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
熙生白直接被气到骂人,他怒不可遏,震袖无数白涡就如千刀万箭向瀛舟刺去:“你算什么东西想做什么做什么,狂妄如斯,真当我熙生白是死人不成?!”
瀛舟朗笑,在白涡刺来的瞬间身形化作流雾,白涡陷进雾气中,像风中扬起的沙无声湮没着消融。
熙生白一跃而上,白底青纹的袖摆如簌簌青叶震起,从云雾尽头射来一支雾箭,细尾锋尖,看似不堪一击,熙生白挥起白涡化作屏障,箭尖在扎进屏障时猝然爆开,屏障炸成无数碎片,被巨大的力波反震向熙生白,尖锐的雾气碎片瞬间划过他脸颊,在鬓边划开一道细细的口,殷红的血渗出来。
丝丝缕缕雾线贪婪地往皮肉里钻,恨不得沿着伤口,将里面血肉啃噬个干净。
熙生白面无表情抹过鬓角,雾气呲呲消融,伤口愈合,只在细腻光洁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线。
“何愁架上药生尘,何必叫一味药,去做打打杀杀的粗事。”
悠悠的声音轻声慢语:“熙舵主,你不善争斗,何苦与我撕打?我再不济,这万里海雾为我不朽不散,反而是你,若是伤了自己,这满个小瀛洲的修士,千千万万的人,失了母亲的小羊羔一样,又还能靠谁庇护呢?”
熙生白脸色发沉,袖口下五指紧紧攥起,半响冷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了,我只想做一个游戏。”
瀛舟轻笑:“你疑神疑鬼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叫所有人去渡雾海,渡不得者,我自然将他们送回来,总不会叫他们全淹死在东海里。”
熙生白盯着他:“我是问你,做这件事是为什么?”
“那便今夜子时吧。”瀛舟自若罔闻:“今日的霞光这样好,怎么舍得辜负好景致。”
“就从小舵的沙角入。”
他对着熙生白莞尔:“熙舵主,待他们入东海,还得劳烦你为我封海,这样大的时空境,我在这边拉,你在那边收,才可撑得起来。”
“你、究、竟、在、搞、什、么?”
熙生白一字一句从牙缝挤出来:“我还没有答应。”
瀛舟笑了一下,忽而拂袖而起,庞大的雾海有如海啸朝着护山大阵沉沉压下。
各处瞬间爆出此起彼伏骇然的尖叫,所有人都恐惧地仰起头,隔过灵光颤颤闪烁的护山大阵,惊恐望着天空那浮在云雾中有如神祇的人影。
“今日今夜,舵口小沙角,自子时起,丑时终,所有修士入东海。”
缥缈悠长的声音如仙音浩荡,清晰传到每个人耳朵:“丑时一至,东海倒覆,所有妄图藏匿不渡之人……”他停了一下,轻笑说:“…便化作这东海的雾水,自此与我作伴吧。”
所有人悚然汗毛倒竖。
“瀛舟!”
熙生白忍无可忍一掌向瀛舟拍去,瀛舟却不接他这一招,大笑着后退,身形再次化为流雾,大片大片海雾如同退潮的水反泄回东海,转瞬间重新露出晴朗的天空与灿烂瑰丽的霞光。
“我名瀛舟,以雾都为号,雾都山上,谁第一走来我面前,我赠他无上天机,一场泼天机缘!”
“此一言,天地为证。”
所有人呼吸一紧,仓惶与恐惧如烟消散,不知多少人瞬间亮了眼睛。
“望诸君喜讯。”
那声音如是笑道:“我在雾都山上,恭候佳音。”
——
熙生白坐在厅堂里,紧紧望着手中的信。
“……珠珠叫我们看到东海生变,就把这封信送来慈舵。”
陆知州与裴周站在厅堂里,陆知州低落说:“她当时说了许多听不明白的话,说完就跑了,我们追出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到底被她甩开了,之后也再找不见她,我们不知如何是好,本还想再等等她回来,就突然看见东海雾水滚过来,将天空都覆住,不敢再耽误,赶紧将信送过来。”
熙生白沉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看过,他的手臂绷得很紧,信纸后面,手背上青筋根根绷起,他用尽所有力气地克制,好半响,手指压住信纸中间的折痕将它缓缓折起来,确定不会有任何人透过缝隙看见哪怕一个字迹。
他才抬头,看向陆知州裴周:“你们不曾拆开?”
陆知州摇头:“珠珠再三叮嘱绝不许我们拆开。”
熙生白稍微松一口气,垂着眼,指腹压着信纸的边侧无意识划弄。
瀛舟,瀛舟。
这是要发什么样的疯?!
“舵主。”裴周忍不住上前一步:“信里可说珠珠去了哪里?”
站在旁边的侯曼娥无比好奇,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瀛舟那个神经病,好不容易活过来,不杀人放火报复社会,第一件事居然是抓白珠珠一个小女孩?
要不是林然,她之前真都没听说过白珠珠这个名字,这女孩也不是楚如瑶那样的主角,瀛舟抓她做什么?甚至听那意思,这傻姑娘居然还是自己主动跑过去的。
熙舵主一时没有解释信的意思,她忍不住看向晏凌,晏凌默然不语,她又看向元景烁,元景烁扶着刀柄,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都够沉得住气的。
侯曼娥磨了磨后牙,重新看向熙生白。
所有人都看着熙生白,等着他开口。
熙生白沉默了很久,看了一眼裴周,哑声说:“她没事,至少现在,瀛舟绝不敢动她。”
“还有雍州的蔚绣莹。”楚如瑶补充:“有弟子看见,她也被瀛舟抓走了。”
熙生白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才想起那个据明镜说可能来历特殊的小姑娘,烦躁地点了点头。
他想了很多,在混乱的脑海中竭力去思考、去权衡利弊,这迷雾中愈发晦涩可怖的未来,仿佛终于露出峥嵘的一角……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缓缓划过厅堂里的众人,三山九门的首徒都静立在旁边,他的弟子青蒿青黛,剑阁的晏凌、楚如瑶,玄天宗的元景烁、黄淮,法宗的侯曼娥、高远……
“我决定答应雾都君。”
好半响,他沉声说:“今夜,小瀛洲所有修士入东海。”
厅堂里有瞬间加重的呼吸,没有人说话。
也许一瞬,也许很久。
晏凌从侧面走出来,正对着熙生白,神色平静,抬起双手交拱:“晚辈愿为先。”
元景烁垂眸,松开刀柄,一步迈出来,也拱手:“玄天宗愿往。”
侯曼娥深吸一口气,快步出来:“法宗愿往。”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只一个接一个沉默着走到厅堂中央,向着熙生白深深拱手,缄默中蕴着蓬勃的力量。
竟无一人异议。
熙生白望着他们,那一张张年轻的脸,恍惚竟已看不出多少青涩,只觉出一种昭昭勃发的悍然劲气。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瀛舟敢做这样的疯事。
这些的年轻人,明亮如斯。
他们的生机、他们的热血,他们骨血里澎湃的倔强与骄傲,便是赌能刺破那一击的最锋利的武器。
熙生白攥紧信纸,忽然把它扔进旁边烧着的火盆里,任它卷曲着烧为灰烬。
“去吧。”
熙生白说:“你们都去。”
他张了张嘴,想嘱咐很多,可到最后,只吐出一句话。
“活着回来。”他缓缓说:“你们,都活着回来。”
——
深夜,亥时将过,临近子时。
没有人敢怀疑雾都君的话,没有人敢怀疑雾都君是否真的会淹没小瀛洲。
命是自己的,可没有赌第二次的机会。
更何况,雾都君亲口承诺,谁第一个渡过了海,上了雾都山,就有一场天大的机缘。
在最初的恐惧过去,所有人都反而兴奋起来:
——众所周知,雾都君的承诺,从不作假!
雾都君是此界至尊,修为臻至化境,便是什么神器、至宝,与他也并非遥不可及的东西,那得是什么样的机缘,才配得上他一句“泼天的机缘”?!
只要想到这里,没有人能不激动不亢奋。
渡海有什么难的?慈舵都说了不会死,渡不过就会把他们送回来,那不就是一场无本的买卖!傻子才不来!!
所以城池早早空了,仍停留在小瀛洲的所有修士蜂拥聚集海边,凡人则被统一接到小舵里,又是兴奋又是遗憾地聚在一起,望着远处海滩黑压压的人潮,发出各种议论声。
林然站在亭子里,海风吹起她袖摆。
作为洛河神书的宿主,熙生白允许谁进东海都不会准她进的,她就成了唯一得以留在这里的修士。
“大家不会有事的,对吗。”
林然侧了侧头,看见梓素咬着唇,苍白的脸上充满担忧。
她也是凡人,也一起留在慈舵。
梓素低低说:“我听人说过,雾都君,虽然性情古怪,却不会胡乱杀人……所以,不会有事的,对吗?”
什么叫胡乱杀人呢?
只要是杀人,就没有胡乱不胡乱一说。
瀛舟从不以杀人为目的,但在达到他目的的这条路上,如果需要血、需要尸骨,那么死多少人,死任何人,他是从不在意的。
林然望着海滩,望着晏凌、侯曼娥、元景烁……望着许多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脸。
“嗯。”她温和地嗯一声:“不会有事的。”
她总还在呢。
已经是子时了,但灿烂的霞光仍高高挂在天上,至少略微变得昏暗,笼罩在海面,将海雾晕染成更深沉的瑰色。
晏凌、元景烁、侯曼娥、青黛青蒿几个首徒带着一众三山九门站在最前面,所有人望向海面。
林然听见一声沉沉的钟响自身后响起,余波浩浩,绵长地漫过四方。
子时到了。
海滩传出哗然的躁动声,又很快平息下来。
所有人紧紧望着海面。
一息,两息。
海雾忽然变暗了。
那种变化很难用语言形容,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住天空的霞光,又或者浓重的墨汁泼洒进海面,几乎是瞬间,浩大的瑰色的海雾变得昏暗、更暗,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竟已经变成近乎墨色浓稠的深黑。
“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变黑了?”
众人惊疑不定,对着海面指指点点,发出窃窃嘈杂的议论声。
晏凌站在最前面,望着这一幕,沉了沉眸。
“火把。”
他往回说:“找一支火把。”
侯曼娥往左右看了看,吐槽道:“一时哪去找火把,谁能想到这么亮的天,海还能变成黑色啊。”
晏凌皱了皱眉,忽然眼角被金光照亮。
元景烁抽出金刀单手拎着,把燃烧着的刀鞘扔给他:“用这个。”
晏凌接住刀鞘,望着他一会儿,转过身去,重新望回海面。
黑线缠绕住刀鞘,刀鞘上的火瞬间爆出更灼眼的光,晏凌后退两步,猛地将刀鞘向着海面掷出。
刀鞘像一把燃烧的利箭划过天空,旋转的火光终于照亮海雾。
一切嘈杂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呆呆望着海面。
数不清的小舟,浮在海雾上,徐徐向这里驶来。
浩大的海面,雾色幽暗,空荡荡的小舟,在这样冰冷的夜,静静地浮来。
安静的,无声的,整齐的
——像是数不清的亡灵,自轮回的彼岸,渡过传说中上古忘川的河,缓缓驶来
接他们,去那一方的世界。


第201章
空气有一瞬的静止。
所有人望着幽暗浩大的海面,望着那些无声缓缓浮来的小舟,说不出话。
晏凌垂眸,看着为首的一条小舟终于浮过来,轻轻碰在他面前的岸边,发出一声轻响。
第二条、第三条……小舟逐次停靠在岸边,沿着海岸,浩浩荡荡铺开。
身后有清晰的吞口水声,不知多少人下意识后退,以至于衣袖摩擦的悉索声不断。
侯曼娥简直要给自己做人工呼吸。
她就知道瀛舟那个贱人没安好心!这他妈是什么阴间东西,真不是派灵船来送他们去死吗?!
侯曼娥按住自己人中深呼吸,指着那些船,问看起来最靠谱的晏凌:“怎么办?上还是不上?这要是给咱们送走的,我看干脆退回来直接和雾都君开干算了。”
晏凌望着那小舟,沉默半响,迈步走过去。
元景烁眯了眯眼,突然也跟上去。
晏凌走到为首的小舟前,掀起袍角,径自迈了进去。
所有人紧紧看着他。
什么也没有发生。
所有人不由松一口气。
晏凌神色不动,却已经察觉出异样。
脚下的触感柔韧,像踩着云。
他一踩上,全身灵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向小舟,如被激活了某种隐秘的指令,整条小舟渐渐浮出荧光。
旁边的小舟忽然也亮起来。
晏凌抬起头,元景烁在他旁边的船里,用刀柄在他的舟沿敲了敲。
“要不要一起走。”他说:“如果你出事,我会把你拉回来。”
晏凌淡淡说:“我不会出事。”
“……”元景烁挑起眉:“你好像总看我不太顺眼。”
晏凌望着他,神色淡漠,只说:“你难道不是?”
元景烁轻啧了一声。
“没错。”他摩挲着刀柄,忽然笑起来:“晏凌,如果我脾气再坏一点,也许我会想杀了你。”
“但还好,我现在还该算个好人,脾气也不坏。”
他脚下用力,小舟先一步驶出去,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低笑:“无论是三山之首,还是她,我都不会放手。”
“你我,且来日方长。”
“不过现在,有事就叫一声。”
他背朝后面挥了挥手,背脊昂藏挺拔,只留下一句懒洋洋的:“你是值得钦佩的对手,所以但凡我还剩下一只手,必拉你一把。”
小舟朝向一边,远远地浮走。
晏凌垂着眼眸,听着那狂妄又诚挚的声音渐行渐远,眼神说不清是清冷还是默然。
他静静望一眼元景烁小舟驶走的方向,冷淡地撇开眼,黑线无声延伸往下覆住船底,小舟开始沿着相反的方向行驶。
两架小舟有如V字朝两侧驶向东海,舟身浮出的荧光在海面如灯塔明亮,众人看着那昏暗海面中轻盈游弋的光线,惶恐骚乱的动静渐渐小了。
侯曼娥看他俩先走了,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所有人说:“诸宗弟子先行,各州氏族在中,散修在后。”她顿了一下,冷笑:“还有,我劝别有谁想不开逃跑,雾都君要真想淹了小瀛洲,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你。”
不少人心里的小算盘立刻散了。
是啊,几宗首徒都进去了,熙舵主也不拦,雾都君要淹他们,真跟灌水淹几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看着躁动的气氛重新稳定下来,众人重新老老实实排队,侯曼娥轻哼一声,踩进自己靠近的小舟,对楚如瑶说:“咱俩一起,先往中间开路,有事互相照应。”
楚如瑶点头。
林然站在高高的亭子里,望着星星点点的荧光自海岸亮起,仿佛上元节放进湖中的花灯,大片大片徐徐向海中飘去。
忽然一股清苦的药香拂过脸颊。
旁边的梓素看见来人,低头屈膝行礼:“舵主。”
林然侧头,看见熙生白从长廊尽头走过来。
他还是那身白底青纹的医服,肤色白皙,眉目冷淡,这样昏暗的霞光中,阴影遮在他脸上,也不会显出什么阴翳幽冷,哪怕神色再难看,也是莫名的清冷干净。
熙生白冷着脸,走过路上所有敬畏躬身的人,看见她站在这里,冷冷望了她一眼。
林然垂眼,识相地要往后退,却被他叫住:“你过来。”
林然微微顿了一下,看见熙生白已经掠过她走到亭边。
林然走过去,走到他错后一步的位置。
他一时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俯瞰向海面,林然也不打扰,安静站在那里,目光往下望去。
海面不知何时已经浮满了荧光。
那些小舟如星光闪烁,浩瀚在海面铺开,徐徐循循往东海更深处飘去。
海中不知身在何处,可从这里高处俯瞰,那些舟光分明渐渐铺成一个巨大繁复的纹路,铺满整片雾海。
“时空境。”
林然突然听见熙生白一声,意味不明:“旧典残卷有云,混沌初开,拟将亿万万时空相叠,首尾相接,相交不灭,造化万物生”
海面忽然亮起了光。
晏凌抬起头,望见斑斓的浮光自雾海的尽头亮起,仿佛一个巨大的光团辐射开,万千刺眼的光芒穿透他的身体。
神志瞬间僵直,脑海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记忆与情绪、力量与生命被从识海中生生扯出,扯向天空,从四面八方,遥遥汇入那巨大的光团。
晏凌瞳眸倒映着斑斓的光影,他余光望见身侧身后无数人影倏然倒下,像骤然死去一样无声软倒进舟船里。
他也慢慢跪下,伏倒在狭窄的舟仓里,修长的身体痉挛地轻颤。
他一下一下地喘息,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泯进他已经变成完全漆黑的重瞳。
那些光影拉扯出瑰丽的色彩,向他罩来——
“呵。”熙生白冷笑,并不知是在讥讽自己还是谁:“疯子。”
他突然转头望着她。
“我怕是没空再与你说话,趁现在嘱咐你。”他冷冷说:
“若我死了。”他说:“你立刻跑。”
“谁也不必管,你自己跑。”
“带着洛河神书,去找你师父,将此间事皆告知他。”
林然缓缓眨了一下眼,泛着苦香的宽袖拂过她衣摆,熙生白跃出长亭,身形如青鹤翅展飘逸。
——光影如利刃刺进脑海,晏凌阖起眼,倏然重重倒下。
林然站在亭边,海风吹起她的白发,她慢慢仰起头,望着海面生满浮光,熙生白的身影被白光包裹。
巨大的光芒自东海中心爆发,笼罩蔓延整片海面,在触及海滨之岸,被一道横长白光如屏障挡住,缓缓上升,直至徐徐合拢,铺满整片天空。
——
蔚绣莹狼狈伏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发颤。
她听见书简悠悠的轻磕声,自头顶而来。
海雾化为山石,铺在他脚下,他倚坐在石崖峭侧,肩头搭着一段绒裘半氅,半开的竹简铺在膝头,支起一只手,白皙的指尖抵在额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修长的手肘裸露,宽袖如流云垂落。
人间再不会有这样的风流色。
“这卷书,得了许多年了。”
瀛舟慢慢翻着书,轻叹一声:“你可知它是从哪得来的?”
蔚绣莹颤颤看过去,看见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血狱魔尊——绝世剑神欲封天》
……
蔚绣莹下意识想笑,但那种嘲笑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就听见他继续的声音:
“那是一个年轻人,像你这样,年轻、俊美、自信,却又同时躁动、怨恨、漠然,看着所有人时,眼底总有一种不知何来的傲慢。”
“我很好奇,是什么给他的那种傲慢。”
蔚绣莹嘴角的讽笑渐渐凝固住。
一种不可说的寒意笼罩着她后脑,头皮开始发麻。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她听见他笑了一声,“我好好地请教了他一番。”
“…”
“……”
蔚绣莹突然开始哆嗦,嘴唇哆嗦,全身哆嗦。
“我剥他的魂魄时,发现了许多奇妙的东西,还有这一卷书。”
指尖慢慢滑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半阖起眼,像是有些苦恼地叹了声气:“…那时我是许多年没生过气了,惯来作威作福、心高气傲,一下被气坏了,自己不中用,找错了人,反而中了圈套,也怪不到别人,就算被她狠心捅了剑,又被她那个好师父假公济私报复了好一通,却也不好说什么的。”
“东海是一个好地方。”
“混沌是天地最初的模样,天道以混沌塑万物,世人皆知进幽冥幻境可看尽人世百态,却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混沌才应该是那个真正可以透过天空、折射出那沧澜之外寰宇星河一线的地方。”
蔚绣莹没有说话。
她不知何时匍匐在地上,像受到伤害的幼儿蜷缩起来。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喉咙里挤出微弱古怪的嘶喃:“不…不要……”
“不要说……”
“沉落东海这些年,我在这亘古的静默中,常常地思索,你们存在的意义。”
他轻轻抚摸着封页上几个堪称可笑的字,垂落的侧脸,有一种柔和温博的风雅
“新生的婴孩通过脐带、汲取母亲的血肉长大,那些人间界通过幽冥、汲取沧澜的灵气与生机成长,那么沧澜的最初,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不听……别告诉我!我不听——”
“我试着往前推,推过沧澜的初生,推过上古,推向比上古更久远的过去,那时候的沧澜,是否也曾像如今的诸多人间界,依附于某个曾经繁荣而强盛的世界,汲取着它的血肉而生,又在诞生之后,化作新的宿体,通过幽冥,哺育着新的注定在未来将自己取代的世界。”
“不要—不要——”
“而谁又来铸成那条脐带,铸成幽冥,铸成一代代旧世界与新世界的桥梁?”
“闭嘴!!你去死啊!!我不听——”
“我想,也许便是你们吧。”
瀛舟终于抬起头,望着蔚绣莹仿佛瞬间凝固惨白的面容。
“用计数不清的世界历练你们,像火淬炼铁水成钢,让你们无坚不摧,然后用你们的魂魄、你们的道心,用你们所拥有的数不清的记忆与斑驳缤纷的思绪、情感、生命,当你们的肉身随着旧世界而陨落,你们的精神便可化作托起新世界的浮塔,长长久久,托起亿万生灵的新生。”
蔚绣莹倏然软倒在地上,眼珠空洞,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我若蜉蝣,望天之浩大。”
瀛舟轻叹:“这寰宇,浩渺瑰丽如斯。”
“圣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他说:“可我却是不愿的,既然得闻道,自该破苍天,游寰宇,望尽诸天万千事,方不负此生才是。”
蔚绣莹呆呆地听着,听见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在空白的脑海,心头陡然生出莫大的恐慌。
“你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她强撑起最后的力气仰起头,声嘶力竭地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瀛舟垂眸,看着她,慢慢笑一笑。
“既然天道可以以尔等为浮塔,我也想试一试。”他轻声道:“我想试一试,以你为桥,踏足那时空境,当旧与新的世界合一,是否也可以逆转阴阳、颠倒乾坤,叫我们也真切地望一望,那寰宇之外,无尽浩大的星空,和那个如神祇操纵我们一切命运的……存在?”
蔚绣莹疯了似地往后爬,但还没爬几步,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抓起,悬到他面前。
“不……不——”
她疯狂摇头,瞳孔瞪大,眼泪不知不觉爬满脸孔:“别杀我,别杀我,我想回家,求求你我还想回家——”
他轻轻出一声气,修长的手温柔地化为雾,穿进她头颅。
“谁没有家。”
巨大的光团自这里爆发,铺向遥远的东海,他望着那海面无数如星光闪烁的浮舟,轻笑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曾有家。”


第202章
白珠珠疼得喘不过来气。
像一把刀刺进脑袋里,狠狠地搅动,疼得她无法呼吸,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袋被狠狠挤压了一下,白珠珠眼看着陡然划过无数斑驳扭曲的光影,下一瞬,面前豁然开朗。
一种带着说不出隐约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白珠珠直接扭头扑在地上干呕,边咳嗽边流眼泪,眼泪糊了满脸。
“咳—咳咳——”
她趴在地上,咳嗽了好半天,等手脚重新有力气了,才用袖子抹一把脸,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