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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有点无奈地笑一笑:“你们不是我的傀儡,各个都有天大的本事,论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哪来的本事控制你们。”
她其实是想与他们说明白的,楚如瑶,侯曼娥,元景烁,晏凌……但他们都还没合道,东海那些另一个时空的记忆还想不起来,他们只隐约感触到未来的一角,却还不能真切意识到未来会发生什么,而她已经没有时间精力与他们一一周全解释清楚,也只能先这样,亲自压着他们去各自的位置、去做各自该做的事。
至于他们的不解、困惑、惊疑甚至愤怒,她已经无暇顾及,只能先就此罢置。
“我本来也不指望事事如我所愿。”
“你好像对我怨气深重。”她用轻快的语气:“那你是也想学他,想个法子报复我,致力于趁早气死我吗。”
晏凌沉沉望着她。
林然已经不能完全看懂他在想什么,当年那个她一眼就能看透的青涩稚嫩的龙渊首徒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失在时光里,新生的年轻的黑渊主,是他,又不完全像他。
凝固的交峙持续了良久,晏凌慢慢垂眸
那一瞬充满攻击与晦涩的庞大阴影伴随着黑涡,从他身上渐渐收敛消失
“我不舍得。”
他说:“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爱,恨,怨愤与欲望,我已经倦怠再去分辨。”
他到底放弃了更多的逼问。
他松开脖间的小戟,手按在自己左瞳,五指张开,突然按下。
林然脸庞笑意消失,她猛地站起来,去拉他的手。
晏凌抬起另一只手猛地攥住她手腕。
他攥得很紧,每一根指腹按进她手腕的皮肤,可并不疼,力道刚刚好让她不能再进前阻止他。
林然看见他的脸庞,他神色平静,入鬓的锋利剑眉是松缓的,甚至带着一点温和。
他安静凝视着她,慢慢抬起她被握着的手,按在自己眼窝,林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迫用力,像陷入柔软的湿土里,没有血,漆黑的暗光有如实质的流淌,淌过她手背,淌过他俊美的脸廓。
“当年入剑阁山门前,我渡不过母亲的心魔,显露出重瞳,是你为我遮掩。”他低低说:“今日,我将它还给你。”
黑光印入她掌心,像一块去不掉的疤,一块烙印。
他脸色苍白,却竟慢慢笑起来,望着她,隐约柔和,还是当年那个面冷心热、正直端肃的大师兄。
“林师妹。”他说:“我答应你,我承诺你需要的一切。”
“我会永世忠于沧澜,忠于苍生。”
他凝视着她,像凝望着一场不会醒来的梦,缓缓哑声:
“自此我为黑渊,为你镇守轮回,至死不休。”
——
晏凌走了。
林然坐在凉亭发呆。
她不断凝望着自己掌心,漆黑的痕迹烙印在掌纹中,像是生生刻进骨头里。
瘦长的阴影笼罩过她,袍尾泛开一点不散的冰冷血气。
“…我有些难过。”很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明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可我还是会舍不得。”
妖主漠然望着亭外花丛群芳争妍,闻言,微微侧眼,冰凉的血瞳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冷漠吐出字眼:“你利用起我,不见什么舍不得。”
“……”林然被生生噎住。
即使是她这种感情黑洞也知道,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说一个是她看着长大的亲师兄,一个是半路认识的假姘头,思想感情不一样
那是太没眼色了,活该挨揍的!
“我也舍不得。”林然硬着头皮说:“都舍不得,都舍不得。”
“……”
妖主懒得听她辩白。
他并不在意她心疼谁、在意谁,没有爱欲的感情像风沙堆垒的山,并不值得他多瞥去一眼。
只是轮回基业在前,他没有功夫与她耗这些神,待一切事了,纵使天生无情,情根也不是不能生生灌出来。
他漫不经心听着她努力敷衍,抬起手,宽大的袖口罩过她,细长的手指抚摸她头发,一下一下,撸猫一样。
林然:“……”
林然犹豫着是否要反抗一下,虽然她明晃晃地利用人家是很渣,但如果都要利用人了,还不稍微给一点好处,是不是更渣上加渣了?
林然那不太坚定的节操左右横跳,在被撸到快睡着之前,犹犹豫豫跳到反抗的选项上
——奚辛还在家呢,如果发现她和成纣整日鬼混,大概会活撕了她。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渣都渣了,再渣一点也没什么
林然清了清嗓子,义正辞严张口要说什么——
“你欲往万净禅刹了。”妖主半阖着狭长血眸:“嗯?”
“……”
“是的呢。”林然卷巴卷巴把头发往他手里塞:“陛下,请千万不要客气,尽管撸,撸秃了都算我的!”
第234章
正是满山菩提花开的时节。
万净禅刹来了两位客人。
这是空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林剑主。
万净禅刹是佛门出世地,历代佛尊为尊,收佛子为徒,佛尊坐化后,佛子继任为尊者,超脱于世外,不问凡俗、不染尘埃,而在广大佛门弟子中另择中优异者为禅刹主持,主管山门诸事,下通达世俗,上供奉尊者。
空方便是这一代的主持,他的师尊前不久坐化,他便接任主持,携领众禅刹长老弟子继续夜以继日修习大净化术。
他听说过万仞剑阁新剑主的名字,这是自然的,诸宗献祭后,三山九门权柄旁落、九州动荡不稳,在天下局势最诡谲危难的时刻,是这位林剑主横空出世,如一把刺破沉雾的剑,踩着满殿宾客的血骨坐稳剑阁至尊位,纵横辟阖、分权抚压,生生扶住了摇摇将倾的大局,猜有了如今浩浩荡荡的新立两山十三门、重划天下一十八州
这是不世的功业,是辉煌的纪史,是改天换地覆雨翻云的苍生事。
可当专修沧澜纪史的史门掌座拜见征询如何修这段史时,她却拒绝为自己立传立本纪,甚至下令将自己的名字尽量隐去,罄竹满篇的事迹淡作寥寥几笔,她让写自己下令屠的西疆、屠的九州,背尽骂名,却让写剑阁的功绩,写西征的牺牲,写三山九门的那场献祭,写九州裂土化作一十八州的恢弘战役。
两山十三门的名字,十八州的名字,这一代所有人的名字,注定将在沧澜纪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千年后、万年后,后人会以向往而崇敬的语调提起他们的功绩,像提起上古,提起沧澜的初世,是凡人仰望一段遥不可及神佛的传说。
她将万千杀名敛于一身,不叫染脏了新两山十三门的光辉与权威,也叫这天下所有不甘含怨之人将骂名朝向她,平复世俗一十八州被血染践踏过的怨气。
可她背再多的骂名,再大的杀名,她也是沧澜剑主,是当世正道至尊,是覆手苍生第一人。
与这样不可触及的浩大功业相比,那些曾经关乎她的纷繁谣传、为人争论喋喋不休的风流韵事,便像飘绕在庞大山擎的云雾,云蒸雾绕,不觉晦暗,反而更添玄秘朦胧的传奇色彩,引人探寻向往、津津乐道。
空方便是在这个时候真正见到她。
菩提花花型端庄硕大,黄蕊红花瓣,被风吹落时,黄蕊无数碎粉飘散,花瓣则纷纷扬扬落下,她慢慢走上山门,披着一身晚霞,花风拂过她鬓角,拂起她衣衫,她便好像真是踩着漫天蜃梦幻霞,慢慢地向他走来。
空方听见自己心口停跳了一拍。
他佛法远不比尊者精深,可他仍能看见她身上如日中天浩大的光辉,斑斓繁复的命运在她脚下像彩线根根崩裂,因果在坍塌,过去与未来在湮灭,只有她站在那里,腰负青剑,玉骨风山瘦,便是最灿烂光华的自在。
她身边便是那位赫赫的忘川之主,妖域之君,暗影憧憧中一道瘦高的影,黑袍白发,细长的血瞳,通身久居高位的恣睚冷漠,是人间不可容的绝艳妖异。
他们并肩而来,那些曾经纷繁的风流谣传也像花风一样扬扬飘开,有新入门的小和尚懵懂拉着同伴小声窃窃,说他们真奇怪,像有情人,又最不像有情人。
空方领着她们到明镜尊者的院落,林然笑着向他道谢。
她脸廓清柔,眉眼细腻,说话时会不自觉弯起眼尾,瞳色折射出来的波光,像盈着一池明亮的春水。
空方的心跳得厉害,他年轻的耳颊泛起红。
那位忘川君主侧首瞥来,目光像漫过山川的血海,平缓冷漠覆在她身上。
院门被推开,小童探出头来:“林剑主,妖主陛下。”
她循声偏头看去,庞大的威压也随之从他头顶撤出,空方退后几步,心跳如鼓,汗水从额角不断渗出来,他无奈地苦笑一声,心中说不出的憾然与难过。
他立掌,微微垂下头,望着那青竹似的身影迈过门槛,径自走向那菩提巨树下的身影。
“尊者。”
小童悄悄扭头回看,正看见尊者慢慢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年轻的青衣剑主身上。
“尊者。”她轻快的声音带着笑意:“许久不见”
“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的脸庞丰盈,额头宽阔,有着霞光皓月的静美风姿,听见她的声音,清澈的眼眸微微垂下,望向她半响,眼中显出复杂,渐渐的,那复杂也到底变成一抹安泰柔和。
他叹了声气
小童关上门前,随着缓缓合拢的门缝,看见忘川君主瘦长的身影往那里走去,听见尊者轻轻的,像是有些无可奈何,有点疼爱,又像是叹息的声音:“你来了这里,我还有什么能生气。”
——
林然其实是不想带成纣的。
但成纣想做什么显然是不会听她的,他一个合道,林然也不可能和他打,只好捏着鼻子把他一起带来。
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尴尬的。
虽然明镜尊者和成纣曾经在北冥海大打一场,但大家都是体面人,眼界与胸怀远非常人,不可能像小年轻似的热血上头先撕一把报个仇再说,坐在那里,气氛虽然冷淡,但也平和。
明镜尊者请她们吃禅刹的素斋。
斋菜按着人数定,四菜一汤,素排骨素丸子,一份宫保豆腐一份土豆炖番茄,还有一罐新鲜莲子与百合熬的甜汤,菜色简单,但做得很精巧,都是甜甜咸咸的味道,特意没做那么清淡,都是合林然的口味
——林然是被奚辛的红烧排骨和辣子鸡喂大的,口味一点都不小仙女,明镜尊者去小瀛洲的路上带过她一阵,很知道她爱吃什么,素斋不好沾五辛,就尽量叫给她做滋味浓些的。
林然吃得超级快乐。
明镜尊者早就淡泊口腹之欲了,不过陪着她吃,筷子只象征性地动了几下,妖主也是一样,两人坐在桌边,看着林然舀一大勺宫保豆腐放进碗里,认真拌了拌,把白饭拌成酱红的颜色
是真不拿他们当外人。
明镜尊者好笑,又觉心软,看着她认真舀饭的样子,好像还是那时去小瀛洲的方舟,他在树下闭目养神,她趴在不远处小桌子,手里抄写佛经,嘴巴咔嚓咔嚓吃零食个不停。
明镜尊者问她:“你想做的,可安置好了?”
林然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点点头。
明镜尊者看着她半响,摸了摸她的头:“你可以留下来。”
妖主望了他的手一眼,血眸冷漠,不置一词。
“你该留下来。”明镜尊者并不在意,只望着林然:“你做得已经足够,好好留在这里,不必再更多了。”
林然抬起头,对上他柔和的目光,他眼中有深切而清明的不忍。
林然慢慢把那一口饭咽下。
“尊者也可以选择不牺牲,但您还是愿意带着禅刹共赴轮回。”她问:“您会觉得自己付出已经够了,而不这么做吗?”
明镜尊者说:“这并不一样。”
“这就是一样。”
林然笑:“我的师父,山门,我认识的许多许多人,都已经为这大业舍身,都在被迫牺牲、改变、失去,就为了搏一个未来,我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已经属于沧澜了。”她说:“我来这里,归宿在这里,我很开心。”
明镜尊者凝望着她,却问:“若轮回建起,你也会在沧澜复生吗?”
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是域外的生命,落入此界,若是身死,魂魄也能落入此界,再入轮回吗?
“当然。”林然说:“我师父做了天道,隔绝了那【意志】,我一身束缚尽断,已经归属于沧澜,等我托起万千星辰,死后魂魄在此轮回,我就彻底自由了。”
天一默默听着
骗子。
明镜尊者沉默很久,叹一声气。
林然笑:“尊者,不要为我叹气了,今日到底是送您,还是送我啊。”
“您无畏轮回,我也不会怕。”她笑得眉眼弯弯:“千百年之后,说不定我们还能再遇见,我若是见到您,便是什么也不记得,也一定会觉得您面善的。”
明镜尊者无奈地笑了,摸了摸她头发,轻声说:“傻孩子。”
林然蹭了蹭他掌心。
梵钟撞响,声音悠长漫过天空山林。
临走时,林然不叫明镜尊者送了。
明镜尊者并不强求,他生而看透因果,死生于他如食饮眠睡,不过寻常,但也知道与别人眼中并非如此,并不愿多叫她伤心,来这半天,带她吃了饭,说了会儿话,还叫她显摆了一下她新学的笛曲,最后走时也没说什么,只送了她一卷自己手写的佛经。
林然礼尚往来,把自己之前抄的所有经书都特意打包带来送给他,堆在墙角好高一摞。
“……”明镜尊者握着经书轻轻拍在她脑袋顶,到底没舍得使劲,最后反而又变成摸摸头发。
他大概唯一的憾事,是没有收上一个她这样的弟子。
若有来世,能请江剑主松一松手,叫她先拜入他门下便好了。
明镜尊者这才看向妖主,轻道:“陛下,之后便多有劳您。”
妖主不置可否,倒也低低淡淡一声,算应承了。
明镜尊者转向林然,柔和说:“下山去吧。”
林然定定望着他半响,默不作声躬身,深深行一礼,转身快步离开,甚至一步不敢回头。
她不能再多看了。
林然走出禅刹山门时,又是来时的新任主持带着众长老送她。
她要往山下走去,主持突然叫住她:“林剑主。”
她转过头,有点茫然看过去。
她问:“可是尊者还有什么吩咐?”
主持刚接任不久,是个还很年轻的青年人,以前并不曾见过,他眉目清润干净,仪态端庄,披着袈裟,有着万净禅刹惯来的典雅质素。
“不,尊者并没什么吩咐。”他耳颊微微发热,却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是我想与剑主说,剑主不世雄主,殊勋茂绩,却甘愿急流勇退,舍无上功而背骂名,自甘隐没青史,只为全苍生太平,是真正的圣人,令人万分倾佩。”
林然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谢谢。”
然后她渐渐敛起笑容,露出认真的神情,郑重说:“主持领禅刹众徒祭大净化术,度化世间残存的亡魂,净化天地,为建轮回铺第一道路,也是无上的功绩与大义,令人万分佩服。”
空方脸庞更红,却坦然而平和:“度化灾噩,自古是万净禅刹职责所在,我等遵奉尊者之使命,不敢居功,惟愿天下太平。”
“是。”林然声音渐低:“惟愿天下太平。”
年轻的主持望着她,低下头,立起掌,终于能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贫僧空方。”
林然自然回道:“空方主持,我是林然。”
空方终于露出笑来,望着她清澈的面庞,已觉心满意足。
“林剑主。”林然看见他低下头,声音小而欢喜:“若有来生,能有缘与您再见就好了。”
——
楚如瑶看见漫天的菩提花。
她站在万净禅刹山门下,远远望着无数菩提花从连绵佛山升起。
像反升的云雨,像春夜江徐徐飘起的花灯,虚无柔和的花瓣一点点舒展,化作万千绚烂的碎光,浮向四面八方,浮向天空,浮向漫天漫地集结拥簇不散的怨魂。
西疆死了太多了,九州死了太多人,连出世的千百山门也死了太多人
死的人太多了
不愿散去的冤魂聚集在天地,越聚越多,将天空大地笼上一层淡淡的薄灰
这是建不起轮回的。
只有最干净无暇的天地,效仿天地初开的纯粹,才能搭建起轮回的第一步。
但万幸还有万净禅刹。
万净禅刹在诸宗献祭中留存,今日在这里,再把留下的全数归还。
菩提花远远飘开,裹住一团团灰黑的怨气,化作大片大片晶莹的水珠,漫天地淅淅沥沥地落下
甘霖落在楚如瑶额头,顺着脸颊滑落。
她听见身后低低的抽噎声,不知从哪里响起,越来越多,合着雨水一起蔓延
牺牲从来不是能让人坦然视之的东西,从来不是。
楚如瑶看见林然,她慢慢走来,微微垂着头,面庞在朦胧的雨雾中模糊不清。
妖主落在她身后不远几步的位置,不辨喜怒的视线罩在她身上,楚如瑶不知怎么的,却莫名仿佛从中看出一种深沉的关切。
楚如瑶看不明白。
直到林然走到她面前,右手握着一卷经书,看见她,另只手取出腰间的太上忘川剑。
“你来的正好,否则我还得回剑阁找你。”林然把太上剑递给她:“这个你拿着,准备准备,去南琉湾吧。”
轮回将在南琉湾建起,楚如瑶知道,她最近也一直与所有人日夜不休为此准备着。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林然把太上剑给她。
“这是江师叔的剑。”楚如瑶皱起眉:“你是剑主,该由你亲手把它插进黑渊,铺成太上道,建成轮回路。”
林然却笑了笑:“我去不了南琉湾了,你帮我完成它吧。”
楚如瑶下意识问: “为什——”
她抬起头,却看见林然通红的眼睛。
她眼睛泛红,布满血丝,仿佛一块染血濒碎的剔透玉石。
楚如瑶所有的声音滞住。
像一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那一刻,她甚至忘记该如何呼吸。
“我有点累了。”
林然无奈地笑一下:“我不能再看了,我得回去,休息一下。”
第235章
岑知许多年没来过南琉湾。
南琉湾曾经也是四海中负有盛名的圣地,比起北冥幽深的浩海,西疆彪炳,东海小瀛洲的诡谲莫测,南琉湾就临着小扬州小琅琊的郡府,水波轻柔曼妙,千里如画榭廊,不散的烟雨都漫着纸醉胭脂香,是天下人人都向往的繁华盛都享乐地。
但东海融化了天空,天外的陨星落下,把重峦叠嶂的陕云川砸成万里平地,也把南琉湾变成看不见边际的荒芜深谷。
整片南琉湾板块被砸得生生下沉数千米,小扬州的疆域被砸没了大半,周围原本平坦的原野一下被衬托成高崖峭壁,站在山崖的边沿俯瞰望去,被蒸发尽水泽的南琉湾俨然一片深不见底的深峡。
甘霖淅淅沥沥下了九日,今日终于放晴,天空明净,光华灿烂
叠错的山崖壁边站满了人,远远近近数不清的面孔都望着深峡贯通的方向,岑知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但她看得见空气中长久无言的缄默。
自古世人争名逐利、追求长生,至强者可以飞天遁地,翻手云雨,可在这样浩大的命运洪流面前,生命仍然如此脆弱与渺小,像细沙,风一吹,便轻飘飘地散去了。
周遭传来些微嘈杂的躁动,人群自发往两边散开,露出两道缓缓走来的身影。
白衣凤剑,红衣如火,她们慢慢走来,像一道分海的天斧,平缓而威仪地分开人潮的距离。
所有人以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们,但当她们走来时,无论谁心里作何想法,都只会像秋收的麦子恭顺诚服低下头,不敢有分毫逾矩与不敬。
踩着数不尽的血与尸骨,以杀意横纵的剑锋,世人终于向年轻的君主们彻底俯首,争相献上臣服与敬顺,重新化作自甘稳固托举起这太平新纪元的积石与枝蔓。
岑知走过去,向她们行礼。
法宗宗主神色冰冷而疲惫,剑阁掌座淡淡点头,岑知看见她双手共握着一柄剑,一柄枯木杞朽的深褐木剑,剑身竖贯一道绛紫色的细痕,凭生靡艳森凉的春色。
岑知曾听师尊说过这柄剑,她只在祁山大殿中真切见过一面
太上忘川剑
万仞剑阁不传之剑,上一代无情剑主的剑,一柄本不属于人间的剑
是铺成轮回太上道的最后一剑
岑知听见侯曼娥终于沙哑开口:“她呢?”
“她不想来了。”楚如瑶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端倪:“她留在无情峰,等我们回去。”
侯曼娥哼一声,低低嘟囔了一句,但也没说什么,神色都仿佛渐渐好看了一点。
岑知看了看她,看向楚如瑶,楚如瑶只说了那一句,便不再开口,只冷冷淡淡望着深陷的巨大峡谷中萦绕的黑涡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满目霜雪,如覆着一张冰冷沉肃的面具,再不是岑知以前认识的剑阁次徒、天真不通世事的冰雪凤鸣剑了。
其他世宗掌门纷纷过来见礼,岑知看见圣贤学宫的掌座云长清慢慢走来,月白长襟,清冠儒带,如云如玉的君子,在世俗腥风血雨的战场杀上不知多少个轮回,也有了血染风霜的威仪。
“云掌座。”两人相互见礼,岑知问:“十八州如今可好?”
“各州正在重新划分疆域,虽小有摩擦,但四海皆服,坏不得大事,玄天正在筹备大典,过些时候便该向两山十三门正式下请帖。”云长清露出笑意,目光望向对岸,岑知跟着望去,金甲军的旗帜烈烈飘扬,玄天宗的徽纹被阳光折射成一把古老的刀。
当首一人覆金甲,披风猩红,高大的身影跨坐红蹄蛟马上,万千甲士簇拥在侧,如金龙盘踞,雄狮伏趴巨石阖目休憩,森烈威肃无言。
岑知几乎想沉沉地叹息
她想起师尊,想起曾经师门长老的音容笑貌
她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
未来就要渐渐变好了。
楚如瑶忽然动了。
众人齐齐闭嘴,看着她往前几步,步子踏在山崖边壁,俯瞰望下
黑光旋转成越来越庞大的旋涡,像深海喷涌出的啸涡,吞没了广袤的深峡,磅礴涌动的黑渊中,亡魂尖耸怪戾的哀鸣涌向四面八方
所有人目光骤然凝固
深蓝的衣摆像潜海的龙,龙鳞清冷幽深,被怨灵浩大的力量覆上一层愈沉黑的暗光。
楚如瑶冷冷俯望着他。
晏凌慢慢侧过脸,在无数倒抽气声中,目光望向山崖的方向。
这一对曾经至亲的兄妹对视半响,晏凌漠然偏回头去,他的背脊清瘦挺拔,背对着所有人的目光,扩张的黑渊如巨兽张大的血口被他生生踩在脚下,那双漆黑的重瞳折射不出任何色彩,只凝望着大湾的尽头,沉默地等待着。
他们都知道他在等待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细微的水声乍像一根刺破雾霭的针,越来越大,越来越沉,变成溪流,变成江河,直至变成震龙怒吼的洪海
瘦长的身影站在天边的遥崖,黑袍翻动,九尾如穹天之柱,赤色血艳如练
血像从天的尽头倒悬,血水成海,翻涌着泼天的巨浪,浩浩汤汤滚来——
今天天气真好
林然吃得太撑了,坐在木屋门廊前捂着肚子消食。
无情峰的草木生长,因为最近懒得打理,茂茂葱郁都爬满了屋壁房檐,阳光洋洋洒洒落下来,让这些新生的草木亮起温暖的光。
没了江无涯刷碗,奚辛把锅和碗刷掉,一一放回原位,走出去,就看见她没骨头一样软软倚着门廊,捂着肚子装死。
“让你吃够了就把碗放下,你聋了,非要把那一盘吃尽。”奚辛冷笑:“我是平时饿死你了,还是虐待你了,出去鬼混时不知道着家,招猫逗狗快活极了,一扭脸回来天天给我来饿死鬼投胎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