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不欲让她们好奇更多蔚绣莹的事,在被窝里扭哧扭哧,咳嗽几声,迅速转移话题:“对啦,我记得后来昏迷,迷迷糊糊被人抱上去,是谁把我救上来的?我得找机会去谢谢人家。”
侯曼娥眼神一下变了,阴阳怪气:“呦,那你可得多谢几家。”
林然:“……?”
“除了你们尽职尽责的大师兄,玄天宗那个元景烁居然也跳了。”
侯曼娥捏着嗓子说:“甚至连邬项英那傻缺都下去捞你了,要不是我们眼疾手快,都抢不到捞你的机会呢!林师妹,你好本事啊~~”
林然:“??”
林然呆住。
鹅子和楚师姐不说了,大师兄救她没什么好奇怪的,元景烁也不是能冷眼旁观的人,但邬项英是怎么回事?
他不应该是除了蔚绣莹,对她仇恨值最高的人。
哦,对。
“你肯定是看错了。”林然用笃定的口吻说:“他一定是去救蔚绣莹,他一直挺喜欢蔚绣莹的。”
侯曼娥:“……”
“幸好你们救我救得及时。”林然想了想,不由替那晚的自己松口气:“要不然邬师兄估计会在水里暴打我。”
“…”侯曼娥愣是不知道说什么。
她现在觉得蔚绣莹不惨了——邬项英这不比蔚绣莹还惨?!
不过阶级敌人嘛,自然是越倒霉越好了,侯曼娥揉了揉脸,果断略过这一茬儿问林然:“那个元景烁是不是和你认识?”
林然点点头:“好多年前,我们一起去过燕州。”
“那就是他了,怪不得我有点眼熟……”
侯曼娥斜眼打量她:“晏凌救你就算了,元景烁怎么也跳下去救你啊?雾水是什么地方,你们八百年没见过了,他二话不说也敢往里跳。”
“我们关系很好的。”林然当即慷慨激昂:“友谊,深厚的友谊,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哒!”
侯曼娥打量她表情,并没有什么羞涩感动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最好是这样。”
侯曼娥警告她:“玄天宗的人也来了,阮双双还特意去外面打听过,都说这个姓元的巨风流,和好多女修有牵扯,这次他来珫州,不止是为报仇,还是为了送他一个师妹去小瀛洲看病,那师妹现在就在方舟上等着,是元景烁他师尊的女儿,俩人朝夕相处好多年,听说仲刀主有心让他们俩结成道侣……”
说着,侯曼娥悄咪去瞅林然的表情。
林然心里咯噔一下。
哪又来的师妹,元景烁不是喜欢楚如瑶吗?
当年燕州元景烁看楚如瑶看呆了的模样还近在眼前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林然痛心疾首,元盛美啊元盛美,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被桃花缠身,做不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好男人?
你这样怎么配去追楚师姐,你这太拉垮了!
“……咳,看病其实也不代表什么,也可以是亲情嘛,不要听人云亦云,这个还是得亲自体会……”
说着,林然悄咪去瞅楚如瑶的表情。
“……”楚如瑶看了看侯曼娥,又看了看林然:“???”
“你们是什么表情?”
楚如瑶忍不住:“有话能不能直说?!”
侯曼娥和林然异口同声:“——没什么没什么!”
楚如瑶:“……”
楚如瑶默默攥了攥拳头,觉得手特别痒痒。
“大师姐,楚师姐。”
门被敲了敲,门边露出张圆圆的脸,阮双双探头探脑:“剑阁的晏师兄叫我来问问,林师姐醒了没?”
“醒了。”
侯曼娥:“那边还没散?”
“嗯,魏城主说要宴请我们,晏师兄说不耽误了,打算等林师姐醒了,再歇一晚就回方舟去。”
林然闻言也不装死了,连忙从被窝钻出来:“不用不用,不用顾忌我,我已经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侯曼娥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雾水有腐蚀性,但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东海,腐蚀性远没那么强,对元婴以上的修士就不那么致命了,林然那天雷都敢接的体质,看着确实活蹦乱跳的样子,与其在这里待着,还不如尽快回方舟,让明镜尊者帮着瞅瞅她身上有没有什么暗伤。
楚如瑶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去回大师兄,我们收拾收拾就走。”
“楚师姐,那你和大师姐最好都去一下,魏城主在那边,玄天宗的人也来了,好多人在呢,大家总得正式寒暄一下,再一起走。”
阮双双提醒说:“林师姐要是能去,一会儿最好也露一面,要大大方方的,才不落人口舌。”
侯曼娥一想也对,拍一下被窝:“那你赶快的,爬起来换衣服!”
林然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有点犯懒,哼唧唧:“还是你们先去吧,我慢一点,等你们要走了的时候,我再跟你们走。”
侯曼娥摸了摸下巴,觉得这样更好。
毕竟现在外面“我要炸了”都快成一个梗了!那晚大家一起跳雾湖的场面着实太壮观,震惊了广大没见过世面的吃瓜群众,以至于现在林然和蔚绣莹的风声控制住了,但舆论却开始往另一个诡异的方面发酵……
咳咳,所以,让林然露一小面做做样子得了,还是不要长时间放出去吓唬人了。
“好吧。”
侯曼娥摸了摸自家呆瓜的小脸蛋子,指点道:“一会儿你出去,记得穿得厚实点,我特意给你找了身白狐裘,老厚实了,你披上。”
林然呆了呆:“我穿狐裘干什么?”她是修士啊,寒暑冰火不侵,深冬都可以裸奔,这春暖花开的时节穿什么狐裘?!
“装柔弱啊。”侯曼娥恨铁不成钢:“姓蔚的不是会装可怜嘛,你得比她装得更可怜——重伤未愈,披个狐裘,那楚楚可怜的小味儿噌一下就出来了,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颜狗,看你小可怜样儿,哪怕你是反派,也觉得你有道理的。”
林然:“……”这样听着确实挺反派的。
“听没听见?”
“…好伐。”
侯曼娥满意地走了,旁边当壁花的楚如瑶也跟着走了,走之前特意留了两个剑阁的小师妹,低声交代她们几句,让陪她一起过去。
林然等她们走了,在被窝里拱了拱,慢吞吞爬出来换衣服,到衣架旁边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披上那件狐裘。
这件狐裘也是雪白的,但款式很精巧秀气,穿上之后反而显得人又瘦了两圈。
林然不由想起之前成纣甩给她的那身狐裘,足比这件宽一倍,穿上有一种山大王登基的霸道画风,可见人与人之间的审美差异真是比狗都大……
林然短暂地发了一会儿呆。
“林师姐,你换好了吗?”外面的小师妹声音带着稚气:“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帮你穿呀?”
林然回过神来:“没事儿,我穿好啦,咱们走吧。”
两个小师妹在前面引路,她们年纪小,单纯活泼又非常热情,可能也是见过那天她跳湖的盛景,把她当祖宗一样小心翼翼伺候,时不时提醒她小心脚下别摔着累不累需不需要歇会儿,在林然感动并拒绝了十八遍之后,她们终于停止了伺候祖宗的行为,改为用一种看传说的好奇又莫名敬仰的眼神亮晶晶看着她。
林然:“……”
林然有点想问她现在在外面到底已经是个什么名声,但她犹豫一下,还是没有问——毕竟她也怕自己当场猝死。
人嘛,偶尔可以活得糊涂一点。
等走到快前厅的位置,林然已经听见正堂那边隐约嘈杂的人声。
“就这里吧。”林然停住脚步:“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等他们要出去了我们再过去。”
两个小师妹忙不迭点头,往旁边转了转,把她带进一个小亭子里:“林师姐别站着,你身体还虚弱,坐这儿等。”
“…”林然被她们灼灼的目光盯着,连说自己想直立一会儿都不敢,微笑着坐下。
她以为她们也会坐下,然后就见她们雄赳赳气昂昂站到她身后,双手背后,目光炯炯环视四周,防范一切可疑人等。
林然:“……”
楚师姐到底跟她们说了什么?
林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目视前方,酝酿一下,眼神渐渐涣散,继续发起呆来……
元景烁看着她发呆。
他就撑膝坐在不远处的房顶,盯着她好半天,想看她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
结果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都换了个姿势,她愣是眼珠都没转一下,直呆呆盯着前方。
他有理由怀疑她已经睡着了,她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
“……”
元景烁撑着额头,没忍住,又啧了一声,从房顶跳下来。
他想做什么,当然不会叫人发现,以至于直到他走到亭子下,那两个剑阁小弟子还在炯炯环视四周。
他用刀柄叩了叩木质的廊栏。
“砰。”
不太重的悠长的响声,吓得两个剑阁小弟子瞬间一哆嗦,大惊失色看来:“谁——”
她们的声音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滞住。
青年拥有一张极俊美卓绝的相貌,他的英俊不是那种清冷或邪异或特立独行的美,而就是一个男人最纯粹健康的俊美,宽肩细腰,体态修长,薄薄的嘴唇上面鼻梁很高,眼眸深刻,入鬓的剑眉英挺,组合在一起,有一种奇异的风流的冷漠。
她们认出来,这是玄天宗的首徒,如今杀名赫赫一绝的元景烁。
元景烁没有在乎两个下意识哆嗦的小弟子,偏头看向旁边。
少女像是被从梦中惊醒,整个人抖了一下,然后才迷迷糊糊转头看来
——她果然睡着了。
舌尖顶了顶后牙,他也不催,耐心看着她。
他看着她瞳孔渐渐聚焦,神色变得鲜活而明亮。
她看着他,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的,懵呆呆的表情迅速褪去,她眼中渐渐填满了欢快和喜悦——
“哇!”
她满脸开心:“盛美!!”
元景烁:“……”


第185章
林然开心地脱口而出——
却没有得到元景烁同样开心的回应。
他好像并没有热泪盈眶的样子。
……他怎么好像要打人的样子。
林然看着元景烁渐渐变得可怕起来的表情,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好。
林然小声问天一:“我喊他小名,多亲切呀,他是不是不开心了?”
天一亲切回她:“二傻子,怎么会呢,你不是也很开心吗?”
林然:“……”
林然吞了吞喉咙,对元景烁:“你听我给你解释。”
“好啊。”元景烁冷笑一声:“解释,现在。”
林然:“……”
林然张了张嘴,脑袋颓然一垂,小声说:“我们能不能悄悄掠过这一茬儿。”
身后两个剑阁小弟子终于反应过来。
不能怪她们害怕,不只是因为那晚水月镜花阁夜宴眼看着元景烁砍的那几颗人头,更是今早在城中菜市口,元景烁当着全城人的面,亲手处置的姜家人。
没有一个亲眼见过的人会忘记那场面。
那么多人,跪在那里痛哭流涕磕头求饶,他一个人,一把刀,慢慢地,一个一个人地杀。
刀抹过脖子,金光比阳光还耀眼,鲜血像喷泉喷出来,淌过冷冷的刀锋,大滩大滩泄在地上,猩红缓缓漫过他靴尖。
从始至终,他的表情就没有变过,冷漠的,平静的,不像在杀人,而像只是屠宰牲畜。
金刀,金刀
——怎么会有那么狂的刀?怎么会有那么昭烈又冷漠到可怖的刀?!
她们知道元景烁不可能伤害她们,但本能并不听自己指挥,直到看着元景烁对林然说话,她们浑身一震。
想到刚才楚师姐对她们嘱咐要保护好林师姐,俩人对视一眼,努力停止害怕,其中一个人鼓足勇气大声说:“元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对!”另一个人也壮胆子:“元师兄,我们林师姐身体还虚弱呢,你、你有事要不过一阵再再说…”
元景烁闻言,打量起林然。
好好的春天,她居然穿一身狐裘,绒毛细长,衬得她脸小小尖尖的,肤色很是苍白,身形也愈显纤细,刚才他远远看,觉得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听两个小弟子这么说,林然听着怪心虚的,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已经没事了,是衣服显得。”她叫两个警惕的小师妹放轻松:“没事儿,我们以前认识的,那晚还要多亏他救我。”
天可怜见的,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晚上元景烁大开杀戒的场面太凶了,怎么就给她俩吓成这样。
元景烁不置可否,只捏了捏她狐裘的软毛:“干嘛这幅打扮。”看着怪可人怜的。
“因为这样会显得柔弱。”林然悄唧唧对他说:“我现在在努力占据道德舆论高地。”
元景烁挑眉:“那晚的事?”
“嗯嗯。”
元景烁回忆一下那个年轻女人的脸,似乎姓蔚,叫蔚……什么来着。
元景烁略过这一茬儿,饶有兴味地问:“她怎么得罪了你?”
林然摆摆手:“这个太复杂了,反正那晚我吓唬了她,之后她应该会老实一阵。”
元景烁觉得很有意思。
他至今想起那时的场景都觉得很想笑,她这样的老好人,脾气好得都可以和菩萨比一比,那个女人居然能让她二话不说往湖里踹,跳到水里了还不解气、还硬是要再捅上一剑,也是天大的本事。
元景烁想了想,问她:“你想解决她吗?”
林然:“……?”
“如果你不合适动手。”
元景烁摩挲着刀柄,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我可以帮你处置得很干净。”
林然:“……”
身后两个小师妹已经已经抖得和大地一起共振。
林然看着元景烁平静的脸,一时居然哑口无言:“不是,你现在……都这么直接吗?”
元景烁捏着毛毛:“能让你生气成这样的人,于我而言,只会更该死。”
他的话有一点的歧义,但在他惯来轻描淡写的语调里,就并不显出什么,像只是一种随口提来的玩笑。
“不要了,我留着她还有用呢。”
林然摆摆手:“你也不要老说这么吓人的话,你看看这俩孩子——”
林然示意了一下那两个小弟子的表情,恨铁不成钢:“你现在可是三山的首徒啊!可你看看,看给她俩吓成什么样子,你就可以想象一下自己现在的名声,能不能讲究点?”
元景烁用一种奇异眼神看她。
“我真是很好奇。”
元景烁啧一声:“你哪来的底气指点我的名声?”
“嗯?”元景烁继续悠悠说:“凭你什么,凭你是妖主爱姬,还是洛河神书器灵?”
林然被生生噎住。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一说话还是能气死人!!
林然强撑:“我是事出有因。”
元景烁冷笑:“我杀每一个人,也都是事出有因。”
林然被气得打了个嗝。
“你一点都不友善!”
林然转换话术,痛心控诉:“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一见面就怼我。”
“我们不是今天见的面。”
元景烁瞥她一眼:“我们是前天晚上见的面,还没说一句话,你就转头和人一起跳湖里了。”
林然:“……”
元景烁还在补刀:“我还得去捞你,血还没擦干、又染了一身雾气,白瞎我一身干净衣服。”
“…”林然把脑袋埋进毛绒绒的狐裘里,瓮声瓮气:“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别给我来这套,对我没用。”
元景烁用刀柄把她脑袋硬是又支棱起来:“要是女人撒娇我就会心软,我干脆什么也别做了。”
林然被元傲天弄得很绝望。
她的可爱无敌撒娇,连心狠手辣的鹅子都要败下阵来,这个家伙儿居然无动于衷——何等的铁石心肠!!
元景烁把她脑袋又抬起来,才发现她眉心有一朵浅浅的莲花印。
那天晚上太黑了,现在才看清楚。
她肤色白,衬得莲花印色浅而柔,得仔细一点看,才能品出那种清流的艳妩。
他欣赏了一会儿,刀柄轻轻摩挲细软的花瓣,直到她不高兴地把他拍开,他才懒洋洋问:“解释吧,自我们分别,你一个剑阁嫡传弟子,不好好回家,怎么去和妖主搅上关系了?”
林然摸摸额头,含糊其辞:“就是现在外面广为流传的,就那样呗。”
“外面流传的版本很多,有说你无辜被利用的,有说你利用妖主的,有说你与妖主合谋野心勃勃的,也有说你和他两情相悦、爱得难舍难分的。”元景烁用漫不经心的语气:“你指的是哪种?”
他一时竟然没有听见她的回答。
她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她慢吞吞开口。
“其实,我觉得哪种都行。”林然中肯说:“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元景烁顿了顿,转头看她。
不知是不是今天阳光太刺眼,照得他偏金色的瞳孔非常明亮,甚至有那么一刻,亮得有些吓人。
“嗯?”
元景烁发出一声鼻音,语气倒是稀松平淡:“我听人说,你当着三山九门各州宗府长老的面,承认你与妖主有私情。”
他以为她会反驳。
“嗯。”她点点头:“是我说的。”
“好像是有点太刺激了,那时把大家吓了一跳,后来师叔差点把我骂到狗血喷头。”林然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吐槽:“你认得灵苑首徒吧,邬项英,我就是这么得罪他的,他一直看我不顺眼,那天湖里,我都怕他趁机打我,唉,早知道我当时就委婉一点了……”
元景烁没有说话。
他转过头,看着城主府重叠起伏的宫阙飞檐。
他突然有点后悔,早上的姜家人不该那么一气儿杀了,应该留几个,留到晚上,留到现在
——他现在真的很想杀人。
什么样的圣人,可以在她这样絮絮叨叨提起另一个男人的时候,还能平心静气和她说话?
反正他不行。
他只想杀人。
林然嘚啵嘚啵半天,都没有人应承。
她奇怪地看向元景烁,看见他的后脑,他偏着头对着她,看不见神情。
林然歪了歪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他冷不丁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林然呆了一下:“谁?”
“妖主,成纣。”元景烁声音平静:“我记得他,燕州金都的时候,他曾想带你走。”
林然想起来,元景烁是见过成纣的。
呃……虽然那段记忆并不太美好,当时元景烁还是个天真的中二少年,被打击了,还热血沸腾跟她表白来着,她拒绝之后,她俩差一点就掰了,这绝对算是元景烁的黑历史之一,林然都不敢提的,没想到他竟然又说出来。
不过他都坦荡说出来,林然就放心了,更不会不开眼地说啥,想了想:“你不是见过,其实就是那个样子,残暴不仁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纯粹的正儿八经的暴君。”
“但你不会为一个暴君说话。”
元景烁这么说。
转他过头,望着她。
他的眼神是亮的,又像是刀锋般的冷,带着某种晦漠如深的审视:“为什么?你愿意为他做到这个程度?”
林然看着他,半张的嘴唇慢慢阖上。
她抿了抿唇,浅淡的唇色被压出一点柔艳的红。
“因为他是个英雄。”
林然轻声说:“因为我敬仰一切无畏的英勇,敬仰注定不被世人理解却自顾自孤身奔向死地的决绝与牺牲。”
爱情很珍贵,但有的时候,又真的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有远远比爱情珍贵太多的东西。
她没有爱情,她给不了他爱情,但她想为他担一半骂名,他喜欢她,所以如果把她的名字和他放在一起能算是一种无谓的补偿的话,那大概是她仅有能给的东西。
元景烁看着她,看了很久,像是重新认识她一样。
元景烁说:“我觉得你变了许多。”
林然只是这样反问他:“你不是也一样吗?”
元景烁倏然笑了。
是啊,多奇妙。
可其实仔细想想,他没有变什么,她也没有。
他们只是把骨子里曾经青涩稚嫩的棱角,在痛彻心扉的磨砺中,在迸溅的鲜血和眼泪中,狠狠地磨了出来,锋芒毕露地展现了出来。
他走向他的路,那条峥嵘而风云波诡未知的强者之路。
她也终于愿意去追寻什么,孤注一掷地,去用力抓住什么他还看不太懂的东西。
但他至少看懂一件事。
世人多慕强,可她不慕强,她只慕英雄,真正的英雄。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问问她,如果有朝一日他也成了英雄,他要她,她也会给吗?
但他到底没问。
他有些心疼她。
这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欺负她。
“……”
“不要说我啦。”
林然重新笑起来,用那种轻快的语气问他:“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元景烁看了看她,移开目光:“还好,拜入了玄天宗,这些年闭关了一阵,又在各州历练刀法,追查仇人。”也追查他自己身上的秘密。
他抬了抬手中的刀,给她看上面愈发繁复璀璨的刀纹:“如今将姜氏除名,杀了该杀的人,拿回了乾坤图,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林然捧场地鼓掌:“恭喜。”
元景烁哂笑一下:“人死如灯灭,哪来的喜,就算是报仇,说到底也不过只是慰藉自己。”
他的神色有一点淡漠的冷:“毕竟就算我把姜氏满族屠干净,也换不回死去的人。”
“那也是喜事。”林然却认真说:“做了该做的事,至少心里痛快。”
元景烁哼笑,眼底晦冷的色彩散去,倒也懒洋洋地受了,说:“我拜了仲刀主为师,玄天宗还不错,弟子们大多性情敞亮,我打败了原先的大弟子黄淮,他也半点芥蒂没有,痛快尊我为师兄,我师尊闭关多,掌门年纪大了不怎么理会门务,许多事都放手交给我,虽然比原来做散修的时候多了许多麻烦事,但时常热热闹闹的,倒也不错。”
林然望着他。
说起玄天宗时,他神色缓和,语气带着笑意,比许多年前他们分开时滔天戾气的样子好了许多许多。
林然很能理解他。
人总是要有牵挂的,脚底下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坠着,才觉得踏实,否则会飘起来,心里空得让人害怕。
那个坠着她的东西是剑阁,而坠着他的东西,曾经是穆苍氏、现在是玄天宗。
那是她们的命。
所以,谁要想毁了她的剑阁,她会不择手段拼命。
而谁要是毁了他的玄天宗,他也会不死不休地发疯。
林然看着他,眼角含着浅浅的柔和的笑意。
元景烁感受到她的目光,瞥过来,微微一顿:“……你那是什么表情,像要哭了一样。”
林然吸了吸鼻子:“我在替你感动。”
“多谢,大可不必。”元景烁冷酷拒绝:“你少说几句话气我,我还能过得更快活点。”
林然觉得他根本没有资格嫌弃自己说话不好听——他就没比她强到哪里去!!
林然撇嘴,正在脑筋思索怎么机智地怼回去,忽然听见对面正堂声音一下大了,交谈声夹杂着许多脚步声,像是许多人在往这边走。
看来要回去啦。
林然站起来,还不忘对元景烁说:“你这个首徒真不靠谱,其他人都在正经寒暄,就你跑出来不务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