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到我呢?”
“废话。”
“是糟糕的废话,还是不糟糕的废话?”
“2。”
她打开车门,坐上车,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
“你喜欢吃面吗?”她摇下车窗,问。
“很喜欢。像今天这家的面就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
“你怕我不喜欢吃面?”
“只是希望我喜欢的,你也喜欢。”她说,“另外,在一盘卤味中,你最先夹豆干,最后夹海带。你比较喜欢豆干还是海带?”
“海带。”我说。
“嗯。那我知道了。”
“你也喜欢海带?”
“不喜欢。”她摇摇头,“只是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那你刚刚还说毫不在意。”
“不可以吗?”
“可以。”我笑了笑。
她的手一直放在已插进钥匙孔的车钥匙上,迟迟没发动。
“我该走了。”她终于说。
“开车小心。”
“嗯。”她发动车子,“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吃面。”
“想多久了?”我问。
“十几年。”她摇上车窗,开车走了。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她问。
“我可以回答你,但需要花一些时间。”
“为什么?”
“因为实在太多了。”
那天我一直陪着她,在一个宽阔走廊的墙角。
我们并没有一直交谈,多数时间是她看她的远处,我看我的远处。
手边既没书也没耳机,光这么杵着,我都快变成雕像了。
我几乎想跟她说:“我们交换好吗?让我看你的远处,你看我的远处。”
这样我起码还可以看到不同的远处,不会只是那三棵营养不良的树。
在有限的交谈时间中,我知道了她的一些基本资料,包括她的名字,还有她和我同届,念同一所学校但不同系。
至于其他比如兴趣、习惯、家里几个人几条狗之类的,一概没聊到。
不过她的个性和脾气,我倒领教了一些。
只要我们对话有点干,她便直接转头朝向她的远处,一句话也不说。
我则先假装若无其事,说一些天气好热、人好多之类的废话,再缓缓、缓缓、缓缓转头朝向我的远处。
中午吃饭时间到了,我问她想吃什么。
“我不饿。”她回答,“不想吃。”
可是我好饿啊,我心想。
“如果你饿了,你自己去吃午饭。”
“我也不饿。”我竟莫名其妙说出违心之论,“那你想喝点什么?”
“甜的就好。”
“甜的?”我问,“比方什么?”
“比方就是喝起来味道是甜的饮料。”
说了等于没说。
但我也不敢再问,问了也只是看她再直接转头一次而已。
我去饮料摊挑了三瓶应该是甜的饮料,茶、果汁、汽水。
“你为什么买三瓶?”
“因为不知道你要喝什么,就把每种应该是甜的饮料各买一瓶。”
她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很长,应该超过五秒钟,然后她拿了果汁,说声谢谢。
“你很细心。”她说。
“认识你几个小时了,第一次听到你称赞我。”
“初识的朋友,我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可能称赞一句。”
“那我破你纪录了。”我笑了起来,“看来我很厉害。”
她没回话,直接转头朝向她的远处。
“今天天气好热,这里的人真的好多。”我又开始自言自语。
当我准备缓缓转头朝向我的远处时,她突然转头看我,我只好僵住。
“你真的不饿?”她问。
“嗯。我不饿。”
“最好是。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你很饿。”
“我的表情这么会说话?”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饿了就赶快去吃饭呀。”她说。
“这样太没道义了,要吃就一起吃,不然就都不吃。”
“谢谢。”她又看了我很长的一眼,“但我真的吃不下。”
“干吗说谢谢?”
“因为我有礼貌。”
我忍不住笑了两声,她没回应我的笑声,直接转头朝向她的远处。
我撑到她表妹比赛完,全身肌肉几乎都石化了,然后载她们回家。
我停在一栋公寓的楼下,她或许住在某一个楼层。
她没下车,却要表妹先下车并拿出一串钥匙给表妹。
“姐姐你呢?”她表妹下车后问。
“我还有事。”她说,“你先开门上楼去找阿姨。”
她表妹点个头,跟我说声谢谢后,打开铁门进去。
机车已熄火,我和她的安全帽也都摘下,但我们还坐在机车上。
我等了半分钟,她没任何反应依然端坐在机车后座。
“你在等什么?”她终于开口。
“等你开口。”
“你在等我开口说谢谢吗?”
“不是。”我说,“你刚不是说你还有事?我以为你会跟我说再见,然后去处理你的事。”
“我干吗开口跟你说再见?”
“因为到你家了啊。”
“我不想开口跟你说再见不行吗?”
“可以。但你不是还有事?”
“所以你要让我一个人去处理我的机车吗?”
“我载你去。”我恍然大悟,重新发动机车。
“如果你有事,不必勉强。”
“我没事。”
“你有事也会说没事,就像你很饿也会说不饿。”
“那我的表情呢?”
“我在你后面,看不到。”
我迅速转过头想让她看清楚我的表情,但一转头发现我们两人眼睛的距离不到20公分。
今天虽然不常跟她面对面说话,但只要视线跟她接触,就立刻被她的眼睛所吸引,而且会有不想离开的感觉。
而现在的距离更近了,那种不想离开的感觉更强,甚至有离不开的错觉。
我不知道这样近距离互看了多久。
应该过了很长的时间,但我感觉很短,仿佛时间很老了,走不动了。
我甚至没听见机车引擎低沉的隆隆声。
直到有人打开铁门走出来,那种清脆的铿锵声才吵醒我。
“看够了吗?”我问。
“什么看够?”
“我的表情啊。”
“你现在的表情是现在的,又不是刚刚的表情。”
“那你再问一次。”
“如果你有事,不必勉强。”
“我没事。”
她没回话,只是又看了我一眼。
“我的表情还可以吗?”
“可以。”
“我很好奇我的表情是怎样的,但更好奇你为什么都面无表情。”
“我是死人吗?”
“嗯?”
“死人才面无表情。”
“把安全帽戴上。”我直接跳过她的话,“我要骑车了。”
载她表妹三贴时,她表妹夹在我和她中间,有缓冲作用。
如今机车上只有我和她,她双手抓住机车后座铁杆,没碰触到我。
我骑到她停放机车的地方,先停好我的车,再牵着她的车找机车店。
15分钟后终于找到一家机车店,我已气喘吁吁。
机车是这样的,骑着它走跟牵着它走完全是两回事。
“不知道会不会轮到我中暑?”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中什么暑?”
“种番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