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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三诚不知道好端端聊着香艳的话题,气氛怎么一下就变了。
他呆呆看着周围人,看见许多张脸露出茫然和惊讶,以及一种刚萌芽在渐渐成型的怨恨与怒火。
他心头一颤,突然升起强烈的不安。
他莫名有种感觉,如果事态再这么放任下去,会造成无比可怕的后果。
“呃…大家都冷静点…”
“我觉得法宗没必要害我们……现在正是她们救了我们啊…”赵三诚站起来试图劝解,但很快淹没在愈发高涨的声讨声里。
门突然被踹开!
所有人一个激灵,下意识拿起武器对准门,一众穿着平民服饰的人进来,为首是两个身形格外纤细的青年,其中一人解开故意绑住半张脸的粗布额带,露出一张冷艳倾城的脸。
所有人一窒。
“我说了保持安静,你们在吵嚷什么?”
侯曼娥那双不笑时冷得有些吓人的眼眸缓缓扫视,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都不自觉地偏开了视线:“外面日夜有禁军抓人,如果因为谁暴露了这个据点,害得所有人被抓,我保证他会死得比狗还惨。”
同样扮着男装的岑知在旁边静静不语,只是视线不动声色扫过那几个刚才带头闹事的人。
众人被她吓着了,彼此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略带不甘地说:“…我们没想吵嚷,只是听说妖主身边那个女人与侯前辈你旧识,如果是法宗弟子——”
侯曼娥冷笑:“谁跟你说那是法宗弟子?你有证据吗?”
那人噎了噎:“那、那总是你认识的人,那日场景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总该把她身份告诉我们。”
“你看在眼里?那你怎么没看见那女人全程戴着幕篱,厚得连头发丝都看不见一根,你怎么看出她是我的旧识?我又去哪儿告诉你她的身份?!”
侯曼娥猛地厉声,眼睛灼得像烈生生的火,那人被吓得倒退两步,气焰消散了大半。
岑知瞥侯曼娥一眼,没有说话。
“现在发疯的要抓我们的是妖主!我们的敌人也是妖主!我不管你拿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在这里挑事生非有何目的,但我告诉你——”
那人瑟缩后退,侯曼娥却并不放过,大步往前声声逼近,剑尖指着地面,声音冰冷:“——这个地方,是老娘拿着剑流着血一寸一寸杀出来的,你如果老老实实待着,你就给我待着,如果你不想待着,你就给我滚!我侯曼娥是法宗首徒,不是你爹妈!要护要救的人那么多,更不差你一个!”
“……”
那人惊恐看着她,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侯曼娥说完,眼神又扫过众人,冷笑:“这话我也对所有人说,最好别有人当我在开玩笑。”
没有人敢出声。
“侯道友啊,我去祭坛那边看过了,现在……嗳?”
乌深大嗓门第一个进来,看见屋内死寂一片,顿时愣住:“这、这咋了?”
他身后,一身玄衣劲装的青年也慢慢踱步进来,望一眼屋内,淡漠的眼神没什么变化。
季文嘉抓着脏兮兮的头发正带着布阵的修士从另一个方向来,听见热闹赶紧小跑几步,好奇地探头探脑:“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
侯曼娥瞥一眼安静如鸡的众人,对高远说一声“城西那边又有流星掉人下来,你看着安排人去救”,就走向乌深:“我们楼上说。”
岑知跟在后面,眼神淡淡扫过人群中的几个,再与高远对视,高远轻微点头。
看着侯曼娥乌深岑知她们往楼梯走,高远目光在不紧不慢跟在最后的玄衣青年晃了晃,微微眯眼,转过身时笑容已经如常:“大家跟我来吧。”
师姐还是心软了,那些个不安分的还留什么留,趁早找机会扔出去好。
高远慢慢摩挲着手指,微笑着想。
上了楼,乌深憋不住:“我们刚才去祭坛那边看了看,所有被抓的修士果然都被困在那里。”
侯曼娥立刻问:“都死了?救回来了?”
“没有,救回来小部分,之后几天再接着救。”
乌深挠了挠头,表情很是奇怪:“那里满地都流淌着那种血河,所有人一被抓就被扔进血河里,有的立刻就融化成血水死了,但有的却一直活蹦乱跳。”
他甚至都看见有人在河里飘好几天了,就那种仰面朝上随波逐流的死鱼飘法,一边有气无力喊救命一边无聊吐泡泡。
乌深不能理解,并大受震撼。
侯曼娥听了,却若有所思。
她看向岑知:“我记得你说过,祭祀大典那天死的都是命线凶恶怨气缠身之人?”
岑知淡淡瞥她一眼:“我是这么说过。”
侯曼娥摸着下巴,突然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你最好没有。”
岑知冷静说:“那只是条件之一,但我不保证没有其他致死的条件,最好谁也别去赌那位妖域暴君冷血的程度,而且……”
岑知缓缓道:“你们不觉得,我们在这里越来越疲惫吗?”
几人一愣,面面相觑,乌深迟疑说:“有吗……俺反而觉得俺的力气更大了,跑得也更快了。”
季文嘉也点头:“我也觉得我修为在上升,而且上升得很快,我的灵气也恢复了,已经能使出一些小法术,不过你这么说……我最近似乎总是犯困。”说着他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是天天没法休息,太累了。”
“不是。”
岑知沉沉说:“这不是错觉,这是真的,周围灵气在日益浓郁,我们的身体在自发吸收灵气,所以修为在迅速上涨,但与此同时,这里也在夜以继日吞噬我们的寿元和精气。”
已经好几天了,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眉心被牵出一根线,那线往上连着看不到尽头的天空,她们的寿元、精气、运势……都在源源不断地被吸走
——明面上被血祭的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但她们这些看似暂时自由的人,又未尝不是另一种血祭。
但只有一个例外。
岑知望向那一进来就自发走到窗边、静静望着窗外的青年。
他的眉心没有线。
她望着他,看不见他身上任何一条命弦,她能看见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他站在那里,不像一个人,像巨大幽暗的漆黑旋涡搅动,沉默徐缓地吞吐着周围一切的光彩,
如果妖主是凶兽、是泼天的血
——那他又是什么样的怪物?!
青年侧过脸,银白面具下的眼眸漆黑而清冷,岑知适时收回视线,总结道:“总之,我们得尽快出去。”
“这个好说,妖主闹出这么大动静,外面肯定会有人来救咱们。”
侯曼娥问季文嘉:“你那边阵法设得怎么样?”
“布置得差不多了。”
季文嘉挠了挠头:“不过我必须得说,聚魂阵威力虽然大,但限制更大!整个王都这么大的阵,驱动那个阵眼需要的力量,咱们在座的一个也达不到,加起来也不行,连普通的元婴都不行!”
“没事儿,你就设吧,能设多广就设多广,威力越大越好,至于阵眼…”
侯曼娥朝着晏凌抬了抬下巴:“…那个家伙儿行。”
晏凌神色淡淡,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反驳。
几人忍不住看他。
季文嘉看着晏凌,眼神很是怀疑:“那个阵真的需要很强大的力量,否则会反噬…”
“别说了。”乌深拉住他,压低声音:“他真的行,这兄弟…”
乌深想到回来路上发生的事,砸吧一下嘴:“俺们不是去祭坛那边,被怪物发现了,就刚被一只瞅见、后面乌泱泱一大片就冲过来了,少说上百只,俺们刚要跑,这兄弟抬了抬手——”
季文嘉:“就怎么了?”
乌深比划了一下:“全灭了。”
“就一眨眼,全灭了,跟那个沙漠里的沙子,风一吹,全没了。”
乌深叹气:“奶奶的,厉害得跟闹着玩似的。”
季文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看着晏凌。
神龙不见隐君客,他之前倒是听说过元婴之下第一人的说法,但一直以为是别人夸大的,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强!不仅侯曼娥这个法宗焰侯这么说,连乌深都自愧不如——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侯曼娥拍了拍手把大家注意力吸引过去,几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各自的任务,然后乌深季文嘉就识相地先离开了。
岑知意外地没有动,她看了看侯曼娥和晏凌,忽然说:“隐君客道友,我有几个问题,您能否为我解惑?”
侯曼娥看向她,晏凌慢慢转过视线,清冷的目光笼罩在她身上,半响,微微颔首。
岑知:“我们许多人进入这个王都幻境之前,曾经在幽冥其他小幻境里吸收过‘神气’,那‘神气’究竟是什么?”
晏凌沉默一下,指向窗外。
岑知顺着望去,望见血红色的天空,仿佛一整块赤色窑变的瓷片布满狰狞的裂痕。
比起祭坛那日地狱般的景象,如今那天空红得更深,那裂痕也更细密繁多,仿佛下一秒整个天空都会裂成无数碎片掉下来。
“那是沧澜‘元核’碎片逸散的生机。”
晏凌淡淡说着石破天惊的话:“你可以理解为,妖主欲破海底封印,吞鲲鹏骨以化神,释放‘元核’以裂天,倒逼沧澜灵气复苏。”
岑知猛地攥紧手。
她深吸着气,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她没有问晏凌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而是问:“妖主想裂天,那您也想吗?”
晏凌没有说话。
岑知的心一下沉进谷底。
果然,以他身上那片黑渊……如果真的灵气复苏,对他有利无害。
“你不必恐惧。”
晏凌说:“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们活着出去。”
“请恕我无礼直言,但我们该如何相信您?”
岑知冷静说:“大阵将成,您为阵眼,意味着我们所有人的命握在您的手上,如果您临时倒戈,那我们——”
“不会。”
晏凌说:“我不会倒戈。”
“有人费心把我叫过来保护你们。”
晏凌垂眸,指尖缓缓摩挲手腕的绿珠串,半响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她是吃准了他。
可他就是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他说:“我不会让她失望。”
——
林然躺在床上,看着小红尾巴遛鸡。
妖主把她囚在这里,四条大红链子拴上,锁了宫门好几天没个人影,然后前两天,突然把红尾巴连俩鸡仔一起扔进来。
林然不知道他把这三个留给她,是让她解闷,还是让她一起炖了补补身子。
林然本来是想后者的,毕竟她真的很想物理意义上地扒了妖主的毛。
但当她拎起小红尾巴的时候,这家伙儿叫得比旁边两只鸡都惨。
林然:“……”
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林然在床上躺尸,小红尾巴兢兢业业遛鸡,时不时还要过来跟她炫耀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哒哒哒”
“哒哒哒哒”
林然双目呆滞望着一蹦一跳拽着鸡仔到处蹿的红尾巴,对天一叹气:“连尾巴都比我有活力。”
天一:“…你可以下去接替它。”
“那还是算了。”
林然果断拒绝,翻了个身,顾影自怜:“我的生命已经是一潭死水,没有希望了,就让我静静地躺一会儿吧。”
天一心想,你丫都静静躺快一个月了!皮都快黏床上了!
“不会的。”
天一感受着外面越来越逼近的急促脚步声,对她说:“你的高o潮迭起马上就要来了?”
林然:“??喵喵喵?”
门猛地被推开。
“那个谁那个谁!”
喜弥勒标志性的尖细嗓门响起:“陛下要见你!快快跟我走一趟!”
第157章
喜弥勒火急火燎冲进来,嚷嚷让她跟着走。
林然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盘坐在床上。
“他要见我,这里也不远,怎么不直接过来?”
喜弥勒脸色看不出一点异样,趾高气昂说:“陛下想在哪儿见你就在哪儿见你,有你个黄毛丫头说话的份吗?!”
“那倒是没有。”
林然托住腮:“我就是有点好奇,他连走几步路来都走不了,不会是要死了吧。”
喜弥勒:“……”
“!!”喜弥勒脸色大变:“你个臭丫头胡说八道不想活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用这么激动。”
林然若无其事地伸出手臂,露出手腕赤红的镣铐:“呐。”
但喜弥勒却没有靠近她,而是仇视地瞪了瞪她,又满脸纠结看着她手上的镣铐。
“……你不要告诉我。”
林然迟疑:“这东西你也不会解。”
那让她怎么走,拖着床和房子一起走?
喜弥勒恼羞成怒:“这可是陛下亲手下的禁咒,当然不是普通的锁铐挥挥手就能斩断。”
“哦。”
林然:“所以怎么解?”
喜弥勒:“……”这死丫头!陛下怎么就不弄死她!
喜弥勒真的很想扭头就走,这女人邪门得很,偏偏又合了陛下的眼,是这么多年来陛下第一个看重的女人,他别说骂她杀她,他但凡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他靠近她三米之内都不敢!!
他是偷偷来的,要是私下给她解开镣铐,之后被陛下知道了,他不得当场变成肉酱。
可现在陛下那边……
喜弥勒在原地转了转,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心。
“把你的眉心血滴在链子上。”
喜弥勒把方法告诉她,然后立刻警告道:“但你别想着能跑,这锢在手上的镣铐可去不掉,你仍然没有修为。”
林然不置可否,用指甲划破眉心,格外鲜艳的血珠一滴一滴坠在锁链,赤红锁链像被腐蚀一般渐渐黯淡,然后倏然崩断,剩下的部分镣铐液体一样流动,正好拴住她的双手双脚。
林然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仍然被拴着,但起码能自由行动了。
小红尾巴拉着鸡仔哒哒跑到她脚边,好奇看着她,林然瞥它一眼,想了想,把它尾巴尖拴着的绳解开,把小鸡仔放归自由,然后把它塞进怀里。
小红尾巴嘤嘤叫着往外挣扎,林然只问它:“你是不是想换个红焖味的风格了?”
小红尾巴安静如鸡。
林然顺利把它按回去了。
她从床沿跳下来,赤脚踩在地上,喜弥勒立刻后退,然后扔给她一件黑袍:“你套上这个。”
林然迎面被罩了一脸,艰难把袍子取下来看了看,陷入了沉默:“…你确定吗?这是你们陛下的衣服。”
难道喜弥勒真是在人间没什么留恋的东西了,特意来拉着她一起死?
——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叫你穿你就穿。”
喜弥勒不耐烦说:“跟我走,别想跑,整座王都皆在陛下掌控之中,你哪都跑不了。”
林然把袍子披上,宽大袍沿垂落,遮住她脚腕间的血链,呼吸间都像染上成纣身上那种冰冷而嗜血的气息。
她笑着说:“我不会跑的。”
喜弥勒古怪看了她一眼,不敢再看,急匆匆地往外走。
林然跟在他身后,看着殿门打开,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再次直面阳光。
但是阳光一点也不明媚灿烂。
林然仰起头,看见整片天空都变成猩红的赤色,像泼天的血瓷皲裂出斑斑碎痕,无数绚烂的流光从那些裂痕的节点投射下来,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璀璨,好像亘古昏夜出现最初一缕光,日益闪耀,带着灼灼的生机,已经迫不及待要打碎这万古漆黑的长夜。
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林然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慢悠悠跟在喜弥勒身后。
喜弥勒步子越来越快,带着她一路走离皇宫中心,越走越荒僻——
直到林然看见熟悉的后山。
整座后山都被笼罩在一片血海里,血色屏障如同倒扣的碗,风浪卷成巨大的旋涡在半空搅动,雷光在猩红的天幕中若隐若现。
喜弥勒望着天空,吞了吞唾沫,他透过屏障望着那山丘上巨大隐约的红影,像望着天神,敬畏中夹杂着说不出的恐惧。
“陛下就在那里。”
喜弥勒指着不远处的山丘:“你去吧。”
“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你都不要尖叫、不要逃跑,实在不行你就跪在那儿,你不会死,陛下不舍得杀你。”
他像是生怕林然不敢去,着重强调说:“林然,我不懂你和陛下究竟想做什么,但你要明白,这世上有资格与天一争的,除了江剑主,唯陛下而已!已走到这种境地,若是陛下出了事,这满天下谁也别想能活!”
林然望着天空,有些出神。
她眼神怔怔的,望了很久。
在喜弥勒以为她要退缩的时候,她突然叹口气。
“你说的对。”
喜弥勒下意识:“什么?”
然后他看见少女看向他,眉目柔软,目光清和,又像是带着一点笑意。
“我说,你说的对。”她笑了一下,轻声说:“这世上可堪与我师父相提并论的,唯他一人而已”
喜弥勒怔怔看着她,看着她越过自己往前走,赤着的雪白脚掌踩进鲜血,溅起一点点血珠,黏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她一步步往前走着,走得很慢,但极是从容,背脊清瘦,像一根风吹过的青竹,所过之处,翻涌血浪柔软地俯首。
她走到血色屏障前,一只细长手掌抚上,屏障裂出一道细缝,涌出的腥风吹得她黑袍上下翻动,她走进去。
屏障在她身后重新合拢,赤红遮盖了她背影。
“…”
“……”
喜弥勒很久没敢说话。
好半响,他咽了咽口水,什么也不敢再想。
林然看见许多的尸体,无数巨大的妖兽小山般坍倒,血河里散落着残破的肢体,森白的骨架,大地像是地震后留下无数深凹交织的裂痕。
她莫名想起第一次进这里的场景,那也是流不尽的血,气息微弱的幼童倒在血泥里,濒濒将死,却有着滔天血海的暴势。
“轰!”
一头小山高的狰兽哀鸣着倒下,强烈震动沿着撕裂的大地直传到她脚下。
可怖粗壮的红影在半空缓缓升起,像蛟龙朝天扬起的首。
林然仰起头,看见巨大的赤色凶兽趴在山顶,猩红的兽瞳残狞而冰冷,五条粗长的尾巴在它身后像展屏的雀尾挥动,第六条长尾的虚影已经若隐若现。
它伫立在最高的那座山上,堂而皇之睥睨众生,带着血腥的兽瞳缓缓移动,望过之处所有妖兽凶兽都匍匐着哀鸣。
然后它突然停住。
他嗅到了什么。
熟悉的属于它自己的气息,包裹着柔软而清冷的一点温香。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凹谷中站着。
宽大黑袍在腥风中翻飞,披散的白发,勾勒出一具清细的躯体,像青竹开出柔软馥郁的花。
兽瞳间冰冷的细线突然放大。
林然站在那里,看着那可怖的凶兽从山顶一跃而下,奔涌血河在它触足之前如摩西分海划开两边,它踏着满地尸骸,缓缓走到她面前。
它远没有满地任何一头死去的妖兽庞大,体型修长而美丽,纤长的腿,从宽阔的肩高,到骤然收紧窄细的腰,柔软的皮毛流转着丰盈的光华,狐狸的面孔缀着一双细而长的兽瞳,在暴戾残酷的血腥中,流溢出一种说不明白的雍容和妩媚。
它绕过她,她约莫只有它腿那么高,得仰着头,才能对上它那双猩红的妖瞳。
它慢慢绕着她走,像是打量一块鲜美的肉,衡量着从哪里入口,能让鲜甜温热的血淌满它的唇齿,满足它欲壑难填的渴望。
她身上都是它的气息,它的味道。
像已经很古老的历史里,愚昧的世人会将纯洁美丽的处子裹在嫁衣里,送进深海、放逐高远的山,用她们的血、她们柔软的身体,她们的哭泣和吐息,满足独裁者残暴侵掠的欲望。
她是献给它的祭品。
林然平静任它打量着,半响才老神在在道:“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团毛绒绒不断挣扎的红尾巴。
小红尾巴发出惨烈的鸡叫。
“这个是你之前留给我的。”
林然解释:“我就是证明一下,咱俩以前关系不错,毕竟你连尾巴都愿意给我玩。”
她松开手,‘被送给她玩’的小红尾巴惨叫着撒丫子跑了。
林然沉默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说:“如果你愿意走到我身边,并不拍死我的话…”
林然看着它:“我会愿意帮帮你长出新尾巴的。”
说完,她退后几步,摊开手,露出手腕被拴住的镣铐,表示自己的无害。
凶兽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冰冷的东西伸到她腰间,比罡风更坚硬的绒毛轻而易举划开她的黑袍,划伤细软的腰。
血珠顺着雪白的皮肤缓缓滑过一道道细痕。
林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任由赤尾慢条斯理在她身上环着,直到尾巴尖伸到她面前,她抬起手,慢慢抓住。
绒毛骤然尖耸,像猫炸起的毛。
绒尖刺如她手心,她手掌瞬间变成鲜红。
“放松。”
她的声音很轻:“放松…”
她的手没有松,反而慢慢握紧,手指穿过蓬松细密的绒毛,握住皮肉里柔韧的筋,然后沿着尾巴生长的轮廓,沿着骨骼并连的骨节,缓缓地一点点地往前捏。
她仿佛深入到绒毛的世界,目之所及都是柔软的赤红,许多尾巴有的伸展,有的缠住她的腿,像蛇一样蠕动。
她听见它冰冷而沉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带着杀意,可又像是很妩媚。
狐狸精啊狐狸精。
林然默默想,但愿他清醒了之后不要恼羞成怒搞死她。
不过他们妖族好像生活都很混乱,他爹满九州少说留了万八千个种,他成纣多大气一个人…妖,应该不会怎么样
——而且他还不行
那就更没事了!
林然终于摸到尾巴根,在第六条尾巴准备长出来的地方,她轻轻摸索,然后手指突然摸到一块特别柔软的位置。
像鲜花开着一道细缝。
它突然发出一声特别低又凶戾的声音,垂落在周围的尾巴一瞬间弯成弓状,像蝎尾危险地高高勾起。
林然静止在那里,深吸一口气。
保佑,保佑它别一尾巴过来把她抽飞。
她不想被糊成肉酱,这个死法适合喜弥勒,她好歹是个少……起码长得像个少女,这也太不体面了。
她轻轻挠了挠尾巴周围的皮肤,在它稍微放松一点的时候,手指突然用力——
第158章
事实证明,所有新生命在破壳的时候都是很艰难的。
林然觉得手指像陷进柔软的湿泥里,血一下子涌出来,让她想起以前在某个世界孵小鸡,要在小鸡啄不开壳的时候,轻轻敲开蛋壳一角,黏腻的蛋液和血丝淌了她满手,还睁不开眼睛的小鸡嫩乎乎地窝在她掌心叫,她得无比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把细碎蛋壳挑开。
然而凶兽当然远远没有小鸡仔可爱。
它的喉咙里滚出像受伤的野兽那样低而沉的声音,罕见地有些焦躁地在原地踏步,圈着她腰的尾巴不断收紧,勒得她噎了口气:“……你轻一点,勒死我更完蛋了。”
它望着她,猩红的眼珠因为濡湿显出一种滴着水的残酷妩媚,带着深重的杀意和威胁,
林然也没办法,都到这一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摸。
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成纣彻底丧失耐心咬死她之前,她终于摸到了那根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