的眼睫好似不经意地眨动一下,他的眼瞳剔透又明净。
鲛珠步摇被他取下,他是那样认真地盯着案上的首饰看了一会儿,从其中挑拣出一支珍珠金蝶簪来,又问她,“这个好不好?”
“嗯。”
戚寸心点了点头,由着他替自己簪入发髻。
“我们不跟车驾一起走吗?”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裙,问他。
少年轻轻摇头,“我们自己走。”
很显然,他并不在乎这一路上究竟会遇上多少阴谋算计,只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来展开,丹青着墨,铺陈一片大好河山,他的手指停在一处,“京山郡的面食味美甘酥色莹雪,一由入口心神融。”
戚寸心随着他的指腹看去,“京山郡”三字之下便是数行小字,所言简短,概括了京山郡的美食与名胜。
一片山海着色绵延,再到另一处“泷州”,他的嗓音温柔而清澈:“泷州凫臇压鹅黄,醉鲟骨酥如白玉。”
很神奇的是,随着他平淡的字句,随着他所指的每一处,仿佛从月童到永淮的这一路上便隐去诸多血雨腥风,好像她和他的这一路,只是他们游山玩水的一程。
她心头消去了许多不安与忐忑,和他坐在一处看着这样一本册子,竟也能从不平静的歧路里自得几分乐趣。
苦中作乐,大抵如此。
“不看了。”
她的手忽然盖在册子上。
少年不解,侧过脸看她。
“这册子把美食也画得那么细致,再看就饿了。”戚寸心合上它,从八宝盒里拿出两块糕点,递给他一块。
待徐允嘉命人将另外准备的马车赶来时,戚寸心下车才发现随行的,竟还有徐家两兄弟。
“臣崇光军统领徐山岚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徐山岚看起来比之前要稳重许多,此时身着常服,颇为恭谨地朝二人行礼。
“徐世子,罗大人的女儿还好吗?”
戚寸心没忘记罗希光那个年仅六岁的女儿被徐山岚收养的事。
“她很好,臣走时,已托付家母照看。”
徐山岚答道。
柳絮与随行的宫娥太监仍跟随车驾西行,侍卫府与崇光军的人都抽调了部分人暗中跟在他们后头。
虽是与车驾兵分两路,但西行的路线却是一致的,这么做,是给心怀不轨之人的障眼法,也方便谢缈乔装入京山郡寻枯夏。
羽真奇仍在天牢中未被斩首,他费尽心思来到南黎不该只是为了离间谢缈与戚寸心,其后隐藏的更大真相,也许就在枯夏身上。
“殿下您别答应我哥送我走,我很有用的!”徐山霁被徐山岚踹了一脚屁股,疼得他龇牙咧嘴也死抓着树桩不肯走,“殿下您身边没有丹玉侍卫,吃喝玩乐就我最在行了!我们去京山郡要先路过新络,新络的鸡肉做得最好,没有一只鸡可以活着走出新络,哪里的鸡最好吃我都知道!”
“……”戚寸心眼见着徐山岚咬牙切齿,又踹了徐山霁屁股一脚。
“徐世子。”
到底还是徐允嘉看不过眼,走上前去阻止这场闹剧,“二公子待在月童也未必安全,毕竟永宁侯与你们兄弟二人已入东宫门下,倒不如由着他一路随行,在你眼皮底下,也放心些。”
徐山岚闻言果然迟疑了一瞬,随后他回头去看抱着树的庶弟,最终还是妥协了,“这是在殿下与太子妃的眼皮底下,你最好安分些,别惹祸。”
他没忘了上回在彩戏园底下的事。
“哥你放心,我肯定不惹祸!”徐山霁松了口气,点头如捣蒜。
可能徐山岚踹他那两脚还是有点重了,徐山霁坐上马车时屁股一下弹起来,他一转头,瞧见戚寸心身边的侍女子意与子茹都在笑,他一下讪讪的,有点窘迫。
戚寸心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自在过,车上坐满了人,大家在一块儿,她看着也觉得有些轻松,将八宝盒打开来让他们拿糕点吃,子意坐着不动,却是子茹与徐山霁两人同时伸手,两人对视一眼,拿了糕点又很快移开。
车行大半日,太子车驾与随行的侍卫禁军自有驿站可作暂时休憩之地,但他们这一行人却只停在苍翠的山林。
月辉如银箔铺散流淌在阑珊枝影里,虫鸣躲藏在繁茂的草木之中,戚寸心看着面前燃烧的火堆,有点失神。
“在想什么?”
身侧有人问。
她后知后觉,抬首望他。
“我之前去缇阳的路上,和路上遇到的难民在一起,也在这样青黑的山林里,面前也有这样一堆火。”
她说。
“南边的汉人百姓,过得是比北边的好上许多。”
至少在南黎,不会有异族对汉人的歧视。
夏夜的风并不凛冽,眼前的火堆并非用来取暖,只是徐山霁和几名侍卫捡了干柴来烤兔肉的。
他有一个小箱子,里头全是用来烤肉的香辛料,样样齐全,烤出来的兔肉麻辣味美,油脂焦香。
子茹吃得最为开心,甚至在徐山霁说想看看她的银蛇弯钩她也大大方方地拿下来给他看了。
戚寸心啃着兔肉,跟谢缈坐在另一边靠水的大石上看月亮,“我们去新络,正好可以探望湘湘。”
“嗯。”他轻声应,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如此冷淡银白的月辉朗照之下,金冠玉带的少年的侧脸更透着一种疏离的冷感,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兀自盯着与月华交织的粼粼波光片刻,或见她走到岸边蹲下身掬水洗手,他的目光便又停在她的身上。
戚寸心抽出衣袖里的帕子擦干手,回头望见大石上坐着的少年正在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黑猫已经趴在他的肩上,要不是它睁着眼,整只猫就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殿下,驿站那边已经有动静了。”
徐允嘉接了侍卫的消息,便过来禀报。
“谁的人?”
谢缈终于有了些反应。
“齿缝里都藏着药,没活口。”徐允嘉说道。
戚寸心走过去,“这么快就来了?这才刚出月童城多久?”
“他们可不会嫌时间早晚。”
谢缈倒是没什么所谓,朝徐允嘉轻抬下颌,待他离开,他才朝戚寸心伸手,拉着她重新坐到大石上来,“朝廷里的人不会动,他们只会找江湖里的鱼虾来搅弄风云。”
“不怕,我走前先生给了我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说了在石鸾山庄外的那些哥哥姐姐的名姓和住处,他让我要是遇上难事,找他们帮忙。”
戚寸心伸手轻拍他的手臂,“宴雪哥也还在新络没走。”
“娘子在江湖里,远比我人脉广。”
谢缈微弯眼睛,指腹轻触她鼻梁的小痣。
怕谢缈被蚊子咬,没一会儿戚寸心就拉着他回马车里去了,子意他们就在地上铺了被褥,凑合一夜,徐允嘉在周遭洒了驱虫的药粉,倒也不必担心蚊虫近身。
桌案上的香炉里燃着驱蚊的香,但如此狭小的空间里,骤然迎面袭来的香味有些浓烈,戚寸心抬眼,便见谢缈皱了一下眉。
“子意。”
戚寸心抱起香炉,唤来子意,将其交给她,“已经撒过药粉了,就不用这个了。”
子意仿佛是此时才忽然想起来之前骤风香的事,她脸色一变,忙垂首道,“对不起姑娘,是奴婢疏忽了……”
戚寸心摇摇头,说了声“没事”,才放下帘子。
但她才转过身去,就被少年一下捧住脸,暖黄的灯影之下,她疑惑地望他,“怎么了?”
少年抿着唇好像有点开心,他也不说话,只是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就松开她,掀开薄被躺下去。
戚寸心红了脸,瞧见他手背上的一个小小的,红红的蚊子包,便又在马车座下的匣子里翻找药膏,可瞧见药瓶底下存放的书籍,她看清最上面那一本封皮浓墨重彩的颜色,她一下回过头,“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昨晚的画面一帧帧袭来,她不自觉想起那个呼吸相近的吻,脸颊红得发烫。
“你收拾的。”
少年坐起身来,轻瞥一眼,淡然答道。
“……?”
戚寸心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我不记得我把它收拾上了啊。”
“大约是你今晨忙乱之下,一块收拾的。”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是吗?”
戚寸心看着他那双眼睛,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大确定了。
第78章
山野间的长夜不够寂静,充满蝉鸣与虫声,还有徐徐山风乱吹枝叶簌簌而响。
火堆已经燃尽,此间月辉之下阴影乱投,守夜的侍卫在明暗交织间站得笔直。
马车内仍残留着几分隐约香味,少年从晦暗冰凉的梦中醒来,一双眼睛定定望着车顶。
他起身拥被而坐,垂眼盯着身侧的熟睡的姑娘,夜风吹开车帘,他身披冷淡华光。
半晌,他从自己腕骨的红绳银铃间抽出一截金丝,随着铃铛细碎模糊的声响,金丝已穿过她的银珠手串与他绑在一起。
单手开了瓶塞,他极为耐心地将香膏涂在她与他的两只铃铛的缝隙里,而窗外树影里羽毛银白的两只鸟正临月洗翅。
做完这件事,他才在她身边重新躺下来,牵着与他绑在一起的她的手,闭起眼睛。
仿佛他只有这样才能安眠。
戚寸心一夜未醒,只是在睡梦里若有似无地闻到了淡淡的山茶香。
待天蒙蒙亮时,戚寸心被马车行进的辘辘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坐起身却察觉手腕被牵扯了一下。
少年睁开眼睛,对上她的目光。
“谢缈。”
她抬起手,铃铛发出响声,她瞪着他,“这总不能是芝麻弄的吧?”
小黑猫也许听懂自己的名字了,也不舔毛了,抬起脑袋喵喵叫。
而少年一言不发,坐起来人还有点迷糊,伸手给她解了束缚,才慢吞吞地应一声,“嗯。”
“……?”戚寸心没想到他还真会顺着她的话点头应声。
他忽然笑了一下,但他眼睑下一片倦怠的浅青却衬得他眉眼有些冷。
“殿下。”
徐允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说。”
他只简短一字。
“涤神乡的顾副乡使也带着人跟过来了。”徐允嘉骑着马,跟在马车旁禀报。
“涤神乡是没事做了?”谢缈掀开车帘,看向窗外的徐允嘉,“让顾毓舒回去,他的主子在月童,并不在这。”
“是。”徐允嘉明显觉察出太子的几分情绪异常,但他此时也不敢多问,只能垂首应声。
徐允嘉察觉到了,戚寸心自然也有几分感应,她打量着他的侧脸,却只问,“缈缈,你是担心舅舅吗?”
“涤神乡创立之初是为收复失地,如今倒来做起了侍卫的差事,东宫侍卫府并非无人可用,何必多添这些人?”谢缈靠在一侧,语气平淡。
戚寸心没有说话,她心里却很清楚,如今裴寄清在朝中不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谢缈,就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裴寄清,涤神乡的人若总是来护卫太子,便难免会被朝堂上的有心之人拿住话柄。
因为无论涤神乡搜罗北魏多少情报,立下多少功劳,在一些人狭窄的眼界里,它就只是裴寄清握在手里与众不同的权力。
那些人仰望高楼,却不思如何奋发图强继而登高远望,他们只是望着登上高楼的人,恶劣又阴损地盼望着高楼倾,江海翻,甚至不惜抱薪烧楼。
“你的蚊子包还痒不痒?”她不打算细问他,只是瞧了一眼他手背上的红痕。
少年的目光在她的侧脸停留片刻,直至她听不到他回答转头来瞪他的时候,他才淡声道:“痒。”
眼底少了点阴郁,嗓音也柔软了几分。
戚寸心给他涂了药,不多时车马便到了梁西镇上,徐允嘉寻了一家客栈,他们一行人要了几间房,又让人烧了水,各自洗漱了一番。
“公子,昨夜驿站遭袭,您与夫人不在其中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出去了。”
徐允嘉在楼上的栏杆前站着,等着谢缈推门从里面走出来,便低声说道。
“嗯。”
谢缈才沐浴过,乌浓的长发还是湿润的,穿了一身宽松的雪白衣袍,神情恹恹的,“韩章的消息呢?”
“他已经找到枯夏了。”
徐允嘉立即将刚得来的字条奉上。
谢缈只瞧了一眼,“让他把人看紧,别生事端。”
“是。”
徐允嘉应声道。
太子的车驾走得慢些,直至戚寸心等人翌日清晨离开梁西镇,车驾与随行的崇光军以及东宫侍卫才将将到镇上。
从梁西镇到新络大约还需要一月的路程,车行十日,他们眼看便要到亭江县,马车停在官道旁,官道旁有一条长河,河畔浅滩水草丰茂,几匹马垂首溪面,马尾晃荡着,在粼粼水波间映出清晰的影子。
夕阳迟暮,官道上并无车马行人,只有偶尔掠过的几声鸟鸣,但徐允嘉的手指扣在剑鞘上,一双眼睛十分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徐山霁瞧见对面山坡上的竹笋长得好,便想借子茹的银蛇弯钩去挖一挖,谁知子茹听了却横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二公子,奴婢这东西可不是用来挖笋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哦。”徐山霁觉得后背有点凉,他摸了摸后脑勺,“可是我做的竹笋炖山鸡很好吃的,你不想吃吗?”
子茹与子意在石鸾山庄本也不是做厨房里的活计的,她们两个都不会下厨,这一路上有时歇在荒野山间,多半是徐山霁和戚寸心会做些热食。
子茹不明白他一个侯府二公子怎么做饭的手艺这么好,但听他提及竹笋炖山鸡,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摘下弯钩给他了。
“你放心,我用完会给你擦洗干净的!”徐山霁咧嘴一笑,接过她的银蛇弯钩,便兴冲冲地往对面山坡上跑。
“姑娘,我们还有些干粮,您不必做这些的。”子意瞧着戚寸心在洗净的石板上刷油炙鱼虾,想帮忙却又无从做起。
“干粮太硬了,哪有烤河鲜好。”戚寸心添了底下的柴,又说,“我以前在东陵也常做这些事。”
“可您如今的身份……”子意话说一半,却见戚寸心抬头。
“身份怎么了?”
戚寸心翻看着徐山霁的小匣子里的香辛料,“身份的转变也不能改变一个人的过去,我以前常做这些事,现在也不介意做这些事,我们出门在外,何必讲究那些没意思的东西?”
她烤好了一只河虾,顾不得烫,拨下外壳摘了虾线,回头瞧见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把玩白玉剑柄的少年,便唤:“缈缈!”
少年几乎是在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便回过头来,见她朝他招手,他便立即站起来乖乖地走到她的面前。
“你尝尝味道。”
戚寸心将剥了壳的虾肉递到他面前,“你小心,有点烫。”
少年依言俯身来咬了虾肉吃下去。
“好吃吗?”她望着他。
“嗯。”
他应一声,在她身侧坐下来。
“啊啊啊!”
忽的,山坡上丰茂的竹林草木中传来徐山霁的惊叫声,这一霎,谢缈收敛神情转过头。
子茹与徐允嘉率先飞身往山坡上去。
徐山霁抱着竹笋摔倒在地,还未看清他扒开草丛后对上的那张脸,他手中沾了不少泥土的银蛇弯钩便被子茹一脚踢至半空,狠狠刺入那手持弓箭的男人的喉管,顿时鲜血迸溅出来,微热的血腥气拂面,徐山霁眼见着那人快要倒地的刹那,子茹已旋身上前抽出弯钩。
那人重重摔倒在地,而子茹手中的弯钩在刺入那人血肉再抽出时便已被鲜血洗了个干净,没有一点儿泥土,只是凛冽泛光,犹带血珠。
随行的侍卫也已经迅速跑来,与林中尚在埋伏还未来得及下杀手的十几人缠斗起来。
子意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摸着腰间的弯钩,守在戚寸心的身边。
破空飞来的利箭擦出尖锐的声响,戚寸心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谢缈已扯下腰间的白玉剑柄,纤薄的剑刃抽出,刹那便将袭来的利箭劈折两半。
谢缈抓住她的手,带着她跃入半空,他一双眼睛蓦地盯住对面山林中的一处,手中的钩霜掷出,林中便有了些响动,连带着停驻于枝叶间的几只鸟也随之受惊,扑闪着翅膀,匆忙飞走。
徐允嘉从那人胸口抽出沾血的钩霜,在谢缈与戚寸心落在山坡上时,便跑上前将钩霜送到谢缈手中。
不过十几人,不多时便被东宫侍卫一一制服,徐允嘉在唯一的活口身上搜出了两幅画像,当即送到谢缈面前,“公子,不过十日,您与夫人的画像便已经在这些人手里了。”
这些乌合之众尚能那道他们夫妻二人的画像,更不必想江湖中那些或为钱或为其它什么东西而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定然也已经做起了取他们夫妻性命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