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翎玉松开她,“睡觉。”
半晌,待她真的呼吸平稳了以后,卞翎玉看向师萝衣,他心里此刻很平和,他知道,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师萝衣哪怕不爱他,却还愿意与他依偎在一起,愿意尽全力对他好。这样的温度,对他来说,是送行前最好的黄粱一梦。
他有自己的使命,她亦还有漫漫人生,无限美好光阴。
师萝衣大可不必窥见一切,她看见这点浮于面上的浅薄就好。这样她永远也不必背负沉重,可以快乐地活在不夜山,等着她父亲醒来。
南越窗外刮着大风,卞翎玉心里却冷静又安宁,哪怕这样的时光短暂,但师萝衣至少此刻是属于他的。
第二日他们去皇陵祭拜绾荨公主。
赵术知道他们会来,早早等在了皇陵。
他今日穿的常服,礼节面面俱到,他身边还有个戴着面具的人,身着一身黑袍,看不清真容。
赵术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南越国师。”
国师对着师萝衣颔首。
师萝衣看了一眼国师,她第一次见用一身黑袍包得严严实实的国师,但赵术再怎么走歪门邪道,她也不好管,因为国师身上没有邪气。
她和卞翎玉进了陵墓,卞翎玉进去前,也朝那国师看了一眼。
这一眼有点冷,国师露在袖子外的手,往袖子里拢了拢。
师萝衣注意到他的目光,问他:“怎么了?”
卞翎玉回答她:“没事。”
两人祭拜完了出来,赵术还在原地,倒是那位国师不见了。赵术依然希望师萝衣回到皇宫,师萝衣拒绝得很干脆。
昨日卞翎玉的反应让她多少看赵术有点古怪,她想起那个眉眼和自己有三分像的贵妃,心里有些膈应。
她和卞翎玉往外走,赵术就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眼神渐渐阴鸷。
十三年前,师萝衣也是这样,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皇陵。纵然赵术如今醒掌天下权,可是有些东西就和当年一样无能为力。
赵术的目光从师萝衣落到卞翎玉身上,语调狠戾:“孤得不到,他凭什么?”
身穿黑袍的国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陛下只是还不够强。”
国师声音喑哑,隐含笑意:“臣早就承诺过陛下,陛下想要的一切,臣都会帮陛下得到。”
师萝衣和卞翎玉回客栈的路上,让茴香去打听这几年南越发生的事。
草木精怪打听消息就是比人要快,但令师萝衣意外的是,赵术并没有再豢养鲛人,但他弄出了一大批奴隶,每年定时去南海打捞鲛珠。
这对奴隶和鲛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可也不是什么害命的事,怪不得也没人置喙。
师萝衣听了蹙起眉头,母亲的心血维持了数十年,但如今也算是废了。
“木灵们说,南越新君不曾豢养过什么妖物。”
这勉强算个好消息,至少南越不至于成天下公敌。
卞翎玉问师萝衣:“你要插手奴隶和鲛人的事?”
师萝衣摇头:“我不会管这个,父亲曾与我说,修士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天下万物,各有变数,我们能保众生安稳,却不可心存偏颇。”
“师桓说得没错,他把你教得很好。”
听他这样评价,师萝衣哭笑不得纠正道:“你称什么师桓啊,你是我夫君,他也是你爹爹。”
卞翎玉还勉强能记起师桓的样子,十年前妄渡海一战,他见过师桓。
卞翎玉长这么大,连自己的父亲都没叫过一声爹,但在少女认真的表情下,他竟然觉得这个称呼有了点温度。
三人一路往客栈走。
茴香边走边和木灵们沟通,她表情惊讶,连忙又把凡间最近异动,包括卞清璇和卫长渊来此除妖之事也说与师萝衣听。
师萝衣听罢,看着南越沉沉的天色,只感觉风雨欲来。
说来也巧,他们回到客栈,恰好遇到卞清璇带着弟子们来住店。
老板娘围着卞清璇,喜笑颜开,卞清璇还是一身青衣裳,抬手扔给老板娘一大包银子。
卫长渊神色冷漠地坐在大堂,一群跟着卞清璇的弟子们,像是无声的鹌鹑。
听见脚步声,卞清璇似有所感,回头看来。
她的目光故意略过师萝衣,望着卞翎玉,莞尔道:“哥哥,上次一别,近来可好?”
卞翎玉冷淡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卞清璇这话听不出什么讽刺,甚至是温和带笑的,任谁听了,都以为她只是在寒暄。然而两个神族都清楚,上次那一战何其惨烈,卞清璇被洞穿腹部的伤至今都没好。
卞清璇看见卞翎玉如今能站起来,还挺意外。
卞清璇想到什么,笑容淡了几分,说:“我倒是忘了,你自然过得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才看向师萝衣:“萝衣师姐……”
师萝衣面无表情看着她,大有一副“你别说,我不想听你说鬼话”的意思在里面。
卞清璇顿了顿,唇角的虚假笑意变得真实几分,她倒真没说什么去恶心师萝衣,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师萝衣。
师萝衣还是这样鲜活明丽,卞清璇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和老板娘谈话了。
他们说完话,那群弟子也来打了个招呼,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如今卞清璇不再控制他们,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以前对师萝衣恶语相向的是自己,而这段时间与卞清璇同行,他们也发现小师妹并非想象的那般温柔友善。
今日还是卞清璇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像往日一样笑。
弟子们在卫长渊和卞清璇的低气压中太久了,见到师萝衣竟然都觉得她亲切。
但师萝衣对他们没什么感情,她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拉着卞翎玉要回房间。
“师妹。”
师萝衣脚步顿了顿,回头去看卫长渊。
其实进客栈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他,卫长渊变了好多。
他曾经清隽如风,是被世人盛赞的天生剑骨天才,而今他十分瘦削,脸颊苍白,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当初的色彩。
他不再意气风发,甚至没有自己刚重生回来时,朗朗训斥自己的气势。
师萝衣隔着一众弟子,心里有几分可惜,不管怎样,她的师兄不该这副模样。然而鸳鸯佩已还,长明珠斩断了他们最后的情谊,她如今还有了自己的道侣。
卫长渊在她眼中,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普通的师兄了。
“卫师兄。”
卫长渊的目光落在师萝衣和卞翎玉交握的手上,心里泛起一片浅浅痛意。那日他没有听卞清璇的去破坏她的道侣大典,便知道会有今日。
卫长渊本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庭院前鸳鸯玉碎,他选了卞清璇,放弃了师萝衣的那一刻,就早该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忘却这段年少时的情谊。
然而自母亲去世以来,脑海里卞清璇的脸越来越淡,他午夜梦回,全是和师萝衣有关的过往。
卫长渊想起了很多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事。
梦里师萝衣像少时一样,和自己躺在草地,在山坡上看不夜山的月亮。
他向来板正的脸上,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浅浅笑意,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笑过。
他又想起自己给她带的糕点在除妖的路上被压碎,他窘迫得几乎拿不出手,她却笑吟吟接过去,和他一起分吃了,一点也没剩下。
卫长渊醒来怔愣许久,发现眼角一片润意。
今日这也是卫长渊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师萝衣。她牵着道侣的手,隔着破碎的光阴,在楼梯上回眸,却只有一声生疏的“卫师兄”。
他胸口的伤仿佛被撕扯开来,那点迟缓的痛,在今日才变得真切。这伤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好了。
师萝衣偏了偏头,还在等着他说话,卫长渊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想去看她身边的卞翎玉。
师萝衣等不到卫长渊开口,只好道:“师兄没事的话,我们先离开了。”
自师萝衣和卫长渊说话的时候,卞翎玉就一直看着她。
若说卫长渊从今日才开始觉得痛,卞翎玉却已经痛过无数次。许久以前,师萝衣眼里就只有卫长渊,卞翎玉在角落里,像个肖想她的怪物。
她眼里没有他的身影,也永远不会朝着他走过来。
卞翎玉甚至已经习惯了,只要有卫长渊在的地方,自己永远无地自容,会被放弃。就像哪怕父君的地位再高,爱再深重,母亲也永远只喜欢一个守门的下奴。
卞翎玉每次输给卫长渊,只能表现得更加无所谓一些,才会不那么狼狈。
哪怕卞翎玉不承认,见到赵术,他顶多是生气,但见到卫长渊,是一股从心里泛起的凉意。
在师萝衣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卫长渊的时候,那些过往的记忆,让卞翎玉收紧了手。
是后悔了吗,心疼卫长渊了吗?
他最后的黄粱梦,是否也要碎了?他唇抿得死紧,明明或许自己主动松开,会显得体面些,但他的手却越握越紧。
而师萝衣软软的手始终握着他的,卞翎玉发现,她看着卫长渊的目光,已经没了情愫。
他怔然片刻,心像是被旷原上的风吹了吹,后知后觉,生长出无数生命茂盛的春树来。这是卞翎玉坠入人间十年,第一次走出寒冬。
他们两人回到房里,卞翎玉已经看不出异常。
师萝衣提议道:“我们不住客栈了吧,我在南越有个宅子。”她不想看见卞清璇。
说起这个,她脸上带上几分光彩。
那是一个被妖物霸占的宅子,放在很多年前还是个员外府邸。那次师萝衣也是九死一生,可是她心里很高兴,自己不是弟子们口中的倒霉祸害。她自己出任务也这样成功。
她把一众吃人妖物捆了,那妖物手中的地契,也到了她手上。
“只不过许久没去,可能有点脏,需要先清扫一番。”
卞翎玉自然没意见,朱厌大概率就在南越,就算师萝衣要离开,他也不可能走。
两人当日就搬离了客栈,也无需再与蘅芜宗的弟子寒暄。
宅子确实如她所说,有点脏,也很老旧,依稀能看出当时的气派,但是对于修士来说,打扫很轻松。
师萝衣在晚间收到了赵术的鸽子。
卞翎玉见她看了信以后颇为神思不属,问道:“怎么了?”
“赵术邀请我去参加宫宴。”顿了顿,师萝衣抿唇说,“赵术说他有唤醒父亲的法子。”
她前世苦寻六十年,想要找到令父亲苏醒的办法,可是不得而终。
赵术抛出这样的诱饵,几乎笃定她会去。
第47章 来信
师萝衣的心仿佛有两个人在争执,一个说,赵术不过一个凡人,你遍寻六十年都没办法,他怎么会有办法,大概率是骗你的。
另一个说,万一呢,他虽然是个凡人,但好歹是帝王,身边有不少能人异士,若他真寻到了办法也说不准。何况你一个修士,也不需要怕赵术的阴谋。
“赵术没有办法。”卞翎玉突然开口。
师萝衣茫然的目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卞翎玉当然知道,因为师桓本来十年前就应该死了,如今还没死透,全靠卞翎玉封印住了他的残魂。
卞翎玉在妄渡海设了养魂的阵,师桓就像一个卞翎玉被强行拼凑好的布偶,还剩最后一点气息,但能不能醒来却只能看天命。
师萝衣当初已经做得很好了,她也无法做更多。
卞翎玉却没法这样给她说,他道:“赵术若真心想要帮你,亦或仰慕道君,会在信中直接告诉你方法。而他以要挟利诱之法逼你前去,意在不轨。赵术并非蠢人,蠢人无法谋夺江山,他若是没有把握,不会来招惹修士。他给你送了信,又将日子定在七日之后,证明他已有能制服你的万全之策,你去了只会有去无回。即便将来你父亲醒了,知道你为他而死,或代价惨重,他也不会觉得复生是件好事。”
师萝衣坐在窗边,呆呆望着他。
卞翎玉蹙眉:“你不信我?”
师萝衣摇了摇头:“不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卞翎玉有时候挺佩服她的,不论多旖旎的氛围,都能被她一句话破坏。不论多沉重的局面,她都能跑偏。
师萝衣最后还是没有去,她确实救父心切,但是别人的劝告也能听进去,卞翎玉说得有道理,若赵术要救人,何必设宴,若赵术要害她,没有把握也不会相邀。
父亲当年的挚友也不少,若有办法,早就告知她了,不会等到赵术来。
实在不行,她也想再等等看,若自己不去,赵术有什么后招。
宫宴的日子定在七日后,师萝衣已经不打算去皇宫,但她也没有打算立刻回不夜山,暂时和卞翎玉在宅子里住下了。
茴香说南越有异动,卫长渊和卞清璇还有一众弟子就是为此而来。
说起这件事,连花灵木灵们都很紧张。
它们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能瑟缩着给茴香说它们害怕。这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古往今来,只有大妖现世,才会令万千生灵这般不安。
师萝衣心里猜测,兴许是十年前那场诛魔之战,还有遗漏的妖物跑了。她当时前往妄渡海,看见无数尸骸,心里就?蒊万般惊骇,哪怕神灵下凡,这么多……也杀不完啊。
倒真给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就算不是师桓的女儿,作为修士,师萝衣也有为了除妖随时战死的准备。她不可能明知有灭世之危,就这样走了。
她和卞翎玉在宅子里待了五日,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师萝衣和茴香商议着调查方向,他们知道的信息越多,对战妖物的时候就越有利。
卫长渊都被那个妖物打得吐血,师萝衣自然不会觉得自己一个还没突破元婴的修士,能制服这妖物。
师萝衣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分发成仙鹤,发给众掌门,希望他们带人来驰援。
若真是十年前逃窜的堕天妖魔,那这件事就是全天下修士的责任。
谁也别想跑。
卞翎玉如今能走动了,但他还在削他的竹人。师萝衣有时候忙完也会过来看,好奇道:“这都是什么,雕刻?不像啊?卞翎玉,你以前是个木匠吗?”
卞翎玉握着一堆杀器,沉默良久:“算是吧。”
竹人们这段时日天南地北去搜集灵材,师萝衣还差的那两味药已经找到了一味,而一群竹人此时热火朝天地在深山中练着卞翎玉要的涤魂丹。
两日左右就能练好,他也要出发去对付那只朱厌了。
朱厌这几年不知吃了多少心脏,若真和赵术为伍,恐怕会有些棘手。
南越窗外下着雨,两人心里都装着事,师萝衣怕天下修士打不过那只妖物,自己死了,卞翎玉怎么办?卞翎玉知道修士们不会出事,天塌下来,还有神族为他们挡着。
他始终会挡在他们前面的。
尽管情况并不乐观,他们之间的气氛始终没有半点沉重。
清晨两人一起吃了这条街最出名的王记包子,师萝衣撑着伞:“我要出去一趟。”
“做什么?”
她道:“买些女子的东西,很快就回来了。外面下着雨呢,你不用和我一起。”
卞翎玉看了她一眼:“好。”
师萝衣出门就物色宅子去了,她如果出了什么事,要先给卞翎玉置办好一切,她说了会让他好好过这辈子,不让他落得任何凄惨的下场。
但她不想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就让卞翎玉担惊受怕。
她走后,卞翎玉也出了门,竹人们引路,他去了趟城郊,看见了卞清璇先前发现的山洞。
他在军营外的山洞站了好一会儿。
卞清璇看不见的东西,在他眼里非常清晰,除了浓重的魔气,还有一股尸气。
地下的这些东西,兴许已经不算做人了。
那是一群尸妖,赵术把士兵练成了尸妖。尸妖们不会死,不会痛,皮肤坚如磐石,这是赵术手中横扫天下的武器,难怪他当帝王当得如此有底气。
尸妖是上古出现过在人间的东西,看来确实是朱厌所为。它擅炼化天下之兵,拿人来炼化,自然也不再话下。
竹人们蹦蹦跳跳,对此义愤填膺。
卞翎玉平静地说:“先回去。”
还是得先对付那只朱厌,尸气还未过分浓重,证明这些士兵并没有被完全转化。
赵术兴许也是顾及什么,怕控制不住后果,没有完全听从朱厌的,尸气渡得很慢,事情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
师萝衣看完宅子回来,卞翎玉也回来了。
两人都没提自己去做了什么,但是在为同一件事而努力,饭后,师萝衣空闲下来了,就去看卞翎玉削竹人。
他的手很漂亮,也很灵巧,她的思绪都飘到自己死后几年,卞翎玉去当一个出色的木工,又娶一个邻家小媳妇,两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
师萝衣忍不住想,他也会那样亲新媳妇吗?
这个问题她注定无法知道答案,两日的时光一晃而过,今日恰巧是宫宴的日子。
师萝衣说不去就真不去,从早到晚,她都在等着赵术动作,然而赵术像是死了心,什么异动都没有,也没有再发鸽子用唤醒师桓来引诱她。
倒是卫长渊他们,在东郊又一次发现了剜心黑影的踪迹。
宗门派了几个长老过来,宗主依然没来,只命令卫长渊回去养伤。
卫长渊也预感到了什么,纵然违逆师命,也一直没离开。
师萝衣想了许久,与卞翎玉商量:“下一次,我想和师门汇合,和他们去追那个黑影,明日你先回不夜山好吗?”
卞翎玉知道那个黑影并非朱厌,只是朱厌的爪牙,他注视她良久:“好,但你答应我,别去见赵术和国师,也别去皇宫。”顿了顿,他道,“也别相信卞清璇,带上我给你的陶泥兔子。”
那个东西,有他的骨刺,能抵御清璇的幻境。
她只要再等等,等他杀了朱厌,等他回来,等竹人们找到最后一味药材,他就能完全帮师萝衣祛除心魔。
师萝衣莫名觉得他们如今和她父亲要去除妖时,母亲隐隐叮嘱的场景很像,她说:“我记住了。”
卞翎玉并不干涉她的决定,只要不是致命的,师萝衣也有她作为修士的路。
他注定护不了师萝衣一辈子,她有神珠,只要慢慢成长,祛除了心魔,修炼就会很迅速,终有一日会飞升。
师萝衣第二日回到师门的队伍去了,队伍里多了三四个长老,卞清璇见她回来,倒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卞翎玉不会让师萝衣离开。
但一想到卞翎玉如今在做什么,卞清璇又弯了弯唇。
是啊,卞翎玉恐怕也没办法,他要去诛杀那只朱厌,在他身边才是最危险的。他不可能带着师萝衣去,和这群修士在一起,表面看危险,实际才是生机。
不过这一次,强行转化神躯,就算打赢了,卞翎玉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卞清璇想要动手前,发现了师萝衣身上的陶泥兔子,几乎气笑了。
卞翎玉倒是了解自己,不过短短几年,白纸一样的少年神灵,竟能蜕变得这样迅速。
十年前的大战,她在诛魔的时候也伤到了根本。这么多长老在此,她倒是想直接动手抓人还真不太容易。
卞清璇决定等等,她尚且还能沉得住气,总有人会先动手。希望他们不要令她失望。
第三日清晨,天边金光乍现。
卞清璇望了一会儿,知道卞翎玉动手了,他吃下了所有的涤魂丹,去了朱厌的老巢。
而师萝衣收到了一只鸽子。
信打开,一片带血的长叶先掉出来,师萝衣握住叶子,死死抿唇去看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萝衣仙子,宫宴请不来你,孤只好邀请茴香姑娘来做客。”
师萝衣握住信的手,骨节苍白,那片叶子,是茴香元身上的。
茴香被人打回了原型。
记忆中的噩梦,仿佛成了轮回,这辈子明明很多走向都已经不同。她没有入魔叛逃师门,茴香也用不着拼死来自己给报信,可她还是出事了。
师萝衣脑海里一阵晕眩,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上辈子茴香惨烈的下场,并非意外,是有人故意这样做的。
他们要她用神陨刀杀人。
师萝衣目光空茫了一刻,她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卞翎玉,却恍惚想起,卞翎玉已经回不夜山了,他并不在。
她又是一个人了。
就像为了击溃她的心理防线,很快第二只,第三只鸽子也来了。
每一只,都带了茴香元身上的一部分。
血浸透了信封。
这样的鸽子,不知道发出来了多少。
师萝衣闭了闭眼,想起几日前的清晨,茴香站在廊下,笑盈盈地把那株被卞清璇剪掉的花捧来。
她哄自家孩子一样,温声给师萝衣说:“我知小姐当时被卞清璇欺负难过,一直给小姐好好养着呢。你瞧,又开出花苞了。再过几月,小姐就能看见花开了。”
茴香在她的成长里,一直是温柔的光影。茴香前世就算濒死,被逼着向师萝衣求救,也始终没有开口。
她最后留给师萝衣的一句话是小姐快走。
而现在,赵术不容她犹豫,她哪怕犹豫片刻,茴香都会被活活分尸。
师萝衣甚至来不及给长老们禀报,飞身朝皇宫飞去。她不可以再一次看着茴香死在自己面前!她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家。
卫长渊看出来她不对劲,试图叫住她:“萝衣!”
师萝衣曾一直以为茴香之死是个意外,是些许修士肮脏,是这世道对良善之人的不公。可前世今生的怨,茴香之死,竟然只是棋局。他们把茴香当什么了,把自己又当作什么?
既然他们找死,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第48章 认出
前往皇宫的一路上,师萝衣心中几乎只有恨意和杀心。
然而当月亮出来,怀里的陶泥兔子跳到她肩膀上,一团温暖的光笼罩住她。师萝衣清醒了片刻,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
那时候茴香已经死了,师萝衣屠杀了所有看守牢狱的弟子,她已经杀红了眼,偏执入魔,只觉得命运不公。
世上最后一个爱她惜她之人,也因为她死去。她抱着茴香残破的尸身,踏出了牢狱。
神陨刀浮在空中,师萝衣红瞳染血,指向了闻讯赶来阻止她的弟子。
他们看上去都还很年轻,青涩稚嫩,并没有伤害茴香,也没犯什么错。
他们就像很早以前的师萝衣和师兄弟们,只是为了赶来阻止她这个妖女擅闯。师萝衣环视着一张张青涩的脸,笑出了声。
她的刀指向了他们。
无辜又如何,父亲做错了什么,要沉眠在无妄海,世人忘了他的功德,就因为自己,他要被人唾骂!
涵菽不无辜吗,救了自己这个无用的魔女,凄惨死在清水村,卞清璇被人称颂,涵菽只落得一个无用的名声。
茴香又做错了什么,她是个好精怪,从不伤人。为了保护自己,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命运薄师萝衣,爱她之人尽数没有好下场,既如此,入魔又如何?他们全部都是害死茴香的帮凶。
狱卒们欺辱茴香的时候,这群弟子有阻止过吗?
他们全都死了才好!
师萝衣的脸上生出无数魔纹,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嗜血的快意。
她放下茴香,笑着说:“茴香,我让他们都去陪你,黄泉路上,你总不会孤单。”
这群弟子不是她的对手,片刻全躺在了地上,没有反抗之力。师萝衣并不想让他们死得这样轻易,茴香死的那么痛苦,她也要让这群人尝尝不得好死的滋味。
然而当她的刀想要活剐了他们,一只银白色的巨兽挡在了她的面前。
师萝一般眯了迷红瞳,冷冷道:“你是这门派的镇山之兽?你挡着我,是想先死吗?”
那只银白色的巨兽,全身脏污,只用一双银色的瞳孔望着她。它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除了一身华丽的鳞片和些许羽毛,长得四不像。
好笑的是,她从一只妖兽眼中,看出了苍凉的哀意。
她最后没打得过那只妖兽,但她拼着自伤,砍掉了那妖兽的一只角。
它被她砍了角,流着满头的血,低头一口把她吞了。
师萝衣满心的恨,还没为茴香报仇,就这样死了,她实在不甘心!
那只妖兽含着她,没有立刻把她吞下去。
师萝衣在他嘴里,发了狠,想要与这妖兽同归于尽,用刀刺破了它柔软的口腔。
它顿了一刻,颤得发疼,鲜血浸湿了师萝衣满身。但它只僵直了一瞬,就像不怕痛似得,带着她继续跑。
离那个门派越来越远。
师萝衣被它的血浸泡着,杀红了眼,想要和这只畜生同归于尽。
它最后在一片溪边把她放下,溪边开满了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