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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缜方才确然用上了“天子望气术”,忽被万归藏道破,心下微微一沉,只觉体内真气一跳,大有乱窜之势,顿时倒退两步,步子极大,双脚深深插入海水。
这一退,破绽立现。万归藏搅乱谷缜气机,如鬼如魅,进逼上前。谷缜挥掌下扫,海水陡起,一排白浪闪电般扑向万归蔵。万归蔵轻飘飘一掌拍出,这一掌看似随意,却是遇水水分,遇石石破,铺天盖地,无坚不摧。
浪花夹在两股大力之间,点点进碎,化为满天雾气。突然间,万归藏丹田一跳,经脉微微颤抖,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一分神的工夫,雾散浪平,谷缜已湿淋淋地立在一块礁石之上。
万归藏却站在海里。茫茫大海有如一个看客,焦躁不安,起伏动荡,狂风亦是忽东忽西,风头甚乱。足有一住香的工夫,二人一动不动,谷缜在上,万归藏在下,四目交接,冷电呑吐。
这一瞬,谷缜已占住了势。这是万归藏武功大成以来的第一次,他更料不到,谷缤神通之强,竟以其之道反施其身,挑动他体内真气。就在这一刹那,万归藏突然明白:此战再非稳操胜券,稍有不慎,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二人的心弦均已绷紧,万归藏杂念尽去,谷缜亦无他思。
风起,浪涌,一个浪头涌上来,拍中礁石,朵朵浪花飞起,像是银白流沙,在二人面前潇潇落下。
万归藏一晃身,“刷刷刷”踢着海水奔向海滩,谷缜也是纵身斜奔。万归藏手臂一圈,闪电吐掌,谷缜脚步微顿,掌势由胸而下,画了一个半弧,两团“周流八劲”齐齐吐出,凌空交接,损强补弱,相生互克,发出咝咝异响,声如灵蛇怪啸。顷刻间,二劲合一,万归藏占了上风,一团真气势如天雷,掣空而过。
谷缜目光澄澈,一瞬不瞬,脚步比风还快,身子微屈,势如弯弓,掌力从他后脑掠过,击中一块礁石,“轰隆”一声,石屑乱飞,平息之时,那块礁石已矮了一半。
万归藏站在一座沙丘上,居高俯视。谷缜仍在海里,发髻散落,乌亮长发披在肩头,左臂一团鲜血慢慢扩散,鲜血顺手滴下,落在水中,被浪花一卷,无影无踪。
万归藏夺回了势,占住了陆地,但势在必得的一掌却被谷缜躲开,谷缜始终带笑,脸上笑意满盈,从嘴角,从眉间,从眸子深处流了出来。二人由极动转为极静,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均势。
大道至简,对于万、谷二人而言,八部神通千奇百幻,全都只是缥缈无用的幻术,此时此地,谁得到时,占住了势,看透了对方的心思,谁就有取胜之机。谷缜人虽不动,神识却如脚下海水,汹涌奔腾,不住寻找对方破绽,身体、内力、精神,内内外外,无孔不入。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换了别的对手,面对如此目光,早已不战而降。可惜的是,岸上的却是万归藏,他双手藏在袖里,随随便便站在那儿,脚下却如生根一般扎入大地,仿佛天地生成。他就站在那里,没有一丝的不自然。既与自然同化,又有什么破淀?
浪涛起伏,谷缜只觉对面的气势越来越盛,直如山岳将倾,时刻便要压来。万归藏嘴角带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谷缜十分明白,民无二主,天无二日,天地虽大,这一战只有一个人能活。
月向西沉,万归藏的气势仍在攀升,似乎永无休止。他早已放弃出手,只是不断积蓄气势,压迫谷缜的神意,使之疲惫虚弱,从而无法施展“天子望气术”窥破三才之气。
涛声在耳,谷缜全身的汗毛竖起,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时辰一久,竟有一些酸痛。心神纵然力求平静,可面对万归藏山倒云移般的威势,就如海中月影,在风浪中荡漾紊乱起来。
二人对峙,时辰似乎很短,其实已然过去很长,头顶的银河慢慢暗淡,西边的明月也走向末途。忽然间,万归藏的气势内收,大大向前跨出一步。谷缜纵身欲退,脚下的海水却如枷锁一般,束缚甚牢,移步之际,沉重无比。
“呼”的一下,谷缜眼前发黑,一团黑影遮住朗朗月光,万归藏的精神、内力均已登峰造极,此时出手,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谷缜却似陷入谷底沼泽,眼望高山坠石,但已无力自拔。
双方的差距,不在神通,亦不在智计,而在岁月,就如大树年轮,比起年过半百的对手,十九岁的谷缜太过稚嫩。
胜负将分,突然间,一声骤喝响如惊雷:“万,归,藏!”
喝声灌耳,万归藏忽然生出一股奇特的感觉。谷缜的护体真气已经荡然无存,口鼻间鲜血长流,发出的“周流八劲”也被万归藏吞并,只需轻轻反转,便能将他压成肉饼。可是不知为何,万归藏却有一丝不安,突然收回神通,转身掉头,只一眼,就看到了陆渐。陆渐的步子快得出奇,迥异往日矫健,轻飘飘的仿佛失去重量。手中提着一口锈剑,黑暗中,斑驳铁锈间,透出微微紫芒。
“天罚剑?!”万归藏的心念一闪而没,“呜”的一声,挥掌破空,“天无尽藏”脱手而出。
陆渐与谷缜不同,谷缜“天子望气术”已成,识透三才之机,纵不能敌,也能避之。陆渐身挡如此绝招,避无可避,唯有硬挡,手中长剑一挥,贯注剑意,迎着巨力,奋力刺出。
“天无尽藏”是万归藏平生神通所聚,一旦及身,“大金刚神力”土崩瓦解,“周流六虚功”有如利刃穿纸,直透体内。陆渐只觉雄浑外力涌遍全身,百骸欲散,金光满眼。
突然间,陆渐的心头闪过一丝异样,这异感由心苗处生发,暖洋洋涌向四肢。他的身子生出变化,极空极大,仿佛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万归藏内劲入体,立时化为劫力,劫力弥漫天地,反叫陆渐神识通明。地之厚,海之深,天之广,陆渐无不深切感知,刹那间,他好像置身天地的中心,周天众星车轮一般围着他徐徐转动。
突然间,幻觉烟消,所有劫力聚拢,尽都灌入手中诱剑。
万归藏分明看到陆渐中招,谁料不但不死,来势反而更急,“周流八劲”在他面前竟是形同虚设。万归藏败尽天下高手,从未遇上如此情形,任他想破了头也无法想到:天下间任何内力真气,一入陆渐体内,都会化为劫力,强如“周流六虚功”也不例外。
生平神通突然失效,万归藏生出一丝惊乱。心乱则气分,陆渐神识深邃,瞬息感知,天罚剑携着无穷剑意,破气而入,“哧”的一声,穿透了万归藏的胸背。
“周流六虚功”横行三百年,终于败给了黑天劫力!
长剑过体,仿佛一阵悲风拂体而过,留下的竟是一片清凉。万归藏将手一挥,劈中陆渐小臂,陆渐体内仅有劫力,浑无内功护体,“咔嚓”一声,小臂折断,长剑脱手。
万归藏一手握住剑柄,踉踉跑跄,向后倒退,另一手却紧紧抓住谷缜。谷缜身受重伤,神志已然不清,迷迷糊糊躺在海里,被万归藏拖着向后。陆渐却因方才的一剑耗尽广全身的精力,双膝发软,跪倒在地,眼望二人,偏偏无力站起。
这时间,万归藏脚步一顿,低下头来,望着谷缜。两人四目相对,谷缜分明看到万归藏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既似自嘲,又如解脱,那笑意一闪而逝,却深深地刻在了谷缜心头。突然,万归藏手一松,将他放下,带着胸前长剑,向着大海奔出数步,跟着将身一跃,跳入海里,一袭青衫在波涛中起伏数下,随着波浪翻涌,终归消失无迹。
谷缜挣扎欲起,却又无力躺下,汪洋海水从四面涌来,灌入口鼻,又苦又涩。他的身子重似千钧,不住下沉。一缕晨光划破夜色,投在上方水面。谷缜望着逐渐明亮的海水,绝望之意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后领陆然一紧,被人牢牢揪住,谷缜耳边哗然,头已浮出水面,在海中漂浮时许,便硫磕绊绅地上了沙滩。谷缜躺在实地,神识松懈,突然两眼一黑,再也没有知觉。
谷缜醒来时,东方已白,旭光满天,体内一股雄浑真气流转不绝,说不出的温暖惬意。陆渐见他苏醒,便撤去内力,关切道:“你醒啦?”谷缜笑笑,淡淡说道:“醒啦!”忽又闭上眼睛,运气一匝,自觉有了气力,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