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太监惊恐的声音:“娘娘,使不得使不得,那是绾荨公主生前最爱的东西,您快放下。”

  另一个女子跋扈的声音响起:“本宫做什么,轮得到你们置喙,陛下如此宠爱本宫,连摘星殿都给了本宫,不过一个故去的公主,她的东西,本宫为何动不得?”

  她哼笑道:“这绾荨倒是受宠,人不在了,天下奇珍还在这里留着,改日我就给陛下说,我要搬到这里来。”

  师萝衣听了这一出,便明白过来,原来是赵术如今最喜欢的宠妃,闯进了母亲的宫殿。

第44章 赵术

  对于这一日的到来,师萝衣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着神情感伤的茴香,她安慰道:“没事,我和父亲都知道皇城总会易主,如今南越属于赵术,他确实有处置宫殿的权利。我们一会儿把母亲的画像拿走就好,住在客栈也是一样的。”

  茴香生怕师萝衣伤心,毕竟这里是师萝衣幼时的家,见师萝衣确实不是很在意,她心里多少得到些许安慰,点了点头。

  师萝衣怕里面这位娘娘把母亲的画像撕了,打算现在就拿走。

  她推开门,里面的人没有防备,齐齐看过来。

  屋子里烛火明亮,隔着一块屏风,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妃子卧躺在美人榻上,如嫩葱的手正把玩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鲛珠。

  鲛珠也是绾荨宫里的,当初绾荨和皇帝舅舅废除了豢养鲛人的律法,鲛人族首领亲自赠予绾荨这枚鲛珠以示感谢,绾荨锁在了柜子里,一直没有拿出来过。

  而今鲛珠在妃子掌心,这位娘娘过来差不多把宫殿翻了个遍。

  听见有人进来,妃子怒道:“你们是哪个宫的,没有本宫的允许,胆敢擅闯,还有没有规矩?”

  师萝衣还未答,倒是站在屏风外、一个年迈的太监揉了揉眼睛,“唉哟”一声,连滚带爬到了师萝衣跟前:“是不夜仙子回来了!奴才给仙子见礼,贵妃娘娘初初入宫,不懂宫里规矩,这才冒犯绾荨公主故居,奴才给仙子磕头,仙子勿怪。”

  师萝衣垂眸,想起来太监是谁,似乎叫做李年,宫里都叫他年公公。李年十三年前就在这宫殿负责洒扫,如今模样没有大变,只苍老了不少。

  “年公公?你起来说话吧,不必这样,我没有责怪谁,来拿一些东西就走。母亲的画像还在吗?”

  年公公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已经十三年了,仙子竟然还记得奴才,这可是奴才天大的福分。画像应当就在里间,奴才马上去给仙子找。”

  软塌上的贵妃惊疑不定,隔着屏风,模模糊糊,她看看谄媚的年公公,又看看师萝衣的身影。

  贵妃无法看清师萝衣三人的面容,听到他们的对话,贵妃才意识到来的人是谁。竟然是绾荨的女儿,不夜山的那位小公主!

  按理说凡人对修士怎么说都有点敬畏之心,若三月前,这位贵妃也会。

  可是这三个月,赵术把她宠坏了,听说新君暴虐,一开始她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想到三月以来,她日日承宠,赵术不仅重话都没说她一句,还要什么给什么。

  前几日她让人打死一个勾引赵术的宫婢,恰好被赵术撞见,贵妃心里忐忑极了,抖着唇就要解释,没想到赵术眉头也没皱,只凝望她的脸:“莫怕,爱妃高兴就好。”

  皇朝历代,就没有哪个女子入宫才三个月,就从小小的贵人一路升到贵妃。

  后宫女子无不咬牙切齿地艳羡,加上赵术以前本不怎么重欲,他忙于朝政,有时候一月才去后宫两次。但贵妃来了以后,几乎日日承欢。

  贵妃心里得意赵术对自己的爱意。

  只有她知道,历来帝王不可能屈居女子之下,而赵术,就连床笫之间,也试过让她带着面纱在他身上……

  他目光专注,隐带痴迷,贵妃现在想起来也一阵脸热,这些东西给了她跋扈嚣张的底气。

  因此,贵妃得知来人是师萝衣,由一开始的心惊,变得冷静下来。

  修士不怎么干涉人间之事,师萝衣就算生气,也不会把自己怎样,何况绾荨都死好几十年了,如今整个南越,是她家陛下的天下,自己进来看看又有何不可?

  贵妃想通以后,生气地看向李年这个死太监。

  李年是守着这宫殿的太监,不知为何,赵术对他还挺器重。方才自己进来,这李年对着自己就只会板着脸说:娘娘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

  如今对着师萝衣,像一只摇尾巴的狗。

  贵妃伸出手,让宫婢扶着自己下美人榻,她这会儿回过神来,倒是颇为好奇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绾荨,生出来的女儿有几分姿色,比自己到底差是不差?

  贵妃今年才十六,因为倾城之貌,从小在家就被金尊玉贵地宠着。如今赵术又这样疼她,她确然自傲。

  她绕过屏风,莲步轻移走到师萝衣面前,打算打个招呼,算作南越的女主人给不夜仙子见礼,意思意思赔个罪。

  贵妃走近,师萝衣也恰好抬眸。

  贵妃怔住,烛火下的藕荷衣裙的少女明眸朱唇,美得不可方物。

  任贵妃如何揣测,也没想到这是一张远非自己可比的脸。她脸色难看,终于知道为何当年连修士都想求娶绾荨。

  另一道目光落在贵妃脸上,隐带冷意,贵妃看过去,发现是一个银白衣衫的清俊男子。他冷冷地盯着自己的脸,目光冷得令贵妃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宫婢赶紧扶住她。

  师萝衣从李年口中女子才进宫不久,就被封为贵妃,心里也十分惊讶。看着眼前的贵妃,师萝衣总觉得有些眼熟。

  师萝衣微微蹙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贵妃的眉眼,有三四分自己的影子。

  但师萝衣不是个自恋的人,她前世今生都倒霉得很,几乎没人爱她,她也不会想多,只和贵妃说:“我来拿我母亲的东西。”

  贵妃嗫嚅着唇,在卞翎玉的目光下,这会儿不敢说话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师萝衣回房拿画。

  师萝衣打开长长的木匣,松了口气,好在父亲为母亲画的画像还在。箱子上加了禁制,凡人无法轻易打开,这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东西,绾荨丛生到死都遵循着人族的习俗,唯有这幅画,她愿意让道君加上禁制。

  画中是绾荨第一次见到师桓的场景,她一直放在自己抬眸就能看见的地方,也因此道君这么多年也没有移动,他一直试图保留绾荨生前的痕迹。

  师萝衣抱上木匣,和一旁的贵妃颔首:“烦请替我转告南越陛下,我从宫殿带走了一幅画,宫殿和其他东西,陛下可以随意处置。”

  贵妃看着她,脸色不怎么好,胡乱点了点头。

  天色已经很晚了,师萝衣想让卞翎玉好好休息,他好不容易被自己养出点健康的模样,她拿上木匣把仙车召过来,打算就近在人间找一间客栈,明日去皇陵祭拜母亲。

  赵术赶过来时,师萝衣已经离开了。

  宫中四处都是他的人,从明德殿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听心腹说了绾荨故居发生的事。

  贵妃方才被卞翎玉冷漠的目光吓到,又因见了师萝衣受到打击,这会儿看见赵术匆匆赶来,衣袍都被夜风吹乱,还以为赵术担心自己受刁难。

  贵妃满腹委屈,她扑进赵术怀里,倒是还有点脑子,不敢告修士的状:“陛下,臣妾只不过想进来这宫殿看看,这群奴才就千般阻拦,还对臣妾不敬,陛下帮臣妾好好教训他们嘛。”

  她并没有看见赵术脸色阴沉,还有眸中的冷意。

  她没看见,年公公看见了,年公公俯首于地,心里涌出对贵妃的一丝同情和嘲笑。

  赵术并未答她,只冷道:“都出去。”

  战战兢兢的宫人们见陛下没有因为贵妃告状就处罚自己,松了口气,连忙出去。

  贵妃蹙眉,不太能理解陛下这次为何不再顺着自己,她从赵术怀里退出来,结果看见了一双阴郁的眼睛。

  “陛下,呃——”

  她纤细的脖子被男子抬手掐住,摁在美人榻上,赵术面上狠辣,哪有还有昔日对自己百般顺从的影子,他阴恻恻道:“你见到师萝衣了?”

  贵妃颤抖着,却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连连点头。

  “美吗?”他低低笑道。

  贵妃已经快要魂飞魄散。

  “说话!”

  “美、美……”

  赵术眸中几乎充血,道:“那你知不知道,孤为了再次见她一面,已经等了十三年!”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笑道:“你以为你凭什么受宠?都看见她了,还没明白过来吗?”

  贵妃脸色煞白,如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想起这段日子与赵术的恩爱,心里不寒而栗,一叠声求饶:“陛下饶命,饶命……”

  赵术另一只手抚上贵妃的眉眼,她涕泗横流,再没半分那个人的影子。赵术嫌恶地松开手,冷冷道:“处理了!”

  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出来的影卫,堵住贵妃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半夜,城郊下着雨,不远处就是乱葬岗。

  春日会有狼在此处出没,很多犯了错的宫人,在死后会被拉到这里来。

  影卫们也不太清楚陛下怎么突然就要处理最受宠的贵妃,也不敢折辱她或者直接杀了她,怕陛下中途反悔,他们挖了个坑,把贵妃绑了扔进去,准备活埋。

  中途若陛下反悔,倒也来得及。

  可惜他们埋完了人,陛下心肠都是冷的,没有撤令。影卫们消失在林子里。

  快天亮时,一场大雨冲开泥土,露出贵妃刚刚断气的脸。

  一双青色靴子踩在乱葬岗的林中。

  少女手握琉璃长笛,从断骨碎肉中目不斜视走过。

  瞥见什么,卞清璇顿住步子。她蹲下,也没伸手,用玉笛冷冷挑起贵妃脏污的脸。

  她本就聪慧,世间腌臜又见识得不少,沉沉注视了一会儿刚死的贵妃,嗤笑道:“赝品?不怎么像她,难看多了。”

  她的眸光落在那几分像小孔雀眉眼上,想起有人对着这张脸时,不知想的什么,又做过什么,她收回玉笛,面无表情:“恶心。”

  卞清璇踩过地上骨头,春日的风吹动树梢,响起微弱的沙沙声。

  她走后,一群白蚁像是受了召唤,顷刻,贵妃的眉眼被毁去。

  风过无痕。

  卞清璇回到了门中弟子驻扎的林子,卫长渊正在林中打坐。

  他胸口一片血迹,唇色苍白。

  他们这群蘅芜宗的人,此次接了任务,为一群失踪的凡人而来。

  自去年开始,每个国家,隔几日,就会失踪数百名年轻的少年少女。

  这么多人失踪,偏偏一开始还没人觉察异常,毕竟每年都有许多人走丢,可是今年过年节的时候,有个小道士被挖了心,为他点魂灯的师尊,恰好是仙门中人,世人这才知道有邪祟作乱,这件事并非人为或巧合,那个修士言之凿凿,说有影子吃了他徒儿的心脏。

  卞清璇接下这个任务,不仅是为除妖,她跟着卞翎玉诛杀堕天妖魔,知道当时卞翎玉杀了数百只妖魔,然而除了不化蟾,还有一只朱厌逃窜在外。

  卞清璇已经快没有时间了,她在人间待得太久,又和卞翎玉打了一场,如今她除了天赋魅术,召唤神笛都很勉强。

  天道不允神族长久离开神域,扰乱人间。

  卞翎玉不愿拿回神珠,卞清璇还无法杀了师萝衣,神珠会随主人逝去而消失,谁也说不准师萝衣一死,到底会发生什么。

  卞清璇只能诱师萝衣堕魔,毕竟神珠不容于邪物之身。若师萝衣入魔,开始杀人,神珠会碾碎并冲出师萝衣的身体,自然可以拿出来。

  如今不夜山被当世大能的灵力笼罩着,卞翎玉也守着师萝衣。卞清璇不好下手,她没了办法,只能赌。

  她赌近来南越龙气加重,是因为那只朱厌开始现世。

  朱厌主战乱,杀伐。

  卞翎玉作为世间唯一的神灵,为了众生,但凡他还剩一口气,以他执拗的性子,也必定会来。

  而南越国是师萝衣的故土,她怎么可能不回来看。

  想到他们如今已是道侣,不知道到了哪一步,她眉眼沉沉。

  本来卞清璇还不怎么确定作乱的是不是朱厌,直到前日卫长渊和那个影子交手,几招就伤成这样。

  当时情况危急,她为了躲开那个影子,根本没顾卫长渊,而他为了护着身后一众师弟,生生被影子穿身而过,伤重至此。

  她看向坐在树下的青衣少年,卫长渊从得知真相那日起,就没和她说过话。

  众弟子纷纷道:“小师妹回来了,可有那个邪物的身影?”

  卞清璇摇了摇头,她靠近卫长渊,从怀里拿出疗伤的丹药:“卫师兄,吃点吧。”

  她不再唤他长渊师兄。

  少年睁开双眸,两人对视一眼,他眸中抗拒,哑声道:“拿开。”

  她无声嗤笑,卫长渊努力想要释然,可有什么用,到底还是有怨的吧?他如今知道自己从未爱过他,而他一直守护的师萝衣,如今也是别人的道侣了。

第45章 吃醋

  卞清璇说了谎,她并非无功而返,她昨夜一个人去了一趟南越军营。

  她隐匿身形,在军营里走了一圈,起初都没见着异常。

  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南越的将士太少了,她环视一圈,营中不过千人。

  卞清璇思忖片刻,开始找暗道。

  最后发现军营后城郊的某处山洞下面,被魔气笼罩着。她注视了片刻,猜到了地底下都有些什么东西。

  那魔气浓重,整个山洞的入口,就是一个死局。寻常修士来了,恐怕有去无回。

  她无意招惹朱厌,对付这些东西还得等到卞翎玉来,卞清璇将神器化作灵鸟,在地下飞了一圈。神器回到手里来时,南越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卞清璇心里已然有数。

  但没必要告诉这群弟子,对付朱厌,他们这群普通修士能有什么用?

  从神域来的东西,还得神族来治。

  弟子们见她没什么发现,心里很是忧虑。

  他们关怀了卞清璇几句,依稀还能看出对她的关心,可是早已不如往日热络,他们现在心里更担心卫长渊出什么事。

  卞清璇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如今师萝衣都不在明幽山了,她也没有再控制这些弟子的必要。

  她不打算演了,卫长渊既然不要她的药,她抱着自己的剑,闭上眼,去树上小憩。

  其他弟子见她真的就这样不管卫长渊,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师妹好像变了?”

  何止是变了,往昔的卞清璇柔情似水,弟子中有哪个受了伤,她会眼泪汪汪上前去关怀,衬托得一旁的师萝衣十分无动于衷。

  小师妹以前和长渊师兄那般要好,这次长渊师兄伤成这样,她却无动于衷,甚至扶都没伸手去扶,只冷眼瞧着,方才给了师兄一瓶丹药,师兄还没收。

  卞清璇甚至没和以前一样,笑语盈盈坐在弟子们中间。

  他们窃窃私语,自然逃不过卞清璇的耳朵。卞清璇睁开了双眸,她朝树下看了一眼:“师兄们说我什么呢,既不调息,也不让卫师兄休息,那妖物来了,你们去打?”

  弟子们也不知道为何,接触到她的眼神,不约而同噤声。

  卞清璇目光冷淡:“去打坐,别让我再听到一个字。”

  如今卫长渊受伤,弟子们怕黑影再次来袭,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就是卞清璇,他们连日常冰莲的任务,都得仰仗卞清璇,此刻虽然涨红了脸,却不敢不听她的话。生怕卞清璇不管他们了。

  卞清璇注视着他们各自去调息打坐,如果不是卫长渊替他们挡着,这群人全部都归西了。

  她又垂眸看了眼卫长渊,他此刻带伤还在嘱托仙鹤,将南越国的异常禀明师门,望他的师尊派人来查看。

  卞清璇注视着那只仙鹤飞往明幽山,她把玩着剑穗,冷眼看着,也没伸手去拦。

  有什么用呢?到了现在,卫长渊还如此死板,看不清他师尊的真面目。

  甚至不知道他师尊对小孔雀的恶意。

  宗主那老东西狡猾得很,旁的不说,嗅到危险只会做缩头乌龟。

  十年前那场诛魔之战,那么多修士舍生忘死,卞清璇战到连人形都维持不了,遍地尸骸,却没见过这个老东西。倒是师萝衣那个刀修父亲,拼着道消身死,也拉着几只堕魔坠入妄渡海,令卞清璇刮目相看。

  宗主这般怕死,此地有朱厌,宗主肯定不会亲自前来。

  卫长渊让仙鹤传信也是白搭。

  她现在只需要等,卞翎玉只要来了,就能知道此处是朱厌,他杀朱厌肯定不舍得带上师萝衣去冒险。

  卞清璇不想正面对上卞翎玉,卞翎玉看着清清冷冷,万般不动容。可她知道,真有人动了师萝衣,那就是只疯狗。

  卞清璇清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要试着带走师萝衣。

  她这次不惜动用神器,忤逆天道,构建大千幻境,也要逼师萝衣堕魔。

  灰蒙蒙的天幕落在她的眼中,映照出她眸中的狠决和冷硬。

  师萝衣将鸾鸟仙车安置好后,又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他们入住时已经后半夜了。

  师萝衣给茴香要了一间房,她自己和卞翎玉一间。

  两个人才洗漱完毕,客栈外面就来了大批兵马。

  客栈被包围,老板和老板娘战战兢兢缩在角落,望着为首的赵术,眸中俱都惊骇不已。

  他们没看错吧,这人……穿着皇帝的衣裳。

  赵术骑在马上,他身上的帝王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仰头道:“萝衣仙子,孤来赔罪,迎你回宫。”

  客栈楼上挂着红灯笼,师萝衣也听见了外面的喧哗,她推开窗,惊讶地看向楼下的赵术。

  “南越新君赵术?”

  “是我。”他甚至没有用“孤”字,赵术仰头看着她,灰蒙蒙的天幕中,南越看上去风雨欲来,她于万千灯火之中,露出一张粉面,就已足够惊艳。

  赵术已经十三年没有见过师萝衣,他初遇她时,在皇陵朝不保夕,明明已经十五,到了皇室男子已经安排晓事宫女的年纪,他看上去却像个十二三岁的孩童。

  如今赵术剑眉星目,身上龙气环绕。

  师萝衣垂眸看他的眼神依旧没变,没有因为他当时看上去像个小乞丐就瞧不上他,也没因为他如今是新君,就有什么独特。

  她一如往昔,眸中只带着冷清,陌生,打量之色。

  赵术在这样的眸光下,却也足够兴奋,他温和爽朗笑道:“十三年未见,仙子可安好?”

  师萝衣蹙了蹙眉,不知道赵术这是要弄哪出,以前师桓还在的时候,他们父女二人回南越,也没有新君大半夜骑马率兵来迎的场面。

  她说:“我很好,你回去吧,你的贵妃应当给你说清楚了,我只是拿走了父亲为母亲画的一幅画,其余的东西都还在永阳宫。”

  她说话时,在暗自打量赵术,南越的不对劲师萝衣也有所觉察,她怕赵术和蒋彦一样,成了妖怪。

  可赵术身上龙气极盛,怎么看都不像妖怪。

  妖怪身上是不可能带着龙气的。

  赵术听她提到“贵妃”,眸中隐带阴翳,但他很快就掩盖了过去,扬起唇道:“孤正是来赔罪的,贵妃不懂事,冒犯了你。孤早已下令,绾荨公主的宫殿一直好好留着,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住进去。”

  他们谈话时,师萝衣从窗边探出半边身子,卞翎玉就在桌前饮茶。

  他垂着眸子,神情冷冷淡淡的,茶水入口,泛起一阵苦意,他摩挲着杯子,不辨喜怒,也看不出生气。

  卞翎玉听窗边的师萝衣道:“不用了,我在这里住挺好的,此次来南越只是为了祭拜母亲,陛下不必兴师动众,我也不曾责怪贵妃娘娘。”

  赵术下了马:“是我南越失仪在先,仙子若不随孤回去,孤心中歉疚难安,仙子要孤如何赔罪都可同孤说。”

  “我……”师萝衣还要说什么,身后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卞翎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浅浅的雪松冷香包围着她。她脑袋便抵着他胸膛。

  卞翎玉垂眸,对上赵术的眼睛,淡淡道:“我们已经准备安置,你有何事,日后再说。”

  赵术眼里的笑意浅了,意味不明地看着卞翎玉。

  卞翎玉神色冷清,如果忽视他捂着师萝衣唇的手,他居高临下俯瞰众生,比师萝衣看起来,还要像一个合格的仙族。

  傲慢,冷漠,悲悯,万物皆不在他眼中。

  卞翎玉甚至不等赵术回话,就抬手关上了窗户。他关了窗,屋子里就暖融融的,连夜风都没吹进来。

  师萝衣觉察自己被放开,方才卞翎玉捂得严严实实,她肌肤上都快出现红印,她不解道:“你为何捂我嘴?”

  卞翎玉逆着烛光,看她一眼,师萝衣看不清他脸色,只听他平静回道:“你不是想打发他走吗,这样说最好。”

  师萝衣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她方才不论怎样说,赵术都坚持要迎自己回宫,卞翎玉说完那句话,赵术却不吭声了。

  “弄疼你了?我看看。”

  师萝衣闻言,摇了摇头。卞翎玉方才的力道虽然很大,可是并没有弄伤她,她只是被捂了那么久的唇,感觉怪怪的。

  然而下巴已经被抬起来,卞翎玉比她本就高不少,他垂着眼睛,目光落在她唇和下巴上,拇指轻轻擦了擦她脸颊上的印子:“红了。”

  师萝衣觉得这样的姿势怪怪的,她被他手指轻轻擦那一下,蹭得莫名有点脸热。偏偏卞翎玉也不让开,就把她堵在里面,她还靠在窗边呢。

  她别开了头,避开卞翎玉的手:“没事没事,一点都不疼。”

  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颊,示意自己不疼。

  卞翎玉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见他还不让开,师萝衣困惑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仰起头看向卞翎玉,烛光下,他眸色冷淡:“你怎么不问我,今日还亲不亲了?”

  “啊?”师萝衣难得有点儿呆怔,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的。

  “你很久没问了。”

  师萝衣表情复杂,道:“之前,不是你自己说不亲了的吗?”

  “你再问一次。”

  她有些无奈,心里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哭笑不得来:“这么晚了,明日还要去祭拜我母亲呢。”

  方才他们才和赵术对话完,她现在心里满是疑惑,赵术古怪的态度,让她想起了不化蟾的阴影,她怎么也想不到卞翎玉会突然想起这档子事。

  卞翎玉闻言,抿唇看她一眼。到底没再坚持,让开了身子。

  师萝衣又等了好一会儿,听见赵术带着兵马走了,她这才上床歇息。

  还是那般,她躺在了里面,把外面一大片都空出来给了卞翎玉。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卞翎玉躺在她身边,她已经觉得不别扭了。

  卞翎玉却久久没过来,他一个人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又去桌上喝了半晌的冷茶,似乎在极力冷静。

  久到师萝衣困惑地想要出声问他时,他才在她的身边躺下。

  他闭上眼,平静得一如往昔,入睡的样子还是像一尊精心雕就的冷玉。

  师萝衣眨了眨眼,她方才躺下那么久,就在心里暗暗琢磨卞翎玉是怎么了,平时也没见他这样。

  琢磨到现在,她心里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该不会吃醋了吧?吃赵术的醋吗,这怎么可能?她和赵术又不熟,只说了几句话。

  但卞翎玉喜欢她,在她看来,已经是足够难以想象的一件事。再有别的好像也不足为奇。

  身边的卞翎玉看上去已经睡着了,师萝衣想了想,她既然不排除这种可能,那还是问问好了。两个人总共也没亲几次,这件事她至今没习惯,师萝衣压下心里那分不好意思,尽量若无其事问:“那……卞翎玉,今日你还亲吗?”

  卞翎玉睁开了眼睛。

  他的回答是覆身过来,师萝衣尝到了冷茶的味道。

  客栈的茶并不是什么好茶,她被迫尝了许久,只在最后,尝到了浅浅那点回甘。

  她以往每次受不了时,都会率先别开头,这次也是这样,她别开头,想告诉他,可以了,这样已经可以了!

  身上的人顿了顿,没有把她脸颊掰正。

  他微烫的唇,落在了她白皙纤细的颈间。有点痒,更多的是心颤。

  她畏怯这种陌生的感觉,忍不住去推开他脑袋:“卞翎玉……卞翎玉。”

  卞翎玉抬起头,淡色的唇瓣此刻看上去有了血色,他俯身在她眼睛上亲了亲:“听到了。”

  她脸滚烫,点了点头,轻轻说:“嗯,你在吃醋吗?”

  他顿了顿,眉眼干净清冷,否认道:“没有。”

第46章 释然

  卞翎玉低眸看她,少女粉颊泛着红,呼吸还有点局促。听见他否认,她舒了口气,低低道了一声:“哦,那你亲好了,就去睡觉吧,明日我们还要去看母亲呢。”

  他说没有,师萝衣就信了,毕竟在她看来,吃醋不是什么值得否认的事。师萝衣也以为卞翎玉只对自己有浅薄的好感,毕竟她知道她的脸还是不错的。

  在卞清璇没来之前,也有不少修士会对着她脸红。

  卞翎玉无声注视了师萝衣一会儿,她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和他对视,似乎在无声问他,你已经亲完了怎么还不去睡?

  从师萝衣提出做真道侣时,卞翎玉就知道她懂了自己的心意,懂了,但不多。

  “我再靠一会儿。”说罢,他把头埋入少女的颈窝。

  两人以往亲完都太激烈,他从来不敢这样温存。这是卞翎玉第一次抱着她,以占有的姿态,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师萝衣有点无措,但没有推开他,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他的唇很规矩,没有再向下。

  她以为卞翎玉是亲得难受了,纠结了一会儿,善解人意开口:“要不,下次我们试试?”

  这话说得卞翎玉抬起头看她。

  见师萝衣神情视死如归,耳廓泛红,一副拿命陪他玩的表情。卞翎玉心里那点难平,尽数散去。

  他略微支起身子,心里像被一只手捏了捏,有点涩疼,又带着暖意,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害怕,我不想你勉强。”

  师萝衣确实有点怕,但她不太想承认:“还好,也不是很怕。”总归死不了么。

  卞翎玉垂眸问她:“你之前,是不是很疼?”

  两人还是第一次聊那次的事,师萝衣含含糊糊道:“好像……是吧。你呢,你疼不疼?”

  对上她湿漉明丽的眼睛,他说:“嗯,也疼。”

  不仅不敢动她,被她狠心的话语在心里寸寸凌迟,他却只能听着,那样望着她,疼得鲜血淋漓。

  师萝衣闻言,神情就有点复杂了:“你既然也疼,那你现在怎么还想啊。”

  一句话破坏完他们之间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