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越久,越夜长梦多。

  让他想想,他那个血统高贵的兄长到底在哪里呢?

  丝竹声到半夜,终于停了。

  师萝衣也没想到花朝节收尾得如此不圆满,她全身湿漉漉的,被卞翎玉抱回来,卞翎玉脸色苍白,目光一直很冷,还带着淡漠的杀意。

  师萝衣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路上,她也觉出了卞翎玉的反常。她安抚说:“我不疼了,没事的,在鳞片打过来的时候,我就用傀儡术挡掉了伤害。”

  但仍旧无济于事。

  就算回到院子,阿秀连忙要伸手过来照顾师萝衣,也被卞翎玉的目光吓了回去。

  师萝衣多少说了点谎,之前见不得卞翎玉那样难受,她提前挣脱了傀儡术,如今丹田痛得苦不堪言,她怕卞翎玉再被刺激到,没太敢表现出来。也只好老老实实任由她抱着,路过阿秀的时候,她无力道:“烦请阿秀姑娘准备些热水,我们需要换身衣裳。”

  术法这几日她是不敢再用了。

  阿秀担心不已,连忙脆生生应了,跑去和赵婆婆烧水。

  他们速度很快,很快就烧好了水。

  卞翎玉从回来后,就一个字都没说过,师萝衣恍然都觉得他魔怔了,直到她开口:“卞翎玉,我要去沐浴。”

  他这才转动了眸子,应了声好,把她抱到了浴桶边。

  师萝衣见他放下自己,却一直没动。

  她下意识想开口,问他怎么还不出去,可是想到什么,她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一直没真正圆房。

  卞翎玉如今陷入一个极为可怕的状态中,不知是她先前没了气息,把他吓成了这幅疯魔的模样,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这也算因祸得福,至少卞翎玉没躲着她了。

  她定了定心,做下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决定。看着少年冷淡如玉的容颜,他发红的眼尾,漠然沉寂的眸。

  师萝衣的手搭上了腰带,这次她甚至没转过去。

  当着卞翎玉的面,水汽氤氲,她蜷缩了下□□的脚趾,只觉得他的目光确实是在看自己。

  卞翎玉一直也没动,他也没说话。

  师萝衣吸了口气,直到迈入浴桶中,身子沉了下去,她的脸终于没那么热。

  两人第一次这样坦诚相待,还是她单方面的,卞翎玉连衣带都没解。师萝衣怎么想都觉得羞耻和古怪。

  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些,卞翎玉如今不对劲,她得做点儿什么,不仅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还要打破他们这段时日的坚冰。

  于是她抬起眸,去看卞翎玉的反应。

  少年漆黑的长睫垂着,手指苍白,他的视线落在师萝衣的脸上,有几分怔然,但好在不是才回来那股可怖的杀意和死气了,她大胆的举动打破了局面,潮意打湿了卞翎玉的眼睫,卞翎玉抬起清冷淡漠的双眼。

  几乎慢很多拍的,他方回忆起他看见了什么,

  师萝衣慢吞吞曲起双腿,挡住自己。

  不行,如果两个人都光着还好些,就她一个人这样,她都不太敢看卞翎玉。

  师萝衣比卞翎玉心大多了,又是第一次在卞翎玉面前这样,她脑子里早就把鳞片的事情带过去了,如今萦绕的想法,简直乱七八糟,心如擂鼓。

  比如师萝衣忍不住想,卞翎玉他应该……看见了吧?

  看见了多少,他……他觉得怎么样?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低下头,水里她脸蛋绯红,“不好意思”这种情绪,实在有些来势汹汹。师萝衣甚至有点后悔,她是不是应该更迂回些?卞翎玉一直这样清清冷冷地看着,也不是个事。

  师萝衣清了清嗓子,禁止自己胡思乱想,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卞翎玉这会儿几乎不会反抗,她拉起卞翎玉的手,好在伤口不深,这会儿已经不流血了。

  师萝衣知道自己的术法对他没用,而且如今她丹田受了伤,近几日都不宜再动用术法了。

  旁边有干净的帕子,师萝衣连忙拿过来,替卞翎玉包好。

  “以后别这样了,你别怕,我也会保护自己。这次的伤害都在傀儡身上,我才会暂时没有气息,已经没事了。我也并非冲动才去和千景翌打斗的,我是……看出他打不过我,才动的手。可我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厉害的东西。”

  确实很厉害,那玉麟还有威压,让她一瞬间想躲都躲不开。

  许是浴间的灯烛很暖,水汽也带着热。卞翎玉苍白的指尖终于有了温度,师萝衣感觉一只手触在了自己的脸上,卞翎玉嗓音喑哑:“对不起。”

  她诧异又惊喜地抬眸看去,果然发现卞翎玉的情况好多了。

  卞翎玉语调有几分苍凉:“那个鳞片,本是我的东西。”

  是他曾经十二次被砍下来的断尾之一,可险些害死了师萝衣。他险些目睹师萝衣被他断尾的残留神力杀死。

  师萝衣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卞翎玉都不对劲。

  若是她知道,自己险些害死卞翎玉,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走出来。

  师萝衣虽然不知道卞翎玉以前的东西,怎么会在千景翌的手中,但她知道如何安抚卞翎玉:“原来你以前这么厉害啊!”

  语气没有责怪和怨怼,只是含笑的夸赞。她本来也想趁这个机会,把所有事情都问清楚,可师萝衣知道卞翎玉现在的情绪不太好。

  既然坚冰破了,她再问,就容易多了。她现在更希望卞翎玉别自责。

  卞翎玉说出这句话时,都做好了师萝衣怨恨自己的准备。在他的记忆里,师萝衣对他只有这几日的亲近,少女对他的零星喜爱,就像清晨的凝露,甚至或许等不到黄昏时成熟。

  卞翎玉知道师萝衣一直很惜命,甚至入魔都在努力活下去,可险些杀死她的,却是他种下的因。

  他心里第一次鼓噪着对母亲和夙离的杀意。

  可师萝衣并没有怪他,他的掌心只有一片温暖,她任由他的手掌贴着脸颊,少女眼睛黑白分明,脸上很烫。

  师萝衣说:“你别想那个了,就算是你的东西,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何况我什么事都没有,改日,我们一起去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嗯……”

  她声音低了下去:“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卞翎玉手掌发烫。

  不知道是她的温度,还是他自己的温度。因为这个意外,他确实没法再冷淡地赶师萝衣走。

  不论他现在说什么,师萝衣也不会信。

  卞翎玉彻底从那股可怖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才明白师萝衣指的什么。

  他抿了抿唇:“我……”

  气氛走向了另一种极端。

  师萝衣说:“我先前说,没有准备好,你还记得吗?”

  卞翎玉:“嗯。”

  “现在我觉得。”她轻声说,“应该,可以了,我不怕了。”

  就从那天来找卞翎玉开始,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突然不怕了。

  哪怕还那样痛,师萝衣也觉得挺好的,就算不像别人那样舒服,但她莫名就觉得可以。

第59章 离开

  对于任何人来说,师萝衣这样的邀请,都很致命。

  她的眼睛明亮又纯粹,昔日的坚毅,在面对卞翎玉时,化作了另一种东西。

  一月前,卞翎玉躺在她身边,极为努力不去想,有时候清晨等师萝衣出门练刀,他会平静地自己去沐浴或净房。

  师萝衣不知道,卞翎玉也没说。毕竟他知道师萝衣怕,她尚且没有这种需求。

  这种事情,卞翎玉更希望她能真正接受,并且感受到乐趣。

  “你认真的?”卞翎玉问她,也不清楚师萝衣怎么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都到这一步了,师萝衣虽然也有点儿心慌,毕竟让她完全不怵也不太可能。她记不清细节的那一次,实在太渗人了。

  但师萝衣这回没打算退却,她本就要与卞翎玉做真道侣的,已经这么久了,他们还没圆房,似乎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压住了心里那点惊惶,点了点头:“嗯。”

  卞翎玉伸手,触碰到师萝衣的脸颊。师萝衣收敛起紧张,等着他脱衣裳,结果卞翎玉只是抹掉了她脸颊和睫毛上的水珠,冷冷吐字:“不行。”

  “……”所、所以她衣裳都脱了,这是被拒绝了?

  如果不是确信卞翎玉真的不喜欢阿秀,师萝衣都快相信他是移情别恋了。

  师萝衣心里难免有点儿郁闷,是她……不够好看?

  不应该啊,虽然她也没看过旁人什么模样。但是她肯定是不难看的,她上辈子在凡间流亡的几年,收拾过最多的便是对她见色起义的浪荡子。

  刀修少女也不是没脾气,师萝衣说:“那你出去。”他都不那个,就她一个人光着,她光想想,血气简直直往头顶冲。

  卞翎玉也总算从这几日压抑的氛围中走了出来,他呼吸还算平稳:“嗯,你洗好了叫我。”

  叫他做什么?师萝衣拍了一下水,丹田又疼,又有些羞恼。

  她木着小脸,飞快洗完,也没让卞翎玉来抱她,自己钻到了被窝里去。

  虽然师萝衣穿衣裳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卞翎玉不愿和自己圆房,是因为他那些不愿说出口的秘密,但她心里难免还是有点闷闷的。

  她……鼓起好大勇气说这些话的,连恐惧都克服了。

  卞翎玉也下了河,等师萝衣出来,他也很快进去清洗了一番。

  他在外面躺下,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卞翎玉本就清冷,话少,大多时候都是师萝衣说,他听着。

  方才师萝衣经历了那一遭,如今看着帐幔,一个字都不想说。她好后悔啊,她就不该在确定卞翎玉意向之前,主动脱衣裳。

  她绷着小脸,试图忘却心里的尴尬。

  卞翎玉长睫盖住眸色,他误解了师萝衣的沉默,又联想起早上的事,他开口道:“你别生气。”

  师萝衣心道,我才不生气呢,谁会为这种事生气。

  “你若真的想……”卞翎玉想起曾在外门竹林捡到过的册子,他本来没想看下去,后来想到师萝衣和他那次脸上的痛色,他平静地翻了一遍。

  卞翎玉顿了顿:“我可以试试别的。”若仅这样,一次,应该不至于出事。

  总归……以后也没机会了。

  师萝衣听他这样说,有点好奇。这好奇心来得该死的不妙,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答话,她应该恶狠狠地告诉卞翎玉,你已经错过了方才的机会,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可是修习的天分之一,本也源于一部分的好奇心。于是师萝衣好死不死地问:“什么别的?”

  “……”

  烛火被轻轻剪碎,卞翎玉倾身覆了上来,少年眉眼隽朗,好看得令人见之目眩。

  师萝衣心想,这个流程她很熟悉。她和卞翎玉都亲过好几次了,颇为习惯。这就是那个“办法”?明明他们之间也试过。

  虽然她也觉得有些趣味,可还不至于那样。

  可很快,她的想法被推翻。

  她感觉到了夜风的凉,吹在人身上,泛起一点点颤栗的寒意。

  她下意识将手横在身上,涨红了脸:“你别……”

  她的手腕很快被按在头顶,卞翎玉的气息很近,声音不太稳:“清晨我们去花朝节,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个女子,为何会那般。”

  师萝衣脑子里一片乱:“我是有点好奇,可是你也不能……”

  她很想说,你以前不是只亲我嘴唇的吗?而且手很规矩。那件事不是亲一亲唇,然后就那样吗?明明她听说的步骤也是这样的。

  少年的嗓音自带寒山一样的清冷,微哑道:“可其实就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别动了,我现在……”

  他没说完,但师萝衣看他额上沁出薄汗。好吧,感觉卞翎玉也不好受,那她再忍忍。师萝衣抬手,用脱下来的里衣,给卞翎玉擦擦汗。

  下一刻,他叹了口气,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他那张如神祇的脸。

  烛火跳动,师萝衣不知不觉,脸颊上也沁出香汗。

  她咬住唇,眼里有点儿迷茫。感觉他还在一路往下,这回师萝衣一个哆嗦:“卞翎、翎玉,不要了……我觉得,太奇怪了。你能不能停、停下来……”

  “你疼?”他的声音响起。

  “不是,我就是觉得……”师萝衣闷哼两声,还想说什么,却猛地被打断,“卞翎玉!”

  他似乎轻轻应了一声,但声音太低太闷,师萝衣听不真切。

  “你别那么紧张……你这样,我也不太能……”

  师萝衣没法不紧张,她一阵一阵发颤。整个人明明才沐浴过,却又像是从水里捞了出来。到后面,她哆嗦着唇,想要质问,卞翎玉怎么可以耍她!

  他怎么可以对她做这种事?

  然而她说话的功夫都没了,每当她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就七荤八素,她张口,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破碎的语句,听上去都变调了。

  灯烛轻轻的爆破声不断在房中响起,师萝衣睫毛上挂着泪珠,最后把自己捂在了被子里。

  可即便这样,卞翎玉净手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

  “别捂着,你不是很热?”

  师萝衣缓了好一会儿,她整个人都被颠覆,几乎被羞耻浸没,她现在不想看见卞翎玉,声音又闷闷,指责他:“你怎么可以那样!”

  “萝衣,这很正常。”

  卞翎玉第一次叫她萝衣,很自然,就像在心里叫了许多次。师萝衣不仅愣了愣。

  可是……

  “哪里正常了?”师萝衣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张脸绯红,艳若桃李,“你这分明是……”

  她说不出口,但觉得那是不对的,他把她……她都那样了,可卞翎玉的里衣都是完好的。那样像是折辱,可是师萝衣又依稀明白,不是这么一回事。

  卞翎玉想给她拨开湿发:“我不是……”

  她瞪着卞翎玉的手,想到他做过什么,整个人几乎要退到床的另一边去。

  卞翎玉注视着她,后半段,他也反应过来了,师萝衣大概……不是真的想要。整个过程,她带着说不出的紧张。师萝衣一开始,只是希望能和他回到诛杀朱厌之前。

  她以为成为道侣,就是要做这个的。

  卞翎玉缓了一会儿,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曾经遥不可及的一切,真切触到了这份温暖和柔软。

  他后来甚至有点恍惚,听见少女的泣音,他在一片温软中,第一次觉得,她是属于他的。

  师萝衣并拢腿:“我……我缓缓。”

  “好。”

  总之两个人都不太平静。

  师萝衣自己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等到身上那股奇怪的战栗感过去了,她也不再如惊弓之鸟。她视线下滑,看了眼卞翎玉:“你……是不是挺难受的?”

  卞翎玉沉默片刻,说:“嗯。”

  “那我……”她迟疑道,“也帮帮你?”

  卞翎玉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顿了顿,这次先问师萝衣:“你想吗?”

  师萝衣现在手抖得很,她握住了被子,用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

  “不必,你等等我,我回来,有事同你说。”这种事得慢慢教,卞翎玉知道她现在没什么力气。

  “……嗯。”师萝衣轻轻应,明白两个人该说正事了,她看着卞翎玉起身去屏风后。

  半晌,师萝衣用手臂盖住眼睛,她努力不去想方才发生的事,被子下,她什么都没穿,不过这次知道,卞翎玉不是不喜欢她,他是……很喜欢。

  她等了不知多久,卞翎玉终于回来了。

  师萝衣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有些不太敢看他。这件事本来是她起的头,可现在看上去卞翎玉比她自然多了。

  好在卞翎玉没有靠得很近。

  “打伤你的东西,是用我断尾炼制的护身麟,在我少时,被母亲用来赠予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夙离。”

  见卞翎玉主动说起正事,师萝衣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的情绪,认真听着。

  她惊讶道:“你弟弟也来了?”

  卞翎玉颔首。

  夙离定是来杀他的,他活着一日,夙离就敏感不安。

  旋即,卞翎玉把十年前和卞清璇坠入凡间,诛杀堕天妖魔的事,以及和夙离的恩怨,给师萝衣简单说了一遍。

  师萝衣终于明白,卞清璇为什么要针对自己,那些不合理的事情,又是为何会发生。

  师萝衣久久没有说话,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靠着一颗神珠,活到了现在。

  她不清楚神没有神珠会怎样,但她见过修士没有内丹。失去内丹的修士,最后会变得比凡人还要多病,几日间就衰老而死。

  她想起卞翎玉最虚弱的时候,连走路都做不到。

  师萝衣仿佛见到少年神明,枯坐在院中,等了她一辈子,他垂垂老矣,白发骤生。他孤零零地在荒山上,可到死,也没能等来她回眸看他一眼。

  她甚至从不愿想起他。

  师萝衣向来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无愧于心的事,到了现在,师萝衣才知道,她错得离谱。她多么想责备过去那个自己。多么想回到过去,去荒山上拥抱那个狼狈痛苦的卞翎玉!

  她没让卞翎玉看见自己眼角沁出的泪,别过脸,将声音闷在枕头中,道:“神珠是你的,你拿回去吧。”她一刻都不想卞翎玉再受这样的痛。

  “神珠还关系着你父亲的命。”师萝衣若还给了他,师桓在妄渡海,也会魂飞魄散。

  师萝衣愣了愣,平复好心情,才抬起脸,对他摇摇头:“卞翎玉,你见过我父亲吧?他是修真界最磊落的师桓,他怎么愿意踩着旁人的尸骨而活?”

  她没继承到师桓别的,但偏偏和师桓一样脾气傲,骨头硬。

  卞翎玉看着她的双眸,冷冷道:“可我不愿。”

  师萝衣鲜少见这般强硬的卞翎玉,她轻轻吸了口气:“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不是神么?我还给你,你再想办法救我,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能活下来。”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就像当初你救我父亲那样,我也有一盏魂灯,里面藏着一丝散魂呢。”

  卞翎玉冷淡地别过头:“你和师桓不同,他已是半神之魂,本就可以飞升。”

  师萝衣的魂魄脆弱,他无法尝试。何况,卞翎玉要恢复神力为师萝衣重铸身躯和魂魄,得找回他的神魂。

  “十年过去,母亲不可能留着我的神魂。”

  他没有神魂,没有完整的身体,他用什么来救师萝衣?他不想抱着她的那缕残魂,日渐疯魔。

  师萝衣心里像被轻轻戳了一下。她今日一晚上的为卞翎玉感到的疼,比曾经一生都多。

  卞翎玉说起他母亲会毁了他的神魂时,他脸上一片冷漠淡然,习以为常,她却很难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母亲还配做母亲吗?

  两人争论了好一番,都没争论出结果。

  想不出办法,只好先休息。

  第二日,苍吾等在外面,卞翎玉对师萝衣道:“清璇和夙离早晚会找过来,届时所有人都不安全,你动身去妄渡海。”

  柳叔和赵婆婆已经被先行遣散了。卞翎玉将已经炼好的天玑丹给师萝衣。

  苍吾在外面等着,充当师萝衣的坐骑。

  “你打算留在这里,让他杀?”她说这句话时,心里有点生气。

  “不,我和你一起去妄渡海。那里有罡风,夙离不敢去。”

  夙离的元身很弱,不敢在凡尘久留,等他走了,师萝衣就安全了。

  师萝衣说:“那你之后如何?”

  “你怕怪物吗?”

  师萝衣立刻摇头:“如果你说的是你,我才不怕。”

  卞翎玉眼里明澈,这么多天来,他的神色第一次这样:“那还觉得丑吗?”

  师萝衣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明明就很漂亮。”

  “我化作元身后,就不再有自己的意识,我若死在妄渡海的罡风中,你将我的骨头带给清璇。”

  卞清璇愈发虚弱,也不得不离开。师萝衣在妄渡海,只用修炼几年,就不再有危险,可以回到不夜山。

  这个办法师萝衣不置可否,她昨晚想了一夜,已经有自己的主意,她就当没听见卞翎玉的话,反正她不会让他死:“卞清璇那么可恶,你还守诺?”

  “清璇是战士。”卞翎玉平和地说,“神族敬重每一位诛魔的战士,我不会因私人恩怨处决她。”

  他默然片刻,又道:“但你日后飞升,必定比她强大,你们之间有因果,你可以杀她。”

  师萝衣点头。

  她知道这个道理,就像修士也不杀斩妖除魔的同门一样,在天下大义前,这些正义之士都值得敬重,但个人恩怨,可以个人解决。

  “好,我记下了。但走之前,我得回去安顿一下不夜山。”

  软肋总得处理好。

  那个夙离一听就不是好人,若为了找她和卞翎玉,屠戮不夜山,那时候她也不可能藏着。

  一行人连带着阿秀,赶了半日的路,回到了不夜山。

  师萝衣也不多话,径直遣散他们。

  “什么时候我父亲回来,大家再回来吧。”这些精怪习性全都很好,就算藏进山林,也能好好生活,凡人就更简答了,往山下的镇子一住,就是普通的百姓。

  阿秀也走入了凡人们中间,她抹着泪:“仙子,我不舍得你。”

  “我答应你,若有一日回来,就来看你。”

  阿秀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大量精怪做不到一次迁徙,好在如今宗门大比,将灵力留在不夜山的大能们也不会立刻赶过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师萝衣让众精怪在夜色里分批次离开。

  师萝衣唯一担心的变故就是宗主。

  她带着刀,在下山的路口上站着,她知道宗主不可能没派人监视不夜山,这是件很冒险的事。

  稍有不慎,她和卞翎玉就会被拦住。

  她悄悄给苍吾说:“若发生什么事,你先带着他跑,放心,他现在打不过你。”

  苍吾:“……表嫂,不,师小姐,你不是答应翎玉兄,去妄渡海吗?”

  师萝衣轻轻笑了:“先哄哄他嘛,哪能真的靠他活命,他已经……让我活过一辈子了,欠他太多,我没法飞升的,何况,我还想看他杀了夙离,拿回他的一切呢。”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守护众生的少年神主?

  神珠在师萝衣身上只能被封印,在卞翎玉身上,就有可能杀回神界。

  见苍吾兽不听自己的话,师萝衣说:“你不是想见到你主人吗?卞翎玉活着,拿回神珠,你才能如愿。”

  “你怎么知道?”

  “你喝醉后,什么都说了。”师萝衣眉眼含笑,“希望你早日找到她。”

  苍吾如今也觉得师萝衣很好,他有些明白卞翎玉为什么会喜欢她了:“可你有把神珠还给他的办法吗?”

  说到这个,师萝衣有些支支吾吾:“……嗯。”

  “什么办法?”

  “别问那么多。”卞翎玉最不愿意做什么,那就一定是神珠物归原主的办法。她又不是真的傻,知道了这么多,还想不通。

  那天晚上,他们戛然而止,卞翎玉再难受也没碰她。

  他就像生怕弄错什么似的,白日也没和师萝衣太亲近。他就算不说,师萝衣也猜到了,昨晚的一切,大抵是卞翎玉以为她实在想要,才发生的。

  苍吾很快答应下来,毕竟他跟着卞翎玉,也就是为了自己的主人。谁有办法让他见到主人,他就听谁的。

  师萝衣相信卞翎玉,她愿意赌一把,她相信天道不会这样薄待神族。

  她要这坠落人间十年的神明回家,她要他斩夙离,偿所愿。

  她也相信时光冉冉,卞翎玉会有办法让她回到他身边。卞翎玉不敢用她的生死来赌,但师萝衣敢,左右不过赌输了,一切都回到了本来的位置。

  没有卞翎玉,她十年前在罡风中就死了。

  她拿出天玑丹,扔进嘴里,是甜的。那是一个人,两辈子的真心。

  卞翎玉在另一个山口,看着精怪们撤离。

  他盘坐着,漆黑的长眸,看向另一个地方。他感觉到了朱厌的气息。

  他诛杀朱厌的时候,就觉察到,朱厌只剩残魂。但另外的一些残魂,去了哪里,卞翎玉却短时间内找不到。

  不过朱厌只剩下那么点力量,不足为惧。就算没有自己,也会被修士们诛杀。

  但出现在不夜山,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蘅芜宗如今四处都在筹备大比之事,这一次比以往每次都奢华,种种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他那个排场很大的弟弟。

  卞翎玉垂下眸,冷冷地想,一个废物血统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