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白忍不住碰了碰自己被摸的小脑袋,脸蛋红彤彤的,俨然忘了卞翎玉的可怕。一回生二回熟,把师萝衣带到了卞翎玉的房间,仰起头求表扬。

  就见师萝衣望着半开的房门,神情复杂。

  卞翎玉先前身子不好,平日往往丁白落了锁后,会来屋子里添炭,因此门并没有关严实。

  透着半掩的门缝,一灯如豆,师萝衣一眼就看见了衣衫半敞开的卞翎玉。

  真要命,就这样一眼,她又看见了那日看过到的景象。少年的身体并不如他看上去那般病弱,相反,他皮肤很白,却肌理分明,宽肩窄腰,透着一股力量感,没什么表情时,仿若清冷的玉像。

  夜晚来临,骨刺已经没法再用。卞翎玉在烛光下冷着脸削一支竹节,听见丁白咋咋呼呼的脚步声,掩唇咳嗽了一声,压住唇间的血腥气,冷声道:“进来。”

  他并不知道师萝衣也在门外。

  丁白眨巴着眼睛看向师萝衣。

  师萝衣莫名有些心虚地道:“我、我还是不进来了吧?要不你出来。”

  天啊,她在说什么!

  果然,话才出口,就见卞翎玉削竹节的动作顿住,那双冷冰冰的眼眸,落在了她身上。

第25章 放纵

  师萝衣只是下意识回答了一句,她自然是不敢再进这间屋子的,就怕令自己和卞翎玉同时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没想到卞翎玉真的放下手中削到一半的竹节,从塌上起身,起身朝她走来。

  她和丁白一同站着,眼睁睁看着衣衫半敞的卞翎玉走到他们面前。

  卞翎玉很高,在去清水镇之前,她就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然而再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明显了。

  师萝衣意识到自己只有卞翎玉肩膀高,这让她气馁不已。为什么这个宗门,连个凡人都比她高这么多啊!

  师萝衣并不矮,她记得自己死前,还长高了,甚至比凡间贵女们还高挑些,然而依然连卞清璇的身高都比不上。

  但这并不是重点。

  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卞翎玉盯着她,他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和方才削竹节时几乎没有区别。

  他的目光落在她凌乱的衣衫、头发上,如一潭深冷的水。

  被他打量着,师萝衣有些不好意思。是她没能准时赴约,卞翎玉生气也是应当。

  她垂下头去,在心里斟酌怎么狡辩,不是,怎么解释才对。

  卞翎玉看看她,又垂眸看了一眼丁白,淡淡道:“走开。”

  明明语气十分平静,丁白却莫名抖了抖,他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对,吓得一溜烟跑走。如果说黄昏时卞翎玉还只是低落,如今的卞翎玉看起来十分可怕。

  小男孩早就忘记了片刻前在师姐面前的豪言壮志,他被吓跑,就只剩师萝衣一个人面对卞翎玉。

  偏偏可怕的是,卞翎玉又往前走了一步。

  近得师萝衣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师萝衣下意识退了一步,她几乎无法相信这样有逼迫性的人会是卞翎玉。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见了面前少年讽笑的气音。

  下一瞬,下巴被人掐住,抬起。

  师萝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卞翎玉眸中不带一点儿感情,那股可怕的压迫力,在这一瞬间,上升到顶点,她竟然感到恐惧。

  那种恐惧就像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威压,让人几乎无法动弹,呼吸都微微困难。

  当初她羞辱了卞翎玉,都不曾见他有这样的眼神。

  师萝衣心里竟生出几分恐惧,难道晚了点来,真能让卞翎玉如此生气吗?

  卞翎玉的目光凉凉扫过她凌乱的衣衫和头发、还有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平静问她:“所以,师小姐今日去哪里放纵了?”

  师萝衣的脸颊被捏痛,恍惚间就像那个卞翎玉给她灌丹药的夜晚。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动作却出奇带着几分残酷。

  师萝衣忍不住蹙了蹙眉,换作旁人这样对她,她大概率就发火了。面对卞翎玉,许是他们之间的经历,更许是、他眼中的东西,昭示着他冰冷的眸光下,藏着的惊涛骇浪与压抑,远比自己难受千万倍,她没有拍开他的手。

  卞翎玉沉默地与她对视,她甚至莫名有种感觉,她的回答,对他来说很重要,能顷刻让他坠入地狱。

  放纵?好奇怪的说法,他以为自己下学后去游玩了才迟到吗?

  师萝衣从怀里拿出那朵护得很好的冰莲,认真纠正他:“没有去放纵,今日宗门要求弟子们摘冰莲,我摘冰莲去了。你看,你不是要炼丹吗,我也给你带了一朵。”

  卞翎玉垂眸注视着她手中冰莲。

  “冰莲?”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听不出话里的颤音。

  觉察到卞翎玉手中的劲突然松了,师萝衣不好意思道:“抱歉,答应了你黄昏过来,但我没能应诺。”

  卞翎玉神色不辩,沉默地注视着师萝衣颈间红痕。

  那太像吮吻的痕迹了,令卞翎玉目光无法移开。

  他的目光太难以忽视,师萝衣也觉得被他注视的地方,有点奇怪的疼痛感。她抬手,从衣襟中捉出一只花灵来。

  没想到姜岐已经帮她捉了一只花灵,身上还剩一只。她忙着赶路,被吸血了都不知道。

  刀修少女干脆地把花灵掐死:“我没注意身上还有花灵,它应该在吸我的血。你离远些,别让它们飞到你身上去了。”

  她仙胎没事,不怕吸,卞翎玉一个凡人被妖灵吸血那就糟糕了。念及此,她又好好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没发现身上还有第三只花灵。

  卞翎玉不认识花灵这种低阶妖物,但他能猜到大致发生了什么。他面色平静,低声道:“我以为你……”心魔又发作,随便找了个人……毕竟少女似乎从来不在意这些,在意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她。

  师萝衣眨了眨眼,没听清卞翎玉后半句。但是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卞翎玉带来的压迫力渐渐褪去了。

  他已经不生气她来迟,师萝衣见卞翎玉苍白的脸色,问道:“你很冷吗,要不要先进屋子,或者披件衣衫?”

  卞翎玉看她一眼,应:“嗯。”

  他果然进屋子,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才多穿了一件衣裳出来。

  师萝衣等得有些久,她不知道卞翎玉因为方才那个误会,多么需要平复心情。师萝衣在极寒冰谷运转了一天的灵力,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此时又困又累,倦意涌上心头。之前还有一股子守诺的气性逼着她打起精神清醒,赶来卞翎玉的院子。现在见卞翎玉不计较她来晚,放松下来,她才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提不上劲。

  难怪说冰谷是最好的历练之地。

  可不是么,回来以后人都废了大半。

  待卞翎玉重新出来时,他已经换好了衣裳,神情也重新变成清清冷冷的模样,带着一股子距离感。

  师萝衣困得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声音也软绵绵的,和他商量道:“现在太晚了,我可以明日再来炼丹吗?”

  卞翎玉顿了顿,看着她,道:“好。”

  尽管他等了一日,而她才刚来。

  师萝衣在心里感激卞翎玉的好说话,又揉了揉眼睛,想要回去休息一下。

  蘅芜宗有规矩,采了冰莲,弟子们往往有两三日的休息时间。她困倦不已,几乎半阖着眼,往院门走。才转身,卞翎玉就看见了她发间那朵白色小花。

  那个位置,几乎不可能是少女自己戴上去的。

  卞翎玉面无表情看着她,闭了闭眼,忍了片刻,见她迷蒙间都快走出门去了,冷声开口:“师萝衣。”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茫然回头。

  “回来炼丹,就现在。”

  师萝衣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这会儿累得不行,难得不想迁就他,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我可以明日来吗?”

  师萝衣气鼓鼓的,指责他的出尔反尔。见卞翎玉眼神清冷淡漠,不为所动,她认命走了回来。唉,她轻轻说:“炼吧,炼,去丹房。”谁让我欠你的。

  两人向丹房走去。

  师萝衣灵力快要耗空,见卞翎玉那般执着炼丹一事,她做事又一向不喜欢敷衍,于是打起精神配合他:“要我练什么。”

  他淡淡道:“多情丹。”

  “什么?”师萝衣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稀奇道,“有这种丹?”

  卞翎玉说:“你没吃过?”

  少女还当真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别说没吃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卞翎玉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本陈旧的丹书递给她,平静道:“倒数第二页,照着练。”

  师萝衣还真以为有什么多情丹,结果定睛一看,只是“固体丹”。

  她笑了笑,这个好像非常简单,她视线不经意落在下一页上,没想到这一看,再无法移开。

  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天玑丹”。

  上书:天玑丹,可彻底驱除心魔,固道心。

  师萝衣彻底愣住,心魔一经生出,便永远无法祛除。世间若真有能驱心魔的丹药,她前世不论如何都不会入魔。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想找的东西?师萝衣觉得不可思议,急切地往下翻。

  丹书上字迹恢弘大气,详细说了天玑丹的作用,最下面是炼制限制与炼制方法。

  “需顶级炼丹修士,辅以世间八种极阳灵药,加以神之血肉,方可丹成。”

  师萝衣:“……”

  好得很,极阳灵药就算了,凑够八种听上去非常荒诞,但说起来被宗主把控的不夜山上,就有六种。她看向“神之血肉”,觉得这本书在耍她。世间若真有神,早就飞升了,还能等到她去割人家的肉?

  若爹爹还醒着,倒是能成神,但师桓要是醒了,她还怕什么心魔?

  她轻轻在心里哼了一声,不再管这个天方夜谭的“天玑丹”,开始专注地研究卞翎玉要的“固体丹”。

  对于卞翎玉要这种丹药,师萝衣很是理解,毕竟他的身体看上去太糟糕了,前段时日甚至不能走路,方才还咳嗽。

  她看书的时候很专注,此前她几乎从来没练过丹,必须把分量和所需灵药全部记下。

  固体丹对炼丹修士没什么要求,但步骤非常复杂,起初师萝衣还能勉强打起精神,看着手中的书,渐渐的,她脑袋一点一点,脑中一片混沌,终于,在不甚清醒的情况下,靠着丹炉前的药柜,她睡了过去。

  卞翎玉放下手中竹节,看向她。

  师萝衣困得书都滑落在了地上,裙摆散开,她额头靠着一旁的药柜,睡得极其香甜。

  卞翎玉手中的动作停下来,视线久久地注视她。半晌,落在了她脸颊上、被冰花割出来的小伤口。

  师萝衣皮肤白,这么点小伤若落在别人脸上,只怕不起眼,然而在她脸上,却变得刺眼起来。

  卞翎玉回了一趟房间,拿自己常用的药过来。从前,现在,甚至将来,他只会越来越无力,要用到的药也越来越多。

  他在师萝衣面前坐下,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脸,将药粉涂在她脸颊上。

  师萝衣灵力耗尽,她是仙胎,有本能的危机觉察意识。在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时候,睡得很熟,没有半分醒过来的迹象。

  上完药,卞翎玉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很多时候,其实卞翎玉对她并没有亵渎的想法。他血脉特殊,就像母亲说的,冷心冷清。执着可怖的掌控欲与感情,远远比肉体的触碰令他有感觉。

  从十年前开始,师萝衣在他眼中,就是一轮月亮。触不可及、让许多人都只能仰望的月亮。她也确实如此,若非卞清璇干预,天下间修士,十有八九大抵都喜欢她。

  偏偏这轮月亮,以前只有卫长渊可以拥入怀中。

  烛火跃动,他见师萝衣睡得熟,亲自去添了一次炭盆,又拿了条被子过来,给她盖上。

  许是觉察到温暖,师萝衣惬意地缩在柜子旁,眉眼恬静。

  折腾了这么一通,她发间那朵小花,早就掉在了地上。卞翎玉神情冷淡,也不看它,拿起未削完的竹节,坐在她身边,继续还没完成的东西。

  师萝衣睡到半夜,屋里的炭火小了,不再那般温暖。

  外面弟子的住宿条件,远远比不上内门弟子,冬春交接之际,外面刮着风,不断有寒鸦在明幽山的后山嚎叫。

  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睡得不太安稳,像只小虫子一样,变幻了好几个姿势,被子都被她蹭掉。

  卞翎玉放下手中竹节,去给她盖被子,师萝衣感觉到温暖,头一歪,栽入了卞翎玉怀里。

  卞翎玉低眸看她。

  这是师萝衣第二次主动靠近他,上一次,还是她被蒋彦变成了傀儡,明明什么都不懂,却笨拙地安慰他。

  这一次她不是傀儡,她是活生生的、带着温暖的师萝衣。

  卞翎玉眸中似乎仍是冷冷清清,毫无欲望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往后退了退,少女果然追得更紧,主动栽入了他怀中。

  少女的发丝与他修长的手指交缠,他垂下眸,握住那缕发丝,月亮终于还是被他碰到了。

第26章 反目

  天色将明,丁白睡眼惺忪地去开院门。

  看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人,他吓了一跳。

  “清、清璇师姐?”

  来人背对着光,脸上和身上都带着血迹,眼神透着不输于冬日的寒凉。

  卞清璇抱着双臂,靠在大门口,垂眸看他,突然笑了笑。

  “丁白小师弟,近日都有客来访,为何忘了告知师姐呢?”

  丁白被她含笑一问,竟然觉得此刻的清璇师姐看上去极为陌生,他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怯意,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的卞清璇,上次她这幅表情,就笑着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吐出一口血来。

  丁白以前,其实很喜欢卞清璇。

  他是明幽山不远处村庄里一个村夫的儿子,当年村子被马贼洗劫,明幽山下山的师兄师姐见他还是个幼童,又颇有仙缘,便把他带回明幽山,让他做了外门弟子。

  这对于一个凡人小孩来说,并非什么馈赠。

  修士与天争,也与人争。内门弟子能拿到的东西与机缘,往往都争得死去活来,何况外门弟子。他们守着那点内门漏下来的残羹冷炙,能争得死去活来。到了丁白这里,更是什么都不剩。

  三年前,卞清璇找到丁白的时候,他几乎瘦得皮包骨头,不像个人,反而像只滑稽的猴子。

  靠着好心点的师兄师姐接济,他才能长到八岁。

  卞清璇笑盈盈地捏了捏他的脸,温和地道:“小师弟,师姐这里有一份差事,你要不要做?”

  丁白跟着她走,就看见了院子里那个狼狈的男子。

  小男孩第一次见伤成那样的人。

  全身骨头碎裂,满身泥泞,脸上还布满了鳞片。他吓得要夺门而出:“妖、妖怪!”

  卞清璇一把拎住他,不许他跑出去嚷嚷。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拿我喂妖怪!”

  卞清璇意味不明笑了笑,道:“他可不是什么妖怪,他是我的哥哥。他呀,只是因为愚蠢,才会弄成这个样子。”

  听卞清璇这样说,丁白又看见她腰间的内门弟子令牌,半信半疑:“真的?”

  “自然,师姐不骗你。从今日起,你在这院中照顾他,每逢初一,我给你带一瓶灵药,作为报酬。”

  丁白眼睛睁大,结结巴巴道:“一、一瓶灵药。”

  别说一瓶,就算一颗,也已经够多。灵药能换多少灵石啊,足够他平安长大,丁白年纪虽小,也明白富贵险中求。

  听罢,他老实下来,不再挣扎。带着恐惧与好奇,打量床上那个奇怪的人。

  那人衣衫褴褛,似被雨水浸泡过。银白色鳞片在他脸上若隐若现,皮肤苍白得几乎快透明。

  却在卞清璇靠近他的时候,他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卞清璇居高临下,道:“哥,你看,你如今这幅模样,连小孩都怕你。我很好奇,小孔雀方才见了你,是不是也这样的反应呢。”

  那床上的男子并没有回答她,如果说师姐身上带着一股傲慢,那男子看上去就像冰冷没有感情的寒冰。那人看上去始终很安静,不回卞清璇的挑衅,仿佛并不在意。

  卞清璇说:“你现在就像个濒死的凡人,我若脱你衣裳,为你换洗,下一瞬你恐怕得带着我同归于尽。”

  她慢悠悠道:“旁人来照看你也不妥,你善良的妹妹思来想去,为你挑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放心……”

  她凑近他耳边:“若是他知道了哥哥的秘密,我杀了他就好。”

  丁白自然听不见她最后一句话,只感觉到床上的男子看向了自己,他的目光像明幽山最冷的一场雪,淡淡道:“带他走,我不需要。”

  卞清璇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死不了,但是哥哥,你今后或许只能做个凡人,唔,你恐怕不知道做个凡人有多不方便。向他学一学吧,哪怕还是个小孩,也能教给你不少东西。今日一见她,你许也断了念想,但还有几个孽畜要除,你得养好身子。”

  床上的少年沉默着,丁白就这样留了下来。

  照顾卞翎玉以后,丁白过上了从小到大,最安稳的一段生活。卞清璇应诺,每逢初一,会给他带一瓶灵药来,渐渐的,他终于不再像只小猴子,养起了些许肉,还屯了一个比大部分外门的师兄师姐还要丰厚的小金库。

  对他来说,卞清璇与卞翎玉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能在蘅芜宗顺利长大,他们都是他的恩人。

  比起冷冰冰的卞翎玉,他心里更亲近卞清璇。许是他心里还停留着第一次见到卞翎玉的恐惧感,哪怕后来卞翎玉蜕变得像变了一个人,丁白还是能感觉到他冷冰冰的眸子里的距离。

  卞清璇就不一样了,师姐说话柔声细语,在宗门里的名声也好,长得还漂亮。

  卞清璇对他的要求并不多,只有看着卞翎玉。

  师姐说,倘若卞翎玉有一日身体糟糕到顶点,快死了,就立马去找她。若有人来这个院子,也要及时通知她。

  因为兄妹俩都对丁白没要求,他又是小孩心性,渐渐的,他就玩野了。明幽山自然也有其他小孩儿,去年开始,丁白时常溜出去玩。

  直到有一天,他回来。

  卞清璇笑盈盈地看着他,二话没说,给了他一巴掌。没用仙法,仍旧使他吐出一口血来。

  他惶恐地看着目光森冷的师姐,第一次意识到她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温和,她看上去像个索命的厉鬼。

  院子里的结界破了,卞清璇轻飘飘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守着他吗?你若是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果然还是个废物东西啊。”

  丁白不住后退,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杀意。

  卞清璇长剑出鞘,最后被卞翎玉拦下。兄妹二人冷冷对视了片刻,卞清璇才冷笑收剑。

  丁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似乎是法阵被破,有人闯入了院子。

  从那天后,他再也不敢贪玩,寸步不离地守着卞翎玉。丁白养了好几日的伤,卞清璇也很久没出现,再出现时,她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温柔,仿佛那日自己险些被她杀掉,是在做梦。

  但今日,他又见到了那样的卞清璇。

  她通身的血,身上遍布被划破的伤口,笑看着自己,眼里却全是冷意。

  丁白吓得发抖,跪下央求道:“清璇师姐,别杀我,没人要伤害公子。那个师姐是好人,她来了以后,公子很高兴。”

  “很高兴?”卞清璇垂眸,重复着这几个字,笑了笑。“他自然是高兴的。”

  她抬起手,还没落下,一支竹节穿过来,破风而过。卞清璇及时收回了手,她看着暗夜中站着的另一个人,嗤了一声,道:“哥哥,没去守着她?”

  卞翎玉在寒风中站立,他衣衫单薄,寒眸光落在卞清璇身上,显得十分冷漠。

  “清璇。”卞翎玉薄唇里冷冷吐出来几个字,“若要发疯,辰时来找我,大可不必对着丁白。”

  卞清璇幽深的眸光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丁白还跪着,夹在两人中间,害怕地低下了头。他到底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扆崋,不确定卞翎玉能不能从卞清璇手中保下自己。

  卞清璇不仅是修士,还是明幽山最有天份的弟子。

  可是等了半晌,他只听见了卞清璇幽幽的笑声:“发疯?是我在发疯,还是你在发疯呢,卞翎玉,你今日贪恋的东西,不过一场镜花水月。甚至都不必我做什么,顷刻就会碎裂。届时,我可怜的哥哥,你还能回到最初吗?”

  剑落在地上,卞清璇没有等到卞翎玉的回答,转身就走。

  丁白出了一身冷汗,死里逃生,忍不住去看屋檐下的卞翎玉。

  他神色冷淡,注视着卞清璇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白不确定地想:完了,他们兄妹,是因为我反目成仇吗?

  师萝衣从丹房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往常这个点她会起来练一会儿刀,许是昨夜睡得很安稳,她又实在太累,今日比以往晚了一个时辰醒来。

  丹房中只有她一个人,地上还有烧尽的炭盆留下的灰烬。她望着身上的被子,发了会儿呆,才从丹房中走出去。

  师萝衣从没想过卞翎玉还会管她,在她看来,自己才刚开始赎罪,卞翎玉还没真正原谅她。积怨之下,还能施舍她一床被子,她第一次觉得卞翎玉还挺善良的。

  她推开门,今日刮着大风,春寒料峭,明幽山尚且还带着冬日的寒气。

  她一眼就看见了门口啜泣的丁白,还有梨花树下坐着下棋的卞翎玉。

  丁白哭得实在太可怜,师萝衣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走了两步,还是回去给他擦眼泪了:“小师弟不哭,发生什么事了。”

  丁白心里苦,他现在才觉得这份差事算不得什么好差事。本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现在总有种守着一个冷冰冰阴晴不定的疯子,还要随时警惕另一个上门的笑面虎疯子的痛苦。

  从卞清璇走后,他就坐在门槛上垂泪,一直哭到现在。

  起初哭出了声音,卞翎玉就淡淡看了他一眼。吓得他把哭声憋了回去,换成默默地抹眼泪,卞翎玉就不管他了。

  丁白心里难受得很,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他的丹药不知道还有没有。

  此刻被少女捧着脸擦泪,见她也不嫌自己脏,心里的委屈更甚。他呜咽道:“呜呜呜,师姐,我害怕……”

  师萝衣也没哄过小孩,以前在不夜山,她就是最小的孩子。见丁白哭得可怜,问他又使劲摇头,什么都不说,她只好僵硬地把他揽入怀里,学着幼时母亲安慰自己那样,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没事了。”

  她虽说是刀修,可是天下间的刀修纵使迟钝,对待孩子却有着世间最柔善的心肠,她怀里还又香又软。被她这样哄,丁白倒真的不哭了,反应过来后还有点丢人:“我、我没事了……”

  卞翎玉默默地看着他。

  丁白看见他的眼神,连忙道:“我、我要去茅厕……”

  师萝衣第一次哄好小孩,心里还挺稀奇,见丁白总算不哭,她走到卞翎玉面前坐下,问道:“丁白怎么了?”

  “不知道。”卞翎玉道,他手上又落下一子。

  师萝衣略懂下棋,发现他自己在白子与黑子对弈,便细细瞧了下棋局。

  她发现白子的走法温和从容,黑子的走法却杀伐果断,很难相信这样两种极端的走法,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先前听卞翎玉提醒不化蟾的事,总觉得他不像个凡人,然而若是别的什么,妖物?恐怕又不会有这样高超的棋艺。

  卞翎玉见她支撑着下巴看自己下棋,手上落子便没有之前顺畅,他鲜少在白日与她这样平和地相处,被她这样注视,竟然生出一丝不自在:“你今日不用去上早课?”

  “摘了冰莲,宗门会给放几日假,不必再去上课。我一会儿就给你炼丹。”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准备收棋。

  卞翎玉才把白子放进旗盒中,茴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小姐,你在这里吗……”

  师萝衣惊讶茴香竟然会来这里找自己,她唯恐宗主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连忙去院门口问:“怎么了?”

  茴香跟着千香丝的味道来寻她,没想到她真在这里。

  精怪耳聪目明,消息灵通。茴香自然知道这是外门弟子的院子,见到师萝衣,她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小姐又来找那个可怜的凡人少年麻烦了。

  但如今的情况,不容她担心这个,她握住师萝衣的手臂,蹙起?婲眉道:“宗门里出事了,张向阳死了。卫大公子和一众执法堂的人在调查。”

  师萝衣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有些不可思议。

  她自然知道茴香这样急着找自己是为什么,张向阳是前几日与自己对战的弟子,当时他为了让自己出丑,服用丹药,结果被自己当场揭发,还因为他拒不交代,被贬成了外门弟子。

  因此张向阳一死,嫌疑最大的就变成了自己。

  茴香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为师萝衣的名声担心,她道:“据说张向阳身上,发现了魔气。”

  师萝衣心里彻底沉下去,若真要查到自己身上,她的心魔,能瞒住吗?

  仙门之中有规定,生出心魔者,当囚禁,入魔者,当诛。

  到底谁杀了张向阳?

第27章 试灵

  回去的路上,主仆二人难得都很沉默。

  师萝衣怕自己无法过去这一关,再次走上叛逃宗门的路。这辈子明明有很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可偏偏张向阳一死,就把她的处境拉到了最糟糕的场面。

  她如今的修为不可能躲得过宗门的验灵珠,这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这明显是针对自己的局,有人知道她生出了心魔吗?还是仅仅只是个巧合。

  茴香发呆却不一样。

  她想起了自己和小姐离开时,卞翎玉一直望着她们,不,应该是望着萝衣小姐的眼神。

  茴香神情复杂:“小姐有没有怀疑过,卞翎玉是卞清璇的帮凶?”

  师萝衣愣了愣:“什么?”

  茴香说:“昨夜小姐本该回弟子房,那样兴许还有不少弟子为小姐作证,可小姐和卞翎玉在一起。他会不会故意拖住小姐,卞清璇杀了人,好嫁祸给小姐。”

  茴香并非怀疑卞翎玉,她会有此一问,一来这件事卞氏兄妹太有嫌疑。二来,以茴香对师萝衣的了解,不管是不是卞翎玉,小姐迁怒卞翎玉再正常不过了。可这次,小姐竟然没冲上去质问他,骂他几句。

  看着茴香复杂的眼神,师萝衣发现自己竟然没往这方面想。

  前世她被卞清璇坑害太多次,后来每每出事,第一个就怀疑卞清璇,甚至好几次,她连带看卞翎玉也不顺眼。

  这次出事,她却并没有怀疑卞翎玉也是帮凶。尽管他看上去极有可能,他就像卞清璇一样,身上有不少谜团,而自己心魔发作的样子,只有他看见了,他若真想报仇,这的确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很奇怪,听茴香这样说,她脑海里浮现的是有一夜在树上,看着卞翎玉削竹木小剑的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放下对卞翎玉的偏见,发现他和卞清璇是不一样的,不,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