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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许多许多人。”他笑容越来越扩大,掐着轻柔曼妙的嗓音:“但如果你们杀了我,他们就真的死了。”
楚如瑶的步履停滞在那里。
她布满血丝的眼瞳死死地瞪着他,眼神充满无法形容的杀意,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另一把赤红的剑猛地横戈他脖颈,嘶哑的女声像是砾石凶狠地摩擦
“在哪儿?”侯曼娥怒喝:“人都在哪儿?!”
罗月不为所惧,反而笑得愈发猖狂:“这样重要的底牌,我怎么可能说出来?”
他并不在意脖颈虚张声势的剑,只盯着楚如瑶的眼睛,目光残酷而戏谑:“你敢杀我吗?杀了我,有成千上万的人与我陪葬,他们都是你的同僚、你的下属、来帮助你的人,还有更多的,都是无辜的凡人,是我都不记得从哪里抓来的凡人。”
他太清楚这些年轻的正道修士在想什么,他可以轻易把语言化作最尖锐的刺剜的她心神震荡鲜血淋漓:
“他们都在苦苦挣扎,都在苦苦盼着你去救他们。”
“你是剑阁掌门,你们师长的遗愿难道没有叫你守护苍生吗?你难道要将他们弃之不管?那么多条的命,你便不要了?你还配做这个掌门吗?”
“你没听见他们的哭声吗?你知道他们有多痛苦,有多绝望吗?”
楚如瑶的手颤得越来越厉害,她的眼瞳在剧烈地震动
“你可以救他们”他用轻柔蛊惑的语气:“放了我,我将他们都放给你。”
侯曼娥怒骂:“你放屁!”
“放了我,下一次你还有机会再杀我,但他们的命却只有一条。”罗月只盯着楚如瑶,眼中浮现愈发浓郁的得意与笃定:“……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必定要想清——”
“如瑶。”
清淡的声音在身后:“杀了他。”
罗月所有神情瞬间凝固。
楚如瑶缓缓转头,眼望着她慢慢走来。
楚如瑶嘴唇轻颤:“那些人…”
林然说:“杀。”
“…成千上万”湿润的液体从她眼眶渗出来,她强调:“成千上万!”
林然看着她,轻声说:“你是想现在死成千上万的人,还是想看下一次死上成千万的人。”
“——林然!!”罗月突然目眦欲裂向她扑来,被侯曼娥狠狠压在地上,他疯了似的嘶吼:“你敢杀我?!你敢杀我!!”
楚如瑶木然站在那里,像化作了一具冰冷的石雕。
林然望着她。
她的目光到底渐渐柔和,无声的叹息含在舌底,无声地消失。
“是我命你杀。”她温和说:“楚掌门,尊剑主令,杀魔楼罗月。”
“……”
风沙拂过楚如瑶的脸,眼眶酸得发疼,眼泪毫无征兆流下来,像两道丑陋的疤痕,蜿蜒流满脸庞。
她已经杀过很多人了。
她其实不想再看有人死去了。
“…不。”
楚如瑶望着她,慢慢转过头,却握住凤鸣剑柄:“不是你命我,是我自己要杀。”
她猛地挥剑,剑光戾鸣,像这天地一道最冷的冰霜,贯穿罗月的胸腹。
膝盖失去力气,他慢慢软倒在地上,甚至还保持着狰狞又疯癫的神色。
血黑色的液体大股大股从他被贯穿的胸腹涌出来,像一只被刺漏了的肮脏油桶
可他没有痛苦呻吟,没有绝望哀嚎怒骂,他眼瞳睁大,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林然。
“…你说…会带我走。”
黑血从他嘴角涌出来:“你说过…你会带我走…”
“燕州,去金都的莱阳路上,成庄斩妖台”
“你说的…”
“你说的…”
他佝偻起身体,痛得整个人扭曲,却不依不饶的竭尽力气嘶吼:“你说的—你说的——”
林然望着他,静静的,像望着一场遥远的旧梦。
是华阳城杀机一触即发的深夜,是辽野成庄斩妖台的血红成万千碎片,是金都巨大旋涡般搅动的血,血茧里不甘伸出来的那只手
那时的她还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候她还可以坐在马车里,遥望着斩妖台那巨大方舟,仿佛遥望着家的方向,信心十足对他说:“和我走,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我还没有拒绝!我还没有拒绝!!”他疯了似吼:“可你已经骑马走了,你等不及地走了,后来你即使回来,再也没有提过带我走,你再也没提过,你骗了我——你骗我!!”
是。
她那时应该再耐心多等一会儿
她应该知道一切知道得更早一点,应该更有能力一点,应该到了金都之后也再多提几次,或者在彻底不可挽回前干脆强行把他带走
“是。”她说:“对不起。”
罗月死死望着她,半响,忽然哭了
哭得怨恨,又痛苦,又绝望
“我恨你。”他说:“我恨死你。”
他倏然化为无数血水,像一场波涛汹涌的血浪,呼啸着漫向万垠沙海
第232章
“圣贤学宫后山那几个灵苑弟子找见了。”
楚如瑶说:“学宫新任的云掌座从燕州亲自回去,在后山一块一块翻,最后从一个隐秘的洞窟中把人找出来。”
“都活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哑声说:“灵苑已经自九门除名,云掌座性情宽柔,问过他们要不要入学宫,他们不愿意,也不愿意改宗名,回去灵苑封了山门,抱着先祖牌位自请天照灵苑移入九州,愿为平叛马前卒为宗门赎罪。”
“我同意了。”
林然站在山崖上,负手望着对面荒原上铺设大建的云阁亭台,只嗯一声:“你是剑阁掌门,这些都该由你决定,你处置得很好,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不必再告诉我。”
楚如瑶看了她一眼,没有搭理,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三山九门中,玄天宗退入九州,天照灵苑、大日盟、西宛府除名,之前的出世宗门内部清洗与征西之战中许多宗门表现很好,我与侯掌门商议过,决定择其中七宗归入上山门,与原剩下的九门中的六门并列为十三门,自此为两山十三门。”
“九州不算黑渊幽冥妖域,六州已经归顺其三,冀州禹州怯懦,仰雍州鼻息,金甲军的铁骑已经踏进雍州都城,很快雍州会臣服,冀州禹州也必自臣服,今晨玄天宗主送来臣函,请求将九州重新划分,包入西疆,划为一十八州,州下再分设府、城,州主府主由俗世大宗宗主或世家宗族族长兼任,各州中央主府特设都察监,监令由两山十三门长老轮流担任,我答应了,此外,我还打算命玄天宗弟子并入金甲军,金丹之后必须以金甲军统领身份镇守一方,长久独立自立,不让玄天宗势力集中坐大。”
林然扭过头,目光带着一点惊讶、一点欣喜,含笑地望向她。
楚如瑶绷着脸,没看见一样继续说:“元景烁桀骜不臣,不会甘于人下,他攻下九州,威望深重,我会正式封他为人皇,让他镇坐十八州,安抚于他,但要他宣誓尊奉两山十三门,自他之后,每一代人皇可以出自玄天宗,但必须由世外两山十三门共同承认亲自加封,否则便名不正不顺,天下世人皆可杀之。”
林然笑意更深。
她的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与欣慰,让楚如瑶微微偏开头,不太好意思直视她的眼睛。
“你未来还可以在与两山并肩多设立一个位置,那可以是一位散修中的至强者,或者可以是一个战力锋利的宗门,就像原来的玄天宗。”林然已经很欣慰了,只补充一点指点:“如果有一日,玄天宗无力镇压十八州、或者玄天宗集合十八州之力欲反,那个位置便是两山十三门刺出的第一把利器,再由剑阁覆压镇剑,由十三门协助,由北辰法宗收尾,如此,无事不可成,无人不可杀,再没有谁,能毁了这样长稳安逸的太平。”
“……”
楚如瑶看着她,眼瞳在轻微又剧烈地震动。
她嘴唇动了动,很想说什么,可想说的太多了,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最后她只是低低嗯一声。
林然笑了起来,转过头,继续望着那座建起的宫阙楼台。
楚如瑶也看过去。
忘川大河从脚下滚滚流过,已经不像河,而是像江、像海,卷着巨大的血浪浩浩呼啸漫过,漫到遥远的天边,渐序化作万千条大大小小的支流,铺往四海九州。
她们是在妖域。
罗月死去,魔楼声势浩大的基业一瞬如大厦倾塌,侯曼娥留在西疆收拾残局,楚如瑶回去剑阁准备新十三门的晋封大典,事情稍一了结,便来了妖域
因为林然在这里。
西疆事了,她没有回剑阁,也没有下九州巡视,而是来了妖域,广召天下能工巧匠,在原本妖域王都的废墟上建一座宫阙。
三山九门那一场献祭后,忘川大河决堤,血河一夜淹没妖域,妖王宫化为废墟,整个妖域形同死域万里荒芜无人烟,可林然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要建一座新都。
楚如瑶看过图纸,很气派的一座宫殿,却是与原本妖王宫构造截然不同,她把图纸随着飞信传给侯曼娥看,侯曼娥回她说见过,说这是北冥海底幽冥绝境里,一个凡人帝国的王都。
是妖主成纣生身的凡人帝国的王都。
楚如瑶很难不联想起那些关于林然和妖主的传闻,想起曾经北冥海城时,林然提起妖主时说过的话
——她不辞万里迢迢而来,在这片废墟上,重建那座有她们共同回忆的宫阙。
她想做什么?
楚如瑶怔怔望着那座渐渐成型的王都,在浩浩血河的环抱中,恍惚好像一颗被巨兽几条长尾圈起的明珠。
“我写了一封信。”林然的声音把她惊醒,楚如瑶抬起头,林然正递给她:“我一时走不开,你去一趟雍州,去找元景烁,让他派人带你沿着黑渊的痕迹去找晏凌,你把信交给他,把他给我叫过来。”
听见晏凌的名字,楚如瑶一下抿住唇:“你可以直接把信给玄天宗。”
林然说:“那是你师兄,你难道打算一辈子不见他。”
“——”楚如瑶忍不住扬声:“那也是你师兄!”
“我没说不是。”林然看她一眼:“但我心情并没有你这么复杂,也并没有不想见他。”
楚如瑶咬牙。
林然看着她叹气。
“我需要哄的人已经很多了,不要再给我增添工作量了。”林然把信塞她手里,摸摸她的头,慈爱说:“给我把他叫过来,如果他不想见我,你就把他打瘸了,把他拖在板车上拖过来。”
楚如瑶:“……”
楚如瑶心情复杂,冷着脸拍下她的爪子,攥着信转头飞身走了。
林然不以为然,扭头继续欣赏她的金屋工程。
王宫建了小半个月,浩浩覆压百余里,云阁天宫、廊腰缦回,坐地势而连阙檐耸,叠嶂磅礴地伫立在山岩之巅。
林然让打开护城河的闸口,忘川滚滚涌入,直接涌入宫阙之间的连道中,远远望去,整座宫殿就仿佛坐落在血海中。
妖域的妖魔几乎死绝了,但总还有那么些苟延残喘的,万万没想到还有人敢在王都废墟上蹦跶,还生生蹦跶出一座新都来,探头探脑过来瞧热闹,就看见一座恢弘气派的空旷都城,门户大敞,任人进出来去。
有妖犹犹豫豫地进来,发现真没人管,犹豫地转了几圈,又犹豫地住了几天后,果断把自己的家当打包进来,找了座喜欢的房子住起来——妖域九成的地盘被淹了,一成的地盘在各种撕逼打架,它们小妖生活太艰难了,这座宫殿可是剑阁剑主亲自住着,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绝对是整个妖域最安全的地方。
等发现先住进来的一波妖民好几天都活蹦乱跳之后,暗中观察的众妖乐疯了,争先恐后拖家带口冲进来抢房子,像免费抢学区房,一波又一波,闹得鸡飞狗跳。
林然并没有轰人,相反她还挺乐见其成,一座空城跟鬼城似的怪吓人,多点人气——妖气很不多,所以她只是解决掉几个试图趁乱杀人夺宝的凶妖后,就任由其他小妖们无伤大雅地吵吵闹闹。
空置的房屋里有了声音,空旷的街道出现行人,又渐渐有了叫卖摆摊的喧嚣。
林然喜欢坐在太和殿翘角的飞檐,遥望着街道上走走停停的行人,然后拿起笛子吹。
她的笛子吹得比以前强了不少,师父走之前,她在无情峰很是过了段被养猪的悠闲时光,每天除了被奚辛喂膘,就是看五灵根少男少女十八X升级话本,后来话本被师父强行没收了,她百无聊赖,就又开始抄起老本行吹笛子。
江无涯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般才艺,大为震撼,感动到落泪,气得把她的珍藏小黄话本全烧了柴火,然后抓着她开始练习吹笛子。
林然很麻爪,一时脑抽,忘了师父并不像明镜尊者那么好欺负,失策了,她跑都来不及跑,被江无涯生生提着领子被迫认真练起笛子。
江无涯是会吹笛子的,甚至还会弹筝琴,会吹箫,而且吹得很好,但人家很低调,甚至没什么人知道,并不像林然天天腰间挂着支笛子出去招摇晃悠,看着人模狗样,真正吹起来能吓得鸟不拉粑粑。
林然被硬按着吹了几个月笛子,吹到想吐,江无涯太了解她的狗德行,根本就不指望她能练成什么水平,只教给她一首曲子,填鸭式教学,硬生生给她灌出来一首——
林然现在就吹这一首
《小黄鹂》
江无涯说这是他少年时在凡人界曲谱上看见的,儿歌,节奏简单,欢快自然,适合她。
林然抗议过,觉得儿歌不行,不够拿出去招摇撞骗,被无情镇压,最后到底还是学的这一首,学得滚瓜烂熟
轻快悠扬的曲调随风飘散,像风的哼唱,又像鸟儿踩在枝头欢快鸣叫。
宫阙巍巍,笛声悠扬,动静闹得这么大,喜弥勒终于冒头了,忍无可忍来找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然瞥了他一眼,喜弥勒还是那个胖胖墩墩的样子,在这个到处都是死人的世道,他面色红润,修为也高了许多,显然小日子过得不错
——是这片血海的主人给予的庇佑,冰冷又浩大,看似摸不到,却实际无处不在。
“这里风景不错。”林然坦然回答:“我来度个假。”
“…”喜弥勒看着周围望不见边际的血海,荒得鸟不拉屎。
喜弥勒强忍着没当场骂娘,但也扬声怒喝:“你当我瞎吗?你那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然笑了:“那我之意是在谁?”
喜弥勒被生生噎住。
“你别妄想了!”喜弥勒活像一个被盲流子觊觎自家金尊玉贵大小姐的老母嬷嬷,指天骂地怒不可遏跳脚:“我们陛下还没醒,你搞什么花招都没用!都没用!!”
“没关系,他没醒,我可以等他醒。”
有新栽种的花木被风摇曳,花瓣落在她肩头,林然放下玉笛,另只手随意拂去花瓣,轻笑:“…至于搞这些花招,有用没用,不也得由当事人说了算,不是吗?”
喜弥勒表情像是要当场窒息。
他当然是打不过她的,也不敢骂她,憋着满腔无能狂怒被气跑了,但也没跑远,贼眉贼眼盯着宫都,时不时要跑过来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她一番,要她这个歹毒疯女人趁早放弃引诱他家冰清玉洁的陛下。
林然视若无睹,每天自顾自在宫殿里住着,随着来王都的妖越来越多,街上越来越热闹,有时候她还会去街上逛一逛,吃几家新开的小摊,吃饱喝足便溜溜达达悠闲回去睡觉,竟是一副长住不走的模样了。
喜弥勒缩在王都边边角角暗中窥视,越看心越凉——这疯女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这可怎么办?
她要真是打定主意,她要这么执着,那他家陛下岂不是肯定——
林然又在屋檐吹笛子。
落日傍晚的余辉落在她身上,她刚刚在街上吃了一碗新开的汤面,满足的坐在屋檐,双腿自然地垂落,轻巧地悠然地晃。
细长的笛口贴在唇边,她的指尖压在笛身,起起落落,像雀儿灵动地啄食飞动。
轻快的笛声飘出来,萦绕在她身边,又丝丝缕缕地飞出去,飞过交叠错落的屋檐,飞过窗扉的琉璃纸与精致的廊柱,飞过白玉的石阶,飞向长长缓缓漫过殿前的血河
河水泛起点点涟漪
那涟漪一圈圈旋开,变大,变成旋涡,变成内浪,带动得整条河道、整片河海,都开始涌动
漫地的血中浮现一点冰冷的白。
雪白的发丝,在风中慢慢拂起,鲜红血珠从飘扬的发尾溅落,落在他细长而薄的唇角,像一颗艳冷的血痣。
血水柔顺覆上他身体,融作修长瘦高的黑袍,袍尾自然垂落,露出半张赤着的脚掌,赤红柔软的尾不紧不慢伸展,一条又一条,像孔雀屏展的尾羽,慵怠而漫不经心。
那笛声萦绕着他,像鸣唱不休的鸟儿,轻巧落在他肩头,落在他冰冷垂落的手掌
他微微动了动。
整座王都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睁开眼,狭长的血眸抬起来,望了她一眼。
笛声渐渐停下
林然握着笛子的手慢慢放下,望着他,半响,忽而笑起来
她终是等到了。
第233章
晏凌来的时候,林然正在拆快递。
雍州城破,金甲军的大旗高高插在雍州主城的都府,紧接着一路铁骑精兵高举仪仗,千里迢迢赶来妖域,恭敬道奉宗主之命将这个匣子呈到她手上。
林然坐在凉亭里,拆开金黄色的布帛,露出深红色花纹繁复的木盒,盖子压得很严实,她叩开四面的暗扣,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颗绸缎簇裹着的人头。
林然顿了一下。
啊这……
水榭台阶下传来慢慢的步声。
每个人的脚步声是不一样的,侯曼娥雷厉风行,楚如瑶轻声疾步,元景烁有逼人的压迫,但这个步声默而缓,有着水落沉石般的淡漠与沉静。
林然侧过头,看见静静站在廊下的青年。
他穿着深蓝的衣襟,站在热闹花草丛的簇拥中,通身却只有与世隔绝的清冷,像岩岩深林中一颗孤松,像密丛中一口寒潭,像一柄在雾里寒光收鞘的沉默的剑。
龙渊剑已经不在他腰间,他领口垂着一个小小的黑戟,是碧血镇魂戟,午后灿烂的阳光打在它身上,也如陷入黑洞被缓缓吞吸了所有光华,只余下漫长而幽深的漆黑。
林然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现,只打量着他,慢慢笑起来:“我还是喜欢见你穿蓝衣啊,师兄。”
晏凌眼眸轻轻波动,抬起头,沉默的目光望向她。
“我还记得,许久以前,我们还在剑阁,去万剑林选剑之前,你怕我修为不行,你特意来寻我,在山下不知等了我多久,只为把自己大比获胜得来的丹药送给我。”林然笑着说:“那时你也穿的蓝衣,头发只束支木簪,腰间挂一柄木剑,身无常饰,年轻青涩,不是隐君客,不是黑渊主,可我却觉得,那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大师兄了。”
晏凌望着她,久久不言。
他慢慢走上台阶,走到石桌前,正看见打开的红木匣子,里面一颗面目鲜活的人头。
“……是玄天宗送来的,崇宗明的人头。”林然表示不是自己癖好特殊,强调:“是战利品。”
林然不知道元景烁在想什么,踏破雍州就踏破雍州,杀了崇宗明就杀了,一封信把情况说明白就可以,再好些把崇宗明的权玺送过来,可他偏偏都不,非要千里迢迢护送一颗人头亲眼给她看看——她想起以前养过的野猫,大晚上叼着新鲜的死老鼠送给她。
她就给他下了那么一次下马威,就在祁山那么一次,他记仇记到现在,硬是变着花样给她报复回来。
林然很无奈。
晏凌垂眸看着那颗人头,被清洗得完全干净,眼皮被合起来,死前狰狞的面孔也被特意修成安详的模样,被柔软华贵的锦缎裹住,放进精美珍贵的匣子一路铁骑金甲送过来。
这是残酷的战利品,一份猖狂又冷漠的宣言,又怎么不是一件暗藏精心的礼物
——你要他杀谁,他便杀来送给你。
晏凌抬起手,把一封信纸放上桌面。
信封边沿被拆开,信纸内折半掩在封壳中,看不清里面写了什么。
这就是林然写的那封信,楚如瑶交给他,不忘冷冷说她没拆开看过。
其实拆不拆开都一样,里面没有什么秘密,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愿再见你蓝衣,师兄。】
晏凌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句话。
他没有办法拒绝她。
他知道元景烁真正在想什么,就像他自己也会为了她那一句话再走来她面前。
林然看着那信,笑起来:“看来还是有用的,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
“…何必说这样的话。”晏凌哑声:“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林然看向他,晏凌也正定定望着她。
她的神色清淡,眉眼像永远带着一点柔和的笑意,但那种温柔曾经与情爱无关,现在也只会更淡泊。
她也许明白他真正的心意,也许不明白,但那对她已经毫无意义,她的目光只望向天空,望向苍生,她孤注一掷,为了最后的胜利,她坦然做任何事,利用任何一个人、甚至任何情谊。
像他,像法宗的掌门,像玄天的人皇
也像他脚踩的这片地方,这偌大妖域的主人。
她有最柔软的心肠,也是最无情的铁腕——可谁又能拒绝她?
她抬起头,含着笑意的脸庞,眼眸清亮亮地望来,纵使知道她的操纵利用与分衡压制、知道她把他们尽数当作棋子,谁又能拒绝她。
至少他做不到。
林然摆弄一下木匣子,匣子里崇宗明的头颅被清洗后用特殊的琥珀处理过,说是人头,其实真看见并不惊悚,乍一看甚至像个特殊的艺术品。
林然边摆弄,边问他:“你见到如瑶了吗?”
晏凌颔首。
林然:“你们说啥了?”
晏凌淡淡说:“没说什么。”
林然不强求:“那你见到元景烁了吗?”
她语气平淡,仿佛话到嘴边就随口说了出来,好像说的不是个触目惊心的大雷,而是今天吃饭了没
晏凌看她一眼,淡淡说:“见过。”
林然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问他俩到底说了什么
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她完全不指望什么化干戈为玉帛,他俩能不同归于尽,保持老死不相往来互不干涉的状态她就谢天谢地了。
短暂的寒暄结束,是时候说正事了,林然拨弄了一下木匣子,忽然对着他笑:“我新做了这个剑主,元景烁送我这一份贺礼,那你的贺礼呢?”
“你不打算送我什么吗?”
晏凌沉静注视着她:“你想要什么?”
林然指尖轻轻点在桌面,笑道:“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师兄。”
“……”
晏凌凝视着她。
他的眼中有什么在搅动
他突然动了,一步步走向她,眼眸化作冰冷的重瞳,可怖的黑涡从他脚下铺开,干净整肃的蓝衣被无处不在的魂魄染黑,像有什么从压抑沉寂的深海破出,展露出峥嵘的一角
当他走到桌前、走到她面前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年轻而威重的黑渊主君慢慢垂下眼帘,不可触摸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我知道。”他说:“你想要我的承诺,想要我镇守黑渊,永世臣服,永世为沧澜驻守轮回路。”
林然抬起一下头,直视着他,坦然而轻声:“是。”
她的目光微微垂落,落在他颈间,镇魂戟在轻轻地摇晃。
晏凌感受到她的目光。
“你想要它。”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虚虚笼住脖绳系着的小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