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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缜念到此处,忽地住口,抬眼看去,陆渐已是面色苍白,目光失神,不觉叹道:“真想不到,这医治之法,竟是修炼劫力!”陆渐微一激灵,涩然道:“那么…那么有没有别的法子?”谷缜一眼扫去,摇了摇头:“下面是花祖师想象的修炼之法,另附一句,倘若伤者垂危,可取阴阳池左边冰眼中的‘活参露’延命数日。”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阴阳池左方。池水正沸,谷缜丢开书册,运起八劲护身,跳入沸水,伸手下摸,果然摸到一个数寸大小的石穴。说也奇怪,上方的沸水滚烫无比,石穴之中却是奇冷,谷缜不由寻思:“太极图的阴阳二鱼中,阴鱼必有阳眼,阳鱼必有阴眼,阴中有阳,阳中含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阴阳池能够生生不息,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况且万物有其变,也有其不变,任凭二池之水冷暖倏忽,这左池阴眼,却一定长年不热,右池阳眼,也一定终岁不冷…”
转念间,池水又冷。谷缜心知再过片刻,左池势必凝结成冰,将自己活活冻住,于是伸手摸索,果从那冰眼中摸到一只银盒。取出跳回岸边,打开一看,盒中藏有玉瓶,入手奇冷,谷缜拔开瓶口蜡封,登时清香四溢。谷缜大喜,交给陆渐,陆渐抱起姚晴,将瓶中的液体灌入其口。
姚晴命如游丝,生机尽绝,这“活参露”虽是灵药,然而时经百年,是否还有效用,陆、谷二人均无把握,都是目不转睛,盯着姚晴面颊。不一会儿,只觉她身子渐暖,眉宇舒开,呼吸也渐渐沉稳,不似方才那么细弱紊乱,陆渐大喜过望,握住谷缜之手,叹道:“谷缜,我…我真不知如何谢你!”谷缜笑道:“谢我什么?若要谢,就该谢花祖师,多亏她宅心仁厚,心细如发。“陆渐道:“花袓师固然要谢,但若无你找到此地,又怎能有此转机…”继而苦了脸,“可瞧书中语气,这灵药仅能延命数日,不能根治。若要根治,便须…“说到这里,蹙额抿嘴,露出苦恼神气。
谷缜暗暗好笑,深知陆渐对炼奴之事创巨痛深,生平最为忌惮,更别论将心上人炼成劫奴,他从前决不会想,此时也决不敢想。陆渐沉默片刻,抬头道:“谷缜,你怎么不说话?”谷缜道:“这是你二人的事,我怎么说好?要做大美人的劫主,舍了你,天下不做第二人之想。即便如此,还需瞧大美人的主意,她若宁死不做劫奴,你又如何?”
陆渐不由怔住,本以为找到医典,任何困难都可迎刃而解,哪想到这书中所出难题尤胜先前,叫人矛盾已极。谷缜皱了皱眉,拾起《相忘集》,又翻几页,叹道:“原来如此。”陆渐忙道:“怎么?”谷缜道:“看序言,这本书是花祖师晚年所著。那时她远离中土,分外思念亲人,却又无法与之团聚,真应了《庄子》中那句话,既不能与之相濡以沫,唯有相忘于江湖了。至于书中所载,都是她晚年在医道上的一些假想,譬如换脑换心,易经洗髓,以及她生平所遇的种种不治之症。但因为远离人群,空有想象,无从验证,故而也就止于想象。思禽祖师不带此书前往中土,也许是怕流传开去,误导世人。”陆渐忍不住道:“可这修炼隐脉确实有的,炼奴之事,花祖师和思禽袓师都没想到,但也确实有的。”话音未落,忽听姚晴虚弱道:“陆渐…”陆渐探身上前,姚晴努力张眼,看清陆渐面孔,喃喃道:“你…你别犯傻,别陪我啦…”说完不待回答,又闭上双目睡去。
陆渐望着姚晴,呆了一会儿,蓦地双目泛红,长长吐了一口气,凄然道:“谷缜,我心里好为难,我纵然不陪她去,也没法子看她死的。”谷缜瞧他一眼,说道:“你决定了么?”陆渐默默点头,将一道真气渡入姚晴体内,同时叫唤她的名字。姚晴张开眼,瞪着陆渐,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些,笑道:“你没有死啊…我呢,也没死么?”陆渐点了点头,将身处何地,以及《相忘集》的记载说了,又道:“阿晴,这法子匪夷所思,但依我经历之事,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愿意与否,全都在你,你若不愿,那就罢了。”
姚晴听了一言不发,低眉想了想,抬眼望着陆渐,幽黑的瞳仁中透出一丝凄凉,徐徐道:“倘若炼奴之后,仍是活不了呢?”陆渐不觉哑然。姚晴却是无奈一笑,闭上双眼道:“要是那样,也不过一死罢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死…”说到这儿,又张眼道,“陆渐,你做了我的劫主,会不会欺负我?”陆渐只觉胸中一热,举手道:“我对天发誓,若是欺负于你,必然…”姚晴接口道:“罢了,傻小子,发什么誓,我信你就是了。你若当真负我,我奈何不得你,跳海死了也罢。”
陆渐苦笑道:“你太多心,我哪里会负你?”姚晴小嘴一撅,还要再说,谷缜突然笑道:“好啦好啦,姚大美人,你架子也拿足了,面子也赚够了,明知他不会负你,你又何苦拿这些言语害他着急?若你不放心,我来担保,他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屁股如何?”姚晴白他一眼,说道:“也罢,臭狐狸这么担保,我就勉强相信你了,虽然怎么炼奴我也不怖,可你不许将我炼得怪模怪样的,若跟薛耳、莫乙一般,不炼也罢。”
陆渐见她答应炼奴,心中悲喜难辨,眼眶一热,涌出泪水。姚晴明白陆渐心中的矛盾,亦不做声,将头深深枕入他怀里。谷缜递过《相忘集》道:“陆渐,所谓博采众长,花祖师的法子或许有用,你瞧一瞧也不妨的。“
陆渐接过书,瞧了一遍,发觉花晓霜想象的劫力修炼之法,与《黑天书》截然不同,立意新奇,异想天开。《黑天书》入手之法,必是逐脉修炼,待到炼完三十一隐脉,“劫海”自然出现。但这么一来,“劫海”的方位人炼人殊,每个劫奴均有不同。可是《相忘集》中,花晓霜却恰好相反,她将隐脉中的劫力与大海中的阴阳二流相比,言称二者不似人体经络,均无丹田,任意所之,如要驾驭脉流,必要先造出一个丹田。如潜龙之于大海,修炼隐脉,首要之事,便是要在隐脉之中造出一个丹田气海,亦即是《黑天书》所称的“劫海”。
谈到这里,花晓霜又将制造潜龙的法子与劫力修炼两相比较:潜龙原是一块庞大岛礁,梁萧仿照人体经脉之理,在礁石上穿凿了许多孔窍,千孔万窍,勾连万端,孔窍间加入种种机关…此物一旦身处阴阳水流,水流灌入孔窍,复又排出,就如高手吐纳,蓄积大能,继而再经机关传入阴阳池,周转数匝,复又喷出孔窍之外,但此时喷出之能已较入时强了许多,如此大能反施于水流,便使洋流生出变化。抑且这般过程并非一次,而是反复不已,大能重重叠加,终至于捣海翻江,呼风唤雨。
所以说,若将大海看作一个武学高手,潜龙便是它的丹田,若将潜龙看作一个武学高手,阴阳池就是它的丹田,三者自成一体,却又内外相连。花晓霜称之为“丹中之丹,田中之田”,并称修炼任何内功,正宗乏法,必要先立丹田,丹田是纲,经脉为目,纲举而目张,前者统率后者,方能成就大功。
这些道理既含哲理,也含医理,原本十分玄奥,陆渐领悟起来,本该十分艰难,但他修炼《黑天书》在先,打通隐显二脉在后,历经种种劫难,对真气也好,劫力也罢,体会之深,当世无两。此时将亲身经历与书中所载印证,委实受益匪浅,不由忖道:“《黑天书》的过失也许就在于此,‘劫海’是隐脉之枢纽,枢纽尚且不在劫奴掌握之中,又如何能将劫力运用自如?所谓定脉,只是事后补救之举,若能在修炼之先,定好‘劫海’,以‘劫海’统领隐脉,岂不胜过‘定脉’之法十倍?”
心念及此,陆渐心中豁然贯通,明白《黑天书》的关键所在,一时间欣喜欲狂,面露笑容。他想了想,理清思绪,将所知所悟尽数告知姚晴。姚晴最怕的就是炼奴炼出奇怪样子,此时闻言,真有不胜之喜,当即决定将“劫海”定在左脚小趾,心想就算这根小趾有甚异样,变长也好,变短也罢,全都无关大碍。谷缜见她想出这等投机法儿,不禁哈哈大笑,趁机出言好好挖苦。姚晴虽然恼怒,却又无力回骂,只得忍气呑声,任由陆渐施展神通,在她隐脉之中造出了一个“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