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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缜望着大海,久久不语,陆渐见他神色奇特,忍不住问道:“你想什么?”谷缜一笑,答非所问道:“你怎么来了?”陆渐道:“我为阿晴造好‘劫海’,回头却不见你,不知怎的,便觉担心。阿晴‘劫海’已成,自能驾驭诸大隐脉,劫力修炼算有小成,我腾出手来,便来寻你,离开时看到那口长剑,鬼使神差地带了出来,不料竟然派上大用。没有这口剑,不但我的‘天劫驭兵法’用不了,更破不得万归藏的护体真气。”
谷缜叹了口气,笑道:“万归藏临死前说了,那口剑就是西昆仑的‘天罚剑’。”陆渐沉吟道:“天罚剑?这名儿真是贴切!”谷缜哈哈大笑,笑了一阵说道:“姚大美人孤零零地呆在那儿,她身子不好,迟恐有变,我们还是早些回去。”陆渐点点头,扶着他回到阴阳池边,轮流为二人疗伤,忙得不亦乐乎。姚晴得知万归藏已死,惊喜之情自不待言。
过了半日,陆渐见二人无碍,便修好舢板,进入海阵。远远瞧见仙碧一行,众人看到陆渐,初时十分吃惊,旋即猜到岛上情形,心中均是狂喜。陆渐驶到礁石下方,将众人接上舢板,告知战况。众人得知万归藏死讯,喜悦之余,亦是唏嘘,仙碧对万归藏的情愫最为复杂,笑过之后,又望着大海垂下眼泪。
到了岛上,见过潜龙,众人商议前途,虞照说道:“来这儿一趟不易,既然找到潜龙,不妨带回中土。”左飞卿、姚晴均表赞同,仙碧却很反对,说道:“此物杀气太重,倘若落到恶人手中,岂非造孽?”陆渐、宁凝对此无可无不可,都无一定主张,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虞照见谷缜不做声,忍不住问:“谷老弟,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谷缜笑道:“我在想思禽祖师烧书的事。记得他临死前说,‘民智未开,不足以运用我之智慧’。那么敢问诸位,如今民智可曾大开么?”众人面面相对,左飞卿叹道:“怕是没有,如今的大明朝每况愈下,还不如朱洪武的时候呢!”
谷缜点头道:“西昆仓将此物名为‘潜龙’,其实巳有深意,乾卦初九道:‘潜龙勿用’,勿用者,不可用也。西昆仑命名如此,足见他深心之中,是不愿运用此物的。之所以不曾毁掉,不过是希望来日天下无战、民智大开之时,有识之士运用此物造福于民,比如降伏海啸、驱赶鱼群、引导河流、灌溉良田。可是如今看来,距他理想之日尚且遥遥无期,此物带回中土,一定祸乱天下。”
说到这里,众皆默然,虞照忽地拍了拍谷缜的肩膀,笑道:“老弟说得对,我听你的。”左飞卿也默默点头。陆渐问姚晴:“阿晴,你说呢?”姚晴白他一眼,冷笑道:“臭狐狸一贯自以为是,又有什么时候错过,不带就不带,谁稀罕么?”
众人计议已定,谷缜为防万一,索性依照《驭龙策》,将潜龙调至“静”态,平息水阵,掩好入口,方才和众人一起离开。铁箱中的算经医典作为祖师遗物,由众人带回西城,《万国海图》则由谷缜保管。
出了水阵,远远望见女王号停在远处,还没靠近,便瞧五大劫奴和青娥、兰幽在船头奋力挥手。众人劫后重逢,又知强敌败亡,均是喜不自胜。谷缜见船上的船员一个也无,心中奇怪,询问莫乙,莫乙笑道:“你们一走,这些胆小鬼便要开溜,德雷克说这不好’便被打了一顿,关在底舱。我见状不妙,就让鹰钩鼻子放了一些迷香,将他们迷倒了,现在还在船舱里睡觉呢。”
谷缜笑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这番游历,他们受了不小惊吓。”说罢举目望去,鲸群乌贼全都消失,便问莫乙,莫乙道:“不知怎的,早上还在,过了晌午,便不见了。”
众人大奇,谷缜猜测必是潜龙归静,大乌贼就此散了,鲸群追踪乌贼,自也一哄而散。谷缜说罢,沉吟半晌,向仙碧笑道:“我拜托姐姐一件事。”仙碧道:“什么事?”
谷缜道:“这些英人见了此间奇迹,不免心中好奇,将来一定又来探险,若被他们找到潜龙,颇有不妙,还请姐姐施展‘绝智’之术,将他们的这段记忆通通灭去。”仙碧笑道:“这法儿好,可保万全。”于是抱起北落师门,自去施术去了。霍金斯一行醒来,均被抹去记忆,只隐约记得发生大事,至于何种大事,却是想不起来。而且这段记忆一去,便没了心结,霍金斯与谷缜重归于好,言听计从。
谷缜察看海图,又询问过霍金斯,召集众人说:“西人曾周游世界,据他们所说,我们所处的这块陆地乃是一个圆球,倘若循此向西,便能返回中土。我看饮霜祖师的《万国海图》所绘,也是如此。倘若原路返回,少了许多乐趣,不如大家也效仿饮霜祖师和西方海客,来个环游世界如何?”
众人唯他马首是瞻,闻言均无异议,唯独霍金斯不大乐意,说道:“我这船儿太小,给养不够,环球航行又花工夫,耽搁我做生意。况且再往西去,就是新大陆,西班牙人守在那里,不乐意咱们过去。”言辞间又找了许多借口,总之就是不愿环球航行,德雷克一边听见,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谷缜大事已了,也不愿强人所难,便与霍金斯商量,将众人送到新大陆便好,这一回霍金斯倒是答应爽快。
如此向西,又行月余,其间姚晴隐脉炼成,借取劫力,化为精气注入经脉五脏,那里本已枯竭,精气源源滋润,渐渐有所恢复。一月之后,已能站起,看到新大陆时,她已能够由陆渐陪着,在船头徐徐散步了。
谷缜在海港附近找到了一艘要去东方的葡萄牙商船,转回女王号,交讫船资。众人兴高采烈,上了葡萄牙船,唯独虞照、仙碧留在女王号船边,站立不动,含笑望着众人。陆渐招呼道:“仙碧姐姐、虞兄,你们还不过来?”仙碧笑了笑,和虞照对视一眼,说道:“好弟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姐姐怕是不能陪你回中土了。”众人闻言,不无惊异,谷缜道:“虞兄,二位…”
虞照大手一摆,哈哈笑道:“谷老弟,我和仙碧商量好了,不回中土,就随这条船回英吉利。”谷缜恍然大悟,脱口道:“虞兄要自废神通?”虞照点了点头,叹道:“我早已有心自废神通,只恨重担在肩,不能抽身。如今万归藏已死,大劫烟消,西城又有陆老弟这等英杰。你和他交情如铁,东岛、西城自当和睦相处,再也不需虞某操心。我生平嫉恶如仇,在中土树敌极多,若无神通,只怕性命不保。没办法,只有扮成缩头乌龟,藏在异国,苟全性命。”
谷缜拍手大笑,说道:“虞兄何必这么愁眉苦脸的,这可是天大好事,从此二位比翼齐飞,真是可喜可贺。只恨不能立马成婚,叫小弟没了闹洞房的机会。”虞照挥手道:“去,去,你的洞房我也闹不着,大伙儿算是扯直。你若有良心,过些年头来瞧我,咱们再来喝个痛快。”谷缜大拇指一跷,笑道:“一定,一定。”
他二人只顾打趣,仙碧目光一转,落在左飞卿身上,见他呆呆望着自己,俊目通红,泪水滚来滚去,只不流下。仙碧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道:“飞卿…”左飞卿身子应声一震,挥一挥手,转身而去。
虞照见状,也不禁住口,目视左飞卿萧索身影,长长叹了口气。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均是亮堂。仙、虞二人托词逃避仇敌,长留西方,其实都是借口,以西城的声威、仙碧的神通,纵有宵小要向虞照寻仇,也都只是飞蛾扑火。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左飞卿,只盼关山万里,能够断绝他的痴念,若不然,留在中土,三人牵扯纠缠,仍是一个不了之局。
沉默良久,仙碧注目姚晴,见她沉着脸满不欢喜,不由笑道:“晴丫头,我这一走,你可报不了仇啦!”姚晴怒哼一声。仙碧叹了口气,说道:“当日在姚家庄,令尊失忆,确实非我本意。当时我的念头只求自保,令尊后来遭遇不幸,我的心中也很难过,欲要跟你致歉,可你对我成见太深,沿途都不理我,我几次话到嘴边,都只好收回去了…”
姚晴怒道:“你还狡辩,分明是你不理我才对!”仙碧不觉莞尔:“令尊身故,我心怀愧疚,怎好意思跟你说话?若你还是不平,我此间向你道歉好么?”说到这里,裣衽施礼。姚晴哼了一声,扭头不理。
仙碧起身叹道:“晴丫头,我想拜托你两件事。”姚晴冷冷道:“什么?”仙碧道:“第一件事,托你照顾好陆渐。”姚晴啐道:“这还用你说?”仙碧笑笑,又道:“第二件事么…”她俯下身子,将北落师门放在地上,温柔抚摸它的颈毛,笑道,“北落师门啊,你陪我好多年了,想必也很厌烦啦…”北落师门懒洋洋地瞅她一眼,轻轻叫了一声。
仙碧微微一笑,说道:“我想给你换个新主人,你答不答应?“北落师门闻声,歪过头瞧着她,仙碧指了指姚晴,笑道,“就是她呢,你喜不喜欢?“北落师门喵了一声,抬起脑袋,在仙碧手上蹭了两下。
仙碧喜道:“北落师门,你答应啦!“笑着笑着,眼泪忽就流了下来。北落师门又在她手上蹭了两下,轻叫一声,迈着懒散碎步,走过甲板,来到姚晴身前,抬起头,瞪着双睛,盯着姚晴。
姚晴惊疑不定,忽听仙碧道:“晴丫头,这第二件事,便是拜托你照顾北落师门。”姚晴呆了呆,俯身抱起那波斯猫儿,用脸贴着那雪白长毛,心中时紧时热,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得到北落师门,无疑就是下代地母,仙碧托付灵兽之余,亦将地母之位交到她手里。
仙碧见状莞尔一笑,挽起虞照胳膊,这时姚晴抬起头来,大声说:“臭仙碧,你就这样走了么?我…我才不会放过你的。”陆渐急道:“阿晴,你说什么话?”姚晴怒道:“我和她的事,你不要管!”陆渐大皱眉头,仙碧却笑道:“晴丫头,你若是还想报仇,不妨将来到英吉利寻我。”姚晴咬了咬嘴唇,默不做声。
仙碧扫视众人,轻轻叹了口气,又挥一挥手,与虞照转身而去。女王号拔起铁锚,风帆劲发,在身后流下一溜儿白水。姚晴望着船影,突然按捺不住,抢到船边,欲要举手挥舞,可举到一半,忽又垂下,眼眶忽地一热,两行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