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珠扯了扯绳子,绳子非常结实,扯不断。
她不再扯,而是收回手,慢慢抱住自己的头。
不要再跳了,不要跳了。
深呼吸,深呼吸…
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白珠珠紧紧捏着自己的太阳穴,手指沿着经脉一下一下地捋,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你可以,你可以。
好半响,她感觉脑子里那个像是海绵一样膨胀的东西终于平缓下来,像被一只手攥干了水,又慢慢地扁下去。
“这位姑娘。”
白珠珠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温润的男声:“你的脚在被蟹链绊伤了。”
白珠珠抬起头,看见一个素色布衣青年站在面前,相貌平凡,身形瘦弱,负手站在那里,身子微微侧斜,望来的目光含着浅浅的笑意,竟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
“东海不许出海,许多原本海上讨生活的人就转来沙滩,布了许多蟹链陷阱,退潮时抓些海物去街上买卖,补贴家用。”青年说着,转身走到不远处。
白珠珠才看见,那边沙滩铺了一张宽布,布上零零散散摆了许多碎货,像是贝壳、晾干的海鱼、花纹漂亮的石头……在宽布最边缘,一个张开的大蚌里,还有几颗圆润雾纹的珍珠。
青年在零碎的杂物中拨弄了几下,拨弄出一把钳子,转身又走回来,递给她:“这种蟹链是特殊的质地,不好扯断,你用这个夹断,否则时候久了,怕是脚要勒坏了。”
他的语调不紧不慢,言语十分温和,看着她双手颤抖紧紧抱着头,也始终耐心维持着递钳子的姿势,可谓细心体贴——唯一值得多想点的,就是看她这样痛苦,也绝没有没有好人做到底、弯一弯腰帮她干脆把绳子剪断的意思。
白珠珠等到脑子不嗡嗡响了,才放下哆嗦的手,干涩的嘴巴吐出一声低低的“谢谢”,接过钳子,艰难伸进蟹链与皮肤的夹缝中,咬着唇忍痛,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施力位置,将绳子剪断。
从始至终,那个青年就站在一边,神色没有一点变化,温温和和望着她。
“咔嚓”一声响,蟹链裂成两段,白珠珠深吸一口气,把受伤的脚慢慢放平,把钳子递还给他。
“谢谢。”白珠珠顿了顿,说:“你在卖东西吗?你卖的东西,我全要了。”
青年闻言,并没有露出惊喜的神态,反而笑起来:“看来我遇见了一位好心又慷慨的姑娘。”
白珠珠抿着嘴巴,从腰间扯下自己的储物袋,翻了翻,掏出一大把中品灵石:“我没有和你说笑。”
“如果你要卖,我就全买了。”白珠珠吸了吸鼻子:“如果你不卖,纯粹来找乐子,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白珠珠不傻,这个青年容貌和身形都平平无奇,但他这样的气度,并不像缺钱的人。
青年笑看着她,果然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的灵石。”青年温声说:“如果你想报答我,不如为我做三件事。”
白珠珠立刻攥紧手,警惕盯着他:“你要先说是什么事。”
“好。”青年并不为难,很痛快说:“第一件事,是一个问题。”
白珠珠脑中立刻闪过各种念头,从白家、到刚刚去过的慈舵,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东西……她强作镇定:“你要问什么?”
“别怕,我提出的,一定是你自己便能做到的小事。”青年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这个问题是,我见你跑来这里,眼眶发红,连那么粗的蟹链都视若无睹,可见伤心,所以,你是在伤心什么?”
白珠珠表情一僵。
她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你可以不回答我,也可以不必在意那三件事的报答,起来转身离开,便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青年温声说:“但有一件,不要对我说谎,在公平的交易中,我很不喜欢谎言。”
白珠珠没有说话,她咬着嘴唇,无意识咬出血。
青年耐心望着她。
“……我在伤心很多事。”好半响,白珠珠哑声说:“我伤心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却喜欢一个坏女人;我伤心爹娘亲人为我担心、为我付出过那么多、我却不争气地仍然要死了;我伤心我为什么生来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没有真正做过一个自由的人。”
眼泪流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她不能在任何认识的人面前哭,但面对着明天就再也不会见的陌生人,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青年没有说话,保持着温和的缄默。
“…我说完了!”白珠珠哭了好半天,狠狠用袖子一抹眼睛,红通通的眼睛有点凶狠瞪着他:“你的第二件事,说吧!”
“第二件事,仍然是一个问题。”
青年这才温和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也许你可以拥有真正的自由。”
“你可以让你喜欢的人深爱你,可以让爹娘亲人不再为你担心,可以有健康的身体、光明的未来,可以自由自在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如果是那样,你会快乐吗?”
白珠珠吸了吸鼻子:“那当然快乐,谁这样,谁不会快乐呢?”
青年像是莫名被这句话逗笑了,眼睛弯起来,掩唇而笑:“是,谁这样,会不快乐呢。”
白珠珠愈发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
一个男人,这样掩唇笑,却一点不觉得女气,而只觉出一种风流的韵致,流雾浮云般雅润的清姿。
“但第一件事就算了。”白珠珠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瓮声瓮气说:“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强迫他来喜欢我……但我不想让他喜欢一个坏人,我不想叫他被人利用、被人当做展现魅力的垫脚石……”
“让他去喜欢别人吧。”白珠珠揉着酸涩的眼睛:“他其实挺傻的,一根筋一样,一点没有陆哥哥精明……叫他去喜欢一个好人吧,喜欢一个不会伤害他的人,那样、那样我就能放心了,我就不用再缠着他了。”
青年望着她,像是看见一桩有趣的轶闻,轻声问:“他伤害了你,你为什么还喜欢他、愿意事事为他着想。”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
白珠珠慢慢抱住膝盖,低下头:“别人又不是我,怎么能代替我评价被不被伤害,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他不喜欢我,但也从来对我很好,不给我希望,把我当妹妹一样疼爱……我小时候,身体虚弱,只能在屋子里待着不能出去,他也那么小,不到腰高,跟着伯父伯母一起来看望我,他把手里很珍惜的风筝送给我,然后每天来找我,再从我这里借走风筝,在院子里放,让我隔着窗户就能看见……”
后来陆知州好奇,私塾放课后悄悄跟着他翻墙进来,才知道她……从那以后,她就有了两个哥哥,一直到现在。
所以哪里有那么多委屈、那么多虐恋情深,别人说的永远是别人看见的,可真正的故事,从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白珠珠从不觉得自己多么可怜,她只是有点委屈,自己的命怎么这么短,人世走一场,难道只是为了让爹娘亲人伤心吗?
她用手背抹去脸上泪痕,看见青年像是在出神。
“…也是如此。”他轻轻一声叹,笑意的声线柔和,带着莫名的意味:“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是哪怕在你心口捅上一剑,也叫人极舍不得的。”
白珠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关心,直接说:“第三个问题,你问吧!问完我们就两清了!”
青年回过神,却笑着,摇摇头:“第三件事,我不会问你问题。”
白珠珠愣了一下,警惕说:“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听我讲一个故事。”
青年温声说:“一个可能很长、很长的故事。”
白珠珠完全愣住了。
她总是搞不懂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在想什么。
白珠珠犹豫了一下:“那是……什么样的故事?”
青年像是没有想过,眉眼慢慢垂,在日暮的黄昏中,陷入了一点沉吟。
“这是一个……”
他缓缓说:“真正大道无情的故事。”


第195章
陆知州坐在大堂靠门边的位置,正在发愁。
手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他眼睛一刻不停紧盯门外,扫视着街上路过的人群,生怕哪一瞬间就错过了人。
门口跨进来一个人,陆知州立刻站起来:“找到人了?”
裴周抿着唇,摇了摇头。
陆知州顿时丧气。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陆知州喃喃:“这附近所有的海滩都找遍了,也雇了那么多人去找,老大一个人怎么就是找不到?!”
裴周低声说:“我给城里的乞儿都发了钱,他们消息最灵通,请他们帮着走街串巷打听,又嘱咐了周围几条街的店家,谁如果见着人,直接告诉她来这里找我们。”
陆知州点点头,忧愁说:“这天都要黑了,伯父在方舟那里怕是等急了,要是再晚点她还不回来,那就得通知伯父,实在再找不到人,便得联系这里的城主和慈舵帮帮忙找才好。”
裴周没什么心情说话,也点点头。
陆知州看他一眼,忍不住来气:“说起这个我就生气,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管你喜欢谁,但得顾忌珠珠的感受,那个姓蔚的就那么重要,为扶她一下,值得把你从小看大的妹妹气走?!”
裴周抿着唇,心里也后悔。
当时就算不是蔚绣莹,任何一个姑娘在眼前快摔了,他都不好袖手旁观,伸手下意识扶一下,谁知就那么巧,恰好被珠珠看见,一声不吭扭头就跑了。
知慕少艾,他是喜欢过蔚绣莹,当年幽州万莲池那无意间的惊鸿一瞥曾让他久久不能忘,但从北冥海真正见面之后,知道的事多了,也渐渐知道人并不是他幻想中那样圣洁纯善、美好无暇,他说不上多失望,但心思确实慢慢淡了,这次也是路上偶然遇见,人从对面走过来,笑盈盈向他们问路,他总不好不答,才一起说了会儿话
谁知就这么巧,偏偏给珠珠看见了。
陆知州脑子冒火。
从离开慈舵,白伯父情绪一直低落,他们正忧心珠珠的病情,现在又给她气着了,跑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陆知州越想越气,扭头骂裴周:“你个榆木脑袋!以后你少见蔚绣莹!再有下次,我直接和你绝交!”
“我知道。”裴周低声说:“不会有下次了。”
说到底,当然谁也没有珠珠重要。
陆知州还是气不顺,举起茶杯仰头灌一杯,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再去找找,你留在这里等。”
陆知州说着就要往门外走,没走两步,忽然眼睛一亮:
“珠珠!”
裴周抬起头,正看见白珠珠走进来。
她衣服褶乱,头发散下来,步子很慢,低着头进来。
裴周心一紧。
陆知州看得揪心极了,绕过桌子快跑过去,拉住她:“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一低头,看见白珠珠裙摆的血迹,瞬间炸了:“怎么还流血了?!”
裴周完全坐不住了,跑过去:“珠珠——”
白珠珠像是终于被从一场大梦唤醒,恍恍惚惚抬起头,看了陆知州一下,摇摇头,低声说:“陆哥哥,我没事,没人欺负我,我是不小心摔倒了…已经吃过药了,伤好了,就是血迹还留着,显得吓人。”
陆知州不信:“摔能摔成这样?你给我说老实话!”
白珠珠又摇了摇头,看见裴周担忧地走过来,强撑起精力,对他笑了一下:“裴大哥。”
她脸色苍白,眉宇间像是笼着一层说不出的情绪。
裴周顿了一下,珠珠往往开心的时候叫他裴大哥,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他裴周,但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模样。
他心里莫名有种不安的预感。
“珠珠……”他很担忧,低声解释:“之前街上,你是误会了,我与蔚——”
白珠珠摇了摇头。
“裴大哥,我不是在想那件事。”白珠珠顿了一下,说:“我先不回去了,我还要在小瀛洲待几天。”
裴周和陆知州都愣住。
陆知州:“怎么突然就……”
“我喜欢这里的景色,我想多看一看。”白珠珠对陆知州笑着说:“陆哥哥,我好累啊,你能不能帮我开个厢房,我想休息一会儿。”
陆知州便被堵住嘴:“……行,这有什么不能的。”
他给裴周使了个眼色,去叫店小二:“我们开三间上房。”
白珠珠一声不吭往楼上走,裴周跟在她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走到房门前,裴周终于叫住她:“珠珠,和哥哥说会儿话,好不好?”
白珠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哥,我今天真的想休息了。”
裴周张了张嘴,最后只好说:“…那我叫人去告诉伯父一声,让伯父先回家去,我们陪你再住几天。”
白珠珠想叫他们也回去,她自己就可以。
但她知道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的。
“好。”白珠珠:“谢谢你,裴大哥。”
裴周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他低声说:“珠珠,不用和我们生疏,我们一起长大的。”
“嗯。”
白珠珠推开门,对着他挥挥手,把门关上了。
裴周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突然滋味难明。
她从没这样什么都不愿意与他说,她从没这样过。
陆知州跑上来:“怎么样?”
裴周回过神,摇摇头:“她不愿意说……等明天再说吧,叫人一会儿送桶热水来给她解解乏,再叫点饭菜来…”
“……”
白珠珠听见外面细碎的交谈声渐渐消失,她慢慢转过身,背靠着门,慢慢地滑落。
她靠坐在门边,抱住自己的腿,低下头,用额头顶住膝盖。
她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海滩上,她看着那个云雾似的青年折下一根树枝,慢条斯理在沙子上画了一个圆。
他画了圆,然后在圆起点的位置,点出一片雪花。
“你看,这里有一片冰。”
树枝点在雪花,顺着圆的弧度,慢慢划过一圈。
雪花中心堆积的细沙随着慢慢散开,渐渐重新填满了圆的凹弧。
“这一片冰,毕生的使命,合该是走过这一圈,把自己化为碎沙,重新填满这一圈轮回,才可叫圆生生不息、长久安泰。”
她那时完全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说什么,又是沙子又是冰,根本是两种东西。”她质疑:“这与你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耐心一点。”
青年笑着说:“在听真正的故事之前,让我们先来做一个小游戏,就像看一本书,可以先读一读楔子,不是吗?”
她忍住不反驳。
“但若是有一天,我想毁去这个圆,将这把细沙收拢起来,画其他的圆,可我又不被赋予直接用木棍将圆抹去的权利,那么,我该怎么办?”
青年问她:“白姑娘,你说,我可以做什么呢?”
“把它当做一个游戏,又不只当做一个游戏。”他温和道:“白姑娘,请你认真地想一想。”
白珠珠咬着唇,迟疑说:“…去阻止那块冰。”
“是。”
青年眼中氲出笑意:“我就知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他实在有蛊惑人心的能力,白珠珠哪怕警惕他,也忍不住说:“也许你可以在圆的中间加一团火,火是可以融化冰的,如果冰提前化掉了,它的沙子就不能填到最后了,圆不完整,就自然会毁掉了。”
“好。”
青年爽快地答应了,在冰不远处的圆弧中,画了一团烈烈的火焰。
“那么,我们加了一团火,让她与冰自相残杀。”树枝慢悠悠将冰挪到火的位置,轻轻敲了两下:“…然而,很遗憾,这一团火不够烈,不足以将冰完全融化。”
白珠珠咬住唇。
“……但也有一个好消息。”树枝在冰与火相融的地方涂抹,把接着原本的圆弧擦掉,而是画出一段往外扩了一圈的弧线:“因为冰与火的厮杀,把原本的圆弧破坏了,我们终于有权利涂改一些,圆弧不再是一个完整封闭的图形,它外扩了,我们可以继续添加更多的东西。”
他轻轻揉着鬓角,像是在进行一种不紧不慢的思考:“那么,我们可以再加入什么呢……”
白珠珠不由跟着思考起来。
“有了。”
木棍在沙子中愉快地轻轻敲了一下,他在外扩弧线经过的位置,找到一个拇指大小、小小的螃蟹洞。
树枝伸进洞里,又挖了挖,再伸出来时,那个洞变得更大了、也更深了,黑黢黢的,站在上面望去,深黑不见底。
白珠珠看着,脱口而出:“这是个好主意,把黑洞扩大了,当冰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可能掉进去。”
“当然。”
青年笑眼弯弯:“我也是这么想的,利用现有的条件,这是最省心省力的事。”
白珠珠点头。
“那么,让我们再尝试一下。”
青年凝视着圆弧,半响,叹了声气:“很遗憾,这个黑洞还不够深,他并不想将冰融化,所以在融化冰之前,他自己又把自己填平了。”
白珠珠奇怪:“黑洞为什么不想融化冰?它不应该是被我们操控的,我们想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它难道还能有自己的意志吗?”
“是这样的。”青年笑着说:“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意志,哪怕是小小的器具,也总有不听话的时候,所以才需要我们悉心谋划,用千丝万缕的线,不动声色控制住他们的手脚,不许他们脱出轨迹,才能达成我们的目的。”
白珠珠觉得他的话有点奇怪,她小小蹙了一下眉:“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让我想一想。”
青年像是思索着说:“现有的条件不多,不足以让我们充分利用,如果想达到最终的目的,也许我们应该从更早开始布局。”
树枝伸过去,在那一片冰的前面,沿着往里的弧度,接着画出更小的一圈。
“……比如,冰雪诞生之前。”
他笑问她:“白姑娘,你认为世上最锋利的器具,是什么?”
最锋利的器具……
白珠珠下意识想到了剑。
她见过林然用剑,那把青色的、竹子似的平时一点不像剑的剑,在她手里,在必要的时候,却能爆出最可怕的冽芒。
“剑。”白珠珠肯定说:“是剑。”
青年笑着,点点头。
“那就是剑。”
青年在最小圆弧的首端,画出一把小小的剑,又从旁边的宽布上取来一块紫色的海石,碾碎它,猩深的碎屑扬扬落下,洒在剑上,将它染成近乎黑红的深紫。
“这曾经是一把孤洁如雪的剑,但现在,我们将它染成深紫色。”
青年笑着说:“他会帮助我们,在未来,为我们带来更多强大的器具。”


第196章
白珠珠在屋里待了一天。
窗外的天空从一片的漆黑渐渐亮起来,从海天相接的远方一线慢慢铺开明黄瑰丽的霞光,最后变成整片天幕昭昭的明亮。
白珠珠坐在床上,一直看着窗外。
早晨陆知州敲门,叫她去吃早餐,她说不饿,想再睡会儿;中午裴周过来,叫她去一家很有名的酒楼吃饭,去外面走一走,她说她已经吃辟谷丹了,也不想出去,只想自己安静安静。
她知道他们很担心她,但她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件事
她的脑子已经被另一桩事填满。
白珠珠望着窗外,望着天空从明亮灿烂的白日又渐渐昏暗,金乌西坠,昏黄的余辉洒满窗台。
她叩着手指,指甲陷进手心的肉里,轻微地发颤。
白珠珠觉得自己好像陷进泥水里,黑色的泥水铺天盖地往自己鼻孔嘴巴里涌,她拼命挣扎,不想再吞咽那黑色污泥了,她想逃出去——可是她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脚下,数不清数不清的人像婴儿蜷缩怀抱着自己,在更深的泥沼里无知无觉沉沦。
她感觉到恐惧,那种面对未知的不可抗拒的庞大存在的恐惧;像一场大梦被惊醒,骤然醒来孤身直面残酷真实的滋味,那一瞬间彻骨的寒冷,哪怕过了一天,只要她稍微想一想,仍然让她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她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跑出去,立刻跑到慈舵,去告诉熙舵主,那个人出现了!他回来了,他知道一些莫名其妙的妄言,让慈舵抓住他,怎么审讯也好、杀了他也好,反正要处置他。
她只是珫州小小白家的一个女儿,这件事该由珫州州主、由三山九门的掌门长老、由那些她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处置,这远远不该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她应该立刻交给更有资格的人。
“白姑娘,你可以视我今日所言的一切为笑话,当然,也可以去寻你认为更有权柄为你做主之人,将我的话全数如实以告。”
青年的语调柔和,带着笑意:“我不会阻拦你,亦不会伤害你,白姑娘,我给你抉择的权利,只是,我不保证任何知道的人,会发生什么,你当想好,毕竟……”
“一步迈错,满盘皆输。”
她那时候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只知道死死瞪大眼睛瞪着他。
可他仍然在笑,笑得比东海的雾色还美,眼神温和,像望着一个稚嫩无知的孩子。
他负起手,视她为无物,反而仰起头,遥望着天空的彩霞,望了好半响,轻叹了一声:“这霞光真美啊。”
“光明越来越长了。”他又莫名其妙说:“明天的霞光,约莫会更美吧。”
他只说了那么一句,就偏过头来,笑着对她说:“白姑娘,我言尽于此,明日这个时候,我仍会在这里,你可以叫许多人过来,也可以只一个人过来。”
“白姑娘,苍天会看见你的答案。”
白珠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盯着窗外,眼见着霞光灿烂,久久不散。
今日的晚霞似乎格外漫长,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散。
晚霞没有散,但流走的时间不会骗人,白珠珠转头看着床头的沙漏滴得只剩薄薄一层,咬着牙,终于站起来,挪着脚步到门边,推开门,慢慢往外走。
楼梯上出乎意料很多人,沿着围栏说话,白珠珠顺着往下望,望见一楼大堂也聚着许多人,或坐或站,有人兴奋喊叫着什么,震起一片喧哗的声浪。
裴周和陆知州正坐在大堂说话,陆知州望楼梯那边一偏头,瞬间惊喜:“珠珠下来了!”
裴周下意识看过去,看见白珠珠,立刻站起来:“珠珠。”
“快过来过来,珠珠啊,是不是饿了?”
陆知州把白珠珠拉过来,赶紧向小二招手:“有什么热菜快给我们桌都上——”
“不用了二哥,我不饿。”
白珠珠摇摇头,看了看周围兴奋喊叫的人群:“大家在说什么?”
陆知州闻言,指向天空,声音也变得轻快:“你不觉得今天外面的霞光很久吗?都已经这个时辰,仍然挂在天边。”
“天云霞光,这是祥兆。”
裴周补充:“有百晓堂的谍客传出消息,剑阁的江剑主化神似乎要成功了。”
“江……江剑主?”白珠珠呆了呆,慢慢睁大眼睛:“化神成功了?”
她赶紧追问:“真的吗?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剑阁不是封山,江剑主化神,三山九门全部跟着封锁门派,各宗长老都聚在剑阁外,都快一年了,一直什么消息都没有。”陆知州兴奋道:“但今天,就上午,灵苑、音斋、雷堂几个山门突然广昭天下,召门下弟子回宗,到现在消息都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