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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哥儿吃够橘子,要去抓蚂蚱。
魏曕陪儿子去抓,只是站起来的时候,殷蕙瞥见他飞快用袖口擦了擦脸,正是被衡哥儿亲过的地方。
殷蕙无话可说。
魏曕牵着衡哥儿走出一段距离,衡哥儿发现蚂蚱后,松开爹爹的手,自己忙活起来。
魏曕看着无忧无虑的儿子,脑海里还是刚刚二郎推四郎的那一幕。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小时候也被二哥推过、吼过、嫌弃过,二哥在别的地方受了气,转身便发在他身上。他一开始也会哭,跑去找母亲,母亲除了跟着他掉眼泪,就是让他忍,说李侧妃出身显赫,让他不要与二哥起冲突。
于是,他再也不会去找母亲诉说这些。
后来,他们都大了,二哥仿佛也变成了他的亲哥哥,每次见面都是笑脸迎人。
纪纤纤把孩子们丢给乳母后,回到自己的院子,果然发现魏昳也回来了。
“孩子呢?”魏昳姿态舒适地靠在榻上,一边问一边朝她身后看了眼。
纪纤纤:“乳母带他们去玩了,咱们也去跑跑马呗?”
魏昳这人,武艺比魏旸强却不如魏曕,文比魏曕强却比不上魏旸,可谓文武样样不拔尖,但正因为两者都还凑合,所以魏旸不参加的狩猎,他隔一次还会参加一场,导致最近频繁骑马,真是骑够了。
“好不容易今天过节可以休息一日,你就放过我吧。”魏昳不假思索地拒绝道。
纪纤纤:“那咱们去外面走走,这院子有什么好待的。”
魏昳也不想动,要丫鬟准备棋盘,陪纪纤纤下起棋来。
然后二郎、四郎就回来了,一个气冲冲的,一个还在抽搭。
魏昳放下棋子,皱眉问二郎:“怎么回事,你又欺负四郎了?”
二郎:“我没有,他自己摔了,却要赖在我头上。”
四郎大哭:“你推我!就是你推我!”
两个孩子各执一词,魏昳看向两个乳母。
二郎的乳母不吭声,四郎的乳母神色变化,跪下道:“确实是四郎自己摔的,与二郎无关。”
纪纤纤松了口气,这才劝魏昳道:“算了,都是孩子,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
魏昳也不耐烦听四郎哭,让乳母抱四郎下去哄。
二郎爬到榻上,看爹娘下棋。
桌子上摆着水果,二郎看到橘子,拿起一个塞到母亲怀里:“娘,三婶给五郎剥橘子,你也给我剥一个。”
纪纤纤听出酸气来,宠溺道:“行行行,娘给你剥。”
二郎吃到母亲剥的橘子,舒服了,转转眼珠,又对魏昳道:“爹爹,三叔陪五郎在外面玩,您也带我去吧。”
正好纪纤纤也想出去,用眼神撒起娇来。
魏昳没办法,只好陪一大一小去外面玩。
西边厢房里,乳母轻轻拍着四郎在屋子里绕着圈,四郎委屈哒哒地趴在乳母肩头,忽然,透过琉璃窗,他瞥见爹爹牵着二郎朝外走去。
四郎立即闹着也要去。
乳母疲惫地道:“我的小祖宗,您就安分点吧,二郎是嫡子,您的生母只是一个姨娘,您天生就比二郎矮一截,以后不要再跟二郎比了好不好?您看看眉姐儿,她是庶女,从来都是让着三郎的。”
四郎不是很懂,他只知道,爹爹带二郎去玩了,不带他,二郎撒谎他说的是实话,爹爹也不信他。
草原上,魏昳远远地看到魏曕一家,便想过去打声招呼,或是一起玩。
二郎怕三叔拆穿他的谎言,非要拉着爹爹去另一边。
魏昳训他:“一点规矩都不懂,还想让祖父罚你是不是?”
二郎就是不要去找五郎。
纪纤纤帮儿子说话:“三爷天天寒着一张脸,咱们过去也是自讨没趣,何必呢。”
魏昳就被娘俩劝走了,只远远地朝魏曕招招手。
魏曕看着他们三人,完全能想到四郎刚刚经历了什么。
等衡哥儿抓够蚂蚱,一家三口回了别院。
乳母抱衡哥儿去洗手。
殷蕙不急着收拾,拿了裁纸刀出来,在橘子顶端切下一小块儿,再把里面的橘瓣完完整整地挖出来。
魏曕洗完手,就见桌子上已经摆了三个掏空的橘子壳,她正认真地捣鼓第四个,眉眼宁静,唇角带笑。
“这是做何?”魏曕一边叫丫鬟们下去,一边坐在她对面问。
殷蕙头也不抬地解释道:“给衡哥儿做几盏橘子灯,晚上黏根蜡烛头进去,橘子就会发光了。”
刚刚在外面吃橘子时,殷蕙突然想到的,她小时候,祖父就带着她做过橘子灯。
她兴致勃勃,也不怕橘子汁弄脏手,魏曕默默看了片刻,忽然问:“如果今天二郎推的是衡哥儿,你会怎么做?”
殷蕙动作一顿,意外地看向魏曕。
魏曕等着她回答。
殷蕙想到二郎推四郎的狠样,怒道:“他敢那么推衡哥儿,我就让他知道我也会打他屁股,且比他娘打得更狠。”
魏曕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殷蕙见他没别的话了,继续挖橘子。
魏曕去了内室,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笔墨。
他拿起殷蕙挖空的橘子壳,托在手心,沾墨落笔,画完了,再放到桌面上。
殷蕙好奇地转过橘子,看清他几笔勾勒出来的虎头,笑了。
夫妻俩一个挖橘子一个画橘子,宁和静谧,直到衡哥儿洗完手跑过来,给爹娘捣起了乱。
作者有话要说:衡哥儿:我有橘子灯!
二郎:我也要!
三郎:我也要!
世子爷&二爷:老三你又过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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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殷蕙坐在窗边,再次看向外面,天都要黑了,衡哥儿居然还没醒。
她问魏曕:“要不让乳母叫他起来?宴席那边迟到了不好。”
魏曕手里拿着一本书,也朝外看了眼,然后继续看书:“不急。”
去太早也只是与兄弟们寒暄,不如让儿子多睡会儿。
刚说完,金盏欣喜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三爷,夫人,五郎睡醒啦!”
殷蕙暗暗好笑,仿佛她与魏曕都要受儿子摆布一样。
五个小橘灯还在桌子上摆着,殷蕙遗憾道:“回来再给衡哥儿看吧,现在看了,他该舍不得走了。”
若是拿一个到宴席上去,可能会引起二郎、三郎、四郎的争抢,徒惹风波。
这么大的孩子,还不知道贵贱,但凡看到什么好玩的玩意,都想自己也有一个。
魏曕点点头。
于是衡哥儿才从厢房出来,就被爹爹娘亲带走去吃席了。
宴席位于别院西侧的花园,男客在前面的园子赏月喝酒,女眷们带着孩子在后花园赏月喝茶。
草原上的天空仿佛离地面更近,那圆圆的月亮刚刚从天边升起,挂在房檐一角,看起来触手可及。
月景很美,草原上的晚风也比平城的猛烈,吹得树枝剧烈摇摆哗哗作响,连贪玩好动的二郎、三郎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阁楼中,不去外面吹风。
殷蕙三妯娌仍然是与魏杉、魏楹坐在一起,只是今晚的魏杉、魏楹看起来都不太高兴。
“二妹妹、三妹妹怎么了,可是今晚的饭菜不合你们的胃口?”纪纤纤笑着揶揄道。
魏杉扯扯嘴角,没有理会这话。
自从知道自己无法像长姐魏槿那般嫁给京城的名门子弟,魏杉就高兴不起来了。
她好歹还能坐得住,魏楹却是连应酬都懒得应酬,朝徐清婉笑笑:“大嫂,我身子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徐清婉关心道:“要不要叫郎中看看?”
魏楹摇摇头,起身时对上殷蕙的目光,她回避般垂下,径自离去。
殷蕙默默地喝了口茶。
少女怀春却又无法开口,魏楹这段情缘也够苦的,看来一个人无论生在皇家还是普通百姓人家,一旦自己钻了牛角尖,注定要受一番煎熬。
她是重新得了一辈子,对男人看淡了,于是也容易满足起来,魏楹却还在情海里挣扎。
女客这边的宴席先散,殷蕙先带衡哥儿回去了,她披着斗篷,衡哥儿也严严实实地裹在斗篷里,只露出眼睛。
回到一家三口的小院,殷蕙见衡哥儿还不困,便让乳母把衡哥儿抱到上房来。
灭了灯,黑漆漆的次间里就只有那五盏小橘灯静静地散发出橘色的光芒。
衡哥儿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看了起来,从左边第一盏看到右边第一盏,来来回回,很是新鲜。
“这是曾外祖父教娘做的,娘再跟爹爹一起做给衡哥儿。”
窗户阻挡了外面的寒风,殷蕙将衡哥儿抱到腿上,看着小家伙天真的笑脸,心中一片柔软。
等魏曕回来时,娘俩已经分别睡下,只留桌子上的五盏小橘灯还幽幽地亮着,与他们离开前变了摆放位置。
魏曕仿佛能看见妻儿一块儿玩灯的场景。
草原风冷,又没到烧地龙的时候,魏曕便钻进了殷蕙的被窝。
这动静,殷蕙一下子就醒了,嘟囔着道:“又来冰我。”
魏曕没说话,他嫌旁边的被窝凉,其实他身上并不冷,手探过去,她果然没有再抱怨,只渐渐乱了气息。
吃席免不得喝酒,魏曕喝得不多,恰恰又能助兴。
狂风撞上琉璃窗,卷走一两声轻不可闻的呜咽。
燕王喝了七分醉,海公公一个人扶不动,喊了一个小太监帮忙。
今晚燕王肯定要宿在徐王妃那里,路上,吹了一会儿冷风,燕王恢复些神志,问海公公:“楹儿回来了吗?”
宴席开始没多久,海公公收到禀报,说三姑娘魏楹去草原上骑马赏月了。
海公公知道了,燕王自然也知道了,只派侍卫去保护女儿。
“回来了,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燕王放了心,不再多问。
次日上午,燕王处理完一些事务,忽然想起爱女,便派人去请魏楹过来。
魏楹昨晚吹了冷风,有点着凉,本不想去见父王,可想到只有在父王那里才有可能邂逅崔玉,她便强撑精神换好衣裳,领着丫鬟出发了。
到了父王的院子,魏楹期待地扫视一圈,却只看到熟悉的侍卫们。
魏楹垂下唇角,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父王的书房走了出来,正是崔玉。
今日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细布长袍,很配那张云淡风轻的俊美脸庞。
只这么一个照面,魏楹便觉得昨晚吹的风也不冷了,积压在心头的层层烦躁也变成了甜蜜。
两人一个往里走,一个往外行,距离五六步时,崔玉停下,垂首行礼道:“崔玉见过三姑娘。”
魏楹轻轻应了声,刚想回礼,喉头突然发痒,不受控制地咳了出来。
崔玉终于抬眸,看到她微微偏头,拿帕子掩住唇,只露出一张咳红的侧脸,与红红的鼻尖。
是病了吧?
可他没有资格关心,更不该让她察觉什么。
没等魏楹转过来,崔玉快步离去。
魏楹怅然若失,就在此时,海公公迎了出来,殷勤地请她进去。
魏楹连心上人的背影都不能多看一眼,若无其事地去见父王。
燕王一眼就看出女儿病了,先让海公公派人去传郎中,然后不悦地对女儿道:“昨晚风那么大,你还去骑什么马?”
魏楹早编好了理由,笑着撒娇道:“我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在草原上过中秋,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惜父王要与哥哥他们喝酒,不然我还想拉着您一块儿去呢,咱们在月下赛马。”
燕王笑道:“草原不会动,月亮也不会变,只要你喜欢,哪年都可以来这边赏月,什么叫只有一次机会。”
魏楹低头攥帕子:“二姐姐都要嫁人了,您很快也会把我嫁出去,到时候我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哪还有自在可言。”
燕王哼道:“无论嫁给谁你都是我的女儿,都是堂堂郡主,谁敢管你?”
魏楹:“说是这么说,做儿媳妇就得有做儿媳妇的样子,除非您留我一辈子,只有在您身边,我才能随心所欲。”
燕王揉揉女儿的脑袋瓜,想到小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心中亦是不舍。
可是,就算他想宠溺女儿一辈子,寿数也不允许,所以为人父母,都会趁自己还能做主的时候,给儿女安排一门好婚事。
“不提这个,明年你二姐姐出嫁,你得排到后年了,还早得很。”
“好,这是您说的,明年不许让我嫁人。”
魏楹这场小风寒养了四五日才好,她一康复,燕王就宣布启程回平城。
去时平城还是秋老虎,晌午热得人冒汗,回来时已经是九月初,秋高气爽,即将重阳。
初七这日,殷蕙直接去了殷家,上次见祖父还是殷闻挨鞭子的时候,过去这么久,殷蕙有点担心祖父的身体,老爷子被最器重的长孙伤了心,不知道会不会寝食难安。
殷墉带着殷阆一块儿见的她。
殷蕙仔细端详祖父,发现祖父的确瘦了一圈,但精神还不错,倒好像已经从那件事的打击中缓了过来。
“你们在围场那边过得怎么样?”殷墉笑眯眯地关心小孙女道。
殷蕙喝口茶,挑趣事讲了几件,然后,她试探着问:“廖叔的事,您是不是已经听说了?”
殷墉点点头,感慨道:“以廖十三的武艺与心性,早二十年从军,可能早靠军功封官了,不过他没有野心,小时候被一家镖局捡去当学徒,出师了就跟着商队卖命,我救下他,他便为我效力,无欲无求地过了二十年,连婚事都是我替他张罗的,要不是受了委屈,他不会走。”
至于是什么委屈,当着殷阆的面,殷墉就没说太细。
殷蕙:“您还真是了解廖叔,那日我问他有何打算,他居然说想帮秋娘料理肉馍铺子的生意,他安于街头,我却不忍看他浪费一身好武艺,所以才把他举荐给了三爷。”
殷墉笑着道:“阿蕙说这么多,是怕祖父怪你提携他吗?傻丫头,他能为王爷效力,祖父只替他高兴。”
殷蕙朝外面看了眼,小声道:“您高兴,就怕二叔二婶又要恨我一笔了。”
她都能想到赵氏会说什么,都是一家人,让她帮殷蓉搭桥牵线做官夫人她不管,却去提携外姓人。
殷墉摸摸胡子,意味深长地道:“他们怎么想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大哥能记住这次的教训,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也料不准一个人会有什么际遇,所以富时莫欺人穷,只有保持本心多做善事,才不怕冤家上门。”
殷墉很庆幸,这次长孙得罪的是廖十三,廖十三既然已经打了那二十鞭子,那么无论廖十三做千户还是做大将军,以他的心性,都不会再找长孙的麻烦,如果换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那才是长孙甚至整个殷家的隐患。
想到这里,殷墉看向另一个孙子,殷阆。
殷阆见了,离席,朝老爷子道:“祖父教诲,孙儿一定铭记于心。”
殷墉略感欣慰,据他这一个多月的观察,这个孙子虽然年少,却长了一颗慧心,假以时日,才干未必会输长孙。
本来他想把殷家的全部产业都留给长孙,如今却有了另外的思量。
退位让贤,两个孙子,谁贤他便给谁大头,长孙不服气,那就争气给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燕王:不错,英雄所见略同啊。
世子爷: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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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不知是秋冬换季天气骤冷的缘故,还是夜里与魏曕颠龙倒凤时凉到了,刚进十月,殷蕙染了一场风寒,先是流鼻涕,再是咳嗽。
王府里的郎中给她开了药,只是风寒这病总要缠绵七八日,不是药到便能病除。
怕把病气过给儿子,每日殷蕙一起来,便叫丫鬟们开窗通风,衡哥儿来找她,她便戴着面纱抱抱小家伙。
魏曕自觉地宿在了前院,他要当差,也要经常去父王面前复命,在这方面必须谨慎。
他极其爱干净,这时候不过来,殷蕙反而更自在,不然擦个鼻涕都要担心有碍观瞻。
初五傍晚,魏曕与衡哥儿在前院用了饭,吃完乳母要带衡哥儿回后院耳房休息了,魏曕竟也跟了过来。
乳母没有多嘴,金盏端着托盘从堂屋里走出来,瞧见三爷,高兴地朝次间的方向道:“夫人,三爷过来了!”
殷蕙刚喝完一碗微苦的汤药,闻言撇撇嘴,这家伙,又在卫所住了三晚,今天回来,是不是要看看她有没有完全恢复,然后再大吃一顿?
她确实快好了,不过,留意着外面的脚步声,在魏曕走到次间门口的时候,殷蕙拿帕子捂住嘴,故意咳了起来。
魏曕进屋,就见她穿着一件樱粉缎面的夹袄坐在榻上,朝着窗户那边连连咳嗽,侧脸红红的,低垂的长长睫毛流露出人在病中的脆弱与难过。
“怎么还咳得如此厉害?”魏曕道,坐在了她斜前方的榻边上,“再让郎中过来看看?”
殷蕙瞥他一眼,抓起附近放着的面纱戴好,这才道:“快好了,您不用担心。”
雪白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水色潋滟的眼,嫣红的唇隐隐若现。
见魏曕看了她几眼却不说话,殷蕙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早在他进来的时候,银盏已经出去了。
魏曕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个八角雕花红木锦盒,走过来放到她面前:“明日你生辰。”
殷蕙呆住了,最近身边人都操心着她的病,包括她自己都忘了这茬。
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儿剔透的和田玉湖水绿手镯。
她肤色本就白,戴上这对儿绿镯子,竟说不清究竟是镯子衬托了她的白,还是她衬托了镯子的绿。
忽然,魏曕伸过手来,轻轻握住殷蕙的手腕。
殷蕙抬头,却见他目光低垂在看镯子,亦或是她的手。
淡淡的药苦味儿从殷蕙这边散发开来,魏曕想到金盏端走的药碗,嘱咐道:“夜里盖好被子。”
这话说得,好像她这病都是自己没盖好被子招来的。
殷蕙缩回手,低着头轻哼一声,道:“只要您不在,我的被子都能盖得好好的。”
是他动不动就想来点大动作,更可恨的是,同样露在外面,她病了,魏曕依然强壮得像头牛。
面纱垂落,露出她微微嘟起的唇,魏曕抬手,指腹贴着她白皙的颈子摩挲片刻,走了。
人走了,殷蕙把玩着新得的生辰礼物,觉得魏曕还算有点良心,没只想着那档子事。
翌日清晨,魏曕用过早饭,便出了东六所,准备从东华门出王府。
他还没走到东华门前,东边的三道门突然依次打开,一个系红色腰带的驿使双手高举一道卷轴,匆匆而来。
从各地带消息前往京城的驿使系黑色腰带,反之,由京城朝廷发往各地的驿使,系红色。
而能够不得到燕王的允许直接命侍卫开门的驿使,手里拿着的全是圣旨,且是急报。
京城出了大事!
魏曕跟在这驿使身后,一同去了勤政殿。
燕王在王府当差,不用像魏曕起得那么早,这会儿还没有用早膳,趁饭前的功夫练练拳脚。
见殿外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道京城有急报,燕王脑海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已经过了六十的父皇驾崩了!
海公公连忙扶住他。
燕王稳了稳,穿着练功服疾行去了前殿,见到站在驿使旁边的儿子魏曕,燕王也没有奇怪什么,直接问那驿使:“出了何事!”
驿使跪在地上,哭嚎道:“禀王爷……”
他这一哭,燕王的脸更白了,泪水浮上眼眶。
“禀王爷,七日前,太子殿下病逝!”
燕王眼中汹涌的泪势在听到“太子病逝”时顿了顿,旋即依然如决堤之水般滚落下来,跌倒在海公公身上,再缓缓跌坐在地面。
“父王!”魏曕冲过来,要扶起父王。
燕王没有理会儿子,哭着让驿使把急报拿过来,他展开急报,亲眼看到加盖了玉玺的文书,燕王猛地将文书抱在怀里,哭得更加惊天动地:“大哥,大哥!”
勤政殿的小太监们分别将太子病逝的消息送去了王府各院。
很快,徐王妃等妻妾、魏旸等小辈都来了,殷蕙虽然病着,这种大事也必须到场,包括大郎等小兄弟也都被带了过来。
燕王已经被扶到了里面,只有徐王妃、魏旸几兄妹暂且得以进去。
燕王对着文书,再次落泪,给孩子们讲起了太子的仁慈宽厚来,从他还是孩子时太子对他们几个弟弟的照顾,到他封王后,有人诬陷他跋扈枉法,也是太子在朝堂上替他做的澄清。
魏旸红着眼圈道:“父王,人死不能复生,您千万保重身体,切勿悲痛过度。”
燕王还是哭:“大哥还不到五十,怎么就去了!”
有他带头,各种哭声就传了出来,燕王为失去兄长而悲恸,魏旸几兄妹为失去大伯父而伤感。
殿外,徐清婉也擦起眼泪来,纪纤纤见了,也跟着抹泪。
殷蕙拿帕子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心里无限感慨。
也许急报刚传来的这一刻,燕王府里确实有人发自肺腑地难过,包括燕王,对太子应该也有些兄弟情分,然而哭过之后,整个燕王府便如一滩被搅动的湖水,荡起了层层波澜。
建隆帝有四子,太子为嫡长子,其他三个都是庶出,其中燕王为次子,且战功赫赫、朝野称赞。
太子死了,连百姓们都觉得,储君之位可能要落到燕王手里。
殷蕙想,公爹应该也是这么期待的,所以,三个月后,皇上立太子长子为皇太孙的圣旨传来,公爹才会表面云淡风轻,实则不停因为一些小事发怒。
太子病逝,朝廷命臣民服丧半月,以示哀悼。
既然是服丧,期间便不能嫁娶,按照礼法,夫妻之间也不该做什么亲密的事,当然,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做,只要没人知道,也就无所谓了。
澄心堂里,殷蕙的病已经好了,魏曕却因为服丧这事,连续半个月都没有来后院睡,十分的自律克制。
他都如此,素来以贤名被平城百姓夸赞的世子爷魏旸更是如此了。
但魏旸却兴奋地睡不着。
太子一死,如果父王能够受封储君,他们就可以跟着父王回京城、入住东宫。再过几年,皇祖父去了,父王登基,他这个世子就会成为新的太子、日后的帝王!
晚上夫妻不能同房,白日里魏旸看到徐清婉,眼神却难掩这份兴奋与野心。
徐清婉又何尝没有这种念头?
她看向魏旸的眼睛,同样有光。
曾经她羡慕过二爷对纪纤纤的宠爱,羡慕过殷蕙拥有王府里最出类拔萃且不近女色的三爷作为夫君,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只能用魏旸的世子之位安慰宽解自己。可人总是容易渴望自己没有的东西,她还是希望魏旸能给她同样的宠爱,希望魏旸能像三爷一样优秀,让她由衷地仰慕这个男人。
如今,魏旸的前途可能会更上一层楼,假如魏旸真有做太子、做皇上的那一日,这份荣耀,足以淹没她所有的羡慕与不甘,哪怕魏旸再也不来她的屋里,只给她那个位置应有的敬重,徐清婉也不在乎了。
畅远堂。
二爷魏昳同样为此事辗转反侧。
他盼着父王入京做储君,盼着回京城那富贵地,只是,如果没有大哥该多好,他就能更近一步了。
身边忽然响起纪纤纤的叹气声。
魏昳:“你叹什么?”
纪纤纤靠到他怀里,酸气十足地道:“就是不舒服,您一点都不比大哥差,我的娘家也没比徐家差太多,就算父王坐上那个位置,好事也都落到了大房头上,咱们什么都捞不到。”
魏昳自嘲道:“还是能捞到的,郡王变亲王。”
纪纤纤:“那能一样吗?”
亲王看起来与他们毫不沾边时,就觉得做个郡王也不错,可一旦成了皇子,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谁还想当亲王?
魏昳拍拍她:“算了,别想那么远,走一步是一步吧,我是老二,该操心也有人比我更操心。”
澄心堂。
一直到半个月的服丧结束,魏曕才又在后院留宿了。
从月初殷蕙生病算起,到这半个月的服丧,两人有二十来日没在一起。
殷蕙感觉到,今晚的魏曕比她预料得更炽烈,仿佛前面每一晚的火他都攒着,一股气留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