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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中沉寂,不时传来一声鸟鸣。陆渐、姚晴依偎而坐,注视窗前光阴,只觉光阴虽短,一点一滴也弥足珍贵。
阳光暗淡下去,投进窗内,带着淡淡的血色。姚晴忽地轻轻道:“陆渐…”陆渐道:“什么?”姚晴道:“带我去海边。”
“海边?”陆渐犹豫道,“那里的风很大。”姚晴哆嗦了一下,固执道:“我要去。”陆渐看她一眼,不愿违拗,抱她出了石楼,快步来到岸边,却见舢板孤零零地扣在岸边礁石上,陆渐不禁寻思:“谷缜去了哪儿…”念头方转,忽听姚晴喃喃说道:“陆渐,太阳快落山啦。”陆渐抬头望着夕阳,叹道:“是啊,快啦。”
姚晴道:“我想好好看看。”陆渐点了点头,抱着她坐下来。姚晴注目西方,过了片刻,忽道:“这落日好看么?”陆渐道:“好看。”姚晴笑了笑,忽地鼓起所有气力,叫了一声:“太阳要落山啦…”陆渐一怔,呆呆望着她,姚晴却是凄然一笑,喃喃道,“真不甘心啊…”陆渐又是一怔,姚晴勉力笑笑,慢慢闭上眼睛,轻轻道,“陆渐,太阳落山啦,我…也该去啦…”
陆渐悲不能抑,凄楚道:“阿晴,你真的要去么?也好,我陪着你。”姚晴吃了一惊,叫道:“别…”欲要张眼,神志却已模糊起来,恍惚感到陆渐站起身来,向着海中走去。
落日已至海平线上,苍凉的大海染上了一层惊心动魄的血色。陆渐踏入这血也似的海水,注目夕阳,忽而想起生平种种,悲的、喜的、哀的、怨的、亲的、仇的,引人哭,引人笑,叫人留恋,也令人失落。平生事有如一幅漫漫长卷,掠过心头,旋又置诸脑后。海水越来越深,先到足躁,再至膝盖。陆渐心如空白,眼前一片金红,怀中的女广轻得出奇,好像变成了一团清风,无法把握,不可留驻。
转眼间,海水已到腰间,腥咸水汽涌来,陆渐忽觉肩头一紧,被人紧紧拉住,向后大力拖回。来人的力气大而巧,竟将他拖得倒退两步。陆渐未及转身,脸上先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生痛。他看清来人,怔忡道:“谷缜,你怎么打我?”
谷缜满脸怒容,又是一掌,打在他脸上,厉声道:“我打你这个糊涂蛋!”陆渐身子一晃,呆了呆,忽地咧嘴大哭,叫道:“我糊涂又怎样?阿晴要死啦,她就要死啦…”
谷缜如此大发雷霆,一半是愤怒,一半却是后怕。方才若来得稍晚,陆渐势必带着姚晴永沉海底。原本憋足了气,想要痛骂陆渐一顿,见他一哭,满心愤怒又化为一片怜悯,突然一言不发,夺过姚晴,飞奔上岸。
陆渐本是浑浑噩噩,忽然失了姚晴,登时清醒几分,不由叫道:“你去哪儿?”谷缜理也不理,只是奔跑。陆渐焦急起来,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势如曳电追星,转瞬到了观星台前。陆渐叫喊一声,谷缜却不回答,将身一纵,消失在礁石之内。
陆渐已经全然清醒,见状飞身抢上,一眼看到秘道入口,他也不及思索其中的古怪便钻入其中。秘道一路向下,脚底隐隐传来颤动之意,行了二十余丈,突然传来轰隆之声,连绵不绝,既似野兽咆哮,又如风雷怒号,更如某个庞然巨物在梦中大声呼吸。陆渐听此怪声,神为之夺,就在此时,怪声忽止,四周死般沉寂。这寂静持续不久,异声又起,越是向前,声势越大,惊心动魄,陆渐生平未闻。
这么响一阵,静一阵,百步之间变化数次。前方道路透出幽幽蓝光,陆渐紧走数步,四周的墙壁忽变透明,墙外波光荡漾,游鱼成群结队。陆渐至此方才惊觉,自己竟已身处海底,惊讶之余,又觉不可思议。那怪声仍是响个不停,每响一次,四周的墙壁皆有余震,鱼群也如受了大力吸引,消失无影,等到寂静之时,突又重新出现,似被激流冲回一般。一旁的水藻亦是如此,声响时向前倒伏,无声时又直立摇曳。突然间,光华一暗,陆渐只觉一道巨影掠过头顶,抬眼望去,不禁骇然,上方竟是一只巨大乌贼,触手张开,漫无边际,鹦鹉似的怪嘴开合不定。它似欲靠近某地,谁知怪声一起,海水中似生出一股无形大力,将那乌贼冲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去了哪里。
陆渐如在水晶龙宫,一时瞧得呆了,怔立片刻,想到此行目的,于是定了定神,向前飞奔。不过十丈,前途又暗,幽幽沉沉,不见五指,唯独怪声越来越响,有如雷霆怒吼。通道两侧俱是精钢铁壁,又走百余步,前方透来一点光亮,陆渐紧走数步,忽地来到一座轩敞大厅。姚晴躺在地上,不知生死,谷缜手持长明珠,烛照丈许,光明之外晦暗幽深,莫可测度。
陆渐略一沉默,问道:“就是这里?”谷缜道:“对。”陆渐道:“这就是潜龙?”谷缜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潜龙是大海之丹田,此地是潜龙之丹田。”陆渐怪道:“何以见得?“谷缜高举明珠,光明所至,前方亘现一座十丈见方的圆形水池,石提分隔左右,势如太极,左右二池,池水忽涨忽落,交替结冰沸腾。怪声响时,左池水涨,右池亏落,左池结冰,右池水沸。沉寂之后,即又反之,一变为右多左少,右冰左沸,这般循环交替,永无休止。
陆渐见这诡异情景,吃惊道:“这是什么?”谷缜走近数步,照出池边铭文:“阴阳池”,下方又刻四行十二字:“池水竭,潜龙死,池水活,万物敌”。谷缜道:“从这铭文来看,这座‘阴阳池’当是潜龙之枢纽,一旦池水枯竭,这潜龙也就成了废物。至于道理么,我也不太明白。“陆渐道:“这潜龙在海底?”谷缜道:“不错。”陆渐道:“为何没有海水进来?”
“我也不知。”谷缜一努嘴,“你要问的,或许都在那里。”珠光一转,照出远方一口铁箱,六尺长,四尺高,上有铁闩,却无锁具。陆渐心跳变快,抢上前去,移开铁闩,掀开箱盖。谷缜走上前来,明珠光华,首先映出一口长剑,剑身极长,青石为匣,将近五尺。长剑下齐齐整整叠满图书,因为铁箱封闭甚密,此地又封存已久,空气少至,书剑保存均很完好。陆渐手指发抖,拿起长剑,只觉分外沉重,翻检书籍,大多都是算经,翻了不久,忽见一叠厚厚的古书,上面写着《相忘集》三个颜体楷字,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医术、医理、药学、本草之类。
陆渐惊喜欲狂,大声叫道:“就是这个!”谷缜却哼了一声,陆渐回头望去,只见谷缜沉着脸,神色冷淡,陆渐不由叹道,“谷缜,你还生我的气么?”谷缜冷笑道:“你是大情圣,我耽误了你殉情,抱歉还来不及,哪儿敢生气?“陆渐耳根发烫,说道:“我那时糊涂了么,又不见你,一时没了主意么。”谷缜瞧他一眼,忽地给他一拳’笑骂道:“罢了,你这厮虽然可恶,但也可怜,跟你计较,太不值得。”
陆渐亦笑,低头翻看那本医典,瞧了数页,不得要领,焦急之意,溢于言表。谷缜笑道:“你这么瞧,三天也瞧不完。”拿过医书,先看索引,果有“内伤纲”。翻到“内伤纲”,再看索引,中有“脉毁”一目,谷缜找到其处,一目数行,忽地念道:“高手较量内力,争强斗狠,强用真力,不免伤及经脉,破败内脏。其中尤甚者,百脉俱毁,五脏枰空,灵芝老参,不可续其脉,天人武圣,无力实其气,纵有圣手勉力调治,也不过空延数月之痛苦,到底血败精空,枯搞衰亡。因此故,可见黩武必亡,万事少争,逞强者弱,示弱者强,解此厄难,莫如防范于未然,勿与人斗,才是真理…”念到此处,谷缜不觉莞尔,心想:“久闻这位花袓师心地最慈,果然时时不忘教化后辈。”
陆渐大为焦急,问道:“就这些吗?”谷缜笑道:“别急,还有呢。”又念道,“…此疾险恶,医之实无善法,然本书只论想象,不谈实法。天人之际,奥妙无穷,余见识浅薄,不能窥其万一,譬如人体除却五脏诸经,且有隐脉三十一道,至微至妙,非余所能深悉。然此隐脉,自成一体。精气绵绵,别于显者,故余妄度,显者若废,或可着手于隐脉。譬如江湖干涸,草木尽枯,若取阴河之水以灌之,未始不能重茂返春,转死为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