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白珠珠试着运转灵气,但灵气仍然源源往脚下涌去:“它、它在吸收我的灵气……”
“这是自然。”
青年笑着说:“这是混沌,混沌吞生万物,这是它的本能。”
“混沌啊……什么?”
白珠珠瞬间愣住:“是混沌初开的那个混沌?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她以为的【混沌】早就消失了,这种像是只在传说的书里出现的东西,怎么会又出现在现实中呢?
青年看着她震惊的样子,笑着说:“为何不能出现,事实上它一直在这里,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头巨兽,只是自沧澜后,便形同沉睡,直到如今,天地一线开、灵气复苏,又是一轮乾坤颠倒的大乱之世,规则崩裂,它才又得已苏醒。”
白珠珠从没想过这样一种可能,她完全呆住,仿佛脑子固有对世界的认知通通被打碎:“你是说……现在…又是一轮【混沌初开】?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青年温声说:“混沌初开有了【上古】,【上古】陨灭,混沌再开便有了【沧澜】,如今【沧澜】灵气复苏,混沌醒来,不也正是下一轮轮回的起始吗?”
“只不过,约莫这苍天,本是不想再给我们下一轮的机会罢了。”
他轻声地笑:“所以这下一轮的轮回,这未来,得由我们自己亲手争来。”
白珠珠沉默了。
好半响,她哑声说:“我该做什么。”
青年好脾气地问:“你还有什么问题,我一一为你答完,再开始亦不迟。”
听他的话,看着他眼中浅浅的笑意,实在是一个温润翩翩的君子。
白珠珠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世人闻雾都君之名便恐惧如面凶鬼了,不是因为他面目狰狞杀人如麻,恰恰相反,他看着实在是一位太有魅力的君子,言行谈吐、风流气度,足以让一个人被轻易蛊惑,哪怕明知道他眼中真正的自己卑弱如蝼蚁,可仍然忍不住跪伏在他膝下,从骨血里折服于那种来自不可想象的至高者的傲慢与浩大。
白珠珠掐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不会忘记,眼前的男人是个怪物。
“没有了。”白珠珠坚定说:“现在就开始吧。”
“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青年叹一声,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虚伸向白珠珠额头:“那么,现在开始,闭上眼睛。”
白珠珠下意识闭上眼,紧张地捏紧手。
“其他诸事我自有我安置。”
“你会陷入一阵的昏沉。”
“当你再醒来,你已经处在那一方世界。”
“那时,随我指示便好……”
白珠珠感觉眉心微微一凉。
像被冰凉的水滴点过,转瞬就像天旋地转,所有神智像被卷进漩涡里。
明光亮起,少女眉心像裂开一道口子,漩涡搅动,手指耐心地往前,推进刺目的漩涡深处,一块莹润的碎片呼吸般起伏。
他手掌平开,虚虚托着那块碎片,慢悠悠地打量。
青年笑了一声。
“奚柏远。”他漫不经心地说:“该谢你一声才是。”
修长手掌猛地握紧,碎片在他掌心陡然爆出刺目灼光,瞬间将手掌灼成无数皲裂的碎片。
裂痕顺着手掌延伸向手臂肩头,眨眼间又一路裂向胸腹四肢,青年身体像一具摔碎的瓷像遍布开裂痕,然后,几个呼吸之后的某一个瞬间——倏然爆裂!
灼眼的光芒覆盖整座雾都山。
枯芜死寂的山面铺开鲜嫩的绿,繁花枝蔓沿着青翠的草坪生长;弥漫的雾化作鸟兽,纷纷披上鲜艳的色彩,眼睛闪烁出活泼的生机,在跃出大地的一瞬间发出清脆的鸣吼;灰黑的海雾升腾而起,在明光中褪去腐朽的黑烬,重新化为澄澈厚重的白雾。
那白雾在空中凝聚,化出修长的体态,柔软的肤魄,雾色如薄纱拂动,拂过一张看不清五官的面庞,轮廓比月色更流逸缥缈。
白珠珠在他身后闭紧眼,蜷缩着身体,沉眠般缓缓坠入雾都山中。
他站在雾都山上,抬起头,望向东海之滨,海雾中叠峦起伏的楼台。
他轻轻笑了一下,轻身而起,云雾如风去。
——
明镜尊者走了。
他走的时候,没有留一句话,林然觉得很歉然。
他大概此生没有比那更耻辱的时候了。
林然出了空青院的门,就被押回自己的院子,院门外就布满慈舵的护卫重重把守。
还不到晚上,天不过刚黑下来,林然就听到外面的嘈杂的议论声,是明镜尊者离开了。
然后熙舵主亲自来见她。
不知道明镜尊者与他说了什么,他再来见她时,虽然脸色仍很难看,但没有喊打喊杀了。
他负手立在门边,冷冷问她:“你仍没有任何解释?”
林然站在屋中,摇了摇头。
熙生白在门边踱了两下步,猝然一拂袖,怒极冷笑:“好个剑阁弟子、神书之主,我入医这么多年见过千千万狂徒浪士,倒没个能比上你的轻狂分毫!”
林然不语。
“你是江无涯的弟子,他正在化神,众望所归,我不能因你坏了他的声誉,乱了天下人心。”
熙生白深吸一口气:“……我听过你诸事,竟不知如今这局面是否正如你愿,你这样小的年纪,竟能有这般深沉狠断的心肠——先杀妖主、又害明镜,吞了一个洛河神书,还叫谁都动不得你,算得事事分明,到头来,竟然是明镜心软,走都走了,还先退一步不忍心动你,当真好本事。”
“既然不愿说,那也不必说了,我这庙小,处置不得你,便将你禁足在此,来日江剑主赴小瀛洲,将一切如实告知他,由他这个做师父的定夺。”
林然安静听完,慢慢露出一个浅笑。
她没有做任何解释,也不见任何惶恐不安,只是轻声说:“多谢舵主。”
只此一句,再无其他。
熙生白深深望了她一眼,拂袖转身走了。
然后她就被软禁在屋里了。
熙生白是真的生气,除了给她送药的青黛,决不许任何人进来看她,尤其是三山她的熟人,一个都不许。
所以当林然见到邬项英的时候,是很惊讶的。
她正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听见院门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青黛来给她送药了,但好半响也没见人进来。
她揉揉眼睛,走到窗边往外看,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瘦高的身形,轮廓削刻,棕褐色的小蛟龙趴在他肩膀,有一种生人勿进的倨傲与冷漠。
“…咦?”
林然真是太惊讶了,才不小心出那一声的,但大概声音里面怀疑的含义太浓了,以至于邬项英抬头看过来时,眼神冷得冻人。
“…”她强作镇定,把窗户推得更开一些,往外看:“邬师兄,你怎么来了,进来坐吧。”
听见她的声音,原本懒懒趴在他肩头的巽蛟瞬间躁动起来,焦躁地爬来爬来,不断甩动尾巴,甚至迫不及待想直接飞过去。
邬项英一只手压住它,没有朝门走去,而是直奔侧窗。
林然看着邬项英朝着窗户这边走过来,一言不发,把拎着的小包袱扔在窗台上。
“给我的?”
林然愣了一下,看邬项英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犹豫着解开,散开一兜布的零嘴吃食,一根细长的草莓糖葫芦赫然在其中,还有一封信。
林然拆开信,迎面就是侯曼娥龙飞凤舞的字体。
天啊,她没做梦吧。
邬项英居然给她来送侯曼娥的信
——这简直比明镜尊者向师父告状说她强喂他血还不可思议。
信里倒没什么事,就是侯曼娥暴跳如雷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有传言明镜尊者离开与她有关系,但慈舵一直不表态,但禁足她怎么也不愿意放,只说她需要静养……然后骂了一圈又转回来念叨她吃喝怎么样需不需要带东西的一些零碎事。
这是前一大半,后一半又变成了楚如瑶的字迹,一下子就沉稳得像个正经人了,她也问怎么回事,又说叫她安心,大师兄正不断求见熙舵主,大概过些日子情况能好一些,最后说天照灵苑的人准备回宗去了,熙舵主同意邬项英来见她一面,便托他带点东西,让她有什么事赶紧写封信顺道让他带出去。
林然大致看完,心中有了数,放下信,抬头看向邬项英:“邬师兄,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否则他怎么叫熙舵主同意进来的。
邬项英瞥她一眼,终于开口,冷冷道:“你有什么要我带出去的东西。”
林然想了想,跑回去拿笔抽了张纸,简单写了几句自己没事日子过得不错不要担心的话……然后又特意在最后补充了一句:多盯着蔚绣莹,要是突然发现她什么时候不见了,定要在墙外高高举出一面红色的布。
写完,她把信折一折塞回信封里,又哒哒跑回来递给邬项英:“邬师兄,多谢你。”
说完又觉得不太够诚意,林然赶紧补充加长:“邬师兄,你真是个好人啊,太感谢你了!”
邬项英看都没看一眼,冷冷把信拿走。
林然准备恭送这位大哥离开
……然而大哥并没有离开。
林然奇怪地抬起头,看见邬项英压紧唇角,皱着眉看她,那种眼神……像看个狐媚祸事的妖女,充满了审视批判和莫名其妙的不悦。
他冷不丁问:“有人说你蛊魅明镜尊者,逼他生情劫,不得不远走避劫,可是真的?”
林然:“……”
林然:“???”
啊这。
这就是传说中的信息再加工吗?几个基本元素拼凑起来再深加工一下,就从一个平淡的反目成仇变成充满香艳戏剧冲突的小话本剧情了?
林然自以为已经百毒不侵无惧无畏了,但当邬项英顶着一张卫道士的脸面无表情说出这话的时候,她仍然感到一种社死般的窒息感,以至于都想尔康手惊恐叫我不是我没有——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
她默默咽下喉头的一口涌上的老血,哪怕脚趾蜷缩已经开始施工抠地,面上还是维持着若无其事的平淡。
“不是…”林然说出口,又补充:“不太是。”
邬项英冷冷看着她。
“……真的不太是。”林然委屈:“明镜尊者是什么样的人,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她以为邬项英会嘲讽她:“看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然后她就眼看着邬项英莫名其妙盯着她半响,侧过头去,猝然冷笑一声:“谁知道呢。”
啊这……
林然不知道怎么说,考虑到人家还要为她送信,不好把青竹剑糊人一脸,她只好礼节性回答:“多谢你的认可。”
邬项英:“……”
邬项英胸膛起伏几下,盯着她的眼神,让林然以为他要翻进来打她。
但他终究只是站在那里。
那头小蛟突然挣脱他的手掌,从他肩头跳到窗台,高高扬起尾巴,用覆满鳞片的脑袋和脖颈不停蹭她手背手腕。
林然睁了睁眼睛。
看见巽蛟自作主张,邬项英的脸色一下特别好看,简直像有人把调色盘糊在他脸上。
林然迟疑地看了看他,抬起指尖轻轻摸了下巽蛟的头,它一下倒在窗台,翻过身来,露出腹部更柔软的鳞片,从喉咙里滚出猫儿撒娇一样的咕噜咕噜声。
“……”邬项英的表情于是变成像刚被糊完调色盘、又被按脸到白纸上画画。
林然忍不住笑出来。
“我知道了,它又快蜕鳞了。”林然揉了揉巽蛟柔软的腹部,手指被它细小的爪子像幼儿一样抱住,她又挠了它几下,才在它鳞片痒痒炸起来的时候把手指收回来。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珠渗出来,喂到它嘴边,它翻过身来,爬过来抱住她手指,尾巴缠住她手腕,伸出暗红色的分叉舌头一下一下舔舐血珠。
鲜红鼓满的血珠被舐得变薄、变浅,她稍微用力挤一下,又挤出来几滴,红殷殷地悬在雪白的指腹。
邬项英看着看着,袖中笼着的细长手指攥了攥。
林然又喂了几滴,估摸着量,把手指收回来,巽蛟正舐得起兴,扒住她手指不放,林然用另一只手压了压它后颈,它便像被咬住后脖子的幼猫一下软趴趴地伏下去。
林然又撸了几下它细软的鳞片,把它托在手里,小心放回邬项英肩头。
邬项英没有躲,甚至微微俯身,垂眸看着她伸着手臂,轻轻把巽蛟放回自己肩头。
她放开,巽蛟反身就不舍地舐她手背,用脑袋身体不停去蹭她手侧虎口的软肉,林然又补偿似的摸了两下,才得以把手收回来。
“好啦。”她轻快说:“它快要蜕鳞了,我喂它了血,它应该会轻松一些……听说你们要回宗,祝你们一路顺风。”
她笑得眉眼弯弯,轻巧像毫不知身外事。
踩过万丈血海,身上种种疑团未消,被软禁在这里,艳闻风言缠身,她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干净坦然。
他莫名想起北冥海时,第一次见她被侯曼娥抱起来,她阖着眼,身体柔软地垂落,细白染湿的一张脸,水珠从白发坠进海里,黑金翟衣华丽妖靡无边。
这样的女人……
这样的一个女人……
邬项英垂眸,摸了摸巽蛟的头,盖住它仍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眼睛。
“我在灵苑。”
他望了她一眼,淡淡转身离开:“今日之事,有一日,我必会还你。”


第199章
蔚绣莹总有不安的预感。
她正坐在慈舵的花亭里,旁边都是各宗的弟子,正嘻嘻笑闹着帮慈舵弟子摘草药。
一些珍贵的草药需要特殊料理,但大部分普通药材并不那么讲究,几宗弟子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和慈舵弟子玩得很熟了,就热情主动要求帮忙处理药材,每人拿那么一捧,坐在花亭里,打打闹闹简单炮制一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蔚绣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看着手里的药材,心头却升起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小瀛洲是个特殊的地方,东海生混沌,混沌生万物、亦吞万物——这里是沧澜毁灭的终途。
她知道的原剧情线里,现在根本不该出现在东海!
原剧情线里,妖主北冥海裂天失败,堕魔为明镜所斩,三山九门损失惨重,沧澜元婴强者几乎陨落一空,明镜尊者受重伤,不得不回禅刹禁地闭关修养,北冥海倒灌向九州,破碎的幽冥绝境碎片化为数不清的幻影流散各地,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根本没有人来小瀛洲,也根本没有人还有闲暇顾忌东海。
因为紧接着,剑阁穹顶天牢坍塌,江无涯以身殉剑,与奚柏远同归于尽,剑阁掌门阙道子带领剑阁一众长老封山死祭,屠灭了天牢大半数的妖魔恶堕,自此为沧澜执鼎万千年的万仞剑阁轰然陨落。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妖域因为失去妖主成纣的镇压,各路王侯大肆屠杀裂据以争夺新王之位,以至妖域血流成河、尸骸遍地,无意引动境内忘川大河决堤,冲破妖域淹没人族千万里疆域的城池土地,那些大妖的尸骸浮在忘川河中,妖域地底万千年来埋着的数不清的大妖妖骨被冲掘出来,被万千幽冥碎片的记忆填充成“恶念”的怪物。
天牢没有斩尽的恶堕流散九州、铺天盖地,这些恶堕争相涌入忘川河,钻进那些“恶念”怪物的躯壳里,借它们的躯壳从忘川河爬出来,爬向四海九州,肆无忌惮屠噬人世生灵,九州因而大乱。
死去的生灵太多了,太多太多了,这天地无法承载这种力量、无法自发净化它们,所以这些充满怨毒的亡魂久久无法散去,它们汇入天空,像不散的阴云笼罩着大地,遮天蔽日,以至沧澜直至彻底毁灭都再没见过一日的阳光,那些亡魂越聚越多、越聚越强,当天空都快无法承载它们,它们便无意识地疯狂涌向唯一能容纳净化它们的地方——黑渊。
黑渊被镇在玄天宗下。
当年玄天宗镇山龙脉枯竭,玄天宗几近崩溃,刀主仲刀启受掌门之托,赴黑渊请求当时黑渊之主神女晏之云的帮助,黑渊为世间亡魂栖身之所,立场向来亦正亦邪,晏之云不愿掺和玄天宗的烂摊子,却爱上了仲光启,哄骗他若是陪她三年、就愿意与他回玄天宗。
仲光启答应了晏之云,两人过了三年神仙眷侣的快乐日子,晏之云在这期间怀了身孕,正在欢天喜地要告诉仲光启的时候,仲光启却收到了宗门求救信,与晏之云交涉,才发现她根本没打算帮他,不过是想要他留在身边的托词。
仲光启与晏之云大吵一架,气怒之下与之决裂,晏之云恨而与他缠斗,却因有孕身体虚弱,被仲光启无意打伤,晏之云绝望又气恨,暴怒反击之下几乎掏出仲光启的心脏,但也因此力量耗尽濒临昏睡,昏睡之前,她亲手将腹中胎儿生生剥出抛向人间,不甘不愿融回了黑渊。
仲光启眼睁睁看着爱人剥出胎儿融回黑渊昏睡,悔恨交加,先伤爱人又被重伤,痛悔交加又虚弱至极,不敢放任失去主人控制的黑渊在外肆虐,只得先带着黑渊回了宗门,刚过山门便陷入了昏迷,等醒来时,掌门却已经联合诸长老亲自将黑渊镇封于玄天宗下,以黑渊之力化作镇山龙脉的灵气,维持玄天宗庞大山门的运转,等仲光启醒来时,黑渊已与玄天宗化为一体、息息相关不可取出,一切都为之已晚。
仲光启当场吐血昏沉,自此大病,日日咳血心魔缠身,黑渊自此隐秘地被镇压在玄天宗下,百年不见天日。
但当无数亡魂涌向黑渊,黑渊震动,几欲破封而出,这桩曾经的秘闻就再也藏不住。
晏凌亲手折剑龙渊,叛剑阁,杀上玄天宗,血染千里,释放黑渊,在玄天宗的遗骸上承嗣黑渊之主,妄图引苍生亡魂入轮回。
但沧澜没有真正的生死轮回,以晏凌一人之力,就算踏进混沌,也绝无任何建立轮回的可能。
——所以他倒在东海,倒在无垠混沌之中。
剑阁陨落,三山九门崩裂,九州大乱,各地州府反叛而起、自立为王,元景烁那时正在珫州为穆苍氏报仇,眼见各地动乱,当机立断镇据珫州,因与燕州云氏、幽州荣氏等几大氏族少族长有旧,遂联合几族,悍然屠杀几州所有反叛势力,以铁血手腕暂时平息了三州动乱,三州共尊其为人皇,半边局势勉强稳定。
元景烁转过头来,正欲向雍州平叛时,就猝然得知了玄天宗被屠的消息。
元景烁疯了。
他放下了手头的所有,赴东海,杀晏凌。
然后侯曼娥为了杀楚如瑶来东海,楚如瑶为了维系正道仅剩的种子来东海阻止元景烁与晏凌残杀。
然后是天崩地裂,大开杀戒,雾都君从沉睡中醒来,用那个叫白珠珠的女人脑子里属于奚柏远的天机碎片复苏混沌,冲开了这无垠天空穹顶结界最后一道口子,成了压死沧澜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蔚绣莹所知道的东海。
那才是她所知道的小瀛洲!
这里不该有悬世慈舵,不该有无忧无虑的嘻闹声,不该有远处炊烟袅袅、人烟不息,不该有这样的安逸太平。
这里该是尸山血海,该是天崩地裂,天下英豪应该聚集于此,沧澜应该在这里流干最后一滴热血!!
蔚绣莹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到茫然。
她知道的那些,到底是真的吗?
她看见的这一切,才是假的对不对?
她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见到晏凌或者元景烁了,明镜尊者离开,熙生白甚至根本没打算见她一面,江无涯奚辛千里之遥高高在上,她谁也找不到。
她还什么气运都没有得到!!
蔚绣莹死死攥着草药,攥得草茎扭曲折断,她几乎想跳起来把它扔到脚下踩碎,狠狠地踩碎!她想像个疯婆子一样歇斯底里,她想尖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气运?沧澜如果不灭该怎么办,沧澜如果改变了,她该怎么回家?
林然!晏凌!元景烁!楚如瑶——
该死啊!通通去死啊!!
她想回家,她想回家啊!她到底要怎么才能回家?让她回家吧!让她回去吧!!她想回家啊!!!
激荡的情绪在她胸腔冲撞,嘶吼在她脑中回荡,一阵柔和的轻风拂过,蔚绣莹忽然头晕目眩。
她恍惚看见斑驳光影从遥远的长廊尽头涌来。
那光影在云雾中起伏,勾勒出她熟悉的地方:床头摆着的毛绒抱枕,房顶新买的水晶悬浮灯,路口看见人就兴奋摆尾的机器犬,磁悬回环的列车道,穿入云中的城市,大屏幕主持人报道着与反叛军战争的最新消息,她的同学、老师,那几个讨人厌的小贱人,新看上的年少有为的学长,暗恋她的学弟在从球场羞涩朝她跑过来表白,还有许许多多熟悉或不熟悉的脸……
蔚绣莹呆呆地看着,眼眶不由自主湿润起来。
少年羞涩叫着“学姐”的脸倏然碎裂,化作一个朦胧修长的身影。
像雾色从深海浮起,春色晓月,月珠的细露缓缓落在他唇边,化作一抹柔和含缈的笑意。
蔚绣莹瞬间窒息。
她的瞳孔收缩,尖叫在她喉头几欲破出
——是他!!
但那声尖叫还没有挤出舌头,对面人已经悠然抬起了手。
蔚绣莹的世界便陷入一片黑暗。
“这样好的霞光啊。”
青年握住彩裙少女的脖颈,像拎着一只长脖垂死的鸭子。
他望着天空,体态如云修长,长身玉立,欣赏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对着旁边一众呆住的弟子们轻轻笑一笑。
“真是不巧,姑娘们。”
他轻笑:“这样的好日子,怕是要坏了你们的好兴致了。”
云雾轰荡而起,瞬间蔓延向整片楼台亭阁。
林然手中握着的笔顿了顿,抬起头,透过窗棱,看着墙外猝然扬起的红布。
红布高高在空中飘扬,在劲风中猎猎震荡,如鲜血染就,刺目得惊人。
雾色遮天而起,东海翻起入天高的惊浪,白线自海天一线高高扬起,席卷着白雾化作的海啸,浩大地骤然咆哮着倾覆而来。
白光自药院刺出,舵坊的护持大阵阵纹明亮,熙生白的怒吼震耳:“瀛舟——”
耳边忽然拂过浅浅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像被柔软的唇舌吐出一口气。
“许久不见啊。”
他低低地笑:“林姑娘。”
林然闭了闭眼。
再睁开,眸色清明柔亮。
“嗯。”
她淡淡说:“许久不见。”


第200章
白雾风过。
药田繁盛茂密的药材一瞬间枯死。
熙生白拂袖推开正在听课的青蒿青黛,一步迈出,无数雪白的灵涡精灵般在他周身旋转,涌向四面八方,小舵的护山大阵爆出明光,正挡住轰然覆下来的雾潮。
“瀛舟!”
熙生白衣袂震得翻飞,怒喝:“你发什么疯?!”
护山大阵之外,重重浓雾之上,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
他的脸隐没于云雾中,看不清五官,却能看见修长柔和的体态,像流云的影,春风晓月般,有一种极温雅的多情。
“熙舵主,许多年不见。”
他笑了一笑:“怎么脾气还是这样的急。”
“少来废话!”
熙生白冷笑:“老天不开眼,叫你这祸害又活了过来,你不好好藏着,跑来这里招摇做什么?!”
瀛舟笑着说:“舵主这样嫌我,叫我倒不好与你多寒暄几句了,那好,我便直说了。”
“我睡得太久了,骨头都软得没力气了。”
瀛舟负起手,悠然说:“这次醒来,我想松一松筋骨,做一个游戏。”
熙生白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
“舵主没有听错。”
看着他发怒,瀛舟却仍不紧不慢,甚至娓娓解释起来:“我要目前在小瀛洲的所有人,无论宗门弟子、名门氏族还是散修,所有人,一同入东海,过雾海,不过者退,过者入,直至有人登上雾都山,走来我面前,便是第一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