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
“泄露一点就好。”
“我有语言表达障碍。”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坚定,这代表她死也不会说。
“你都吃这么少,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问。
“现在才知道要关心,会不会太晚?”
“我根本不知道你食量这么小啊。”
“你不知道的事很多,不差这一件。”
“你会不会常常在睡梦中哭着醒过来,然后喊:肚子好饿?”
“神经病。”她把她的碗推向我,“你说我食量小,想必你食量大。你把我的面吃完,还有这盘卤味也吃完。”
“你点太多卤味了。”我看着那一大盘卤味。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每样都夹一点。”
“原来你也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知道你爱吃什么很重要吗?”
“奇怪,同样都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不知道好像罪该万死,而你的不知道却是理所当然?”
“我没说理所当然,我只是毫不在意。”
“我还是专心吃卤味好了。”
而她,则低头专心滑手机。
“对了,我打你手机,你好像都不接。”
“没故意不接。”她说,“不然你打打看。”
“现在吗?”
“你如果从此不想再打也可以。”
我马上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两秒后她的手机屏幕跳出画面,却没半点声响,连振动也没有。
“猴子?”我几乎大叫,“你把我的号码取名为猴子?”
“你是猴子没错。”
“你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
“我认为你还是。”
我想反驳却没有强而有力的理由,只能沉默。
“我的手机永远是静音状态。因为我不喜欢手机的响声,很吵。”
“那你干吗还用手机?”
“现在的人没有手机可能比恐龙复活还要奇怪。”
“手机永远静音会漏掉重要的电话吧?”
“我会看记录。不重要的人打来,我不会回;重要的朋友打来,我会看状况决定回不回;如果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会等有空时回。”
“如果是我呢?”
“看到后就马上回了。”
“所以我是?”我问。
“你是不知道我手机永远是静音状态的人,可能你不在意吧。”
“这点你就不能扣我帽子了,因为以前你没有手机。”
“我有手机已经好多年了,手机都换了好几部。”
“我们分开的时间更久。”
我们互望了一眼,短暂停顿一下。
“不管我换了几部手机,手机通信录里,都有一个我永远不会打却也不会删的号码。”
“那是?”
“猴子。”
“可是你昨天就打了。”
“那是我所犯的最不可饶恕的错。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拜托请你继续犯。而我努力把卤味吃完。”
她又低下头,滑手机。
十几年前手机开始普及,为了让她可以很方便找到我,我买了手机。
其实我很希望她也买手机,但她觉得没必要。
这十几年来,我也换了好几部手机,但号码始终没变。
没想到她到现在还记得我的手机号码,而且一直存在手机通信录里,光这点就足够了。
即使在昨天之前她从没拨过,我也依旧存在。
分离后她有了手机,我虽然不知道,但很容易理解。
我知道她喜欢安静,不过让手机一直保持静音状态也很夸张。
既然我不知道她有了手机,因此当然不知道她总是调成静音。
如果她以前肯买手机,我那时绝对会知道她的这个特质。
她的所有特质总是鲜明,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使想忘也忘不了。
但为什么我却忘了她最喜欢吃意面、食量很小,而且是左撇子呢?
啊!我知道了!
“我们以前根本没有一起吃过饭,一次也没有。”我说。
“现在才想起来。”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了,以前我和她从没一起吃过饭,因此我不知道她最喜欢吃意面,也不知道她的食量很小,更不知道她是左撇子。
而她也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昨晚她经过一片纯粹的黑暗时,说她怕黑,我也完全没印象。
那是因为我们以前从没经过纯粹的黑暗。
以前我们有时会一起在深夜里漫步,但总有些微弱的灯光,因此我也不知道她胆子很小、怕黑。
我突然觉得,今晚能和她一起吃面好像是一种救赎。
久别重逢的意义,是不是在于弥补过去来不及完成的事情呢?
“为什么我们以前从没一起吃过饭?”
“以前我在心里画一条红色的界线,提醒自己很多事不能做,绝不能越线。”
“一起吃饭会越线?”
“嗯。”她点点头,“怕养成习惯,怕因而依赖,怕会离不开。”
“现在呢?”
“现在觉得以前从没一起吃饭也算遗憾。”她说。
“所以你找我吃饭是弥补遗憾?”
“算弥补了遗憾。”她说,“但却是你找我吃饭,不是我找你。”
“我找你吃饭?”我很纳闷。
“你电话中说了:我的意思是出来吃个饭。照我的意思做吧。”
“噢。”我想起来了。
“你只会说‘噢’。”她瞪我一眼。
“我没想到你这么听我的话。”
“你说的话,我总是没有抵抗力。”
我看着她,她似乎刻意转头将视线朝向别处。
“那我是你的什么方向?”
“刚说了,我不想说。”
“这么多年了,你对我说话还是得维持低温吗?”
她看着我,眼神虽然还是结冰的湖面,但已经出现融化的痕迹。
“我原以为,只要喝完一杯抹茶的时间就够了。”她说。
“嗯?”
“因为我只向老天祈求喝完一杯抹茶的时间而已。”
“昨晚就喝了一杯抹茶了。”
“嗯。所以我以为……”她欲言又止,“没事。”
“我是你的什么方向?”我又问。
“不想面对的方向。”她说。
“为什么?”
“一旦面对,就无法转身。”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不想面对,所以转头朝别的方向。可是一转头就是十四年。”
“总比一转头就是一辈子好。”
“或许吧。”
“你现在想面对了吗?”
“还是会怕。”她摇摇头。
“仍然觉得我像黑黑的深洞?”
“嗯。”她说,“一旦跳进黑黑的深洞,就很怕离不开、回不来。”
“这就是你怕黑的理由吧?”我恍然大悟。
“因为你,我会怕黑。”她说,“我总会联想到那种离不开、回不来的感觉。”
“很抱歉。”
“但如果已经离不开、回不来……”她耸耸肩,“也就不怕了。”
我凝视着她,时间好像回到那年骑机车去见她的冬夜,甚至有寒风刺骨的错觉。
即使昨晚重逢时她的温度很高,但她似乎还是习惯维持那年寒流来袭时的低温。
终于吃完了,我们一起离开,我陪她走向她停车的地方。
“这家吃完还有98家。”我说,“我陪你一起吃一遍?”
“看心情。”
“心情好就吃,还是心情不好时吃?”
“废话。”
“是心情好的废话,还是心情不好的废话?”
“1。”
“那麻烦了,因为你的心情总是不太好。”
“没想到你时,我的心情还不错。”
“所以你想到我时,心情就很糟糕?”
“废话。”
“是糟糕的废话,还是不糟糕的废话?”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