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又叫地瓜。”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闪过一丝笑容,但随即就停止了。

  她这样的笑容很像闪电,闪一下就停。

  但发出闪光的瞬间,已足以让人眼睛一亮。

  “请问你刚刚那是在笑吗?”

  “废话。”

  “是什么样的废话?”

  “当然是在笑呀,不然是脸抽筋吗?”

  “认识你快一天了,第一次看到你笑。”

  “初识的朋友,我最快也要两三个月才可能对他们笑一下。”

  “那我又破你纪录了。”我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很厉害。”

  她没回话,转过头看着她的正被修理的机车。

  机车只是电瓶没电,换个新电瓶就搞定了。

  她骑上她的机车载我到停放我的机车的地方,不到三分钟。

  我下了她的车,跟她说声bye-bye。

  “等一下。”她说。

  “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要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知道了。”

  “这……”

  “如果你有事,不必勉强。”

  “我没事。”看到她正注视着我,我完全不敢说违心之论。

  “跟着我到我家楼下。”

  “不用啦。”

  “听见没?”

  “听见了。”

  她骑车走了,我赶紧也骑上我的车跟着她。

  我很纳闷,她到底要给我什么东西。

  想了一下,觉得也许她想答谢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我们又抵达她家楼下,她很快停好车,跑去按电铃要她妈开门。

  铁门铿锵一声打开了。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她转头对我说。

  “你不要客气啦。”

  “我客气什么?”

  “你真的不用客气。”

  “我没客气,只是要你等一下,我两分钟后就下来。”

  “这只是举手之劳,请你不要客气。”

  “在这里等我一下。听见没?”

  “听见了。”

  她很快上楼,我可以听见急促爬楼梯的脚步声。

  而我摘下安全帽坐在熄火机车上等她。

  她说只等两分钟,我却等了六分钟。

  “你看。”她下楼后,把一张纸拿给我。

  “看什么?”

  “这上面明明公告围棋比赛地点在南台科大呀!”

  那张纸是从网站打印下来的,上面确实写着比赛地点在南台科大。

  “之前明明通知比赛地点在南台科大呀!你以为我骗人吗?”

  “你还在提这个?”我音量变大。

  “那是因为你以为我骗人。”

  “我从没说过你骗人啊?”

  “最好是。你的表情就那么说。”

  我有点哭笑不得,将纸还给她。

  “现在真相大白,你也沉冤得雪。恭喜你。”

  “我本来就没有骗人。三个礼拜前就这么公告了呀。”

  “你待会儿再去这个网站看,应该也有比赛地点改在台南高商的公告。”

  “我不管。反正之前公告的比赛地点在南台科大。”

  “好,不用管。反正比赛都结束了。”

  原本想象中的礼物落空了,我也该走了。

  “bye-bye。”我挥挥手。

  但她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你还有事吗?”我问。

  “没呀。”

  “那我说bye-bye了,你……”

  “我不想说。”

  “不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再见。可以吗?”她说。

  “可以。”

  我戴上安全帽,掉转车头,发动引擎。

  经过她身旁时,迅速与她的眼神碰撞一下,她眼睛很亮。

  我仿佛看到夜空中的一道闪电。

第3章

  一杯水里装了一些沙,看起来仍是清水,只是底部淤积一些沙。

  这是跟她重逢前,我的心的状态。

  快速搅拌这杯水时,沙子在水中互相撞击,水已浑浊。

  这是跟她重逢后,我的心的状态。

  如果停止搅拌,沙子会慢慢沉积到杯底,缓缓地、慢慢地。

  水会渐渐清澈,最后沙子全部会沉积在杯底,又变回看起来是清水的样子。

  重逢时的快速搅拌,已让我的心浑浊,我要继续搅拌,还是静静等待沙子沉淀?

  即使我继续搅拌,时间久了后,我可能会因为没力气了而放弃搅拌,最终还是只能等待沙子慢慢沉淀。

  其实我也没有选择,因为快速搅拌是我现在的反射性动作。

  可惜吃完那家意面后,我们已经一个礼拜没碰面了。

  曾经五千多天没碰面也能安然度日,现在才七天没见,却觉得生活不自在,好像每天都有该做的事没做。

  这七天的前三天,我曾每天打一通电话给她,她当然都没接。

  但重点是,她也都没回拨。

  她说只要看到我打的未接来电就会马上回拨,那没回拨代表没看到,还是不想回?

  心里一堆问号,只能天马行空地胡乱猜测她失去音讯的原因。

  但所有的乱想只会导致一个结论:她不想再跟我联络了。

  以前我就知道她脾气暴发的时间点就像地震一样,可能是两年后,也可能是下一秒。

  总之就是突发、不可预期且毫无征兆。

  每次脾气暴发总是伴随着毁灭,然后需要长短不等的时间重建。

  例如最近一次毁灭,要历时十四年又五个月才重建。

  直到第七天的晚上,她才传Line给我:

  “你找我?我是说前几天。”

  “你是前几天看到未接来电,还是现在才看到几天前的未接来电?”

  “前几天就看到了。”

  “那你现在才回?”

  “如果你觉得我不用回,我可以不回。”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现在才回。”

  “因为我现在才想回。”

  “前几天刚看到时不想回?”

  “嗯。”

  我很沮丧,不知道该回什么。

  想起她说过:“重要的朋友打来,我会看状况决定回不回;如果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会等有空时回。”

  她也说,只要是我,她看到后就马上回。

  莫非我已从比很重要的朋友还重要,降级成很重要的朋友了?

  甚至连降两级降成重要的朋友?

  “你前几天找我,有事吗?”她又传来讯息。

  “有分四天前、五天前、六天前,三种。”

  “分别是什么事呢?”

  “六天前是问候,五天前是打招呼,四天前是say hello。”

  “原来你的中年生活这么闲。”

  “我哪会闲?但再怎么忙,跟你说说话总可以吧。”

  “那就表示你不够忙。”

  “你怎么老是坏人等绿灯才过马路就说他洗心革面、好人没有捡地上的垃圾就说他同流合污的逻辑?”

  “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是你老是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全盘否定。”

  “我否定了什么?”

  “你刚刚就因为我只是抽空问候你,想跟你说说话,就得出我的中年生活这么闲、不够忙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