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蜷缩在里面,被包裹在一层膜里,像一个沉睡在母体中的胎儿。
那是他的第六条尾巴。
是他亲手斩断自己人族的凡骨后,在这幽冥以幼体重修,以血祭撕裂开海底封印,用泄露出的世界本源碎片元气,淬炼血脉以强行返祖,生长出的新的第六条尾。
林然捏住那团尾巴,像帮助难产的小羊羔脱离母体,轻轻地慢慢地往外拉。
它又开始躁动,尖锐的爪子频繁划割地面,每一下都把地面划出深深裂痕,呼吸重得林然都怕它一张嘴把自己连皮带肉吞下去,她安抚地摸了摸它的皮毛,冰冷的绒毛在这种时候也变得柔软滚烫:“很快,很快。”
她手心总是温的,平时会让人觉得暖和,这时就清凉得恰到好处。
它躁烈嗜血的情绪在她一下一下细致的安抚中渐渐缓解,它重重喘着气,盯着她一会儿,她专心致志看着它的尾巴,瓷白额角有细细一层薄汗。
它舔了一下嘴巴,喉咙像很久没喝到血那样干涩难耐。
林然感觉一股力拉着她慢慢降低,她有点惊讶地抬头,看见它屈起四肢慢慢伏跪在地上,缎子一样赤红柔软的皮毛随着呼吸重重起伏,它折过身,像圈地盘一样把她圈在中间,长长的狐吻放在她肩膀。
林然:“……”
啊,这。
肩头又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重量,林然也不好把它推开,她两只手都已经伸进去拉住尾巴。
她手心之前被划伤,流出的血淌包裹尾巴的薄膜上,薄膜像遇到热水的雪渐渐消融,湿漉漉的尾巴尖终于探出来。
它喘得越来越剧烈。
天空的雷声越来越大,一道惊雷倏然劈在不远处的山丘,整座山丘轰然崩碎。
浓郁的血腥味逸散开,周围恐惧匍匐的妖兽不知何时都抬起了头,望着那盘踞在谷中美丽雍容的大妖,眼神变得贪婪又垂涎。
那血腥气发了疯似得往鼻孔里钻。
上古神兽的血脉,是它们最好的补药,能让它们脱胎换骨、鲤鱼化龙
——那是老天在故意给它们机会。
涎水不知不觉从嘴边滴滴答答地流,一双双兽瞳变得猩红,它们爬起来,不约而同地逼近。
林然感觉到越来越肃杀的气氛。
天雷要斩它,妖兽想吞吃它。
它是人参果、是唐僧肉,是登天的一种可能,是这沧澜九州肆意滔天的最清醒者。
它若是死在这里,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她,绝不允许这种可能。
不能再等了。
林然侧过脸,提醒似地说一声:“我要用力了。”
它盯着她,一眨不眨,猩红的兽瞳中倒映着她的脸,里面有森晦的血海翻涌,又像是剔透湿润得波澜不惊。
她收回视线,神色平静。
她手下猛地用力——
林然感觉迎头一股巨力,她被重重压在地上,手臂甩落出来,喷溅的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天雷轰然劈下,被压在她身上的大妖尽数接下。
林然眼中尽是雷击后那种闪烁着紫线的银光,血河翻卷成巨浪,无数狰狞的兽脸扑上来,又眨眼化为尘埃。
眼珠被过分刺眼的雷光直射,不自觉地流出眼泪,林然闭上眼,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然感觉冰凉柔软的东西卷过自己眼角,细密的刺带走泪珠和血丝。
林然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看见六条赤红的长尾慵懒地弯折,在雷光散去逐渐显露的阳光下折射出熠熠的金纹,有如流金般的华贵美丽。
它成功了。
脱胎换骨、六尾已成,下一步,就是在海底封禁破碎之日,吞噬鲲鹏骸骨,释放世界本源,重启沧澜灵气复苏,一鼓作气登化神位。
而她嘛……
林然平躺着,出了一会儿神,顺便在脑中整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表
——也是给某只狐狸精时间,希望它…不,是他可以麻溜地自发地起来,然后她们就可以顺理成章不约而同地忽略刚才发生的种种尴尬,继续做反派界的塑料合伙人。
但某狐狸精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
它居然还在舔!!
林然忍了忍,忍无可忍地把手糊在它脸上。
狐狸尖尖的长吻被她打歪了一点,它眯了眯眼,那双仿佛比之前红得更浓丽的妖瞳望着她,尾巴轻轻地甩着,竟然难得没什么戾气,甚至心情闲适的样子。
“如果你没有残废的话。”林然说:“你是不是可以起来了?”
它看了看她,突然把爪子按在她嘴上。
林然:“……”
林然:“??”
“泥素(你是)…”林然瞪大眼睛,被毛绒爪子按着的嘴含含糊糊吐槽:“勒把孬子屁怀了(雷把脑子劈坏了)?”
要是往常妖主大概已经把她抽飞了。
但它这次只是按着她,眯着眼看她用力挣扎,突然往下一压,蓬松细密的长毛压了她一身,然后散散漫漫伸了个懒腰。
林然:“…”
天一清了清嗓子
“我觉得是到我出场的时候了。”天一说:“对于他的反常,我这里有解释,你要不要听?”
林然迟疑:“你说说……如果有解决办法也说一下。”
天一掏出了一本《动物世界少儿彩绘版》,换成低沉磁性的声音:“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
“好了。”
林然面无表情:“我明白了谢谢。”
“别客气。”
天一从善如流收起书:“我这里还有给猫嘎蛋蛋的刀,狐狸应该也能用,顶多就是蛋大一点,但手起刀落也是很快的。”
林然十分感动,并拒绝了它。
她还不想和蛋一起英年早逝。
妖主伸完了懒腰,终于把爪子挪开,但仍然趴在她身上,尾巴尖撬开她的外袍,伸进去一下一下勾她的腿。
林然自觉是个对感情非常没有数的人,因为经常自作多情而被天一打击【天一:…傻叉】,以至于比较保守,一般如果不是人指着她鼻子说喜欢她,她默认是不太往这边想的。
但他这样意思着实是太明显了。
明显到她想装死都不行的地步。
“……我不谈恋爱,不双修,更不找道侣。”
林然面无表情说,一脸让人大失O欲的社畜表情:“简而言之,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希望你趴够了尽快起来。”
轻轻摇的尾巴停了下来。
妖主盯着她,林然平静与他对视。
她的眼眸清亮、澄澈,像夜色中的湖水,却摸不到底。
他看着这双眼睛,突然想到几十年前,在燕州金都,她挡在那少年面前对着他巧舌如簧言辞恳切的场景。
那时她的眼睛,尚且明亮得闪着光,像花藤间迎着阳的枝,充满希冀地勃勃生机地生长。
他偶尔会想起那时候。
他平生无悔事,他亦不为此而悔。
但如果有下一世,他会在最后一根稻草压倒骆驼之前,把她带走。
妖主忽然笑了一下。
美丽的凶兽在流光中渐渐化成人形,枯败的身体变得丰盈修长,苍白的皮肤流淌出气色,深凹眼窝变得流缓,凸起的颧骨充盈出柔软的线条,那张瘦削冷漠的面庞渐渐变成一张让人不敢直视的脸。
他有修长的体态,残酷的气质,和一张比牡丹更雍容华美的面庞。
——九尾,相传才是上古最美的妖姬。
“嘤嘤…”
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气息,之前跑得没影的小红尾巴又悄悄摸摸跑回来,扒在草丛后小心翼翼往这边望。
妖主抬起头,居然罕见地搭理它,对着它招了招手。
小红尾巴立刻发出一声超大的“嘤”,炸着毛颠颠跑过来,围在他腿边乱窜。
妖主把它提起来,一点不像拿着自己亲手剥下来的凡骨,随意地像买菜回家拎着的一块肥肉。
他挥手斩断她的镣铐,把这块肥肉扔进她怀里。
“……?”
林然抱着不断扭动的红尾巴,没有预料到这个发展,难得有点呆呆看着他。
妖主把她额角的碎发慢慢掖回耳后,冰凉指尖在她颊边轻轻地勾过。
“林然。”
他说:“海祭裂天,孤给你一次斩孤的机会。”
“你,要好好地,抓住它。”
——
北冥海动,海城之主崇宗明亲自下令,禁止任何人再进入北冥海,临近的幽州、禹州和雍州都派来了大量的方舟,一批一批将仍停留在海城的修士送走。
整片北冥海被封禁,除运人方舟之外的所有航运停摆,每天崇宗明都派出许多修为高深的修士试图撬开那个巨大血球屏障的一角,但丝毫没有用,它仍然高高在上地伫立在那里,仿佛那位残酷傲慢的妖域之主化形俯瞰众生。
越来越多的小幻境从深海升起,化作星星点点的彩光融进庞大的血色光球中,它也变得越来越庞大、浩瀚到可怖的妖力沉沉压在北冥海面、压在那海底金色封印上,每一刻、每一个日夜,愈来愈用力地压,将金色封印压出数不清的裂痕。
楚如瑶几乎每天都在海边驻足,她遥遥望着那金色封印,总觉得它下一瞬就会撑不住破碎。
那会发生什么?
封印里的什么东西会出来?那庞大到骇人的血色光球会怎样?妖主又会做什么?
沧澜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楚如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她偶尔会升起一种莫名奇怪的念头,她自己,海城的人,甚至更多的人,都仿佛站在一面断崖的边沿,云雾缭绕逼到面前,她不知道再往前走,是踏上光华灿烂的登云之梯,还是一脚踩空坠入无边深渊地狱。
越来越多州府势力的前辈、大宗门派长老来了北冥海。
楚如瑶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宗门大派、见过这么多的当世大能。
她看见了天照灵苑妖道六峰的长老,看见了缘生音斋最富攻击力的杀弦峰主,北辰法宗至少三位元婴后期长老特意结束闭关匆匆赶来,圣贤学宫两位宫主相传带来了儒门至宝,甚至不良于行的无极谷谷主亲自带着十几位阵道护法出山……直到她终于见到了万仞剑阁的人。
不是师尊,也不是江剑主。
“…龚师叔?”
楚如瑶睁了睁眼睛,看着龚长老,连礼都忘了行,忍不住往他身后看:“…您就一个人来的?”
“别看了,就我一个。”
龚长老小小翻了个白眼:“掌门说宗里有事,他和江长老抽不开身,况且其他人来对上妖主也是送人头的事儿,就不派人过来了,来我一个撑撑场面算了。”
楚如瑶:“……”
这确实是她师尊能说出来的话。
但问题是…
“可是师叔。”
楚如瑶用陈述的语气:“我们是万仞剑阁,这样会被骂死的。”
龚长老:“…”
楚如瑶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事态太严重,还可能被三山九门移名。”
龚长老:“…”
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心眼太实,让人很没有话说。
“这不是问题。”
龚长老咳嗽着:“江长老已经请人了,就快到了。”
楚如瑶不禁好奇了。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江长老认为可以替代自己前来?
直到当天黄昏,她终于见到了。
孤阳斜落,阳光洒满海面。
她被龚长老叫过去,许多长老前辈们都汇聚在厅堂,带着各自宗门还没走的弟子晚辈,熙熙攘攘走向门邸。
海城府邸弯金嵌玉的牌匾下,青色石阶上,静静侧立着一个僧人。
他着袈裟佛衣,颈戴大菩提珠串,一手拇指悬佛珠串。
听见声音,他转过身来,阳光照亮他的眉目,腮如荔玉、唇如润脂,琥珀色的眼眸温润清澈,有着皓月朝霞一般的静美风姿。
“阿弥托佛。”
他看着众人,单手立掌行礼,声音有如梵音清吟,动听之极:
“贫僧明镜,见过诸位施主。”


第159章
海城府邸,议事正堂,楚如瑶站在龚长老之后。
厅堂门窗密闭,在场数十位当世大能分列其坐,没有一位不是名震一方威名贯耳之辈,而现在却都齐齐聚在这里,年轻的弟子晚辈们大都被赶了出去,只有包括她在内的几位首徒,有幸留在宗门长辈身后,旁观这场威严又恢弘的盛事。
楚如瑶想,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到这么多大能齐聚一堂,只为一个人了。
妖主成纣,那到底是多么强大的一个人,以至于他一动,让这三山九门沧澜九州都要为他而动。
“如瑶,过来。”
龚长老唤了她一声,楚如瑶回过神,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迎向那位僧人。
“明镜尊者,在下剑阁龚肖。”
明镜尊者看见龚长老,合掌问礼:“阿弥托佛,龚施主。”
龚长老颇为尊敬地行礼:“劳您提前出关,扰乱了您的修行,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离宗前,掌门嘱咐我定要向您致歉。”
明镜尊者微微一笑,他的笑和他的眉目一样温润柔和,带着一种佛性的慈悲。
他轻轻摇头道:“此乃沧澜大劫,贫僧生于沧澜、长于沧澜,为之分忧是分内之事,断无袖手旁观之理,请阙掌门莫自扰……”
他微微顿了一下,和缓说:“也请江剑主一切安心。”
“…尊者大义。”
听他这么说,龚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强忍住不叫任何人看出破绽,又行一礼,叫身后楚如瑶来见礼:“这是我宗掌门座下二弟子,楚姓,复名如瑶,现在代行首徒之职。”
楚如瑶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尊者。”
刚靠近这位尊者,楚如瑶感觉周身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心中那些一直以来莫名的焦躁都被柔和春风抚平。
楚如瑶睁大了眼睛,忍不住仰头望去,明镜尊者正望着她,那眼神渐渐流露出不解与讶然,又似乎暗含着某种了然的忧虑。
龚长老一直紧紧盯着明镜尊者的表情,见状心头一个咯噔。
明镜尊者是生身于菩提树下的佛子,生来可勘因果,论起面相命缘之说,万净禅刹多少代的掌门佛主都及不上他,所以他来时掌门特意叫他一定请尊者给如瑶看一看相。
如今这世道风雨欲来,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若是晏凌不回来,如瑶就是剑阁下一代的掌门,若是她的命缘出了差错……
龚长老紧张说:“尊者…”
明镜尊者似在沉吟,闻声才回过神,看见龚长老一脸忐忑,微微一笑:“无妨,只是贵宗弟子命格贵重,恐非我所能置喙。”
“……”
龚长老顿时要晕过去了!
命格贵重?上一个被明镜尊者他师祖伏稷佛尊说看不明白命格的,就是他们大师兄江无涯!结果呢,看看他们大师兄现在都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可能是看龚长老五官都扭曲了,明镜尊者于心不忍,和气说:“龚长老不必过分忧心,命格由天定,亦讲事在人为,一生顺遂者逢风雨便碾落成泥,半生崎岖者坚守本心亦可逢凶化吉,未来如何,皆在因果,怎可一概而论。”
菩尘子说着,重新望向这眼神茫然的少女。
她有钟萃剑心、是剑阁次徒,半生坦途无憾事,更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半生顺遂,半生绝途,注定的天命独孤之相,其实也未必没有逆天改命的可能
——虽然,那难于上青天。
菩尘子轻轻叹一声气。
楚如瑶神色茫然,完全不懂这位禅刹前辈为何这样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想去看龚长老的神情,然后就感觉头顶被虚虚罩了一下。
温凉的菩提串轻轻在她额心碰过,每一颗小小菩提子都雕刻成莲花的形状,她听见尊者柔和的声音:“孩子,大道无情,冥冥中却总留一线生机。”
楚如瑶下意识问:“什么?”
她看见明镜尊者唇角掀起一点点笑意,春雨般清澈,但又叫人捉摸不透。
“你命格中,有一位贵人。”
他说:“待契机将至,你合该,抓住她。”
两句话说完,不等龚长老再要发问,明镜尊者已经退后一步,单手立掌微微垂首。
这是个拒绝的姿态。
龚长老那口气噎在嘴里,便知道什么也问不了了。
他叹一口气,只得拉着更加茫然困惑的楚如瑶向明镜尊者谢礼,明镜尊者回礼。
等龚长老直起身,其他人才围过来。
北辰法宗这几年新升了元婴后期的王长老第一个开口:“尊者,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能怪他没心思寒暄,他急啊!他们法宗首徒连着最有潜力的两个尖子并一串年轻弟子全被困里面,这要是被妖主一锅端了,他们法宗也别活了,一起跳北冥海去吧!
同样撂了首徒进去的金阳罗堂雷堂堂主和音斋杀弦峰主的脸色更别提了。
无极谷的谷主是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青年人,年轻时为女修打架被人打断了腿,关键还没把人姑娘娶回来,气得他师父又把他腿打折了一遍,这么多年也瘸习惯了,此时被护法推着木轮椅过来,张嘴就带着火气:“我们家三小子也在里面,我们无极谷人本来就少,这年头想不开来学阵法的傻蛋不多了,个个都是宝贝疙瘩,我这次来把家当全带过来了,尊者您说下什么阵就下什么阵,就是把这北海掀了,也得把孩子们接出来。”
杀弦峰主面容深刻,一身黑衣活似个刺客杀手,冷冷说:“斋主来时有令,音斋一切听您安排。”
听见斋主二字,无极谷主眼皮抽了一下,但很快紧紧盯着明镜尊者。
圣贤学宫太颜长老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站起来温和说:“北冥海动,事关苍生安危,我们学宫也该出一份力,奉大宫主之命,此行我等特意奉上宫门秘宝。”
身后另一位长老奉上一卷竹简,太颜长老取过竹简,双手拉开,众人只见流光晃眼而过,铺开的竹简长约双臂,刻乾坤八卦、九畴六十四纹,期间无数黑白光点闪烁,暗涌着玄妙的韵律。
众人皆惊,无极谷主脱口而出:“竟是洛河神书?!”
“正是。”
太颜长老走到明镜尊者面前,微微躬身:“近年天地大变,恐风雨将至,我学宫诸子虽为书生,百无一用,也愿为苍生尽力。”
众人皆是沉默,王长老叹气,深深拱手:“我北辰法宗亦愿为苍生尽力。”
雷堂堂主抱了抱拳,声如洪钟:“我金阳罗堂愿为苍生尽力。”
无极谷谷主撇嘴:“我无极谷什么都行。”
天照灵苑几位峰主拱手:“天照灵苑责无旁贷。”
杀峰峰主沉声:“我音斋正为此而来。”
龚长老按着楚如瑶的肩膀,静静看着这一幕,无人能看见他眼底绵延的痛楚。
大师兄,你看见了吗。
三山九门都将为这一战,若能叫这天地一线开,元核裂天重振沧澜灵气,天牢不覆大道不塌,你是不是就能活?!!
“阿弥托佛。”
明镜尊者垂首,轻轻地叹:“万心合一,何事可不成?”
众人垂首。
“三日后,六神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吉,是个黄道吉日。”
明镜尊者抬起清明的目光,轻声道:“若妖主化神不渡、身以堕魔,便合该是一战之日。”
——
北冥海底,幽冥王都。
侯曼娥正把腿翘在桌上喝酒。
没办法,十几天没合过眼了,人离猝死已经不远了。
但她还不能闭眼,现在一闭眼比猝死还严重,所以只好多喝几口酒,强行打起精神维持一下生活的样子
——好歹她如果死在这儿,也是个醉死鬼。
“只有三天了。”
旁边岑知突然冒出来一句,侯曼娥不置可否继续往嘴里灌酒。
楼梯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蓬头垢面可以和乞丐抢饭碗的无极谷三席跌跌撞撞扶着楼梯爬上来,刚爬到门口就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大喘气手指着外面:“好—好——”
他吞咽干涩喉咙的血丝,深吸一口气:“好了。”
“聚魂阵,结完了。”
“……”
侯曼娥的酒壶停在半空,最后一滴酒水落入她口中。
岑知缓缓站起来,乌深呆滞之后猛地一锤拳,高远和阮双双对视一眼。
然后,他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窗边。
比黑夜更清冷沉默的青年坐在窗边,月色柔和照亮他面具,反射出泠泠的银光。
侯曼娥把酒壶扔到一边,看着大家,突然笑了起来:“我们也是马上要见大世面的了,这普天底下,谁还能像我们一样,亲身经历世界天翻地覆。”
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季文嘉瘫坐在地上,抓了抓头,一把一把头发掉手里,他叹气:“我宁愿没看见……”
“虽然我们阵法师最容易秃头……但我这辈子还没亲手造过这么大的阵法。”
季文嘉有些怅然说:“如果师父能看见,该有多高兴啊。”
“你要这么说,俺也想俺师父了。”乌深挠了挠头:“俺也想俺师父看见,俺好像体质更好了,要是能出去下一次雷击淬体,肯定不会变成焦炭,他指定欣慰。”
“……”
岑知瞥了瞥这两个傻子,却也说:“我琴艺许久没有突破了,这次弹完,等出去了,定要在山门外围席焚香给所有师弟妹们好好弹一曲。”
阮双双不免也若有所思:“…我觉得我修为没什么进步,但是算账的手艺突飞猛进,如果回去我是不是该转到外事账房——啊!”
高远微笑着收回敲二货师妹的手,看向侯曼娥:“大师姐,如果出去,你想做什么?”
侯曼娥把腿从桌子撤下来,
“我啊……”
“那还用说。”阮双双小声嘟囔:“肯定是对某些人进行不那么人道的毁灭。”
那是当然。
侯曼娥想。
她想打爆某些人的狗头
——然后拉着她一起,活着回家。
“我想回家了。”
林然站在太和殿的窗边,望着天上被染成红色的月亮,对天一轻轻说:“这个时候后山桃林,吃过新烤的兔子腿,就特别适合躺在树上睡懒觉。”
天一静静听她说,并不打扰她。
黑影笼罩住殿门前火烛的光,林然向远处望,看见修长美丽的狐狸一跃上殿前石阶,慢慢踱几步,漫不经心地趴下,六条长尾轻轻摇晃。
他侧过头,赤色的妖瞳安静与她对视。
晏凌站起来,足尖一点凌空而出,轻巧落在对面楼台屋檐的翘角。
侯曼娥冲到窗边,扒住窗沿探出身子,看着他抬起手。
寂静的黑夜,千里王都,市坊长街,缓缓亮起无数光。
堕落的魂魄化为黑光,浩浩汤汤缄默地飘起,像万家烟火,像银河星光。
修士,凡人,无数人仰起头,呆呆望着这一幕。
那光照亮了晏凌的面具,照亮了侯曼娥的脸,照亮许多张面容各异的仰起的脸。
那光照亮他的妖瞳,照亮她的眼睛。
林然望着他,半响,笑了一下。
他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狐吻慢慢搭在前爪,尾巴慵懒地轻晃。
林然收回视线,望向那万点光亮,望向那无边天幕。
这个世界,这样美丽。
让人怎么能,不为它飞蛾扑火、殚精竭力?


第160章
赵三诚趴在柴火垛里,一动不敢动。
这个王都的冬天特别冷,家家户户都得烧柴火取暖,所以百姓每年自发在街头巷尾堆了许多大柴火垛,需要用的时候就出门来扛一肩膀走。
不过这几天突然降温,王都里的气氛不对,百姓们就像冬天警觉的松鼠察觉着风吹草动,缩在家里不出来,柴火垛这边就没什么人了,这才方便赵三诚躲在这里。
说老实话,赵三诚直到今天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明白,他就是简简单单地随大流来幽冥绝地历练,想提升一点修为,当然如果能再侥幸吸收更多的‘神气’,甚至于得到一半半本功法、或者拿到几件残旧法器,让他能有希望结个丹,那他就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