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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双双与几个小师妹在前面开路,林然的棉花糖太大了,周围簇簇拥拥都是人,迎面正好走来一群衣冠整肃气势不凡的青年,像是正要往擂台去,林然怕糖渍沾到人家,努力把棉花糖举高起来
劲风吹起衣摆,一群高高低低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下举高棉花糖的少女就格外显眼,对面几人走来时,下意识看她一眼,顿时呆住
——什么样不世的珍玉,化作人有了血肉皮骨,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裙摆翩然一轻飞,能折城倾国
为首的青年体态清瘦,神容冷漠倨傲,直直望着擂台,余光都不屑瞥来一眼,目不斜视冷冷与她擦肩而过。
林然一无所觉啃着棉花糖的边沿往前走,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擂台爆发剧烈一声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瞬间像开了锅的沸水炸开。
人潮开始疯狂往前挤,林然前面是个不过腰高的童髻小姑娘,本来牵着母亲的手,结果被挤得直接跌进她怀里,林然下意识丢掉棉花糖,空出一只手抱住她,被人潮巨力裹挟着踉跄往后,后背直直撞上了一道坚硬的肉墙。
那肉墙瞬间僵硬。
“对不起。”林然知道自己撞到人了,连忙说:“对不起…”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圆滚滚的竖瞳。
一头巴掌长的双角小龙倒趴在男人肩头,一眨不眨盯着她
原来是个灵兽师。
林然认不出这是什么灵兽,身上是浅褐色的花纹,鳞甲像一匹流光的缎子,眼瞳圆滚滚,中间一道竖线像宝石天然的纹理,剔透又深邃。
林然莫名觉得它好可爱。
可爱小龙的主人转过身来,脸孔深刻俊美,正是之前那个冷倨的青年,他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无比忍耐地敛起自己碰到她的袖口,一身生人勿进的寒气几如实质溢出来,然后才抬起目光,拧着眉冷冷看向她——
那种寒气突然凝住了。
林然不知道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怎么这么怪异。
天一夸过她光长脸不长脑子,楚师姐说她凉掉后连尸体都可能被人抢走,林然于是谦虚地认为自己应该确实很好看,如果他真诚夸她一句,她会很开心并高兴向他道谢的,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盯着自己半天,又猛地偏开视线,表情厌弃又烦躁,好像她是一只吃人的洪水猛兽。
林然心里悄悄不高兴了
什么人嘛,一点都不礼貌,半点没有他的小龙可爱。
怀里的女童呆呆望着四周陌生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嘴巴一扁哭起来:“呜呜娘——”
“不哭啦。”林然赶紧低头哄她:“我带你去找娘亲。”
青年紧紧抿着唇,终于艰涩移回视线,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穿着质地轻逸的青色裙衫,鸦羽般细腻的长发用丝带松松系住,略微翘起的发尾垂在纤细的腰间轻轻晃,她弯下腰哄孩子时,衣领微微褶皱,发丝流泻,便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柔润像初生羔羊最幼嫩的一小片脐绒。
他喉头像被什么塞住,脑子里混沌沌,不远处本势在必得的擂台那隆隆鼓声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他迟疑半响,哑声:“你……”
少女抬起头,看他一眼,眼眸明亮清澈,又像带着一点生机勃勃的恼气。
他嗓子又被掐住。
“对不起,撞到您了。”她迅速说了那么一句,只望了一眼他肩头的小龙,看都没看他,把女童抱起来,转身就哒哒跑了。
青年:“……”
他脑子有一瞬空白,下意识伸手,指尖掠过她扬起的发丝,丝丝缕缕像暮春的柳烟,从他指缝间滑走。
小龙凝望着少女跑远,爬着慢吞吞转过头去,屁股冲着他,猛地一尾巴糊在他脸上。
“……”
青年冷着脸把契兽尾巴扯下来,神色青白不定,紧紧抿唇望着少女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这是,哪一家的女郎?
——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林然把哭成小花猫的小朋友成功送回娘亲那里了。
坏消息是,她自己的临时监护人丢了。
……林然眼巴巴望着已经恢复正常的人潮半天,都没有看到阮双双,她挠了挠头,犹豫着是否自己先回去,但这里距离行邸已经很远了,她怕反而和阮双双几人走散了。
林然想了想,决定先去之前阮双双说的河边等一下,她们应该会找过来,也许能在那里遇见?
帝都有无数条栈道,但真正的过城河只有一条,据说是扩建后从东海直接引流过来的,林然没走多远就走到了,河道宽而长,一路烟柳拂春,景色很美,有好多对情人依偎在树下亲昵蜜语,林然吃了满肚子的狗粮,也不好意思杵在那里煞风景,只好沿着堤岸往更远处走,心想实在不行她就先回去得了,阮双双她们找不到她应该也会回去的。
林然这么想着,定了注意,转身就要走,忽然听见极难听的粗骂声,她扭过头,看见不远处树下围着十几个人,为首身形臃肿的锦衣中年人浑身嘶声力竭怒骂着什么,满脸狰狞指着一个人。
被中年人凶狠指着的,是一个身着素衣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年轻人以一种很悠然的姿势跪坐在地,面前摆着一张红木小几,几上摆着一把算盘,几支竹笔和素白的宣纸,他体态优柔,姿态闲适,屈起的腿上放着一张古琴,指尖轻轻地拨弄,面对着中年人的粗骂,始终不紧不慢,好像还莞尔笑了笑。
他终于开口,林然听见一口很动听的声音:“客人为我讲了一个故事,作为等价的酬劳,我已经完成了你的心愿,客人为何还生气呢?”
中年人听见,没有丝毫羞愧,反而全身发癫颤抖。
“怪物!怪物!”中年人指着书生,疯了似的怒吼:“你这个怪物,我没叫你那么做,我没叫你——”他颠三倒四说着什么,最后只化作撕心裂肺地吼:“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那些修士对视一眼,各自抽出法器冲上去。
林然本来并不想管人家的私人恩怨,但一看这是真要见血,顿住了脚——帝都城内不可杀人。
林然转过身,大步走过去,身上威压猛地覆压而下,十几个杀气汹汹的修士一僵,膝盖骤软通通跪下。
他们抬起头,震惊看着从树林中走出来林然。
“你是谁?!”中年修士惊疑不定,怒喝:“你敢管我的事,可知我是——”
他膝盖一软,也被生生按跪下,剩下的话也全堵回嗓子里。
“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林然说:“但帝都不可杀人,今晚还有灯会,这样喜庆的好日子,我不想看见有人破坏。”
“我还要等人,不想大老远送你们去执法堂。”她说:“我希望没有下一次了,如果你们立誓,你们就可以走了。”
中年人脸色难看至极,眼神闪烁着恐惧,他挣扎半响,狠狠咬牙,到底立了一个心魔誓
林然便放开他们。
他们踉跄着爬起来,中年人眼带杀意满是不甘瞪了一眼悠然坐在不远处的书生,怒喝:“走!”
林然看着他们走了,自觉事情解决,转身也要走,就听见身后一声轻笑:“姑娘救了人,转身就走,都不愿等我道一声谢吗。”
林然停住步子,又扭过头去,书生终于抬起脸,林然这才瞧见他的真容,是几乎不属于人间的一张脸,瑰逸清姿,流华写月,在极从容高华的温雅中,又流溢着雾色似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谲丰艳。
林然的头突然疼起来。
书生真正看见她面目,也微微一怔。
他望着她,久久凝视着,目中隐约泛起奇异的光彩,好半响,他突然弯起眉眼笑一笑,不动声色,轻声缓语:“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第245章
“卧槽!”
天一猝然大叫一声。
林然被它吓一跳,头针扎似的疼:“怎么了?”
天一瞪着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书生,恨不得一口唾沫喷他脸上,但又看见林然掐住额头很难受的样子,纠结了一下,怕刺激到她,到底没把他名字直接说出来。
“…没事。”天一不情不愿说完,催促说:“这人奇奇怪怪,不怀好意,你别理他,咱们走。”
林然哦一声,也觉得这个书生虽然长得好看说话也温声细语,但一点都不面善,莫名不想和他说话,勉强说了句“举手之劳,不用谢”,揉着脑袋转身就要走。
书生见她毫不留恋就走,微微一怔,眸色渐浓。
“姑娘不愿告诉我名字,我却是想报答姑娘。”林然听见身后轻轻一声叹:“姑娘怀里的那盆花,不想叫它早点开吗?”
林然步子顿住。
她低头,看着怀里只绽开一丢丢的花骨朵,纠结一下,扭头转过来
“你能帮它开吗?”
书生眼中含着笑意,凝望着她,眼眸像一口倒映着皎皎月华的清湖,在暮春时节被风吹开满树花,染红滴粉的花瓣一片片洒落清波中,含而不露地绰约摇曳。
“我能啊。”他弯着眉眼笑:“姑娘,请坐。”
林然犹豫着,在小几对面一盘腿坐下去。
“你是要给我算卦吗?”林然目光在他小几摆着的笔墨纸张和算盘扫过,又去看他腿上的古琴,觉得他的业务范围好丰富,这是不是就是天一说的桥底下卖艺的神棍,身负多重技能,这样客人上门的时候,看面相不成就看手相,看手相不行就给写字算卦,批命也批不明白的时候就可以神神叨叨弹一首曲子,最后说一句高深莫测到连自己也不大明白什么意思的批语,一单生意就做成了。
“姑娘想听卦吗?”书生莞尔:“我其实更喜欢做生意,以奇闻异事和新奇的宝物,换一个愿望,不过如果你想算卦,我也很愿意叫你开心。”
哦,开始上节奏了。
林然想起刚才那个近乎疯癫的中年男人,并不觉得他这个卦算出来会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确实很想要桃花开出来……
她咬着嘴唇纠结。
书生静静望着她,像望着一块无瑕的美玉,轻轻叹一声:“这样美的一张面庞,你咬自己,却看得别人心都碎了。”
“!”
林然咬不下去了,抬头再看着他,眼神渐渐古怪
这么驾轻就熟的话术,不会还有别的业务吧?
现在的神棍也需要这么努力吗,不仅要卖艺,还要勾勾搭搭客人赚点卖身的外快?
“好吧,我不咬了。”
林然认真说:“你不要在我身上努力了,我只有自己吃喝玩乐的钱,没有私房钱,不能给你买漂亮的法器和道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善良说:“你要是需要,我一会儿可以勉强给你留一点钱,只有一点点,就当做好事了,但人总还是要靠自己的,尤其是你看着这么瘦弱,其实不适合走这条路,毕竟一个搞不好,是真的会精尽人亡的。”
书生:“……”
书生美丽的笑容变得不那么美丽了:“姑娘…”
“这盆花对我很重要,我有珍贵的人在里面沉睡,你能把他唤醒,我将很感激你。”林然继续说:“虽然你说是作为对我的报答,但我还是愿意按照你的规矩,与你交换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想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把它送给你。”
书生微微一怔。
他看见她抬起手,指向天空
她的眼睛澄澈清明,像深夜的星子,熠熠发亮。
“在天空之外,在深空最无垠遥远的地方,有一颗巨大的、巨大的核。”她说:“我终于看见过它真正的模样,它是一种意志,也是一颗星辰,是一团绚烂的星云与凝固的时光,它很美,不可比与的强大,可它也在渐渐虚弱,它的光芒在褪色,它的触角在收缩,也许有一日,它也终将陨落,而崭新的意志将高高升起,取代它继续维系这浩大亘古的深空。”
“我知道,会有那一天。”
“而如果到了那一天。”她一字一句说:“我希望能有更多人,能被给予选择自由的权利。”
有吞着雾气的风自河流吹过岸堤,风拂柳动,鸟儿在枝头脆鸣不休。
夕阳的霞光攀着天际升起,金辉扬扬倾洒,落在他一身,他望着她,眸光也像那被雾色洇开笼住的黄昏,波诡奇谲的清魅。
“呵。”
他忽而笑,缓缓说:“这是我听过,最美丽的秘密。”
他站起来,素发如雾泼泻,长身如玉,容色如春庭化旖雾,是浩海浮生的精怪,也是倾绝不世的佳人。
“林然!!”
侯曼娥的声音在身后树荫后响起:“你在不在这儿?林然?人呢?你在哪儿?”
两个人都没有回应。
他慢慢折下身,发丝垂落她肩头,像细腻的绸丝,也像千丝万缕的情线,柔和而飘逸缠向她魂魄。
林然一无所觉,专注又期待地看着他,看着他低下头,对着她怀里花枝轻轻吐一口气。
一缕缥缈的雾丝从他口唇吐出,如烟如缕,笼住枯褐的桃枝,徐徐融入半裹的花骨朵中,泛开柔和的灵光。
林然紧紧盯着花骨朵,连呼吸都屏住。
“这时还不会开。”他轻轻笑:“如果运气好,也许它会在今夜开放。”
林然眼睛亮起来,抿着嘴巴:“谢谢。”
“不用谢。”他垂眸望着她,忽而一笑:“我并不值得感谢,我生而有丰富的好奇与难填的欲壑,也许来日,我会来向你索取更多的东西。”
林然并没有完全听懂,想了想,豪气地说:“如果我有的,我同意了的,可以给你。”
他笑意愈浓:“好。”
“林然!!”
林然跳起来:“我得走啦。”
他轻声叹:“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然。”林然往外跑,随口说一句:“我叫林然。”
“林然…”
林然跑向侯曼娥,听见那低柔诡莫的声音,头一刺疼,扭头往后望了一眼
风姿清翩的年轻人静静立在河边,混沌从他身后氤氲浮起,他的身形渐渐虚化变淡,微一偏头,静静望着她,笑得神秘而风雅多情。
他说:“林姑娘,我们会再见的。”
——
“你想啥呢?”
夜色笼罩天幕,绚烂灯火沿着长街升起,涌动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栈道往主街汇聚而来,云屋高楼连纵门窗大敞,沿街大大小小的摊位挂满了彩灯,食物的香气伴随着嘈杂热烈的笑闹,浮动在无数攒动人头间。
林然闻到了浓郁的肉香,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一支香喷喷的烤肉串横在面前。
“从黄昏回来,一直魂不守舍的,你想啥呢。”侯曼娥斜眼瞧她:“怎么的,钱丢了?还是魂丢了?”
林然张开嘴,一口叼住油汪汪的肉块,油脂在嘴巴里爆开,香得不得了,林然边嚼边含糊不清说:“我遇到了一个人。”
侯曼娥:“什么人?”
林然突然不吭声了,只腮帮子一鼓一鼓。
侯曼娥表情开始变化,眉头危险地挑起来,酝酿好了气势正准备开喷,就被旁边一直不语的楚如瑶瞥一眼
侯曼娥生生憋住
妈的。
“…我告诉你啊,少去那些河边海边的地方。”侯曼娥还是不甘心,疯狂泼脏水:“那些地方最容易长妖怪,长得人模狗样,其实专门勾引年轻的小傻白甜过去抓住开膛破腹吃掉,尤其最喜欢你这种好骗的小傻子,一口一个,骨头茬子都吸干净。”
林然慢吞吞咽掉嘴巴里的肉,真诚明亮的大眼睛看向她:“这种骗小孩子的故事,我八岁就不信了,你还在信吗?”
侯曼娥差点当街按着她暴打。
楚如瑶把她俩拉开,一手拽着一个,有点无奈:“别打了。”
侯曼娥袖子挽到手肘,气喘如牛,满脸狞笑点了点林然:“行,好崽种,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回去给我等着。”
林然软咩咩躲到楚如瑶身后,怯怯望了她一眼,从身后掏出一根新的烤肉吧唧吧唧吃起来。
侯曼娥:“……”
楚如瑶面无表情按住狂暴的侯宗主脑袋,把她推出去,转头对林然说:“来。”
林然点点头,几口把肉串吃完,鼓着腮帮子小鸡崽一样哒哒跟在楚如瑶后面。
越往前走游人越多,好像帝都所有的人都往这里汇聚。
林然听见悠悠的诵经声。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望见无数飘扬的经幡。
高高的楼台有如传说中上古佛国的圣殿,数百禅刹长老弟子齐齐静坐念诵经文,庞大的莲台盛放,身披朱红金袈裟的佛者阖目盘膝静坐,一手竖起在胸前,左手自然下垂,宽大的菩提珠自腕臂垂落,眉眼柔和,丰盈玉润,只如祠台供奉的仙佛,周身放着金光。
许多禅刹弟子走入人群中,向游人们送上佛灯,有虔诚的香客当街跪下,满目憧憬仰望那慈渺的佛光。
无数虔诚的吟诵声中,莲花台上,佛者缓缓睁开了眼,澄明空灵的眼眸,微微垂落眼帘,有着莫大的悯怜与慈悲。
林然对上那温柔的目光。
她怔怔望着他,风姿庄肃静美的长者望着她半响,唇边微微浮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这位姑娘。”
她听见清澈的声音,转过头,对上一道干净的眼眸。
一身素色袈裟、年轻俊秀的和尚从几步远的地方走来,看见她的脸,愣了一愣,脸颊微微泛红,微微垂下视线,把手里提着的四盏佛灯递给她:“尊者道,您是有缘人,这四盏提灯送与您。”
“佛灯为莲,莲中燃火,是驱邪避祸,得以安康喜乐。”他耳颊愈红,轻声说:“愿您阖家团圆,一生圆满。”
林然抿着唇,接过佛灯,对他深深鞠一礼,他轻轻摇头,合手弯一弯身,慢慢退向人群。
林然把灯分给侯曼娥和楚如瑶,三个人一起拿着灯,侯曼娥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又稀奇说:“怎么还多一盏?”
莲花台忽而亮起。
众人望去,繁复的佛纹从那千百佛者口唇吐出,飘散向空中,瞬间化作甘霖,随着风纷纷沥沥洒落。
人群瞬间翻涌。
无数人向前涌去,无数人虔诚地跪下,人潮涌动着想沐浴佛光与甘霖,林然往后退了几下,怔怔望着那些佛者,忽而旁边一个跑过的人影被挤得踉跄,差点摔倒。
林然下意识扶住她胳膊:“小心!”
那人被她拉住站稳,惊魂未定捂住胸口,半响回过神来,抬起头道谢:“谢谢你。”
林然笑着说没事,低下头,对上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
这是个二八年华模样的少女,穿着粉色的裙裳,头发簪着一根镶着圆润珍珠的漂亮朱钗,发心缀着细细亮亮的玉珠额饰,像只翩然灵巧的蝴蝶。
淅淅沥沥的甘霖如雨雾落下,她们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了一下。
林然:“我们认识吗?”
少女:“我们认识吗?”
异口同声的话音落下,她俩又愣住,大眼瞪小眼。
少女迟疑地打量她:“好像…不认识。”
林然看了看她,也老实说:“确实不认识。”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少女:“…咳,但乍一看确实很眼熟。”她像试图把气氛稍微拉回来一点,但好像也不是怎么会说话的人,所以干巴巴地嗫嚅着:“就,眼熟…”
林然更不会说话,默默点点头,更干巴:“是,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两个人又相对沉默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雨幕。
“…猪猪。”
林然隐约听到不远处人群一个男声在喊叫,听不大清晰,是“猪猪?”“蛛蛛?”
少女突然大声回答:“这里这里!”
“谢谢你。”她对林然摆摆手:“谢谢你,再见!”她像一只灵巧的雀鸟往外跑:“二哥我在这儿!”
林然茫然望着她的背影远去,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她慢慢转回头,看见楚如瑶侯曼娥在前面不远处,她往那里走去,没走几步,听见身后那男声更大声喊:“珠珠!你又跑哪里疯去了,快回来!我们要回家了!”
哦
原来不是猪猪,不是蜘蛛,是“珠珠”
是珠珠。
林然往前走几步
眼泪毫无征兆从眼眶落下来。
她转过身,突然大步往前追去
“谁跑丢了,我明明是被人群挤散了,喊得那么大声——”少女边碎碎念边努力往前跑着,手臂忽然被抓住,她愕然扭过头,对上一双红红的眼睛。
是刚才好心扶起她的那个青衣女孩子,一眨不眨注视着她,突然提起手里的一盏佛灯递给自己,闷声说:“送给你。”
珠珠呆住:“啊?”
她说:“送给你。”
“为什么送我?”珠珠皱眉:“这是禅刹供奉过的佛灯,很珍贵的,据说许愿特别灵验,你自己好好收着吧,我不能要。”
“我想送给你。”她却执拗望着自己,吸着鼻子说:“我看你…很面熟,我多了一盏,送给你。”
珠珠看着她,咬了咬嘴唇,好半响,把自己的簪子拔下来,把上面那颗最圆润光华的珍珠拆下来。
“我不欠别人东西。”珠珠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珍珠,我收下你的佛灯,我把这颗珍珠换给你。”
林然点了点头,珠珠这才接过佛灯,把珍珠放在她手心。
珠珠第一次与人交换东西,心里渐渐溢满说不出的感觉,她看着手里散发着明亮柔和光芒的莲花灯,抿了抿嘴巴,抬起头问:“我叫珠珠,你叫什么?”
林然说:“我叫林然。”
珠珠点点头,问:“你是来珫州玩的吗?”
林然嗯一声,问她:“你也是吗?”
“我不是,我家就在帝都。”珠珠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张空白纸条,灵光汇在指尖在纸上写出个地址,递给她:“今天太晚了,我得回家去,如果你过几天还没走,可以来我家找我,我可以带你在这里逛一逛。”
林然点头,接过信纸,紧紧拿在手里。
“珠珠!”
“来了来了!”
“我哥哥在催了,我得走了。”珠珠转过身,看着她,想到自己冲动做了什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林、林然是吧。”她眼神飘忽,声音小小的:“你记得,记得来找我啊。”
说完不等林然开口,她直接扭头跑走:“我等你!再见!”
林然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直至消失在人海。
她久久地望着,半响,忽然破涕为笑:“好,我记得。”
“再见,珠珠。”
甘霖淅淅沥沥落在她身上,她站在那里,佛光柔和的光晕照亮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她脑中混沌,许许多多的记忆,许许多多的画面,最浓烈的情感在斑斓而厚重地冲撞,她的头很疼,疼得特别特别厉害。
直到草木生长的细碎声将她从混沌的迷惘中叫醒。
她低下头,看见怀里的桃枝,在朦胧的光晕中,花苞一朵朵地盛放。
第246章
江无涯正在喝茶。
曾经悬世慈舵济世东海的盛举早已在岁月悄然湮灭,玄天立府,改称帝都,壮阔宏伟的城池在更遥远的荒地浩浩建起,而曾经慈舵廊腰缦回的亭台楼阁,则在这东海被遗忘的最边畔,平静而无声地风霜褪色。
热闹繁华如白昼的一夜过去,破晓朝阳的光辉倾洒,观海亭如鸟的翅翼伸出楼舵,高高悬空伫立在东海之上,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凉亭里,手边摆着两杯半温的茶,静静望着远方海雾卷成大浪,一重重叠浪而来,拍击峭壁礁石轰然惊起。
海风呼呼卷过,忽然卷来一种不安的气息。
血水自下而上漫过石阶,化作黑色的袍角,裹住瘦而高的轮廓,苍白的脚掌落在虚空中,不紧不慢,踩着凝固的时空,缓缓走进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