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得时候好。”江无涯笑:“就现在,茶温得正好。”
妖主面容苍白,狭长的狐眸,像金乌刺坠的戟角,长而密的眼睫微微垂落,遮不住冷漠而妩艳的瞳色,他在八仙桌另一边坐下,同望向遥远的东海。
当世最强大的两位至尊者在此列坐,望着浩浩雾海,只需微微偏头,就将浩大繁华的帝都春色尽收眼中。
江无涯的眼神很好,所以他能清晰看见帝府那壮阔恢弘的高台,百宗列坐,金色衮冕的年轻人皇立在帝阶之巅,体态苍松劲瘦的黑渊君主沉稳缓步拾阶而上,漫天霞光都像笼罩在他们身上,为这盛大的生命加冕礼赞。
江无涯欣赏地静静望着他们,好半响,终于开口:
“我很放心他们每一个人。”他却这样轻轻地叹:“但我不放心把我的阿然,交给他们任何一个人。”
风都在那一刻凝固。
血水在起伏,吞吐着无声森怖的杀意
良久,妖主沙哑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竟不感到意外。”他冷漠说:“看见她的第一面,我便知道她是你养出来的弟子。”
江无涯笑起来。
若只是一个男人爱他的女人,必定渴盼独占她。
但若再加上一个父亲爱他的女儿,却会更盼望她圆满自由、幸福快乐。
他爱她,如珠如宝,如心如肺腑,他爱她的魂灵,爱她的意志,爱她曾经所有的苦痛与坚韧,爱她即使踏遍荆棘满脚鲜血、也永远博大善良的温柔与永世追逐自由的倔强不屈
她是他爱到不知该怎么更去爱的捧在掌心的至宝。
飒飒踏马声从栈道尽头传来,年轻的剑阁掌座与法宗掌门像两道灼灼耀眼的光,侯曼娥大喊:“你慢点,再踩空咕噜滚下去!”
青衣漂亮的小姑娘一声不吭从马背翻下去,怀里抱着花盆,像一只小炮弹直冲冲往亭子这里跑。
江无涯与妖主坐在那里,望着她,像望着一只灵巧活泼的鸟儿,踩在枝头扑腾着绒毛翅膀尖尖叫。
半响,妖主终于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的胸怀。”
即使是他,也不行。
“你实在高看了我。”江无涯笑:“我也有许多私心,为首的一件,便是实在舍不得。”
“所以一日不到她亲口与我说,爱极了谁,一定要与谁走。”江无涯轻笑:“我是绝不会放她与任何人走。”
妖主勾了勾淡色的唇角。
林然一口气跑上亭子,仍然没有看见她想看见的人,凉亭里只有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冷冷漠漠坐在那里。
他容色极美,美得简直像一个妖怪,肤色苍白,身材高瘦,赤着的脚漫不经心踩在猩红的血水里,像一尊从森罗鬼狱里屠出来的杀神。
他慢慢转过头,那双冷薄森漠的血眸望着她,淡无表情,深不见底,乍一看极是慑人,但细细看去,又像隐约有些柔和。
林然脑子晕乎乎的,记忆像被一层薄膜包住的水,差一点就能捅破,但就是捅不破,于是全乱糟糟地堆在脑子里,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只隐约能抓住一点碎片。
所以她看见他,愣了好一会儿,嘴唇嗫嚅几下,才迟疑说:“是…妖主陛下吗?”
妖主望着她,没有说话。
林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她隐约记得他,那说明他们以前关系应该是还不错吧,她并不想没礼貌,小声解释:“我以前的事都忘记了,现在只恢复了一点记忆……”
妖主说:“你来做什么。”
“我听有人说,这边看见了好大的灵光。”林然抿了抿嘴巴:“我还以为是…”
妖主自然知道她以为是谁,淡淡问:“看见是我,你很失望?”
“没有没有。”林然下意识说,对着他冷漠的目光,肩膀到底颓丧耷拉下来,捏起一点小拇指,小声说:“好吧,其实是有一点…但只有一点点。”她强调:“我记得您的,我知道我们以前关系应该挺好的,我见到您也很高兴的。”
妖主望着她真诚的眼睛半响,不置可否:“你找他做什么?”
“大典要开了,我想来问他去不去。”林然抿着嘴巴,又犹豫着捧起怀里的花盆:“……还有这枝花,下面的花苞都开了,就剩下尖尖这一朵,怎么都不开,我想叫他快点开出来,我想带他一起去大典。”
她不想阿辛永远做连话本里都不被提到的影子,她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他、都记住他,都知道,他有名有姓,为沧澜付出过什么。
妖主望着她一会儿,垂眸睃去花盆一眼。
细细的桃枝开出了五六朵桃花,唯有最顶部那一朵,仍然半合着,怎么都不开。
林然期待望着他。
妖主抬起手,苍白细长的手指伸出去,手掌虚虚握住顶部那朵半开的花苞,若有若无笼住花苞的混沌海雾瞬间被血气吞噬,一滴血珠落入花蕊,溅起触目惊心的艳丽。
怀里的花苞忽然泛开亮光。
林然睁了睁眼睛,随即眉眼弯起,快乐几乎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谢谢。”她紧紧抱着花盆,欢快得像要转起圈来:“谢谢您,谢谢您陛下。”
妖主并不多言,只是又微微抬手,苍白掌心多了一支玉笛,玉质莹润剔透,沁着丝丝缕缕的血线,像被浸在血水里太久了,哪怕捞出来,也弥着褪不去的艳。
林然愣住。
“…这是给我的吗?”林然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我现在忘记怎么吹了,可能吹得不好…”
妖主瞥她一眼:“你从来没吹好过。”
林然:“……”
哦。
妖主说:“拿着。”
林然小声‘哦’一声,手伸过去,碰到他掌心,就被他突然握住指尖。
林然:“!”
林然吓一跳,难道他也是个垂涎她美貌尸体的人?
林然警惕看着他,努力想回忆起自己和他到底有什么恩怨,是不是花言巧语骗人家感情、然后丧良心地坑人家主动去赴死来着?
“……”
林然越想越心虚,生怕他要喷她一脸唾沫星子,骂她以前是多么的人渣,再一口气拧掉她的漂亮脑袋报仇雪恨。
但人家妖主显然不可能是这么不体面的人。
妖主捏着她的指尖,漫无目的地捏了捏,目光抬起头,落在她身后柔亮的黑发。
林然脑中灵光一闪,看着他身后那头如雪白发。
对了,白发!
“我头发已经变黑了。”林然机智地努力撇清干系,表示自己再也不是原来可能和他有虐恋纠葛的然然了,她是个回炉翻新的崭新清白然然:“白头发没有了,没有了!”情侣同款头发没有啦,所以过去的情情爱爱恩恩怨怨就都过去吧,可不要再对她感兴趣——更不要报复她揍她了!大家洒脱一点就让过去的一切随风飘散吧!!
妖主听着她小嘴巴叭叭叭,像一只永远叽叽喳喳不停的幼鸟,懒得与她废话,只言简意赅一声:“闭嘴。”
林然:“……哦。”哼。
不说就不说,把她的爪爪松回来。
林然悄悄往外挪爪子,妖主面无表情地收紧手指,掐着她的手,简直像掐着她的脖颈。
林然就不敢动了。
“笛曲,练回来。”妖主懒懒掐着她的手半响,突然莫名其妙来这一句,声音低哑:“练首新的,下一次,我来检查。”
“?”林然完全搞不明白他的逻辑,呆滞:“啊?”
妖主抬起头,情绪寡淡的血眸凉凉盯着她。
“…好吧。”林然看着怀里被人家帮助才马上能开的桃花,忍气吞声:“我记得了。”
妖主没说话,只是把那支笛子放进她手心,才终于松开手,林然像只机敏的小松鼠立刻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退后几步,瞪圆眼睛看他。
妖主任由她瞪自己,他像是有点乏,有点慵困的懒,屈起的细长指骨抵着额角,半阖着眼,目光自半垂眼帘中掠起,倦倦怠怠落在她面庞,好半响,忽而勾一下唇角
像满园的春花一瞬齐齐盛放
剑吻裂喉,牡丹溅血,九尾君主一现昙花地笑,便是丰雍国色又妖异至极的艳。
他说:“孤等着你的情根。”
血水流泻,从亭子漫出去,渐渐消失不见。
“……”
林然呆呆站在亭子里,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林然!”远处侯曼娥大声喊她:“说完没!大典快开始了。”
“…哦,好了,就来。”
林然挠了挠脑门,把笛子揣进袖子里,抱着花盆几步跑下台阶,就要往外跑。
她跑出亭子的那一刻,怀里桃花突然开了。
林然嗅到浓郁的香气。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那一瞬间,她像被拉入一场幻梦里,周围亭台楼阁如被画笔抹去,遥远的海面消失,枯黄的大地覆上新绿,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桃林,迤迤逦逦,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一道卷着桃花的风拂过面前,花瓣卷着旋化作一个美丽的少年。
林然呆呆看着他。
芙蓉面,春晓色,霸孤的凶戾与少年的纤美像桃花落入染血的烈酒,冲撞出浓烈致死的瑰艳。
奚辛慢慢抬起头,狭长的凤眸望着她。
“阿辛…”
林然好像突然只会说这两个字,傻掉一样呆呆重复:“阿辛…”
“嗯。”
奚辛慵懒地应一声,走过来,自然地抬起手,摸摸她的脸。
“小傻子。”他轻轻哼笑:“你已经够傻了,不用更傻了。”
所以还是都想起来吧。
他摸着她的脸,流连了许久,才略有不甘地握住她手臂,紧了紧,把她拉着转过身去。
林然被拉着重新转过身,重新看见那座刚走出来的空无一人的亭子。
可她这次看见了。
亭子里静静站着一个人。
他着白衣,清癯,柔和,像青墨山川起伏的轮廓,又像霁虹一道自天边横卧过人世间万家灯火。
他站在那里,目光含着永远的温柔与笑意,静静的、柔软地望着她,好像时光忽然如梭倒转,还是那年收徒大典她在祁山正殿中懵懵抬起头,看见高大宽厚的剑主弯下腰,摸摸她的头,含笑向她伸出手
——那是她初来此界时握住的第一只手,是她尘埃落定后望见的最后一双眼眸。
“轰”
所有的时空轰然坍塌,纷繁的记忆化作彩虹,落入她心头。
泪水猝然从眼眶落下来,滑过脸庞。
她像一只归巢的乳燕,毫不犹豫冲过去,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师父。”她哭:“师父!”
江无涯慢慢收拢手臂,环住她细弱的肩膀,手掌轻轻抚在她后背
他温柔地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孩子,低下头,在她额心轻轻吻一下。
“师父在。”
“阿然。”他唤着她:“阿然。”
“不哭了。”他轻哄着,捧起她的脸颊,用温热的掌侧一点点拭去她满脸泪痕。
“乖乖,不哭啦。”
他笑着,温柔又郑重地轻声:“从今以后,再也不哭了。”
林然哭着点头,又哭着笑,靠偎在他怀里,小声绵延地哽咽,被他轻拍着哄,枕着长者温暖安稳的心跳。
阳光落在她眼皮,刺得她眨了眨眼,她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却隐约望见天边霞光破晓,无尽灿烂盛大。
此心归处,是家乡。
她怔怔望着,好半响,眼睛越来越明亮,含着泪水,却终于大大的、快活的笑起来。
她的家,终于,永远圆满了。
——完
作者有话说:
阿然终于圆满了。
——
深夜写到这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个故事投入得太多了,爱得太满太深了,无数次深夜嚎啕痛哭,流不尽的眼泪,为阿然,为师父、为阿辛、为娥子为楚师姐为师兄为盛美为妖主为三山九门所有人为沧澜的每一个人,我也许再也写不出这样一个阿然,写不出这样一个壮丽的世界、一个这样的故事,阿然圆满了,大家圆满了,我也终于能圆满了,这是写给自己的礼物,也是写给每一个爱这个故事的你们的礼物,感谢你们的陪伴,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这漫长的时光,就是有了大家的鼓励,我才终于坚持下来,我看见了大家不舍的呼声,我觉得这个故事到这个地方结束是最美的,我愿意给她最美的留白,留出自由想象的空间,但如果大家还有很多不舍的话,我想了想,之后可以在WB【晋江上黎】再慢慢免费更一些番外,如果将来有机会出版的话,也会有实体番外,我慢慢写,大家可以选择喜欢的人物番外慢慢看,这是我们拥有共同回忆的小礼物。
一个作者,最快乐的事情,是写美丽的故事,有一群陪伴的可爱小宝贝,我很幸运,我都拥有了,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愿大家每个人都和阿然一样,哪怕千帆历尽,最后仍然可以做一个天真的孩子,被一切温柔地善待,永远幸福、快乐。
山高水长,沧澜不散,我们不散。


第247章 番外:阿然的快乐日常(一)(二)(三)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为作者有话说内容,免费,是送给大家的福利】
【时间线在正文完结后,是无忧无虑不大聪明但超级可爱的阿然~\(≧▽≦)/~】
——
【阿然的快乐日常】(一)
阿然趴在床上睡觉。
江无涯走进屋,看见被褥乱糟糟一片,她团巴团巴卷在那里,像一只软绒绒的小毛毛虫。
“都快正午了,还不起来了。”江无涯说:“法宗姓侯的小姑娘在外面等你呢,说带你出去玩,你去不去?不去就叫她走了。”
毛毛虫在被窝里蠕动一下,露出个小鸡窝似的脑袋:“去!要出去耍!”
江无涯说:“那你还不起来。”
阿然犯起懒来,不想起床,扭哧了好久,终于慢吞吞从被窝钻出肩膀,她又往外爬,但被窝卷得太乱了,她把自己裹得出不来,挣扎两下,果断瘫在那里,像看见鸟妈妈的鸟崽子扑闪着伸出手臂:“师父,抱抱!”
江无涯:“…你多大了?”
阿然装听不见,哼唧:“抱抱,抱抱…”
江无涯无奈,心里却是极受用,走过去,微微压着袍角坐在床边,俯身给她拆被子。
江无涯不知道一个人睡个觉怎么能把被子缠得比捆绳子还紧,他找了半响,才找到被子头,一圈圈给绕开,终于抖出来一只毛色鲜亮的小绒崽子。
小绒崽子抖了抖毛,吧唧来抱他脖子。
江无涯被她抱住脖子,又好笑又心软,低下头,贴了贴她脸颊,手掌抚着她后背,另一只手臂架去她屈起的腿窝,微微用力,就轻巧把她抱起来,抱进怀里。
阿然挪动了一下,娴熟找到最喜欢的姿势,坐在他腿上,搂着他脖子,脑袋搭在他颈窝亲香地蹭,江无涯被她赖叽叽蹭得太痒了,让她蹭了一会儿,就摸摸她的脸,又轻轻抱着她换了个姿势,叫她偎在胸口,略低下头,贴着她鬓角亲了亲。
阿然小小挣扎一下,又觉得这个姿势也不错,叫她安心,被安抚住了,于是重新乖巧靠在他怀里,两个人像一大一小两只毛绒绒的兽,依偎在一起亲昵舔毛毛。
门突然被踢开。
繁衣锦绣的美丽少年漫不经心走进来,看见屋里这幕,登时露出冷笑:“我说怎么大白天半掩着门,青天白日,你们这是就要往床上滚了?!”
阿然懵懵扭头,看见奚辛,眼睛变得亮晶晶,伸出手:“阿辛,抱抱。”
江无涯温和把她抬起来的手臂按下去,按住这个不靠谱的小呆瓜,抬起头来,对奚辛笑:“这就好了,我叫她起床呢。”
奚辛冷笑更甚:“我看有你在,她是更起不来。”
江无涯笑了笑,并不说什么,免得把奚辛惹急了真在这里打起来,只说:“她出去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给她找点零嘴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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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然的快乐日常】(二)
阿然挂着奚辛给准备的小零嘴袋,欢快跑出门:“鹅子——”
侯曼娥抱胸站在木屋外的大石头上,在漫长的等待中,头顶的怒气值已经+++,看见阿然跑过来,瞬间变成喷火龙:“你磨磨唧唧干屁呢?半个小时啊半个小时!你就起个床穿个衣服,不用吃饭不会化妆,咋这么长时间你是黏床上了还是不会穿衣服了?!!”
阿然被喷得头发都往后飘起来,抹了把脸,哼唧说:“抱抱,亲亲。”
侯曼娥怒气一滞,斜眼瞧她,说着“切~”,过来敷衍抱了抱她,一脸腻歪:“亲什么亲,你以为你三岁小孩吗,抱一下得了别得寸进尺啊。”
阿然呆呆:“…我是说,我和师父抱抱亲亲来着。”
侯曼娥:“……”
侯曼娥恼羞成怒:“你再给我说一遍?!”
阿然吧唧紧紧抱住她,机智说:“和鹅子贴贴!”
侯曼娥:“……呵,没用,不吃这套!”
侯曼娥骂骂咧咧把阿然撕下来,拎着她的后衣领:“走了走了,金阳罗堂新炼出了那个能找到转世的法宝,你师姐据说已经找到转世的师尊了,咱们赶快偷偷看热闹去。”
阿然被拎着,乖乖点头,欢快举起手臂:“好!冲鸭——”
侯曼娥翻了个大白眼,拎着她御空飞起来。
她们一路飞到早打探好的地点,是扬州的一座小都城
“东城富户阙家……”侯曼娥拿着小纸条辨认了一下地点,绕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一家富庶的门户,侯曼娥正要悄悄踩上外墙翻进去,就感觉哪里不对。
她一挥手,外墙转角的小结界隐退,露出几个人影。
金阳罗堂大堂主乌深,无极谷谷主明极和三长老季文嘉,悬世慈舵两位与世无争的舵主青蒿青黛,还有缘生音斋最清冷素雅的斋主岑知。
明极和季文嘉蹲在墙头,乌深人高马大扒着墙,青蒿青黛侧身顺着墙壁开的花墙洞往里望,岑知礼貌在后面排队、微微闭着眼拨动命弦仔细听里面的声音。
结界消失,所有人都僵住。
侯曼娥和阿然:“……”
众掌门:“……”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良久,岑知无声抵拳咳了一声,青蒿青黛主动让出位置,青蒿礼让虚声:“请。”
阿然呆掉。
侯曼娥反应过来,给了青蒿一个“你很靠谱”的眼神,拉着阿然跑过去,两个人脑袋一上一下,一起睁大眼睛炯炯顺着花墙洞的缝隙往里望:
对面的墙头,遥遥站着一道身影,白衣清冷威仪,身姿如剑挺拔,正是楚如瑶。
楚如瑶正微微低着头,目光复杂,望着院子里。
阿然与侯曼娥不约而同转向院子里:
只见个面容慈蔼的中年男人高举着一根鸡毛掸子冲出来,嘶声力竭怒吼:“你大爷个混蛋玩意儿给老子站住!!”
一道闪电般的身影倏然蹿过,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脸孔,在院子里撒丫子狂奔,边跑边理所当然地大喊:“那不行,那么贵一瓶子被我打碎了,我又不傻,我不跑,不就被你打死了吗!”
侯曼娥:“……哇”
阿然:“……哇”
侯曼娥悄声问:“这真是阙道子?你掌门师叔?楚如瑶的师尊?”
阿然小声回:“真的,我师父年轻时候也这样,一般是我师叔在前面蹿,我师父在后面撵。”
侯曼娥:“哇。”
旁边偷听的明极季文嘉乌深:“哇。”
“…你们不要哇了吧。”青蒿终于忍不住小声说:“楚掌座好像发现我们了。”
众人:“……”
众人呆呆抬头,对面墙头的楚如瑶不知何时已经转过来,沉沉目光落在他们这边。
众人:“……”
季文嘉心虚说:“我们、我们是不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明极叹气:“这可是黑历史啊。”
乌深摸了摸脑袋:“那会咋样?”
一直沉默的青黛冷不丁说:“会被杀人灭口。”
岑知徐徐吐出一口气,收回命弦,睁开眼,转头毫不犹豫就跑。
众人:“……”
众人:“啊啊啊啊!!!”
——
阿然她们到底没被楚掌座杀人灭口。
因为晏凌来了。
阿然、侯曼娥、明极季文嘉乌深青蒿青黛岑知一众人逃到客栈楼顶,锲而不舍从窗户往外望,遥遥望见阙家门墙上站着的晏凌和楚如瑶,路上人来人往,院子里阙道子还在被老爹撵着绕柱跑,但没有任何人看见这活生生的俩兄妹。
明极谷主叹气:“楚掌座的修为又精进了。”
阿然与有荣焉挺起小胸膛。
侯曼娥就看不爽她和楚如瑶亲香,一巴掌把她糊下去:“跟你有个屁关系,蹭什么热度一会儿她也照样揍你。”
阿然蔫巴了,下巴丧气搭在窗沿,但又想了想,反正都是要挨揍,干脆掏出几块留影石,对着阙道子一阵拍,打算回去给师父看,师父肯定也想瞧瞧他师弟的。
众人远远看着晏凌与楚如瑶站在那里,默默望着阙道子转世的青年很久,远远瞧不清他们的神色,他们也没有说话,但谁都明白他们的心情。
侯曼娥扭头问岑知:“你也找着你师尊了?”
岑知的师尊牧素容,正是音斋上一代斋主,为献祭忘川而牺牲,如今终于借助法宝寻到了轮回的下落。
岑知淡然:“找见了,她这世托生在豫州一座小城,是个琴师,悠闲住在市坊,又很受当地的豪绅敬重,最近成了婚,新娶了夫郎,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啊,那挺好……嗯?”侯曼娥顿住:“新娶了夫郎?”
“是。”季文嘉一脸呆滞:“娶的我们师尊。”
众人:“……”
旁边明极深深低下了头。
一直就有传言,无极谷上任谷主萧春风,暗恋音斋斋主牧素容,居然是真的?!
“可不是。”乌深感慨:“萧前辈这世是个富家子弟,据说街上见到了牧前辈,一见钟情,回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要娶,娶不成就嫁了,最后带着家产入赘的,听说连姓都改了,最近还在到处寻摸易子丹,估计将来孩子也是萧前辈生。”
明极抬起头,出离地愤怒了:“够了,不要再污蔑我师尊了!”
“就是!”季文嘉大声:“师尊只说将来小孩姓牧,自己可没改姓!现在还姓萧的!”
“……”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阿然小声:“所以,其他都是真的是吗?”
明极&季文嘉:“……”
沉默,继续死一样的沉默。
岑知轻咳一声,含蓄发出安慰:“两位前辈是真心相爱。”
青蒿诚挚:“没错,你们师尊确实很喜欢小孩。”
青黛干脆利落:“我这里有易子丹,你们师尊要几颗?”
明极&季文嘉:“……”
“啥也别说了,这钱老娘出了!”侯曼娥猛一拍桌子:“这大喜的日子,先来他十颗八颗,生他个一胎十三宝再说!”
明极和季文嘉‘哇’地一声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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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然的快乐日常(三)——(一)和(二)请打开【作者有话说】,是免费给大家的福利。
——
阿然打算在轮回边上建一些花花草草。
“我大师兄一个人镇守黑渊,周围全是荒地,太寂寞了。”阿然坐在客栈的小板凳上,把随身带着的小零嘴分给大家,等大家都嗑上瓜子了,阿然自觉贿|赂完毕,于是认真严肃说:“我想在轮回路附近建一些城,把那里搞得有人气一点,再搞一些花花草草,弄好看一点。”
众掌门面面相觑。
全天下大概也只有这位祖宗敢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叫黑渊之主一声“大师兄”,没看连楚如瑶楚掌座,为了避嫌,向天下人保证剑阁永远是正道最中正的立场,都得刻意疏离万仞剑阁与黑渊的关系,称呼晏凌是一声声冷淡的“渊主”。
“林剑主,您想在轮回路周围建什么,我们并无异议,也乐意支持。”岑知坦然说:“但您也知道,这件事并不全由我们说了算,建城立府,绕不开俗世十八州,更绕不开玄天帝府的支持;而且轮回路上,除了晏渊主的黑渊,还有妖主陛下的忘川,妖域的喜弥勒很早就在忘川边迁建起了妖宫,妖主偶尔会小住,您要建人族城池,怎么也该去问一问妖主陛下的意思。”
阿然知道这很道理,但她只要想一想玄天帝府和忘川的那两位大爷,就觉得头秃,忍不住叹气:“我好难啊。”
侯曼娥在旁边听着,心中冷笑,谁叫你天天招猫逗狗,该。
“难什么?”
清冷的声音传来,一道挺拔的身影走进来
众掌门猛地站起来,纷纷说着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家里药没熬好”“这就给师尊养胎去”之类的鬼话,抓着瓜子撒丫子遛了。
眨眼间桌子就空了。
楚如瑶走过来,阿然往她身后望:“大师兄呢?”
“他先回去了。”楚如瑶说,递给她一条颈链,颈链细长,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悬着一颗小珠子似的东西,漆黑光华,像某种不知名的玄秘宝石:“叫我把这个带给你。”
阿然一看就惊呆了:“他怎么没安回去?”
这是晏凌的重瞳,是阿然之前还给晏凌的。
她献祭深空之后,天一竭尽全力保住她一团神志,已经化作天道的师父强行把她神志拉回沧澜,用天光云霞给她生生重塑出一具身体,晏凌之前挖出送给她的那只重瞳也被分割出来,等她想起记忆后,师父就还给了她,她就赶快还给了晏凌。
结果现在晏凌又给了她,还是做成个项链给她啦。
“他说送你了,便送你了。”楚如瑶把颈链放在她手心,语气也平淡:“收着吧,他是黑渊,人形也是自己化的,多一只少一只没什么。”
阿然:“……”
你们俩也都太看得开了!怎么就多一只少一只没什么,好歹也是眼睛啊。
阿然呆呆握着项链,半响突然跳起来,在侯曼娥和楚如瑶睁大的目光中,毅然握拳,超级大声说:“我要在黑渊旁边建一座最热闹的城池!”
——
赤蹄蛟马猎猎踏着烟尘而来,劲腰负金刀的人皇翻身下马,大步烈势走过来时,阿然差点以为他要把马鞭甩自己脸上。
“林、然。”元景烁大步带风,一把掐住她软绵绵的脸蛋,语气森森:“让我来给晏凌建城,你可真是什么都敢想。”
他和晏凌那是什么恩怨?他没有和晏凌打生打死,已经是看在天下太平的份儿上,她竟然还敢让他给晏凌建城?
——她怎么不干脆让他向晏凌叫爹?!
阿然腮帮子被掐住,鹅蛋脸瞬间变成圆圆的小扁脸,她心虚说:“这都多少年了,陈年老黄历了,过去的事就放一放嘛,你看你现在在珫州当老大,日子过得挺好的,但大师兄一个人孤零零守在这里这么多年——哎呦!”
本来被轻轻掐着的脸肉一下被提起来了,元景烁笑起来,笑得更森然了:“可真是个好师妹,挺心疼你大师兄是吧?”
阿然泪眼汪汪:“呜呜呜疼~”
元景烁睨着她,一声冷笑,松开手,头也不回喊云长清:“给她拿个镜子来,让她自己看看脸蛋但凡有一道红印子。”
阿然:“……”哼!
阿然赶紧捂住脸,大声说:“我不管,你都掐我了,给我掐疼了,你得给大师兄建城!”
元景烁嗤笑,抱起臂来:“继续,我看你还能装什么可怜。”
阿然:“……”
“给个面子吧。”阿然软咩咩下来,委屈巴巴:“盛美盛美,给个面子吧。”
元景烁一顿,咬牙切齿:“叫谁盛美呢?”
阿然从善如流:“景烁景烁,给个面子吧!”
元景烁又手痒想掐她。
但他看见她睁着圆润柔软的眼睛,眼巴巴看着自己,眼睛像夜空中的星子,闪闪发亮。
“景烁景烁。”她围着他团团转圈,一个劲儿叫他:“帮帮我吧,建吧建吧。”
她被宠成这样,好不容易被宠成这样,这么娇,这么无忧无虑,像个烂漫的小孩子,软绵绵地欢快地叫他。
元景烁咬住后槽牙,好半响,突然又掐住她脸颊:“闭嘴!”
阿然一下闭住嘴,眼睛亮晶晶期待看着他。
“…只此一次。”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掐着她腮帮子,凶神恶煞威胁:“再有下一次,就把你抢回去,锁起来,以后谁也别想管。”
阿然一下笑弯眼睛。
她知道,他说得再凶,也绝不会真的不尊重她,肆意妄为把她抢到哪里去。
时光荏苒,他成了人皇,做了霸主,可骨子里终究永远还是那一个善良、正直、轻狂又意气风发,陪她从人间走沧澜、横刀斩四方不平事的少年人。
“谢谢你!”阿然说:“景烁,你真好!”
元景烁望了她半响,终究松开手,揉了揉她的头,把她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啧。”他说:“傻子。”
这样说着,他唇角却翘起来:
只有这么一个人。
只有这么一个人,说你的好,便让你觉得做什么,都甘心情愿。
只有她。


第248章 番外:阿然的快乐日常(四)
喜弥勒听见叮铃咣当的声音,他跑出去,就看见远处浩浩荡荡建起的城池。
喜弥勒震惊了,绕着那些城池的地基好几圈,终于找到阿然:“你这是干嘛?”
阿然正站在高高的土堆上,拿着建筑图挥斥方遒,听见声音,扭过头来,说:“我要建几座城池,把这里人气儿拉起来,以后时不时过来度个假。”
喜弥勒大喊:“你要度假,来我们妖宫啊,就在旁边,我们那么大一片妖宫,还不够气派,你直接住进来就行了。”这祖宗多得陛下的心,她要愿意住进来,陛下一高兴,肯定也会多来住一住。
阿然拒绝:“不,那是你们忘川的妖宫,而且妖气太重,妖气森森,环境不够明媚清新,我也要给大师兄建我们人族的城池,要阳光灿烂、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让他一看就心情好。”
喜弥勒:“……”
他真想脱了鞋,一鞋拔子糊她脸上
——怎么的,不跟他们陛下过,大张旗鼓给那小白脸建城?
喜弥勒出离地愤怒了:“你偏心眼!都偏到咯吱窝去了!!”
阿然装没听见
她当然要偏心眼,她大师兄多苦啊,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大师兄了,她就偏心眼。
“你等着!”喜弥勒无能狂怒,跳脚跑了:“我叫我们陛下来收拾你!”
阿然瞬间有点心虚
“林师妹。”
阿然听见声音,赶快转过头,看见黑渊边缓缓凝成一道人影,蓝衫墨发,有如静潭松柏,一双漆黑清冷的重瞳抬起,望向她,渐渐柔和下来:“你来了。”
阿然看见他,就心酸
他那双看似正常的漆黑的眼瞳,有一只是空的,是给了她。
阿然跳下土堆,向他跑过去,抬起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项链:“给你。”
晏凌:“你不喜欢,还是害怕?”
“都不是。”阿然说:“但这是你的眼瞳。”
“不。”晏凌摇头:“从我把它送给你,这便是我对你的承诺。”
【——林师妹,我承诺你需要的一切
我愿永世忠于沧澜,忠于苍生
自此我为黑渊,为你镇守轮回,至死不休。】
他沉静地望着她,目光柔和,一如那日,一如往昔。
“……”
阿然紧紧咬着唇,不叫眼泪落下来。
她答应过师父,绝不会再哭,以后的日子,只要笑。
她知道他们没有人会想看她哭。
她吸了吸鼻子,收回手,一声不发把项链戴到脖子上。
晏凌抿着唇,忍不住浅浅笑起来。
“我收了你的东西,你也要收我的,我要给你建城池。”阿然瓮声瓮气:“我已经和楚师姐娥子说好了,等这里建好,我要在这里盖个大院子,有空就来住,她们都有,我也给你留一间,你要时不时出来找我玩。”
晏凌望着她,像望着一个珍贵至极的宝物,被放在最高的架子上,不必亲手碰触,只远远看着它美丽地摆在那里,被所有人小心宠爱地呵护,就已经十分心满意足。
“好。”他低低说:“好。”


第249章 番外:阿然的快乐日常(完)
城还没建好,妖主就来找她算账了。
阿然看见血水化作瘦高的人影向她走过来,扔下建筑图纸扭头就要跑,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拎住后领,像被拎住后颈肉的幼猫一样拎回来。
“我要给大师兄建城。”阿然即使已经被提了起来,四肢耷拉着,也要倔强地大声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师兄了,我要给师兄建大城。”
妖主淡淡睨着她:“你当年在妖域重建王都,是催我以身祭轮回、诱我甘心去死,如今也不见你觉得哪里对不住我。”
阿然:“……”
啊,心虚。
阿然手脚蜷缩起来,心虚说:“…我心里其实也是很愧疚的,只是我这个人很内敛,不想直白地表露出来…”
妖主睃着她,眼神凉凉。
阿然声音越说越小,小脸蔫巴巴耷拉下去,垂头丧气。
妖主拎着她,她也不好意思反抗,乖乖被他拎着,身形纤纤软软,像一只柔软的幼兽,让他想把她抱在怀里。
在他心念动的同时,有风忽而拂过他衣摆,在不远处缓缓汇聚成一道清癯人影。
手里乖巧蔫巴的幼兽一下又活了,像终于找到靠山一样,挣扎着呜呜:“师父。”
江无涯化出身形,身边又出现一个貌美靡丽的少年,她又欢快叽喳:“阿辛阿辛。”
美貌少年看见妖主和他手里拎住的阿然,原本慵懒轻慢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骘,厉喝:“放开她!”
江无涯也望过来,他神色未变,也没有什么疾言厉色,只是走过来,伸手虚握住她肩头,笑着说:“她是有时候十分气人,你何必与她计较。”
妖主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两股庞大的力量无声无息暴起,在少女身后无形而猛烈地拉扯,阿然只觉得周围忽然安静,后背也凉凉的,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你们在干嘛?放我下去,我要下去。”
冲撞的力量瞬间消失,扭曲的时空悄然恢复,妖主瞥见她努力挣扎的样子,到底松开手,苍白修长的手指松开,阿然的脚终于能沾地。
她刚一落地,扭头吧唧就扑进江无涯怀里。
妖主:“……”
江无涯都觉得好笑,心却已经软成一团,抱着他的小姑娘,手掌一下一下温柔拍她后背,只嘴上轻轻呵斥她:“叫你不老实。”
阿然当没听见,这点责骂,约等于放屁啦。
奚辛走过来,无比森冷望了妖主一眼,转过头来,看见他们师徒俩腻腻歪歪的模样,也觉十分碍眼,但妖主还在,他更不想让外人看热闹,便暂且忍下,冷冷凶她:“一出来好几日不回去,你又做什么好事。”
阿然从江无涯怀里探出头来:“我在监督建城,就快建好了。”
奚辛漫不经心:“建什么城?”
阿然超级开心:“是我送给大师兄的城!”
奚辛:“……”
江无涯若无其事,抚在她后背的手却屈起来,掐她一下。
阿然一个激灵,在奚辛爆|炸之前赶紧找补:“大家都可以住!都可以来住!”
“我已经设计好一座大院子,给每个我认识的人都留一间房。”阿然大声说:“大家都有,人人有份。”
奚辛眯起眼,阿然立刻说:“你的那间我都给你设计好了,要种一棵很大的桃树,等回无情峰了我们就找一棵最好看的移种过来。”
奚辛周身气息终于平复下来,凤眸斜她一眼,冷笑:“天天就琢磨这些乱七八糟。”
江无涯摸了摸她的脑袋,给她悄悄比了一个大拇指。
林然笑得眼眸弯弯,幼鸟一样依赖地偎在他怀里。
江无涯心里不知有多软,轻轻拍着她的背,笑说:“你要建便建吧,给你那些小伙伴们留完,给小辛,再记得给妖主陛下一间,留我一间。”
一直神色淡漠的妖主抬起眼,望他一眼。
江无涯平静与他对视。
阿然开心点头:“好!”
妖主略阖了阖眼,空气中紧绷的气机渐渐松缓,江无涯低下头,看着她明亮的眼眸,摸摸她毛绒绒的脑袋,也笑起来
友人相伴,家人在侧,让她所有珍爱在意的人都在身边,都陪着她,宠爱着她。
他的阿然
他要给他最自由圆满的快乐。


第250章 番外(完):一只吃醉酒的阿然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不断。
支起的摊位架了个大锅,摊主抱出一个小腿高的坛子,扯开坛口,顿时一股浓甜的酒香散开,摊主抱起酒坛往里倒了大半,又取出一大碗煮得软烂的红糖糯米小圆子,咕噜噜滚进去,酒香与甜香混合在一起,合着风吹得半条街都闻到。
阿然举着糖葫芦溜达过来。
三分钟后,阿然啃着烤肉串串溜达过去。
五分钟后,阿然咬着秋梨膏慢吞吞走过来。
八分钟,阿然举着煎饼果子哒哒跑过去
——“妈的,真是够了!”
侯曼娥看得额角青筋一个劲儿跳,拽着她衣领把她生生拎过来,指着那片摊位:“我说怎么半天走不动道,就在这儿磨蹭来磨蹭去——你真是我亲祖宗,来祖宗,您是馋哪一家了?”
阿然焉哒哒被她拎着,闻言一下支棱起来,开心指向那家:“那个,那个!”
侯曼娥一眼扫过去,眉头倒竖:“酒?”
阿然大声反驳:“是酒酿小圆子!”
“那也是酒!”侯曼娥冷酷无情扭头:“拉倒吧,你不能喝酒,走了走了。”
阿然委屈,举着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泪眼汪汪:“想吃——”
侯曼娥:“没有!”
“鹅子鹅子!”
“闭嘴!”
“想吃呜呜呜——”
“……”
阿然心满意足捧着一大碗的酒酿小圆子,侯曼娥在旁边骂骂咧咧吃她剩下的煎饼果子,边吃边骂她:“妈的,警告你仅此一次啊,再有下次给你打成奇行种!!”
阿然装听不见,吭哧往嘴里塞一大勺,快乐得眼睛都眯起来。
她在旁边闷不吭声吃,侯曼娥刚开始还没注意,骂骂咧咧吃那个煎饼,好不容易吃完,才发现她半天没出声,打着嗝一扭头,就看见一张红通通的脸蛋。
侯曼娥:“!”
侯曼娥扭过她的脸,阿然脸蛋红通通的,眼睛水蒙蒙的,被扭过脸都是茫然表情,然后露出个傻笑
——这他妈是醉了!
侯曼娥看了两下,勃然大怒:“说好是淡酒呢!这老板咋那么实诚!!”
老板是实诚老板,呆瓜也是个蔫坏的呆瓜,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闷头吃,生怕少一口吃不过瘾。
侯曼娥快被气炸了。
阿然茫然举起碗,说:“鹅子,吃…”
“吃个屁!”侯曼娥就差把碗拍她脑门上,一把抢过来仰头把剩下的酒全吃掉,然后把碗扔掉,薅住她的爪子,凶神恶煞吓唬她:“闭嘴,跟着我,走丢了就让你被山大王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阿然打了个嗝,一脸傻乎乎。
侯曼娥翻个巨大的白眼,牵着她往前走。
走过半条街,走进一座酒楼,按照约定的地点上了三层推开一间包厢,屋里围了十几个人,中间小圆桌边坐着两个人,女子一身白衣,清冷威仪,另一边坐着个俊美刻薄的青年,灰褐色长衫,体态瘦弱,肩头趴着一头通体金棕的小龙在假寐。
听见开门声,所有人齐齐看来,就看见像是要打人的侯曼娥和她旁边一脸茫然的阿然。
楚如瑶一眼看见阿然,皱起眉:“她怎么了?”
侯曼娥没想到这么多人在,尤其邬项英也在——看,看,看个屁,眼珠子都他妈不会转了。
侯曼娥把阿然拽到身后去,挡住她,言简意赅:“喝醉了。”
视线中的人突然被挡住,邬项英才意识到看了她很久,嘴唇一下抿得死紧,冷冷收回视线。
他肩头的小龙醒过来,无声无息伏低身体,竖瞳仍然直直盯着被遮住的阿然,尾巴轻轻甩动起来。
侯曼娥牵小羊崽子似的把阿然牵到楚如瑶面前:“我一个没留神,就成这样了。”
楚如瑶看了看阿然红润润的小脸蛋和水汪汪的眼睛,沉默一下:“一会儿玄天帝府的人来。”
“…可拉倒吧!”侯曼娥一听都乐了,掐住阿然腮帮子给楚如瑶看:“就她这德行,给姓元的看见,今天晚上就等着世界|大战吧。”
楚如瑶默然,看阿然被掐得软鼓鼓的腮帮子和茫然睁圆的眼神,把侯曼娥手拍下来:“你别掐她。”
侯曼娥:“……”妈的,你才是她亲娘!
“那把她先留在这里,我叫几个弟子看顾她,让她睡一觉。”楚如瑶想了想说:“我们换一座酒楼等元景烁。”
侯曼娥没有意见。
三宗的人往外走,阿然被侯曼娥拽到旁边,呆呆看着大家从旁边路过。
一个灰褐长衫的青年路过她。
细细长长的东西在她脸侧轻勾了一下,阿然抬起脑袋,看见一条金褐鳞甲的尾巴弯在半空,收回到青年肩膀一头小龙身后。
小龙竖瞳一眨不眨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立刻从青年肩头爬起来,尾巴尖快速甩动。
侯曼娥在旁边呵呵呵冷笑。
青年神色一下很难看,冷冷看侯曼娥一眼,伸手把有点不甘心的小龙压下去,目光很快地掠过她一眼,又很快地收回去,冷着脸大步走了。
侯曼娥看着他的背影,大大翻了个白眼:“傻逼二号。”
“……”
阿然茫然打了个酒嗝。
楚如瑶不置可否,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按坐在自己刚坐过的位置,这个地方靠着窗,清风吹进来很舒服,不远处还有张软榻,困了就可以躺上去睡。
阿然乖乖坐下,手臂趴在桌面,脑袋搭在上面,隐约有点打盹。
楚如瑶叫她去软塌睡,她摇头不去,就趴桌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乖乖的。
侯曼娥没忍住也撸了一把她脑袋,楚如瑶留了两个弟子,叫她们守在门外,有事给她传讯,又嘱咐了两句,才叫侯曼娥一起走了。
阿然一个人趴在桌上,小风轻轻吹在脸边,吹得特别舒服,她眼睛忍不住眯起来。
她安静在这里趴着,像睡着了一样,过了一会儿,有风拂过来,化作有如实质的一双手,像要把她抱起来抱到软塌上去睡。
阿然屁股稳稳扎在凳子上,不动弹。
风抱了两下,没抱动,就知道她故意使坏。
阿然忍了忍,没有其他动静,她忍不住,睁开一点眼睛,小声说:“师父…”
低柔的声音在旁边“嗯”一声,风轻轻拨开她鬓角碎发,轻声斥她:“又偷喝酒。”
阿然脑子晕晕的,但心里暖暖的,小声撒娇:“抱抱。”
“不要风。”她补充:“要师父,要师父。”
风吹进遮窗的布帘,隐约化作一道清癯的人形,阿然感觉自己后背枕进一个宽厚温热的胸膛。
她快活地扭过头,抱住他脖颈,亲昵地蹭一蹭。
江无涯宽容地抱着她,像抱小孩子一样把她抱在膝头,轻轻地摇晃。
阿然被哄得更困了,依偎在他怀里,小小地打哈欠。
江无涯说:“睡一会儿吧。”
阿然迷糊点头,抱着他脖子声音撒娇:“亲亲。”
江无涯忍不住笑,低头在她脸颊亲几下,又在额头亲一口,很轻很柔,像蜻蜓点水,又像蝴蝶翩跹落在花蕊。
“好了。”他声音像是沉琴的丝弦,有着温柔的回奏,低低地哄:“睡吧。”
阿然被哄得满足了,偎在他怀里,终于慢慢睡去了。
江无涯抱着睡着的阿然,膝头轻轻摇晃,哄她睡得更香。
风顺着窗棱吹进来,拂得窗帘轻轻摆动,他忽而笑起来,低下头,脸颊贴着她额角,柔爱地吻了吻,轻轻地叹:“我的小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就先这样吧,像一场美梦,和阿然一起甜甜的睡过去吧。
大家再见啦,山高水长,沧澜不散,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