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死寂的眼珠移动,盯着他,长尾横戈海面,毫不犹豫再次扑了上来,这一次血海搅得整片北冥海溅起万丈巨浪,竟是要把他们连同大阵一起生生淹没!
明镜尊者挥再次出掌,接连出三掌,仅仅三个挥动,所有掌纹瞬间爆出血花,半边衣袖震为飞灰,露出秀美白皙的手臂,赫然全被血染成红色。
三道染血的金色巨掌法相,形如重峦叠嶂一重重压去,拍灭震荡的海浪,拍在妖主高高扬起的长尾,瞬间血光四溅,其中第七条刚成型的尾巴甚至生生折断,以诡异的姿势垂在身后。
但那条尾巴仍然没有折断。
伪化神境,真正的距离化神一步之遥,四周灵气疯狂向它涌去,也许再过一个时辰、一盏茶,甚至也许下一个呼吸,它就能真正化神。
灵气疯了似向妖主涌去,它身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那条折断的长尾徐徐立了起来。
它眼底泛着让人胆寒的冷意,像无痛无惧的毫无感知的怪物,修长体魄如离弦的箭猛地撞上大阵,血海直接将大阵一角吞没,归元大阵明光瞬间黯淡。
最靠近的修士猝然被灵气反噬,惨叫着滚落瞬间被海水吞没
然后很快是第二个第三个
阵眼各处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倒下,瞬间牵累周围的人,不断有人呕血力竭倒下,眨眼间小半阵纹黯淡湮灭……
归元大阵开始剧烈地晃动,越来越多人倒下,失去平衡的力量在阵内冲撞,反噬使得越来越多人从大阵跌落海中不知踪影。
明镜尊者吐出一口浊气,磅礴的灵气无孔不入钻进他体内,迅速沸腾的修为让他整个人体表呈现一层莲花色瓣似的淡粉。
“太颜施主。”
太颜长老突然听见明镜尊者空明的声音:“时机已到,请祭洛河神书。”
太颜长老早已被这一幕幕冲撞得神色恍惚,被明镜尊者一声惊醒,神色倏然清明。
他不敢耽误一分一毫,狠狠一咬牙,猛地拂袖甩出洛河神书。
古朴素雅的竹简被斜着甩出,缓缓铺开在半空,横戈在凶兽与大阵中央。
黑白光点开始闪烁,玄妙的韵律叩住天地的脉门。
天地疯狂向妖主涌去的灵气突然停滞,时间与空间、连惊雷与流光都凝固在半空。
河出图,洛出书,九畴八卦六十四纹,融汇天地万物生。
洛河神书,上古之书
——相传这是真正的圣人之书!
妖主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封禁,雕塑一般僵硬立在海面,还维持着一跃而起的姿势,眼瞳凝固如同一块冰冷的赤黑宝石。
磅礴逸散的灵气像被某种契机牵引,不再往四海迸溅也不再涌向堕魔的妖主,转而涌入洛河神书。
洛河神书收容着四海灵气,终于玄之又玄将天地灵气维持出一个微妙的平衡。
死死盯着这一幕的众人如蒙大赦。
龚长老深深出了口气,太颜长老神色渐渐轻松,许多人几乎要一屁股坐下去
洛河神书浮光流动,缓缓飞起,罩向妖主,灵光浩浩普照,如覆顶的牢笼轰然欲落下——
那一瞬间,妖主猛地跃起!
利爪抽开凝固的时空,挟着滔天凶戾魔气拔势而起。
那蛟龙般的长尾生生挥开穹顶的云层,尖啸撕扯天幕,那一瞬间,天都裂开,甚至让世人眼睁睁望见虚无虚空浩瀚无边的一角
——血海翻起,时空重流,洛河神书剧烈震荡,灵气旋涡重新冲向妖主。
“不!!”
太颜长老五孔喷血,整个人重重跌飞坠在海面,龚长老目眦欲裂。
所有人脸色瞬间苍白。
明镜尊者眉心莲花盛得几乎完全绽放,琥珀色的眼眸竟映出金光流转的“卐”。
他突然跃身而起,竟只身脱开大阵,只身向妖主冲去。
龚长老脑子一嗡,大吼:“尊者——”
遥遥海面之外,丝毫无人注意的方位,立在礁石上静静望了不知多久的玄衣青年沉了沉眼,脚下海水中不知何时搅动起幽黑旋涡。
他望着天顶那堕魔几欲将虚空扯出来的凶兽,修长的手慢慢摸过脸上的面具,漆黑双眸变成冰冷的重瞳。
黑渊之力寸寸拔势起,他足尖轻点,就要一跃而起。
明镜尊者神色沉静,秀美的手掌伸开,直直抓向洛河神书
——那竹简被一只细白的手夺走。
明镜尊者难得地怔了一下。
黑金华服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白发迎风飘扬。
她站在灵气旋涡的风口,站在紫雷与流光之间,头顶是深黑乌云,赤着的足轻踩海面,卷着魔气的血海染红她纤细小腿。
她握住洛河神书,指尖根根纤长,手背白皙,覆着浅浅的青色脉络。
洛河神书像水融化入她手掌。
灵气像鲸吞的旋涡狂乱涌向她。
她转过身,右手举起一柄赤色的匕首。
妖主扑来的刹那,她像迎接情人一样刚刚好地迎向他,手臂环住它脖颈,然后匕首轻巧地、行云流水地、深深地
——贯入他心口。


第165章
殷红的血线洇出来,
血顺着匕首,顺着指缝,流进手心,又滴滴答答坠下去。
真烫啊。
林然想。
原来血可以这么滚烫。
颈侧传来剧痛,她歪了歪头,脖颈被狠狠咬下,鲜血像绸带柔软地流淌,它力道凶狠得像是要把她活活撕碎吞下。
她不避不让,宽袖下白皙的手臂露出来,温柔环着它脖颈,把额头亲昵埋进它柔软浓密的长毛里,却把匕首送得更深。
血灼在她手上,像是鲜艳的火燃烧,灼得她白皙手心发红。
“……”
所有人都没回过神,他们仰着头,呆呆望着僵在半空的凶兽,望着那像陷在它怀里一起燃烧的少女。
晏凌僵在那里,他站在百里之外,像静默的石雕望着这一幕。
很久,他沉沉叹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让冰冷重瞳重新变回漆黑沉静的人眸,他扯下脖颈绳子系着的碧血戟,白皙手指摘下面具,面具在他指尖被黑焰燃烧着化为灰烬。
玄衣外衫落下,薄薄的白色中衣勾勒出青年修长柔韧的体态,他低头审视自己,确定身上一切与‘隐君客’身份相关的标志都已经消失。
他又抬头望了望天,庞大的凶兽浑身黑气渐渐消散,灵气搅动着旋涡氤氲出点点流光,像万千星光萦绕着她们。
在那漫天银河中,鬼魅般的怪物慢慢化为黑袍白发的男人。
晏凌抿了抿唇,抬起左手,修长手掌摊开,右手食指伸直像小刀沿着掌心划过,殷红鲜血涌出来,漆黑旋涡在伤口中搅动,他像是什么痛都没感觉到,面色沉静,手指径自伸进伤口,从黑洞中握住剑柄,猛地抽出
——寒光如水流泄,渊龙盘旋长啸清冽。
剑阁双绝,掌座首徒,龙渊君子剑。
晏凌抚过长剑冰凉的剑身,它欣喜嗡鸣着回应他。
他曾想过把这剑就此尘封。
他用了数十年成为‘隐君客’,想就此与万仞剑阁割裂开一切关系,以后无论他如何,都不至于牵累宗门。
可他看着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她又赢了。
他缓缓握住剑柄。
至少现在,他得去保护她。
磅礴灵气向他涌来,结婴的契机在天地若隐若现,他猛地横剑,剑锋直指海面,人已经如流光冲出去。
——匕首洞穿的地方,殷红的血涌出来,同样涌出来的,还有被污浊的灵气,沿着她的手流淌向她体内。
天地灵气丰盈到液化成水雾,像铁屑被磁石吸引,化为无数灵河脉脉涌向她,将她裙裾吹拂得纷然飘逸。
脖颈被撕咬的力道突然弱下来。
手臂环着的蓬松绒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属于人的细韧的皮肤,贴着侧颈充满杀意的尖牙变成柔软的唇瓣。
他在她怀中,一点点化成人形。
他手臂垂在她腰侧,濡湿的气息拂在她颈窝。
她感受着他的呼吸从滚烫变成平温、又渐渐变得冰凉。
她闭上眼,勒在他脖颈的手缓缓松开,下移,掌心轻轻抚在他脊梁尖峭的背。
那根脊梁尖锐,被压在他优美修长的体魄里,撑起他永远睥睨寡慢的头颅,连着他漫不经心摇曳的狐尾。
他浑身颤了一下,狐尾痉挛地抽搐,呼吸一下重得吓人。
她像是感觉不到他的抗拒,手掌缓缓地用力,指尖像是穿透他渐渐虚化的皮肉,叩住他的骨骼和灵魄。
她像拨挑琴弦,轻柔挑动他脊梁,就像那天帮他长出第六条长尾,在他渐渐放松的时候
——猛地掰断他一小节脊骨。
“离开燕州时,我其实难过极了。”
她轻轻的声音:“我所坚守的,被弃之敝履;我所想保护的,是它肆意摆弄的玩物;我们所有人,努力了那么久那么久,试图去抓住自己的命运,可仍然不过是它的棋子,被锻造成合适的模样,在合适的时候,在我以为可以解脱的时候,却是自投罗网跳进火炉里,只为添一把火,去为它铸出更多精美好用的棋子。”
她想起自己,想起天一,想起曾经遇见的那个摇曳生姿的大美人前辈,在喧闹繁华的酒吧,倚着吧台醉笑揉她的头。
【最后的时光,当然要好好享受啊。】
女人笑得风情万种,笑得美丽极了,她像是醉了,慢慢趴在吧台,脸枕着手臂,笑着笑着,又好像突然流出泪来:【凭什么……我的一生,像一场笑话!】
——她们很多人的一生,都是一场笑话。
林然想,但她不能让更多人,和她一起当笑话。
“那个时候,有一个人也抱着我,对我说: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胜者是谁,鹿死谁手。”
林然把那节骨头攥在手心,侧过脸,盯着他不知何时睁开的恢复清明的眼睛。
“他说,打起精神来。”
她轻声说:“我们的路,还远远没到最后。”
他盯着她,双瞳猩红如海,凸起的喉骨缓缓滚动
他抬起苍白的手,轻轻摸上她的脸。
这一次,林然没有避开
——一只白皙秀美的手掌从后面虚虚握住她手腕,寒冽剑光猝然在身后裂空而来。
她突然对他笑了一下。
“成纣,你欠我一条命。”
她说:“若是有一日,我去找你,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要答应我。”
他说不出话。
四目相对,清冽的眼眸与猩红的妖瞳,视线像两道流星相撞。
她猛地把那块骨头含进唇里,唇色湿润得惊人。
她向他投去最后深深的一瞥,就被拉进一个焚着莲香的怀里。
掌心一空,她被从他怀中生生拽走
妖主下意识向她伸出手,苍白细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抓住一个破碎瑰丽的梦——
下一瞬,黑袍白发的男人倏然崩裂成亿万卷着魔气的流光!
“!”
那流光翻涌,像万垠星海跃空出乌光的蛟龙,咆哮着冲锋,被龙渊剑风狠狠斩断。
可还是晚了一步。
——流光长龙般已经咆哮着冲进她身体。
红到发黑的血从她嘴里喷出来,染污了佛陀圣洁的袈裟,她紧紧攥着匕首,像折翼的鸟儿倏然坠落。
一股柔和的力气却从肋间将她托起。
雷光湮灭,厚沉乌云渐渐散开,阳光洒向海面,天空飘起雪来。
林然嗅到浅淡的莲香。
她抬起头,望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眸光清澈柔和,眼底却是一片清淡的无悲无喜。
他有些探究望着她,渐渐蹙起眉,眉宇间显出一种罕见的惊讶。
菩提树下,妖莲佛子。
也不知道她在他那双能看清因果命理的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个长着人形的怪物吧。
雪花落在她脸颊,她眨了眨眼。
林然对他笑了一下。
“我身负洛河神书,生而圣人之体。”
她手指虚搭在他袖口,留下一道洇红的痕迹,像胭脂画出了唇角。
“尊者,我这样贵重……”
她吞下喉咙涌上的血,用尽最后的力气,笑着说:“您可要护好我,千万别叫我死了呀。”
她手里赤色的匕首无力跌落,话音落下,她虚弱地闭上眼睛。
“林然!”
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了晏凌的声音。
他终究还是来了。
没有‘隐君客’了,晏凌,终于又重新变成大师兄了。
她唇边露出一点笑意,终于能放任自己陷入黑沉的梦境。
看着女子软软倒下,晏凌瞳孔骤然一缩。
明镜尊者望着怀里昏昏睡去的女子,秀美的眉皱得越紧。
先天元气,圣人之体。
世上怎会有这样虚无的命理。
明镜尊者沉吟着,伸手欲将她扶起,她却已被一只手臂先一步拉起,行云流水地抱进怀里。
明镜尊者微微一怔,抬起头,看见一个沉俊挺拔的青年人,只穿着白色中衣,一手执剑,单手就把女子抱在怀里,用执剑的手肘托住她腿窝,她低垂脑袋枕在他露出的锁骨。
“明镜尊者。”
青年人微微向他鞠礼,声音清冷:“小辈万仞剑阁首徒晏凌,这是我门师妹,江剑主座下弟子。”
他一开口,便没有一字废话。
剑阁首徒。
江无涯的弟子。
明镜尊者静静望着他。
晏凌把剑反手插回腰间,空出手来取出丹药喂给她好几颗,看她颈侧伤口渐渐愈合、气息也平缓了,才微不可查松口气,稳稳抱住她。
她脑袋枕着他锁骨,他轻轻移了一点姿势,让她额头枕着他胸口,不会硌到她。
然后他才抬起头,平静与明镜尊者对视。
“我师妹被妖主所囚,无力反抗,却暗中蛰伏,抓住机会反杀于他。”
晏凌一字一句说:“妖主濒死反击,重伤了她,我需立刻带她回去疗伤。”
“若尊者有其他不解。”
晏凌补充说:“不妨等她伤好再问。”
菩尘子不语。
菩尘子静静望着这个青年人,能透过他沉静的眼神,看见他眼底比剑更锋冷的决绝
——他所站之处,黑色的深渊在无声搅动。
“晏凌?!”
龚长老惊疑不定的声音从底下海面响起。
“龚师叔。”
晏凌回应他,眼睛却紧紧盯着明镜尊者,浑身绷紧维持着蓄势的姿势:“…我很快下去。”
菩尘子垂眸,半边臂膀赤裸,血迹凝固在白皙的皮肉,宽长的菩提手钏从手腕落到掌心,他一颗一颗慢慢捻着。
汗珠从晏凌额角冒出来,滑过他脸颊。
天地裂开一线,愈发丰盈的灵气逸散在空气中,在他身体里肆无忌惮地跳跃,催促他结婴,去释放更强大的力量。
好半响。
“罢了。”
晏凌看见明镜尊者轻叹一声,语气平和柔软:“去结婴吧。”
晏凌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空不出手,就朝明镜尊者低头行了一礼,然后转头抱着林然向下方海面飞去。
明镜尊者望着他的背影,纤细的姑娘无力昏睡在他怀中,细碎雪花落在她苍白的发丝,像一个雪做的娃娃。
明镜尊者轻轻捻着佛珠,目光望向已经支离破碎的归元大阵,挥一挥袖,大阵徐徐消散。
众人眼看着妖主化为飞灰,乌云散去,心头一松,许多人不顾形象直接力竭跌坐在海中。
龚长老把旁边的太颜长老搀扶起来,两人一起坐在海里大喘气,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一道流光从空中落到面前,晏凌落地时脚步都踉跄一下,却仍紧紧将人抱在怀里:“龚师叔。”
龚长老和太颜长老看着他。
太颜长老看了看那昏睡的女子,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晏凌。
龚长老看着晏凌额角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心里有点复杂,但到底是看大的孩子,总是心疼更多,他叹一口气:“你把人放下,先去结婴吧!千万别落下病根子!”
晏凌没有说话。
“还不快去!”
龚长老佯怒道:“我剑阁的弟子,是功是过都得明明正正评判了才能算!我还没死呢,看看谁能不把我剑阁放在眼里。”
周围竖着耳朵的人听见这话,不由心思各异。
晏凌这才把林然放下,对龚长老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身就朝着瀚海深处冲去。
天在飘雪,可天顶却聚集着大大小小一团团的雷云,北冥海远近四处都有人在渡劫。
好像一瞬间,所有人的修为都要突破了。
太颜长老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望着这景象,颇为感慨:“这一切努力终究没有白费,沧澜灵气复苏,日后这样的景象会越来越多。”
天地一线开,沧澜自此灵气复苏,堕魔的妖主也已陨落,一切都往好了发展……若再往好处想,有朝一日,甚至能再现上古荣光也说不得。
龚长老神色也轻松了一些:“希望如此。”
太颜长老望了一眼倚着礁石昏睡的林然,眼神复杂:“这孩子……”
“这是我们江主的弟子。”
龚长老不动声色说:“昔年云天秘境,她为救同门受了重伤流落在外,宗里找了她许多年,不知怎么就被妖主抓住了,万幸她体质特殊,才能在妖主手上撑到今日,可怜她小小年纪受了这么多苦,等回去了,江主定心疼坏了。”
“……”
太颜长老有些许无言。
万仞剑阁的人是不是只有这种时候,个个瞬间都是七窍玲珑机智聪明。
“您也不必如此。”
太颜长老到底说:“这孩子亲手杀了妖主,所有人都亲眼瞧见,污不了她,况且洛河神书不知原因融于她体内,如今天地灵气还需她维持,谁又能动她。”
龚长老顿时心里一喜。
刚才明镜尊者放晏凌下来了,意在不多计较,如今洛河神书的供奉者圣贤学宫也为她正名,事情就好办多了。
龚长老松口气,脸上却作严肃状:“虽说如此,但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有可疑之处,等她醒了,我们还是要好好问清楚的,可不能让人心里有疑虑,冒出许多风言风语出来。”
太颜长老又止不住咳嗽几声,对上那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老脸,只好祭出礼节性微笑:“剑阁大义。”
“……”
身后众人对视一眼,虽然心里各有想法,但现在实在是累极了,懒得和龚肖这老匹夫斗起来,干脆先睁只眼闭只眼,等着休息过来再好好计较个清楚。
龚长老松一口气,暗暗琢磨着之后这关怎么过,也觉得头晕目眩,赶紧闭上眼睛休息。
大家实在累坏了,哪怕归元大阵已经散了,也不想起来,干脆坐在那里调理内息,等着天上的雷劫陆陆续续过去,散修们大都往岸上去,各宗各家的弟子却踏着水纷纷热烈围了过来。
“王师伯。”
北辰法宗王文德正打坐调息,听见脆亮的女声,一睁眼,就看见自家首徒风风火火跑过来,身后还串了一串小鸡崽子,王文德打眼一瞅,人都大岔不岔,他顿时激动了:“曼娥啊!你们没事吧!”
“没事儿!”
侯曼娥大声说:“还有人已经在岸上了,王师伯,我们都出来了。”
“好好好!”
王长老乐得眉开眼笑,张嘴正想大大表扬一下自家首徒优秀的领导能力,就见他们优秀的首徒在快跑到面前的时候转了个弯。
“呦,这谁倒这儿了。”
侯曼娥跑到礁石旁,看见林然落在水里的满头白发,眼瞳轻微缩了一下,赶紧去探她鼻息,见她鼻息平稳,才松一口气,若无其事撩开一下她头发露出脸来:“这不是剑阁的弟子吗,怎么都没人管啊,这样吧,我行行好把她先带岸上去吧。”
王长老:“……”
王长老脑门缓缓打出两个问号??
高远阮双双默默看着他们刚结完婴的大师姐像脱肛的狗子一路撒丫子跑,到了地方急刹车,抹一把脸正常人似的和王师叔说话,然后若无其事行云流水就要把别人家的弟子抱起来带走。
楚如瑶等劫雷散去,睁开眼一跃而起,直接带着剑阁弟子离开海岸朝着海面冲去。
邬项英见楚如瑶急匆匆的,眯了眯眼,也带着人跟上去。
楚如瑶没看见大师兄,就先寻着龚长老的方向去,一眼就看见礁石边聚了好多人,北辰法宗的首徒絮絮叨叨着要把林师妹拉起来。
楚如瑶一看这怎么行,赶紧加速跑过去:“侯师姐!我们剑阁有人,我来吧!!”
“…!…”侯曼娥僵在那里。
楚如瑶跳下海伸出手臂要把林然抱起来,一抱却没抱动。
“?”
楚如瑶疑惑抬头,侯曼娥阴森森瞪着她,咬牙切齿:“楚师妹,你可来得真、及、时、啊。”
楚如瑶一愣,摇头:“没有你来得快。”
“谢谢你侯师姐。”
楚如瑶一脸认真,感激说:“林师妹就交给我吧,等她醒了,我一定带她好好来感谢你。”
侯曼娥:“……”
阮双双悄悄问高远:“一会儿她俩要打起来,我们先撤退几里地比较好?”
高远默默望着这暗潮汹涌的场面,心想,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第166章
邬项英落在海面。
遥遥能看见前面聚满了人,邬项英皱一皱眉,步子一转,先去找自家宗门长老:“田师叔,您可还好?”
天照灵苑田长老也正在盘坐调息,看见邬项英过来,顿时露出和蔼的笑容:“师叔好得很,你结婴可顺利?”
邬项英取出几瓶丹药递给田长老,点头说:“以前每每想结婴,哪怕丹田灵气足够也总捉不到突破的契机,总是差之一线;但刚才灵气暴涨,突然就冥冥有感,突破如云流水,结婴顺利异常。”
他是这样,音斋的、法宗的首徒,甚至剑阁的楚如瑶也是这样,这些年来,他们天照灵苑和其他宗门的年轻修士,许多被预估早早该结婴成功的天之骄子,硬是生生卡在结婴这一关过不去。
田长老接过丹药一口吞下,闻言冷笑:“这半点不稀奇,上古时不允合道,沧澜后不允化神,到你们这一辈,竟连结婴都——”
他不敢再说下去,望一眼渐渐乌云散去、灿阳飘雪的好天色,神色缓和下来。
田长老望着在邬项英肩头难得睡醒、正漫不经心打哈欠甩尾巴的玄狰巽蛟,见它身上皮色纹理愈发深沉光华,头顶龙角冒出小尖尖,心里极是欣慰与激动。
他对邬项英慈爱说:“……好在如今都过去了,幽冥湮灭,灵气复苏,堕魔的妖主也死了,你们再无后患,以后你当更尽心修炼、过人于前,为咱们灵苑争光才是。”
邬项英拱手:“晚辈明白。”
田长老欣慰地摸摸胡子。
邬项英这才看向前面:“那里在闹什么?”
田长老往那边看了看,便冷笑;“是那个好运捅了妖主一刀的剑阁女弟子,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与妖主不清不楚,姓龚的偏当我们都是傻子,法宗那群跟屁虫也屁颠颠凑过去。”
邬项英皱眉:“竟是如此?”
“妖主是什么狠辣的手腕,身边平白留个活人,还是个年轻女修,甚至还给她机会捅自己一刀,若说他们没有勾搭,问鬼都不信!”
田长老老人精了,早把这些男女勾当看得明白,冷嗤一声,颇有些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现在大家劫后余生,懒得和他较真罢了……且等过几日的……那还是剑阁嫡传、是江无涯的弟子,我倒要看看,他剑阁能不能堵得上这悠悠之口。”
邬项英剑眉紧皱。
他望一眼被剑阁和法宗众人簇拥的方向,楚如瑶正与对面侯曼娥说着什么,怀里就抱着那少女。
那少女身形极纤瘦,连厚重的黑金翟衣都遮不住纤细的腰身,发丝雪白,露出的半张脸细白柔软,淡淡的眉,阖着的眉眼显得安静无害极了。
“…”
邬项英微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他眉宇浮出愈发冷漠的轻蔑。
这样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却有那么一颗诡狡的心肠,当真是知人不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