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烁嗤笑:“我的名声不比你好听到哪里去,他们怕我怕得要命,你不想去和他们叽歪、跑到这里躲懒睡觉,我怎么就不能出来。”
林然娴熟地忽略躲懒睡觉那些话,敏锐注意到第一句:“名声?什么名声?”
元景烁顿了一下,挑眉:“你不知道别人现在叫你什么?”
林然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犹犹豫豫,迟迟疑疑问:“叫、叫什么?”
元景烁欣赏着她奶猫第一次探头探脑捞肉吃的表情,满足了某种恶劣的报复欲,正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错杂的脚步交谈声。
为首正与魏城主说话的蓝衫青年把目光静静投来。
“林师妹。”
元景烁慢慢阖上嘴,喉结上下轻微滚动。
“我师兄叫我了!”林然探头看一下,催促:“快说,快告诉我。”
她眼巴巴看着他,元景烁瞧着她半响,突然哼笑一声。
以前就是个妖精,现在妖得越来越厉害。
红颜祸水,别人只能祸一个,她能祸害一窝。
自己扑通往湖里跳,一群人抢着捞她。
谁能有她本事大。
“我又不想说了。”元景烁抱臂倚回亭柱,恶劣一笑:“你求我啊。”
“……”林然:“???”


第186章
晏凌与魏城主说着话,从正堂里走出来,就看见林然站在亭子里。
她披着件白裘,只简单梳了个小髻,剩余的白发披散下来,发尾垂在腰后轻轻地晃。
他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像覆着薄冰的河面一点点融化,化成初春素潭的水,余出清冷的暖意。
他正想叫她过来,就瞥见亭边的人影。
青年背影挺拔,有一副宽肩窄腰的劲瘦身段,像头矫健的金狮,抱臂懒懒倚着柱子,转过头来时,露出一张英姿勃发的脸孔。
元景烁,玄天宗的首徒,仲光启的弟子。
晏凌其实记得他,不是夜宴,是更早之前,燕州的时候。
剑阁,江剑主,他,他们找了林然很久,却意外在燕州遇见。
当时他差一点就抓住她的手,差一点就能把她带回来,若不是妖主搅局,她会一直好好地留在剑阁,就不会有这许多年的波折与分隔,物是人非,好像各自在自己的路上,只能背对着走得越来越远。
那时她就与这个人在一起。
他不说,但他一直记得。
云天秘境,燕州斩妖台,直至今日,他都没有忘。
他也忘不了,忘不了那种抓不住的、竭尽去靠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的无能为力。
从那时他才真正明白,只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珍重的人不被伤害。
当日斩妖台无力坠落的少年已经成了高大的青年,在夜宴时当着全城人的目光平静地杀人,又能堂而皇之从正堂里跑出来,懒洋洋倚在亭边,刀柄一下一下拂着她肩头狐裘的绒毛,有一点轻佻的亲昵,被她气哼哼地拍开,他也不以为意。
他们不知已这样说了多久的话。
晏凌望着元景烁,青年似有所感,也懒懒望过来。
他的眼神有一种桀骜的冷漠,蕴藏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敌意,像刀尖悬着的一滴冰,你说不清它是会不影响任何人地坠下来、无所谓地落碎,还是猝然化作一道冰冷的杀意、割开任何觊觎者的脖颈。
这是一个说不上是正气还是狂邪的人。
晏凌没有回避他锋利的目光半分,目光清冷,淡淡望着他。
魏城主突然觉得周围冷了一圈。
他脸上保持着社交微笑,悄悄揉了揉胳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心里暗暗把这群不省心的家伙骂得狗血喷头。
三山九门了不起啊?首徒了不起啊?
他真后悔,他那天就不该开城门,就不该把这群祖宗迎进来!
他顺着晏凌的视线望去,就转到亭子里,先看见了元景烁,然后就看见里面那个年轻的姑娘。
他一下啥都明白了
——合着是这位最大的祖宗啊!
魏城主印象可太深刻了,那天夜宴,他急匆匆下了船,气都没喘匀,就看见这姑娘掀起裙子就往湖里跳。
然后一群人二话没说也跟着跳,下饺子似的往水里扑腾,有男的,连女的都有!
那是雾湖啊!又不是泡温泉,堂堂一群首徒,跟他妈急着投胎往水里跳,震得他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最后便是剑阁这位晏首徒和玄天宗那刀疯子一起先把人带上来,都游到湖边了,抱着人昏迷的姑娘,硬是谁也不肯松手,要不是北辰法宗那个女首徒把人抢过来,魏城主都怀疑他俩是不是能当场打起来?!
魏城主只要想想当日,这几个首徒站在腿高的湖里,衣衫湿透,衣服紧紧裹着劲瘦的身体,结实裸露的皮肉被融蚀出伤口,滴答滴答落着水和血,一个怀里抱着人家姑娘,另几个像发情的公狼一样死死盯着对方,就觉得离谱
——就离谱!就离谱啊!!
魏城主这辈子没看过这么离谱的事,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他早听人议论过,说这年轻姑娘跟那血祭北冥的妖主有私情,是妖主的爱姬,一刀捅死了妖主,还能活蹦乱跳往小瀛洲去,他之前全当笑话听——妖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不世雄主,跺一跺脚九州都得跟着颤三颤,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命丧一个女人手里,结果现在亲眼所见,呵,那可真不一定。
这美人,能让这些个心比天高的天之骄子上赶着往雾水里跳,妖主说到底也是个男人,娇妆长袖甩一甩,笑靥如花偎在怀里,素手往脖颈那么一挂,勒死个霸王又有什么不可能?!
谁也不知道魏城主心里的小剧场有多么丰富多彩,当事两人更是毫不在意。
元景烁眼神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打量,他就那么散漫地倚在亭边,哪怕他们都走了过来,他也没有半点走开避嫌的意思,连望来的目光,都是坦然玩味的审视。
晏凌神色不动,只是心里慢慢升起不悦。
一个人何以狂妄如斯,不知不计半点远近分寸!
他微微侧眼,目光平静略过元景烁,投在林然身上。
“林师妹。”
他顿了顿,心中那种说不出的不悦愈发化作一点压抑澎嵘的冷火。
“阿然。”
他突然说:“你过来,我们该走了。”
“……”
元景烁带笑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
浅金瞳里的轻佻像薄纸倏然撕裂,露出某种难辨的晦漠冰冷。
听见这个称呼,林然也愣了一下。
很少有人这么叫过她。
师父和阿辛习惯这么叫她,其他也就很偶尔的时候侯曼娥叫一声。
晏凌一直叫她‘林师妹’,突然这么叫,她都恍惚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下,她就反应过来。
大师兄怎么突然这么叫她,难道有什么暗示?
林然也无心再和元景烁小学鸡打架,瞪他一眼,提着裙角往亭下跑,身后两个苦着脸装壁花的剑阁小弟子终于能松口气,小心地瞧一眼元景烁,跟着哒哒跑出去。
元景烁抱刀倚着柱子,看着林然绕过自己,颠颠跑出去,柔顺的发丝在身后轻轻飘动,浮动着雪缎一样的光泽。
现在她可以大大方方露出白发,不必再像和他一起做散修的时候东躲西藏、连头发都要仔细地染黑。
“元师兄?”
不远处的黄淮带着疑惑的声音,像是奇怪他怎么跑到这里来。
元景烁眯了眯眼,仰头望着灿烂的阳光,把刀鞘挂回腰间,迈步朝着亭下走。
少女轻快地跑过来。
她披着厚实的白狐裘,衬出一种素柔的纤细,眼睛明亮,眉心印着一点浅浅的莲花,小小地跑过来,看着他们,唇角不自觉就翘起一点微笑。
晏凌看着她毫不犹豫向自己跑来,胸间那口郁气突然烟消云散。
他微微绷起的眼角弧度散开,神情重新变得柔软。
侯曼娥眼看着林然跟个小傻子似的颠颠跑过来,差点扶额。
跟她说柔弱,要小可怜,她跑得那么欢快干嘛?跑得哒哒哒哒响,小鸭仔都没她扑腾得快!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侯曼娥清晰听见旁边邬项英呼吸变了一下。
她哼笑一声,斜眼往前面瞟,瞟见晏凌站在那里不动,元景烁正从亭边慢慢走下来,两人不经意间一错而过的眼神。
装,一个比一个装得好。
跟那时雾湖里快打起来的不是他们一样。
当然了,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嘛,名震一方的大人物,肯定不能像外面那不讲究的直接喊打喊杀,得讲究体面,讲究排面,就算心里醋缸都要踹翻了,恨不得把对方砍成几段,脸上也要云淡风轻,做出风平浪静无波无澜的样子来。
要不是场合实在不对,侯曼娥都能哈哈笑出声来
男人,呵呵
一群傻叉!
“师兄。”
林然跑到晏凌面前,睁圆眼睛看他,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晏凌只是“嗯”一声,摸摸她的头,说:“我们走吧。”
林然愣了一下。
就这?
她有点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好的。”
侯曼娥顺手把这个小傻子拉到身边,让她很自然地融进队伍里。
林然看了看旁边冷着脸的邬项英,想都没想,哒哒就钻到侯曼娥另一边。
邬项英:“……”
周围人不动声色彼此对视,不少瞠目咂舌挤眉弄眼,但都是暗暗的,毕竟大家都见过那天群体跳湖大场面,没有谁嫌命太长了同时去找这么多大佬的不自在。
众人向魏城主拜别,在魏城主兴高采烈的连声挽留声中坐上了回程的小船。
为了不再发生来时的尴尬,刺激这些已经爆炸边缘的男人们,侯曼娥特意拉上楚如瑶高远阮双双几个带林然坐一条船,终于平安渡过了雾水。
看着越来越近的方舟,侯曼娥沧桑地吐出一口气。
下船之前,她怎么能想到,连出去逛个街都能打起来?!
这样想着,侯曼娥转过头,森森看着某个罪魁祸首。
罪魁祸林坐在最外面,正悄悄摸向腰间的笛子
——她出来就是为了找个空旷地方练笛子,结果一直没有机会!
林然觉得这条河很不错,风景适宜,地点合适,她准备在上船之前趁着没人有空管她,好好乘兴高奏一曲。
她刚摸到笛子边边,侯曼娥就阴森森看来,吓得她赶快收回爪爪,揣在袖子里若无其事:“怎么了?”
侯曼娥莫名其妙上下打量她,眼神诡异,半响凶狠地哼一声:“祸害。”
“??”林然呆了呆,委屈成一个球:“你干嘛突然凶我!”
她有什么错,她只是想吹一下笛子!
“就凶你。”侯曼娥咬牙切齿:“像你这种不省心的小祸害,就应该用链子拴住手脚,捆成麻花团,圈在小黑屋里不放出来,省得出来天天招蜂引蝶搅东搅西搞事情。”
“??!”
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高远阮双双大声咳嗽。
一直没说话的楚如瑶顿时皱起眉,像进入护犊状态的战斗鸡,不悦说:“你说什么?”
林然被骂得有点心虚,闻言立刻像是找到靠山,大声:“就是,你说什么!”
楚如瑶:“她是无辜的,那也不是她想的。”
林然:“对,我是无辜的!”
“虽然她的确不老实,但她毕竟是我们剑阁的嫡传弟子!怎么能用链子捆?”
楚如瑶紧皱着眉:“关屋子里也就算了,我多派人盯着她,叫她少出来乱跑。”
林然洋洋得意:“没错!不能用链子捆,关屋子也就——”
“???”
“关屋子?关什么屋子?”
林然呆住:“你们在说什么?”
“你说的也对。”侯曼娥若有所思:“还是把她扔回明镜尊者那里吧,这里也就尊者制得住她,能压得她老老实实的。”
“一会儿请尊者多让她抄几本经书。”楚如瑶点头,不忘提醒:“到小瀛洲之前,你再想下船就自己去,别再去招惹她,把她心都带飞了。”
侯曼娥比了个OK的手势:“我长记性了,再没有下一次了。”
林然呆住了。
她左看了看侯曼娥,又看了看楚如瑶,看着这两个铁石心肠的狠毒女人,浑身开始颤抖,嘴唇开始哆嗦,眼中开始酝酿起晶莹的泪泡泡——
侯曼娥在她梨花带雨之前凶狠把她拽下船,活像把小猪仔抓去锅里白嫖。
林然嘤嘤嘤着被拖上船,路上经过晏凌,赶紧泪汪汪:“师兄~”
晏凌听见这弱兮兮的声音,一转头看见她,蹙蹙眉想走过来,楚如瑶直接面无表情挡在前面,死鱼眼盯着他:“大师兄,你还有什么事?”
晏凌:“……”
晏凌看了看林然挣扎的尔康手和水汪汪的小眼神,哑口无言,半响抿了抿唇:“…你们轻一点。”
楚如瑶无机质地“哦”一声:“我们比你们轻多了。”
“…”晏凌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看着林然被一左一右拖走。
林然眼泪汪汪,突然远远看见元景烁带着玄天宗弟子从另几条船走下来,眼前一亮,正要热情招手,就听方舟甲板传来一道清弱欢喜的女声:“师兄。”
方舟上的弟子们欢快跑下来,一众簇拥中,一个着织青粉裙裾戴面纱的少女迎下来,因为着急,步子下意识加快,面纱被吹起来一角,露出半张极清丽病弱的面庞,只是被风吹了一下,竟就开始止不住地咳嗽,甚至咳得踉跄起来:“师……师兄。”
元景烁正漫不经心往周围找人,看见她这么迎下来,顿时皱起眉,旁边黄淮也下意识嚷嚷:“素素,你不能跑下来了!你不能着风啊!都说了我们没事元师兄也没事,快快快上去——”
林然赶紧把爪爪收回来,眼中转而升起更热烈的八卦之火。
哇,这就是传说中朝夕相处的小师妹了。
不愧是你霸道元傲天,走到哪里都是漂亮小姐姐围绕,唉,只可惜现在严打,不可能有以前群美环绕的好事了,脖子以下不能写,还只能选一个,修真界的小姐姐们一个比一个凶,要是没处理好,怕不是会被联合暴打。
算了算了,这样想想,他最好还是别招惹楚师姐了,就他这身边风流债永远还不清的样子,会被楚师姐揍成物理意义上的肉饼的。
侯曼娥感觉拽着的瓜娃子安静下来,扭头一看,就看见她满眼同情望着对面。
侯曼娥顺着就看见对面的元景烁和梓素,顿时啼笑皆非:“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同情别人?”
林然强自顶嘴:“我这叫兼济天下,关心民生疾苦。”
“说得好。”
侯曼娥换只手拎住她后领,拍拍她的小脸蛋子,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林然:“……”哼!
林然倔强地梗着脖子。
林然倔强地梗着脖子被提拎到顶层甲板上。
明镜尊者坐在院子里,正坐在石台边看书。
翻了几页,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几个弟子。
两个女弟子恭恭敬敬站在前面,一个认真讲情况,一个不时补充,还有一个毛绒绒的在后面垂头丧气哼哼唧唧。
不时补充的侯曼娥脸上带笑,趁着楚如瑶在讲话,腾出空来往后退了退,猛地一巴掌糊在林然后背,从牙缝里挤出来:“闭嘴!”
哼唧声戛然而止,林然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哼哼两声,低头开始装死。
明镜尊者:“……”
“……情况就是这样。”
楚如瑶一板一眼说:“大师兄叫我问尊者,可还有什么指示?”
姜氏或者天谕城的事都不必多言,菩尘子听完,只道:“乾坤残图如今何在?”
“在玄天宗的元师兄那里,融进了他的刀里,其它再具体的,他并不多说,大师兄也不好多问。”
楚如瑶说:“您若想知道更多,我叫玄天宗过来。”
明镜尊者沉吟一会儿,轻轻摇头:“罢了,不急,等入了小瀛洲再说不迟。”
“你们处置得很好。”
明镜尊者温和说:“长者不在,你们便代表着三山九门,非死生大事,都可以共同商议处置,我亦不会插手。”
和大师兄说得一样,明镜尊者此行只为保他们的性命,非灭顶之绝境不会出手,其它诸事都要他们自己历练决断。
楚如瑶这么想着,拱手:“是。”
明镜尊者点点头:“你们去吧,谁也不必上来请见了,我时常闭关,入小瀛洲之前再不见人。”
“是…”
楚如瑶往后看,侯曼娥赶紧把身后装死的林然揪出来:“尊者,那林师妹还请您多多照看。”
明镜尊者看着林然。
林然焉头耷脑,悄悄抬起一点眼睛,可怜唧唧瞅着他。
明镜尊者:“……”
明镜尊者叹口气,摆摆手:“去吧。”
“劳烦您了!尊者辛苦了!”
侯曼娥笑盈盈逢迎,走的时候还不忘掐一下林然腰间软肉,小声威胁她:“老实点,否则揍你!”
人哗啦啦都走了,只剩下一个林然,没人要的小白菜一样可怜兮兮戳在那里。
明镜尊者不理会她装可爱,拿起旁边的佛经,翻了几页,问她:“你抄了这许多佛经,怎么还学不会平心静气。”
“我平心静气的。”林然小声反驳:“我都更进步了,都无欲无求了,好多人都骂我呆子。”
明镜尊者心平气和:“那是谁把人踢进雾湖里。”
林然:“……”
明镜尊者继续平静说:“听说诸宗几个弟子一起去捞你,差点当场打了起来。”
林然:“…不是,您在方舟上,怎么还啥都知道呢?”
明镜尊者淡淡看她一眼,她瞬间又蔫巴下去,但还有点不服气,更小小声:“那是因为我可爱……”
菩尘子都不知道叹多少次气了
他为什么要出关?和她说几句话,要多折多少年的寿。
不如让他去化神,叫江无涯过来亲自管教他这个好弟子。
“抄书吧。”
在林然小鹿般可爱的布灵布灵大眼睛中,明镜尊者心平气和地说:“一直不曾管过你,便给你定个数额,从今日起,一日一本。”
“一天一本?这、这也太多了。”
林然吓一跳,在心里盘算盘算,悄咪咪说:“那我要是没写够,您是不是就把我扔出去?气得再也不管我啦?”
明镜尊者:“不会。”
林然有点失望:“哦……”
“少一页,我便直接带你去万仞剑阁。”
明镜尊者温和说:“给江剑主好好瞧一瞧他的弟子,想必能叫他少生些心魔,更有助他化神。”
林然:“……”
林然:“???”喵喵喵?
尊者,你变了!你变坏了!你再也不是以前的好尊者了!!


第187章
临近东海,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浓,甚至浓到呛人,大早上打坐起来吸一口气,会觉得喉咙都是黏湿的。
已经是盛春,风中都带着融融的暖意,但当这种风拂过梓素的面纱时,她还是会咳得停下来,细瘦的手得用力扶住廊柱才能撑得起病弱的身子。
“小姐。”
她的几个侍女连忙要放下手中托盘来搀扶她,被她阻止:“不必了,你们只拿好东西,别叫风把汤吹凉了。”
今日船上新得了一批新鲜梨子,她特意早起叫上侍女们一起熬了一大锅糖水,给自家和其它宗派的弟子们分着送去,最后剩下一点,她亲自盛了,正要送去后面的小花园。
这梨汤就得温温的才好喝,已经晾得半温了,可不能再被吹凉了。
梓素扶着廊柱喘了几口气,缓和过喉间那股泛着血的痒意,才站直身子,慢慢往前走。
她是一个半死的人,从记事起她就知道。
父亲是威震一方的刀主,她的母亲亦曾是玄天宗的长老,与父亲为同门的师兄妹,青梅竹马,彼此相熟,结婴后也就顺理成章结成道侣,可她是个不争气的人,不仅在于她是个凡人,更在于她这个凡人生而肺腑脏器不齐,需要大量大量的灵气维持性命,越是强大的修士生子本已经越是危险至极,更何况是她这样的身体——她在出生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吸夺灵气,害死了母亲。
可笑的是,最该死的她却没有死,父亲把对母亲的愧疚都给了她,竭尽全力保护她,寻遍天下良医,用最好的灵药用不可量计的庞大灵气,时时刻刻吊着这幅残缺凡胎的命。
当年宗底镇山龙脉几近枯竭,宗门惶惶风雨欲来,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可掌门把父亲叫去,父亲离开宗门,三年之后,风霜仆仆地回来,大病一场,吐血昏迷了数月不醒,却竟又带回了一条新的灵脉,又吊回她的命,以至如今,她还有命能再去拜访悬世慈舵。
梓素回忆着这些琐碎的往事,慢慢走进小花园,刚一走进,就感到一股刚冽的刀势。
她唇角情不自禁露出一点笑意。
她沿着长廊慢慢往前走,走过拐角,看见花园中庭空敞处那个翻飞的身影。
青年正在练刀,自己与自己对练,并不将刀出鞘,只攥着刀柄挥舞,金光划过之处,身姿游龙般矫健。
梓素听过很多人说起元景烁,那些街边的百姓、百晓堂的谍客、还有其它宗派州府的弟子,他们总是用“张狂”“倨傲”‘意气风发’“昭昭蓬勃”这样的词形容他,可梓素觉得不对,或者至少不那么对。
就比如这一件“练刀”事——元景烁从不在公开的广场战台练刀、更鲜少因约战与人比试,他从不去享受在万众之中那些震惊或赞叹的目光与惊呼,他不太有这个年纪应该的年轻与朝气,他的刀甚至平素不出鞘,一出鞘,必是杀人。
那么多人提起他,却其实鲜少有人了解他。
他们都不真正了解他,很多很多人、哪怕是她自己,也许都并不真的那么了解他。
“师兄。”
梓素远远望着他,像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并不敢轻易出声惊扰。
直到他一段刀法停了,她才微微扬起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我熬了梨汤,给师弟妹们都送完了,剩下一点,你也尝一尝吧。”
金光消落,青年回首看来。
他的眼神惯来是冷漠的,哪怕看见了她,那种冷意收了收,变得温和许多,但也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为温柔的东西。
“你的身子不好,出来做什么。”
他皱起眉,拎着刀迈步过来,语气并不太客气:“他们不缺那一口汤,但如果你累得病更重了,我们特地去小瀛洲寻医的意义何在?”
梓素的笑容有一瞬的苍白。
她扶着廊柱的手紧了紧,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我也就只能做这些了,我只是想为大家做点什么……”
元景烁深吸一口气。
他有一点不耐,他从来不喜欢任何的自怨自艾,他宁愿看见一个凶狠而狠辣的主动者而不是一个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轻言放弃者,但他知道这种软弱不是她的错,他不能再用更重的话来压垮一个无辜的病人。
“我说过很多次,你不该自轻,你的体质如此,就像鸟生来有翼、鱼生来活在水里,这不是你的错,师尊从不觉得你是负累,我也从不,你是玄天宗所有弟子爱重的师姐,这无关你是不是凡人、是不是病弱,而只是因为你的德行,你对自己的任何轻贱,都是对师尊、对我们所有人的辱没。”
元景烁说:“我知道你身体难受,难免多思多想,我无意责怪你,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些,等到了小瀛洲,请慈舵的熙舵主再为你诊治一次,病情缓解,你会轻松很多。”
梓素安静地听着,却在心里有些苦笑着补充:所有人爱重的师姐不假,可除了德行,更因为她姓仲,是尊敬的刀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