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用完膳,他才发现离赶走师萝衣的目标,越来越远。他甚至有些习惯这样不远不近地与她和平共处。
晚饭照旧是四个人,却比昨晚还热闹。
阿秀和苍吾也适应了小院的生活,在说下午柳叔打算在院子里种菜的事。
说着说着,阿秀又道:“下午我和赵婆婆出去买肉,发现街上好热闹,到处都是背着剑的修士。客栈如今都住不下了,他们还问咱们小院接不接纳修士,萝衣仙子,仙门这是有什么盛会吗?”
师萝衣回答道:“是,仙门大比就要开始了。众门派会挑选年轻的弟子,在蘅芜宗切磋比试。”
“萝衣仙子参加过吗?”
“参加过一次。”
阿秀好奇道:“有没有夺魁啊?”
“没有。”师萝衣笑道,五十年前,她还是个半大小姑娘,尚且不符合比试的年纪,溜过去打了一场,就被父亲捉回去了,“我没打完就被父亲带回家了。”
“那谁赢了?想必很厉害。”
“是很厉害,最后是我的师兄赢了。他天生剑骨,剑法出神入化。”本来师萝衣只用说前一句,可不知怎的,她故意说了后半句,然后去看卞翎玉的反应。
如今她知道卞翎玉藏了两辈子的心意,就像开宝藏一样,想要亲手慢慢打开它。
她知道里面必定全是柔软的惊喜。
她甚至盼着卞翎玉生气,这样她再与他谈谈,说不准他就什么都告诉自己了。
但卞翎玉夹了一筷子春笋,垂着灰墨色的眸子,根本看不清神色。
师萝衣只能看见卞翎玉的腮帮子鼓动,听见春笋被咬碎的声音,却没法揣测卞翎玉在想什么。
卞翎玉简直比人间供奉的神像还要冷淡,下定决心和师萝衣耗到他死的那一日。
师萝衣心思落空,也夹了春笋在嘴里嚼。
但她的遗憾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忘在了脑后。
街上这样热闹,不仅是因为仙门大比,人来人往,也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花朝节的习俗,已经不知流传了多久。
师萝衣曾在父亲收藏的典籍中,看过数年来花朝节的记载。
上古花朝节是在四月初,后来渐渐演变成春色更浓的五月初举办了。
街上四处回响着丝竹。
用了晚膳,师萝衣问大家想不想去花朝节看一看。
所有人眼睛都亮了,阿秀激动地道:“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你跟着柳叔和表弟,他们会护着你。”
师萝衣知道,花朝节最早流传于周国。上古的周国民风开放,这一日是男女定情的日子,追溯到万年前,男女若看对了眼,还可趁着夜幕四合,往草丛中一滚。
师萝衣心里也有个主意,卞翎玉这样执着固执的人,她若真和他耗,必定耗不赢。
待阿秀他们都出门了,师萝衣才看向卞翎玉。她拽着卞翎玉的袖子:“你若不去,我就回去把你的丹炉踢爆。”
“放开!”卞翎玉生怕神珠有反应,撕碎师萝衣的身体。
可少女并不知道危险,就如同也不知道他的压抑,还在万千灯火中,冲他盈盈地笑:“那你去不去?”
“……去。”
两人出门时,比所有人都晚。
小院又远离了大街,有些荒僻。师萝衣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声似痛苦似欢愉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敏锐地朝一旁的草丛中看去。
另一边是人间烟火,这头却不见光亮。
师萝衣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以为女子遇到歹徒了,她连忙就要救人。
这回是卞翎玉拽着她的披帛,不许她过去。
她惊讶地看了卞翎玉一眼,他面无表情,别过头去,也没解释。
草丛还在晃动,几乎晃碎月影,偏偏却又无风。
“……”一瞬,师萝衣就懂了。
刚刚没反应过来,如今她反应过来,也不用卞翎玉提醒,两人不约而同远离这个地方,师萝衣脸发烫,她不明白女子为什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她以前在人间逃亡时也在怡红楼里听到过。
当时那个女子掩着唇笑,还点着她鼻子告诉她:“唉哟,我这可不是疼,姑娘不必来救我,这是觉得快乐呢……你生得这么美,怎么偏生如此天真纯然,将来不知道便宜了谁。”
但师萝衣完全不能想象,明明她也不是没……过,但她当时只想骂卞翎玉。
还想哭,不过好险忍住了,力气用来继续骂卞翎玉。
她心里想了半晌,仍是不解,悄悄地看了卞翎玉一眼。带着点复杂和困惑。
偏这一眼,卞翎玉感觉到了。
世上就没哪个男子受得了这种质疑,纵然冷然如神族,亦是如此。
卞翎玉沉默了良久,骤然抬手拿了个面具扣在师萝衣脸上,他都忍到现在了,怕功亏一篑被她气得破功。
第57章 鳞片
师萝衣取下自己的面具看,发现是一只小孔雀,看上去还挺漂亮的。
她在心里笑了笑,在卞翎玉眼中,她像一只孔雀吗?
她看看自己长长的披帛,想到自己从小随了爹爹的审美,和孔雀尾羽展开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
打量一番,师萝衣还挺喜欢的,又将面具扣了回去。
她在小摊上挑挑拣拣,想找到适合卞翎玉的面具。但是看来看去,没有一个出尘又清冷的,她最后选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让卞翎玉戴上。
那面具极其凶恶,遮盖住了卞翎玉出色的相貌,混着他一双灰墨的瞳,令人看上一眼就退避三舍。
卞翎玉抿着唇,想问为何是獠牙鬼面。但一想到他现在得和师萝衣保持距离,他们出门前还在“冷战”,他便沉默着,只是心里到底有点低落。
他就算不太懂这些,也知道青面獠牙绝非什么美好的东西。
师萝衣一直在等着他问,毕竟好奇心人人都有。
但两人都一路走到买花灯的地方了,卞翎玉还是没开口。
她心里有点儿无奈,知道自己比耐力必定比不过卞翎玉。师萝衣不忍他失望,就轻声告诉他:“在我们南越国,青面獠牙面具只有在辟邪求安康的时候才戴,历来国师为百姓祈福,就会戴上和你这个差不多的面具。”
意在驱逐病痛,邪祟远离。
她的后半句虽然没说,卞翎玉也明白了过来。
卞翎玉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毕竟从出生开始,向来都是他去驱逐邪祟,他生来血脉强大,世人都仰仗他,却无人会保护他。
卞翎玉作为神主唯一的后嗣,所有人都觉得,哪怕他只是个婴孩,百年不给他吃喝,将他扔进邪魔堆中,他都能活下来。
他们敬仰他的强大,痴狂追逐他的力量,世间只有师萝衣,一直想着保护他,会觉得神灵也会脆弱。
她表现得这样理所当然,卞翎玉在她身边时,才会觉得原来自己也是会痛的。他也不过这天道下的芸芸众生。
师萝衣走了好几步,发现卞翎玉没跟上来,她回头去看,发现他把面具取下来了,正看着它。
她笑盈盈跑到他身边去:“很喜欢?”
他们都清楚,这句话问的不仅仅是面具。
卞翎玉不说话。
“不喜欢的话,那就还给我好了。”师萝衣作势要拿回来,卞翎玉下意识握紧了手,却又瞬息明白过来师萝衣就是要逼他态度软化,打破二人之间的坚冰,他的手缓缓松开。
他若还表现得喜欢她,她不论如何也不肯走的。
师萝衣将面具拿在手上,见卞翎玉一身银白衣衫,站在灯光中。
他只沉默着,一直不愿开口,哪怕师萝衣看得出来卞翎玉很喜欢这面具。
师萝衣知道,卞翎玉鲜少有喜欢的东西,这个人就算处在尘埃,也能冷静到淡漠。至今师萝衣见他表现出喜欢的,只有她送的如意锁和今日的面具。
师萝衣突然有种欺负人的负罪感,也不再忍心用这样的法子逼他开口,问出真相。她踮着脚,又将面具给他戴了回去:“好了,逗你的,我带你去看河灯。”
这回卞翎玉没再拿下面具。
护城河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是成千上万盏河灯。师萝衣也买了两盏,示意卞翎玉和她一起放。
身边絮絮叨叨,都是百姓向神明祈愿的声音。
世人所求很多,零零碎碎,恨不得神将所有福泽都加诸于己身。
师萝衣往年本也不相信这些,她一直觉得求人不如求己。神高高在上,哪有心思看他们这些蝼蚁的愿望。
但今日不同,她知道神看得到。
师萝衣想要实现的愿望也很多,比如想要父亲醒来,不夜山的所有生灵都安好健康,她在意的人无恙,卞翎玉再无困扰和顾虑。
可是她的神,已经伤痕累累了啊。
于是她什么都没写,什么也不求,注视着河灯飘远。她偏头一看,发现卞翎玉那盏上面也什么都没有。
身边的人看他们俩的放空白的河灯,仿佛在看两个傻瓜。
师萝衣却很满足。
对岸有影子在朝着师萝衣招手,师萝衣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再等等。
她本来打算演一出戏的,就演自己在花朝节上,遭遇意外,受些伤。
她就不信卞翎玉还能无动于衷。
天玑丹明日就要成了,她怕卞翎玉也只能活这样短短几日。
但现在的氛围让师萝衣实在不忍心破坏,她想到连皮影戏都没看过的卞翎玉,和对他不怎么好的卞清璇,师萝衣没猜错的话,这应当还是卞翎玉来人间过的第一个节日。
如果可以,师萝衣更想卞翎玉主动和自己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帮他,才能救他。
远处师萝衣的“同谋”蹲了半晌,等小姐的手势,但是小姐始终没叫他们。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师萝衣一会儿带她的道侣玩这个,一会儿玩那个,最后两个人还上了画舫。
“……”
师萝衣觉得,实在不行就喝酒吧,毕竟酒后吐真言,苍吾就吃这一套,卞翎玉的酒量似乎也很一般。
大婚夜她就见过喝醉的卞翎玉。
她想起当时的场景,怎么说呢?她忍不住笑了笑。
师萝衣从乾坤袋中拿出两壶神仙酿,这是对于修士来说最烈的酒了,据说醉后至少要睡三日。
卞翎玉没有苍吾那般好骗,她只能慢吞吞陪着他喝,尽量保持理智。
但卞翎玉只垂眸看了一眼那酒壶,一直没伸手去碰。
这回师萝衣说什么都不管用,她在心里纠结有没有法子灌醉的时候,脚下的画舫突然被撞了一下。
师萝衣和卞翎玉还能稳住身子,窗边的歌女却低低惊呼了一声,摔在了地上。
乐声戛然而止,画舫外传来一阵轻浮的笑声。
师萝衣起身,过去把歌女扶起来。
歌女的手臂被撞痛,红着眼眶道:“谢谢姑娘。”
师萝衣说:“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出去,才发现旁边的画舫上,坐了好几个白衣鹰纹的男子。
他们左拥右抱,笑得轻浮,好以整暇地盯着师萝衣的画舫。
师萝衣眯了眯眼,一眼就认出来这些并非凡人,而是昇阳宗的修士。
昇阳宗的这几个弟子,本是看见师萝衣画舫上的歌女半遮着脸,弹琴也好听,起了些戏弄之意,想把人抢到自己画舫上来,这才驱使人去撞画舫。
他们平日在昇阳宗就作威作福,有恃无恐,不把凡人放在眼里,却没想到出来的人是师萝衣。
少女站在画舫上,迎着清风和灯烛,粉面戴着薄怒,美得惊艳。
一众昇阳宗的弟子看见师萝衣,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为首的弟子叫千景翌,正是昇阳宗主的嫡子,修真界出名的纨绔。
“千少爷,这、这姑娘比师妹都好看!”
众人都知道,千景翌喜欢了师妹好几十年,前些日子才半哄半胁迫弄到手,新鲜感一过,转眼就忘了师妹。
旁边的人也咽了咽唾沫:“何止,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就算是见惯了美人的千景翌,也一时晃了神。
他这几日早就把师妹抛在了脑后,又被来昇阳宗接人的卞清璇迷得七荤八素。可惜那是个狠辣的美人,他刚要下手,就被卞清璇打了个半死,多亏那位救了自己的命。
如今好不容易身子好些,没想到见到个更美的。
千景翌舔了舔唇,他觉得眼前这个要是能一亲芳泽,别说几个月不腻味,他就算一辈子不碰别的女人也值了。
他自小受尽宠爱长大,跋扈惯了,当即就决定要把人弄到手。
这千景翌也不是个傻子,见到师萝衣的衣着,披帛不是凡物,便明白她恐怕也是修士。若是平日,千景翌或许还会有所顾忌,万一动了哪个宗门的宝贝,他爹也不好给他收场。
可如今不同,他们宗门的靠山……是让整个修真界,都俯首称臣的存在!
他无需顾忌,也有横着走的资本。就算当初的师桓道君还在世,他想要不夜山的小仙子,都不是没可能。
他推开身边的女子,站起来,笑道:“我乃昇阳宗千景翌,姑娘是哪个宗门的师妹?”
师萝衣险些被气笑了。
干坏事的修士不是没有,敢这样直接报大名的,她倒是第一次见。她自然听过千景翌的坏名声,可传闻不如见面,昇阳宗主就是这样教儿子的?
她以前也不是没被人调戏过,但是还没轮到她发火,就被师桓教训得死去活来。
这是第一个撞到师萝衣手上的。
歌女已经吓坏了,脸色苍白,她能看出对面的人不好惹。
卞翎玉蹙眉,也要走出画舫外。
师萝衣心里很生气,但她还留着一些理智,她怕打起来一会儿波及他们,拦住了卞翎玉,让船家先把画舫靠岸。
师萝衣低声对卞翎玉道:“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他个教训就回来。”
千景翌挑眉看她指挥着画舫靠岸,然后又朝他们的画舫飞了过来。
他还以为这美人听到自己的家世认了命,没想到从天而降的是一柄火红的神陨刀。
师萝衣就没打算留手,本来这么好的氛围,连她都不舍得破坏。卞翎玉是第一次出来玩,千景翌和他的狗腿子不去河里泡个几天几夜,难解她心中的火。
她的刀带着冷光,砍得几个修士乱了阵脚。
当即有两个落了河,这还不算完,师萝衣刀气挥出,修士们身上瞬间凝霜,沉入河中。
千景翌也没想到这少女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他反应过来,和剩下的两个师弟狼狈躲开,就与师萝衣缠斗了起来。
画舫这头,卞翎玉已经走出了画舫。
涤魂丹作用下,他油尽灯枯,已经彻底等同一个凡人。好在他能看出来,师萝衣不论是对战经验,还是修为,都比千景翌等人不知高出多少。
几乎把千景翌压着打。
千景翌也没想到,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女,自己在她手下过不了几招。
眼见几个师弟陆陆续续被她扔进河里变成冰人,他也发了狠,从怀中拿出一物。
本来不舍得伤师萝衣,可再不动手,这美人都快把他打残了!
那是一块银白色的鳞片,在万千烛火中依旧明亮若冷玉。
卞翎玉看见那鳞片的一瞬,脸色惨白:“师萝衣,躲开!”
师萝衣自然听见了卞翎玉的提醒,可惜已经来不及。她的神陨刀落下的一瞬,千景翌的手骨被打断,那鳞片化作万千银丝,将她包裹其中。
师萝衣觉得丹田一痛,与千景翌一同坠入了河中。
歌女和船夫都被这变故吓到了,眼睁睁看着画舫上清冷如玉的公子再也没了那身出尘的淡漠和冷静,他发了疯似的,一头没入冰冷的河水中,朝师萝衣坠河的地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河中终于有了动静,那少年怀里抱着一个人,一步步朝画舫走来。
五月初的河水还那么冷,他却全然无所觉,他衣衫乱了,把师萝衣放在岸边,发现她已经没有气息。
卞翎玉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空洞,空洞得歌女和船夫都觉得可怕。
他颤抖着,咬破自己的手腕,他们惊恐地看见少年俯身,将他自己的鲜血喂给她。
但少女一直没有吞咽,鲜血从她唇角流下,卞翎玉闭上眼,终于发现无济于事,抱住了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师萝衣有意识的时候,感觉颈窝湿了。
那鳞片确实厉害,好在她今日有所准备,希望卞翎玉和自己坦白,她把她爹压箱底的金丝衣都穿上了,也打算让自己的人真动手,还带上了替伤的傀儡法器。
银白鳞片不知什么来历,带着无尽威压,冷锐可怖,师萝衣掉下河水,丹田被重创,她几乎一瞬就没了气息!与此同时,傀儡法器发挥作用,封锁住了她的丹田和气息,伤害转移到傀儡上,傀儡替她承受了伤害,师萝衣却动弹不得,只能像傀儡一样无声无息。
落水的一瞬间,师萝衣听到了歌女的惊呼,知道卞翎玉也跟着跳了下来。
师萝衣隐约有些意识,直到卞翎玉把她捞上去。
少年的怀抱冷冰冰的,她感觉那双手抱着她拼命想要上岸。
可他如今成了凡人,这样的努力,显得苍白又可笑,只会令他看上去状若疯魔,狼狈不已。卞翎玉甚至徒劳地捂着她的丹田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银色鳞片弄出来,他一直在发抖,比大婚夜他濒死的时候更甚。
没一会儿,她嘴里感觉到一股带着甜味和香气的东西被喂了进来。
那时候师萝衣并没有意识到是卞翎玉的血,直到听到有人尖叫。
师萝衣隔着冰冷的河水,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的绝望和痛苦。傀儡还在转移伤害,她努力想要睁眼,却醒不过来。
卞翎玉做完了所有的努力,直到颈间感觉到温热,师萝衣才知道,坏了。
她的计划用另一种意外的方式成功了,却没想到卞翎玉难受成了这样。
他甚至把他自己的血渡给她,想要她活过来。
她第一次直面卞翎玉的情愫,才知道,明白和亲身感受是不同的,这份情愫浓烈得她几乎也跟着他一起疼。
师萝衣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来不及等到傀儡转移完所有伤害,便强制睁开了眼睛,她无措到语无伦次:“卞翎玉,你别……我没事。我身上有很多法器……那个鳞片没有伤到我什么。”
他身子僵硬许久,手腕上还在流血。
师萝衣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怀抱紧得她发疼,她却半点儿都不敢动,丹田还在泛着疼,她伸出双手回抱卞翎玉,安抚他。
她看着头发凌乱,衣衫湿透的卞翎玉,感觉到唇齿的血气,更用力抱紧他。
“你别怕,我没事,没事的。”
第58章 坦诚
河畔,卞清璇一身青衣,坐在画舫上,垂眸看着河水,手中的命牌一闪一闪。
没一会儿,她身边跟着的弟子,将千景翌等人从河水中打捞了出来。
千景翌如今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儿惨。
他硬接那一下,骨头都被师萝衣敲碎了,肋骨也断了几根,头发在刀气下,被削得七零八落。
蘅芜宗的几个弟子,见昇阳宗的少主伤成这样,连忙看向卞清璇:“小师妹……”这人怕还是得救,毕竟如今昇阳宗不好惹。
卞清璇倒没说什么,抬手从怀里扔了一个瓷瓶过去。
弟子们很快将丹药给千景翌等人喂了进去。
千景翌醒来,脸色难看。
他伤得不轻,几个狗腿子也诚惶诚恐,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过来嘘寒问暖。
千景翌捂着胸口:“要是让我抓到那个小娘们儿……”
昇阳宗的弟子都知道他记仇,见怪不怪,这次还被人几招揍成这样,使出夙离公子给的仙器才得以脱身,丢脸得很。
蘅芜宗的几个弟子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你们都去给我找人,我要知道她是谁,敢这般伤本公子!”
“可,可人已经走了,怎么找啊?”
“废物,你们还问我,她长成那副样子,不是还有把刀吗,将刀画出来,给我去问!”
卞清璇原本漠不关心听着,越听,眸色越冷。
千景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胸口一痛,已经被人踹飞出去。他刚要挣扎痛呼,身上踩上来一只脚。
“卞清璇,你发什么疯,松开!”他痛得脸色狰狞。
卞清璇居高临下看着他,轻笑道:“我见千公子伤得重,肋骨都断了两根,光吃丹药可不行,给你正正骨。”
千景翌的一众狗腿子连忙想来救自家师兄,被卞清璇一个眼神震慑在原地。
卞清璇蹲下身,冷冷地看着千景翌。
“你倒是……”对谁都敢起色心。
这后半句,被她咽了回去,卞清璇想到什么,蹙起眉,甚至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火气从哪里来。
慢慢的,卞清璇收回了脚。
千景翌却已经气得脸色发黑:“卞清璇,你不过是夙离公子手下的一条狗,竟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会告诉夙离公子,到时候……你等着吧。”
卞清璇心里很烦,根本就不在意他说什么,嗤笑道:“随你。”
她转身,身后一众蘅芜宗的弟子,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她回去,看也没看千景翌一眼。
近几日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弟子奉命跟着卞清璇一起来接人,成长得飞快,他们算是看明白了,昇阳宗和那个什么夙离公子,就是一群神经病。
前几日那公子打伤他们的小师妹,他们义愤填膺,要去讨个说法,卞清璇眸色冷淡,擦了擦唇角:“谁都不许去,我没事。”
这几天千景翌四处欺男霸女,那个“温和仁爱”的公子,却仅是温声劝诫,像极了一副好脾气。
蘅芜宗的弟子几次看不下去,在队伍里过得极其憋屈。
此刻想到千景翌走路都走不稳,弟子们心里只觉得解气。也不知是哪位好道友出手,教训了这个畜生。
卞清璇方才动手,他们心里也觉得舒坦,只不过还有些担忧:“师妹,回去公子不会责备你吧?”
“不会,他目的不在此,不会管千景翌的。”
其他人纷纷松了口气,卞清璇却一直沉默着。
回到他们暂住的大宅子里,一辆九头鸟拉的鸾车停在院子中。
白衣男子背对着她,在逗一只鹦鹉。他头也没回:“人找着了?”
“找到了,受了点伤。”
“让他安分些,别耽误我找人。”
卞清璇没说话。
夙离回头,笑道:“清璇,你是否不满我?你一开始就跟随着那个人,如今来我身边,是否心有不甘?还是瞧不上我?”
他长着一张无害而温和的脸,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副好相貌,讲话也十分温吞柔和,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没有。”
说话间,那鹦鹉在浓烈的威压下,啄了一下夙离的手,他蹙起眉头,手腕轻轻一转,鹦鹉的脖子被他拧断。
夙离意味深长道:“这就听话多了,清璇,你一族的安危,皆系于你一人之手。你想要的,他能给你,我亦可以。既然已经决定跟着我,就尽心尽力去把他找到,等解决了他,我当然会带你回去。”
卞清璇扯了扯嘴角:“是。”
夙离对她伸出手,笑道:“来。”
卞清璇沉默半晌,依然没动。夙离摇了摇头,轻轻说:“清璇,看来你依旧没有适应女子的身份啊,既然选择了成为女子,便要习惯和男子亲近才是。否则……怎么对得起你的付出。”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点儿讥讽之意,却让卞清璇冷了眼:“我会帮你尽快找到他,杀了他。”
她仍旧没动,夙离包容地笑了笑,没强迫她。
他的好哥哥以前没见过卞清璇,他在神域生活,却是见过的,少年青玹一身红衣烈烈如火,眉眼凉薄精致,本是个小野种出身,偏偏天赋异禀,神力高强。
别说青玹那些没用的兄长和私生子兄弟,就连自己……当初也不是青玹的对手。
这也是夙离最恨的。
但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这有什么呢?卞清璇再强,却有一群软弱又被奴役的族人拖后腿,别说在神界有一席之地了,连他自己的男儿身都保不住。
青玹随着他兄长孤注一掷来到人间,却在天道压制下,弱成了这般,连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都不如。
夙离拿出帕子,垂眸擦了擦他那只捏死鹦鹉的手,有了青玹的反面例子在先,他可得快点找到他那个碍眼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