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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正因为各个山门怕江剑主化神失败陨落,自己山门动荡,所以才将年轻弟子放到遥远安全的地方留做万一,现在既然召令弟子回去,那自然是山门认为情势稳定了、山门安全了——江剑主化神必定成功了,或者至少也是快成功了!
白珠珠眼睛一亮。
雾都君鬼神难测,如果慈舵的熙舵主无法压制他,那么江剑主一定可以吧!
可是现在这些毕竟只是谣传,就算她运气特别好,江剑主化神成功了、也信了她的话赶来东海,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
白珠珠咬住嘴唇,心思犹豫不定,目光恍惚盯着霞光。
那霞光昭昭,照亮海天一线,天空仿佛巨大的画盘,无数瑰丽的色彩泼洒成一种朦胧的光影,确实是极美的。
“这几天晚霞一直比往年长,我还以为就是东海的特色,结果是吉兆啊。”
陆知州笑着说:“若是这霞光今晚不散,估计之后一段日子都不会散了,天下光明,那可真是板上钉钉的大喜事了。”
白珠珠怔怔望着霞光。
“光明越来越长了。”
她耳边忽然又低沉柔和的男声,他轻笑:“明天的霞光,约莫会更美吧。”
“……”
陆知州眼看着白珠珠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珠珠?”陆知州被吓到了:“怎么了?怎么神色这么难看?你有什么心事,跟哥哥说,哥哥帮你解决好不好?”
白珠珠嘴唇哆嗦,手也在哆嗦,她攥紧自己的手,无声不吭摇头。
不好,不好。
已经晚了。
她见到了最可怕的怪物,那个怪物盯上了她,不会放过她了。
他知道那么多事,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猜到了!她算不过他,也逃不脱他的手掌,所以她不能再说出去,那样只会害死大家。
她要去直面他,她还可以拖延时间,她可以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秘密,更甚至……是不是真的像他所说,她可以帮他改变这世界?
“珠珠。”裴周看她白着脸却死活不吭声,也忍不住急了:“怎么总是摇头,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你这个样子,让我们怎么放得下心——”
白珠珠突然抬起头:“裴大哥,陆二哥,我要去一个地方。”
“又出去,去哪?”陆知州惊讶:“行啊,你想去哪,吃完饭我们就去。”
裴周看着白珠珠的表情,却莫名升起不安的预感。
“我去的那个地方,你们找不到,就像昨天一样,就算整个小瀛洲的人来找我,也找不到的,你们也不要找我。”白珠珠语速越来越快,从袖子里捏出一封信给他:“三天…或者五天,如果几天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如果你们发现东海发生了什么变化,你们就去慈舵,将这封信交给熙舵主!”
“这是什么?”陆知州也感觉到不好:“你说是什么意思?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你告诉熙舵主,他是个疯子,他是不甘心,他想……他是要改变一切。”
白珠珠咬着唇,喃喃:“不要立刻阻拦他,不要直接和他硬碰硬,他要什么就先给他什么,说不定…说不定……”
不要阻拦他,否则他会真的毁了整个沧澜。
如果答应他,说不定……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陆知州发懵:“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不接信纸,白珠珠直接反手塞给裴周,死死塞在他手里。
“珠珠……”
白珠珠突然看着裴周,认真的。
裴周有许多话想说,可对上她的眼睛,一时却竟然什么都说不出。
他从没见过她这么坚定的、决绝的、像在燃烧着生命的眼神。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鲜活、明亮,甚至有一点孩童般纯粹的快乐。
“我从来是一个拖后腿的、没用的人。”她说:“可是现在,我也想做什么,为你们、为所有人,做一个有用的人。”
既然已经别无选择。
那为什么不干脆去试一试?
她这简短的、苍白的、朝夕即逝的生命,也可以、可以做一件那么有意义的事情吗?
白珠珠深深望了裴周和陆知州,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往外跑。
“珠珠!”
——
林然听到悬世慈舵舵主传召自己的时候,没有一点惊讶。
明镜尊者不是傻子,熙舵主也不是,她本来也没想瞒多久
——事实上,直到今天才被发现,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林然放下正在摆弄的笛子,把它重新挂到腰间,站起来,跟着青黛往门外走。
“我不知师尊为何召你,但我出来时,师尊神色并不好看。”
青黛天天给她送苦胆药,已经送出人道关怀来了,低声说:“我已经许多年没见师尊这么生气过,一会儿你最好谨言慎行。”
林然觉得谨言慎行是没什么用了,就是不知道磕头求饶能不能顶一会儿。
她们走出林然被单独隔离的院子,刚走到空青院,就看见空青院外站满了人。
好久没见的晏凌、楚如瑶、元景烁……连据说已经准备离开的邬项英都在,几宗首徒难得齐聚。
林然甚至看见了蔚绣莹,看来是终于被晏凌放出来了,老实站在人群的角落,用一种不敢太明显的幸灾乐祸看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全身瞬间一僵,低头避开她视线。
林然走过来,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她。
嗯,有当年北冥海城中事阁群审的那味儿了。
也确实差不多,谋害明镜尊者的罪名并不比和妖主勾结差到哪里去。
侯曼娥脸色难看,一看见她就想说什么,被高远不动声色拉住。
邬项英皱着眉,楚如瑶紧抿紧唇。
晏凌静静望着她,元景烁的手反按在刀鞘,指腹一下一下地点。
还有更多弟子,恐怕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被叫过来,就茫然站在那里,还有认识的弟子,好久没见,开心向她招手。
林然与他们对视着,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紧闭的门打开,露出青蒿的身影,他看见她,神色有点复杂:“林师妹,请。”
林然对他笑了一下:“谢谢青师兄。”
她跨过门槛,把所有人的视线抛在身后。
走过空僻的院落,青蒿为她推开屋门,一瞬间,身后瑰丽的霞光都像是被里面沉默的幽暗吞噬。
飘出来的莲香甜得发胀,却不知何时变得冰冷,蕴着难以言喻的威压,像是某种庞然而含怒的审视。
林然走进屋子,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昏暗的内室,冰冷的一点烛光,将她细瘦的影子斜斜打在地上。
屋里只有两个人,就像她第一次看病时一样,一人坐在太师椅上,另一人站在榻前,却是背对着她,静静望着墙上挂的一幅禅图,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进门的声音,也或者是已经无心再与她多说一句话。
一个东西被重重抛在她脚边,精巧的盒子被摔开,红色糖果像散了串的珠子四散滚落,噼啪作响。
“我在这糖里察觉到元气,将之融化,凝出了一滴血。”
“——那是元气之血!活死人肉白骨,催灵气暴转,破境除障,形如神丹妙药!”
“什么样的糖铺会卖这样的糖?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的血,还能将之加进糖里,日日夜夜地让他吃着,没有半分防备?!”
熙舵主向来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变得这么冰冷,含着怒意甚至杀意:“——你不是傻子,你该知道,明镜他这个时候,最吃不得的就是神丹灵药!!”
“剑阁弟子,林然!”
熙舵主猛地拍案而起,怒厉道:“今时,今刻,你最好把事情一一解释清楚!”
“否则——”他冷冷说:“即使你是江无涯的弟子,我也不是不敢杀人!”
第197章
林然静静听熙舵主说完,却没有回答,目光反而转向禅图前背对着她的身影。
“熙舵主。”她轻声说:“我可以与尊者说几句话吗?”
熙生白看了一眼明镜尊者。
明镜尊者没有出声,很久,才慢慢转过身来。
他肤色莹白,眉心印着一朵浓到近乎赤色的莲花,像一滴血落在白玉上,让人莫名心里生出仿佛将圣洁弄坏的古怪凌虐感。
林然觉得自己眉心那朵浅浅的莲印也发起烫来,像一种无声磅礴而隐怒的惩罚。
明镜尊者望着她,他的目光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清淡从容,他强自忍耐着,可那种强烈的震荡仍然从他眼尾眉梢渗出来,是怒意,更有一点说不清的伤痛。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嗓子像是压抑了许久没有说话:“你想说什么。”
林然:“我只想单独与您说。”
明镜尊者定定凝望着她。
熙生白皱眉,冷冷说:“有话就说,这里没有你得寸进尺的余地。”
林然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明镜尊者。
菩尘子不知道她何以能这样平静。
杀妖主时她平静,北冥海城群审时她平静,在他身边时她也平静,方舟上在他旁边抄书,晚时晨起孩子气地吹笛子,言笑晏晏与他说话,伏在他膝边仰头望着他,有着那样濡慕干净的眼神,却也能同时面不改色日日把血滴进他的茶里水里、笑着请他喝下
——她何以、何以如此平静?!
他很想知道。
愚弄他、愚弄他明镜,在她心里,是不是像个笑话一样轻易有趣。
他真的很想知道。
“舵主。”明镜尊者轻声说:“我想听一听她的话。”
熙生白看着他神色,什么也不好再说,冷冷望一眼林然,说:“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林然看着熙生白擦过自己出去,身后门一开一合,光亮只泄进一线,又很快陷入昏静的冰冷。
“说吧。”
林然抬起头,对上明镜尊者淡淡的目光,她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掀起袍角,慢慢跪下。
“我很抱歉,尊者。”
菩尘子等了半响,没有等到下一句话。
“…只此而已?”
“当然不只此而已。”她想了很久,却只能无奈地笑一笑:“您待我很好,我对不起您很多,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您,我想与其继续说那些虚话,叫您更生气,还不如少说几句,老老实实认错的好。”
明镜尊者胸口起伏两下,沉声说:“你应该开始解释,将你的所作所为解释清楚。”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骗您,但我不能解释。”
明镜尊者说不出话。
“您看,听我这样说,您只会更生气。”林然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实在欠揍,叹了口气:“您便当我是鬼迷心窍吧。”
菩尘子几乎快被她气笑了。
他之前是生气,更想知道的却是她为何如此,总觉得她是有些苦衷,可此时真是越与她说话越真是怒极了,含怒而笑:“你是什么鬼迷了心窍,不惜挤自己的血日日夜夜害我,江无涯还未化神,你催我化神与他争夺灵气,又能有什么好处?!”
“不会的,我都算好了。”她却还颇为有理,振振有词道:“您看您现在化神,我师尊正好已经快结束了,谁也不会耽误的。”
明镜尊者只觉一股火气上脑,冲得他头晕目眩,他步子踉跄一下,身体歪歪倚住榻沿,指着她颤抖:“你…你……”
林然跪在那里,目光清清亮亮望着他,用肯定的口吻:“尊者,您该化神了。”
菩尘子闭了闭眼,再睁开,看着她,突然缓缓说:“你想让我离开。”
林然歪了歪头。
“你催我化神,是想催我离开小瀛洲。”
菩尘子并不愚蠢,他只是之前并不曾怀疑她,私心下便宽容她所有的异样,但现在他重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她那些不动声色问出的话……
“你做这一切,是想让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
林然并没有否认,而是问:“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天下光明,霞光已经不散,我的师父,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化神了。”林然说:“您可以放心了,不可以赶快回禅刹去化神吗?”
明镜尊者看着她,好半响,冷淡说一句:“我不会离开。”
林然怔住了,看着他,慢慢说:“您撑不住的。”
“我能感觉到。”她轻轻摸一下自己额心发烫的莲印,声音很轻:“如果留在这里,您会陨落的。”
明镜尊者却淡淡说:“生死不过轮回,若东海无恙,已有江剑主化神,我便是坐化于此,也可怡然。”
林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明镜尊者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她有时面对着他,就好像面对着师父,对于他们这种人,他们只坚持自己所坚持的,旁人最看重的所有得失、生死、福祸,任何劝说、关怀、威逼,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了解师父,所以也了解明镜尊者,所以从未尝试与明镜尊者说什么实话,不止是她不能说、更是他会有自己的想法、未必会愿意如她所想。
他们太骄傲了,骄傲的人,宁死不会折腰,更不可能同意置身事外、站在一旁眼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
她知道。
可是她不想让他们死,更不可能眼睁睁望着他们去死。
所以她从不打算说什么,她只会做出来。
林然看向明镜尊者,他淡淡望着她,像一种冷淡而不可忤逆的对峙。
“尊者。”她轻声说:“您走吧。”
明镜尊者置若罔闻,只说:“我还在等着你的解释。”
林然反手拔出青竹剑的一角,剑刃割过手腕,血线划开,殷红鲜血瞬间淌过雪白的手腕。
一种难以形容的异香瞬间弥漫,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威势压过屋内所有的莲香,铺天盖地涌满每个角落。
明镜尊者瞳孔骤缩。
林然站起来,手腕自然垂落,血珠顺着手腕淌过手指,沿着指尖滴落,一颗一颗,坠在素色的木板上,像一朵朵绽开的梅花。
她走向明镜尊者,一步一步。
明镜尊者第一次如此失态,他甚至踉跄着往后退,步子不稳地伏坐在榻上,他折着腰身,扶着榻沿剧烈地喘息,胸膛强烈地起伏,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覆满额头,顺着玉色丰盈的脸颊滑落,坠进袈裟的交领里。
“别过来。”
他佝偻起身子,像在忍受可怕的痛苦,声线嘶哑颤抖:“停下——别过来!”
可林然知道那不是疼痛。
他只是在强忍住扑过来吸她血的强烈欲望
——她是唐僧肉,妖想吃,快化神的菩萨也会想咬一口的。
林然走到距离榻边几步的距离,看着他这个模样,终究不忍,停下来。
“我不想这样的。”
她轻声说:“我无意伤害您,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我绝不想这么逼迫您。”
“……”
“…放肆。”
“放肆——!!”
明镜尊者全身都在颤抖,像露在空气中的鱼大口大口挣扎着喘息,他强撑起身体,胸前圆大的佛珠串噼啪作响,厉怒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威逼尊长!是大逆不道!!”
林然看着他,半响却说:“如果您不愿意离开,我还有更加大逆不道的。”
“您应该知道。”她说:“我真的,什么都敢做出来。”
明镜尊者一口气血上涌,偏过头,竟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他眼前发黑,身子骤软,伏在榻边一口一口喘气,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灵涡在身边搅动,已经濒临崩溃的经脉根根崩裂,鲜血渗出玉白丰盈的皮肉,染红圣洁的袈裟。
轻动的脚步声在榻边停止,细长柔软的手扶起他的身体,腥甜的血气沾到嘴唇。
菩尘子厌弃地移开脸,神色比冰霜还寒冷。
林然咂巴了一下嘴巴。
好吧,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她收回手腕,往四周看了看,又从榻上起来,哒哒跑到桌边拿了一只碗,咬开手腕已经有点结痂的伤口,让血重新涌出来。
她接了小半碗,血在碗里轻轻地摇晃,剔透莹亮如红色的果汁。
林然捧着碗回到榻边,看见明镜尊者已经自己支起身子,阖眼靠在床头喘息。
林然很懂他们这些讲究人的倔强,哪怕虚弱得要喘不上气了,也得堂堂正正挺着身子,所以很识相地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碗递过去。
明镜尊者不是那种会因为怒气就报复把碗掀了的人,但他也没有给她任何好脸色,偏过头去,闭眼不语,俨然无视。
“…我知道我这么说,您会不高兴。”
林然只好说:“但血已经挤出来了,如果您不喝,我只能给您强灌下去了。”
“哦。”林然补充:“这句也是认真的,我真的可以做得出来。”
“……”
明镜尊者睁开眼,用一种很失望的眼神望着她。
林然垂下眼。
“我不会喝。”
明镜尊者淡淡说:“我累了,你出去吧。”
有那么一刻,林然想深深叹息。
“尊者。”她轻声说:“您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还能怎么样?”
明镜尊者忍无可忍,他甚至罕见地露出一个冷笑:“你还想做什么?我便是死,便是不喝你的血,你还能做什么?!”
“您很快就会昏迷的。”
林然静静听完他发怒,却这样说:“我会在您昏迷的时候,把更多的血灌进您的嘴里。”
明镜尊者呼吸一窒。
“尊者,妖主陛下很喜欢我。”
林然看着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他颌骨牵动脸颊都开始轻微的颤抖,她笑了一下:“您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喜欢我了吗?”
“像抽大烟一样。”
“这种瘾,他没有戒掉,您也想试一试吗?”
“…”
“……”
空气似乎不再流淌了。
他望着她,眼瞳颤抖,血线染红丰润的唇瓣,沿着唇角落下。
恨到泣血,亦不过如此。
“你……”
他侧过头,闭了闭眼。
林然似乎听见他轻微地唤出自己的名字,或者一句“何以如此”“怎至如此”之类的。
太轻了,几乎听不清的。
但也无所谓了。
林然端着碗,耐心地,看着他终于睁开眼,接过她手里碗,仰头一饮而尽。
那血顺着他唇角流下,细细一道漫过脖颈,洇进袈裟素色的交领。
他放下碗,倒转给她看,然后把空碗放到榻边的小几。
“你走吧。”
他不再看她,额角倚着床头,倦极了似的阖上眼,淡淡道:“我今晚便离开。”
第198章
白珠珠跑到沙滩,跑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
她喘着气,远远望见那个人的背影,他仍然站在昨晚那个位置,背对着她,面朝大海,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宽袖迎着海风猎猎,像一副雾色流淌的山水卷翩然。
雾都山,蓬莱侧,风流不过瀛洲客。
白珠珠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的运气感到可笑,她脑子里那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那个随时会害死她的东西,却让她有机会见到这样传说中的人物,成为浩浩众生里一颗有幸被他费心选中的棋子。
他慢慢转过身来,霞光照亮他半边侧影,模糊了他的五官,却愈发显出那种漫不经心的悠然。
白珠珠感觉那道含笑的目光投向自己,像是云淡风轻,却明明有着比漫天霞光更具倾覆性的压迫力。
“白姑娘,很高兴看见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莞尔:“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白珠珠深吸一口气,她站直身体,像一头生机昂昂的小公牛紧紧望着他,带着一点斗气的挑衅:“剑阁的江剑主要化神了,你不怕吗?”
青年笑了起来。
“怕,我为何要怕?”
他说:“白姑娘,化神不是终点,那只是一个开始,我私心是极钦佩他的,但很可惜,他被困在剑阁太久了,也许现在还没能完全看透这一点。”
白珠珠抿了抿唇,她讨厌他说话时这种轻慢的语气,但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下意识有点怕他,是本能里,正常人对于不可理喻的疯狂者的畏惧。
她强打起精神,继续问:“你跟我说的那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年笑一笑,很耐心地答:“那便更应该感谢你们的江剑主了。”
他笑着说:“他覆了我的东海,我重化为海雾,北冥海天一线开,天地元气自此入海,混沌复苏,我才得已再醒来。”
“沉睡的这段日子。”他望向天空,意味不明:“真是有幸,看见不少的秘密。”
白珠珠下意识脱口:“还有什么秘密?”
青年望了她一眼,白珠珠说不清那一眼的意味,像大海漫过蝼蚁细小的巢穴。
“这可不能告诉你了。”他笑着指了指天空:“这天,一直在看着我们呢,说得多了,是要被它想法子劈死的。”
他说得这么轻巧,白珠珠却悚然全身寒毛倒竖,下意识仰头望向天空,却只望见无尽瑰丽光明的霞光。
是这天,在望着她们。
天空,望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封住她们的嘴巴、困住她们的手脚,像幼童用木棍戳动蚂蚁在地面爬行,轻描淡写又浩大无边地操控她们所有的命运。
白珠珠死死咬着唇,终于彻底下定决心,问青年:“我该怎么做?”
青年温声问:“白姑娘,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你说的那些可能,就算我死在里面,我也认了。”
白珠珠咬牙:“但你也答应了,绝不会伤害大家!不能杀人!”
青年莞尔,像是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好。”
他像是低笑一声:“这样的性子,果真是她喜欢的孩子。”
白珠珠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正疑惑间,就见青年一拂袖,散在沙滩的宽布径自飞向海面,竟倏然化作一叶小舟,飘在海雾之上。
青年一步迈出,身形有如流云,已落入舟中,对她招一招手:“来。”
白珠珠迟疑地走过去,踩上舟头,这条小舟看着这么小,但她踩上却稳稳当当的,没有一丝歪倒摇晃。
青年走上翘起的舟尾,小舟无风自动,慢慢离岸。
白珠珠眼看着岸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浓密的云雾中:“我们要去哪儿?”
青年温和说:“去雾都山。”
小舟在海雾中悠悠向前,不知过了多久,白珠珠看着云雾从舟尾划分两边散去,露出一座高耸入天的山。
那山伫立在海中,浓重的海雾在这里已经化为近乎黑的深灰,雾气缭绕,像压抑着喷薄的灰火山,显出一种让人心惊动魄的威势。
白珠珠望着这座鼎鼎大名的雾都山,感到一点匪夷所思——传说中,这可是东海最美的仙山,百鸟绕鸣,仙花秀草,锦绣胜却人间一切仙境。
她忍不住看向青年,他静静望着雾都山,突然摇头笑一笑:“竟变成这么个可怜样子,江无涯啊江无涯,你合该叫慈舵把我的地皮也一块儿掀走了才是。”
他这样感叹着,可脸上不见丝毫怒容或恨意,仿佛自己住了千百年的宿地变成这样,只是件仅值得打趣一下的小事。
他迈出小舟,白珠珠跟着迈出去,踏上山脚,脚下触感却不是坚硬的沙地石地,而是一种柔韧的绵软触感,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踩着的竟是一层雾、一层灰黑色的雾。
白珠珠愣住了。
原来所谓雾都山,真的是雾山!一座完全由雾塑成的山!
但这里的雾又与海上的云雾不同,东海雾触之即融,这里的却可以直接踩上去,刚一踩上,白珠珠只觉得全身的灵气都不由自主往脚下涌去,像被脚下的雾气吸收,如泥牛入海,一去便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