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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另外一桩事,孟弗从庞华珍那里拿过药后,也担心自己在秋猎这几日会突然与陛下换回去,所以特意叮嘱过高公公要提醒自己吃药。

  然她的计划里没有这场意外,在那闪电落下之际,她看到是高公公挡在自己的面前,她无法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陛下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也许一切会有新的转机,可若是高公公真有了个万一,谁来提醒陛下吃药呢?

  又也许……

  孟弗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耽误下去,她掀开身上的被子走下床去,只是这次病得确实严重了些,她刚向前一步伸手去拿衣服,身体就晃了一下。

  青萍看见了,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她,对她说:“夫人您想要什么跟奴婢说一声就行了,奴婢给您拿。”

  孟弗将自己的胳膊从青萍手中挣脱出来,她对青萍说:“青萍,你去后院给我牵一匹马来。”

  “牵马?”青萍一脸疑惑地看着孟弗,“夫人您要做什么?”

  孟弗催促她说:“别问了,快去吧。”

  青萍还有些犹豫,孟弗沉声道:“你若是不去,我便自己去了。”

  青萍忙道:“您别出去,我这就给您牵马来。”

  她顶着雨一路小跑到候府的后堂,牵马回来后就见孟弗已经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头上戴着斗笠,正站在雨中,青萍立刻明白夫人是想要骑马出门的。

  她一下子就急了,问孟弗:“夫人您正生病呢,要去哪里啊?就算是有事要出门,您等一等,我给您叫个马车来。”

  孟弗伸手从青萍的手里抢过缰绳,她对青萍说:“来不及了,我想快些。”

  青萍不解,夫人到底要到哪里去?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非要在这雨天出去。

  青萍知道,夫人决定的事她向来是劝不住的,她干脆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很快就回来。”

  孟弗牵马向府外走去,刚出了霁雪院,迎面遇见花小菱,这个从前在她面前总想要讨点好处的花姨娘,此时脸上满是关切的笑意,她问道:“夫人您要去哪儿啊?你的病好了?老夫人刚才叫人找你呢!”

  “有些事要办。”孟弗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

  花小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追问她:“您要办什么事啊?怎么这个天气出去?再一个这天都要晚了,明日再去吧。”

  “是很重要的事。”孟弗说。

  雨渐渐下得大了,即便孟弗身上套了一件防雨的油衣,里面的衣服仍是湿了许多。

  今日是老侯爷的生辰,下人们忙着准备宴席,匆匆从她的身边走过,她穿过高高的月洞门,走过草木凋零的花园,见到正在张罗宴会的孙玉怜,孙玉怜看到孟弗,也笑着说道:“刚才您的父亲孟老大人来了,夫人您要先去见一面吗?”

  孟弗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她对孙玉怜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孙玉怜见她牵着马,心生疑惑,稍作犹豫,也跟了过来,想看看夫人到底要干嘛去。

  孟弗走过假山后面那座窄窄的石桥,走过池塘旁边泛着青色的卵石路,许多枯黄的叶子被雨打落,铺了一地,她很快来到前院,曲寒烟正在这里撑伞观赏枯荷,这位从前在她面前总是端着一副冷傲面孔的曲姨娘,此时一见了她便露出惊喜的表情,她眼睛亮晶晶地问孟弗:“夫人,您要骑马出去玩吗?能带我一起走吗?”

  雨天纵马,这一听就是很有江湖侠气的事。

  孟弗又一次摇了头,不知陛下做了什么,这位青楼出身的姨娘看起来倒是比往日里可爱了许多。

  侯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天色昏沉,疾风横雨,金色的门钉被大雨冲洗,那朱红的大门静静矗立在那里,像是一头会吃人的怪兽,又像是一座巨大而沉重的血碑。

  孟弗牵马走出侯府的大门。

  谢文钊从后面追上来,对孟弗叫道:“孟弗,这大雨天的你要去哪里?你身为侯府夫人不操持内务也就罢了,眼下你竟是连露一面都不愿意?宾客们都在等你知不知道?”

  他本不想来找孟弗的,只是刚刚孟雁行开了口,他不得不来,他对孟弗道:“你父亲已经来了,他想要见你一面,你快跟我回去吧。”

  孙玉怜连忙跟着谢文钊一起劝道:“是啊,夫人,有什么事不能等等再做?不行的话您吩咐下人,让下人去办就好了。”

  她刚说完,有下人从府里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对孟弗道:“夫人夫人,老侯爷催您快点过去呢。”

  所有人都在等孟弗退步,谢文钊本来担心自己来找孟弗会迎来孟弗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但今日的孟弗不知为何有些沉默,谢文钊顿时来了劲儿,像是要把前些时候在孟弗面前受到的屈辱全都发泄出去,他怒道:“孟弗,你还在等什么啊?你是侯府夫人,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你都不出面,像什么话!”

  孟弗握着缰绳仍是不说话。

  谢文钊继续道:“你若是病了也就罢了,可你没病,还想骑马,你现在就这么走了,让两家的父母怎么看?让满座宾客怎么看?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侯府的面子都要被你丢光了!”

  谢文钊刚说完,又有下人急匆匆跑过来,对孟弗道:“夫人您怎么还不回去,孟大人都等急了。”

  “夫人快回去吧,天都快黑了,这马上就要开宴了。”

  “这么多人在等您,您怎么能这个时候出去呢?”

  “夫人,就算你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也稍微顾及些侯府的脸面,来的宾客都是老侯爷的好友,您作为当家主母这个时候出去,这不合适啊!”

  “夫人,您就委屈委屈,不管有什么急事,都先放一放,先把老侯爷的生辰过了。”

  许多许多人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孟弗有些恍惚了,她仿佛看到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围在她的周围,用失望的目光指责她,用刻薄的话语讥讽她,她看到从侯府的大门里伸出一根长长的绳索,那绳索一下套在了她的脖子上,正拼命将她往侯府里拉。

  一切回到原本的位置了,她是孟雁行的女儿,是宣平侯的正妻,今日是宣平候府老侯爷的生辰,她该尽她自己的责任,为所有宾客准备一场其乐融融的宴会。

  银色的闪电划过昏暗的天空,深色的油衣被风吹起,飒飒作响,鬓前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孟弗抬起头,望向天空,云层间隙里,有一豆天光若隐若现。

  她其实只是孟弗啊。

  她既然可以有勇气去承受这份无尽的痛苦,为什么还不能挣脱这些枷锁呢?那不会比眼下更让她痛苦了。

  纵使会失去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从此她在这个俗世间就一无所有了,但那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她会失去,也终将会得到。

  孟弗低下头,她对眼前的谢文钊笑了一笑,谢文钊一时怔住,他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孟弗这样对自己笑了。

  他以为孟弗愿意松口,舒了一口气,语气不禁软和下来,对孟弗道:“你知道轻重便好,我过来的时候看岳父大人的脸色不大好,你等下过去先给他赔个礼,岳父当众肯定不会说什么。”

  然而孟弗并没有想留下来,她对谢文钊道:“抱歉了,我必须要去,现在就去。”

  她话音落下,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抓紧缰绳轻轻一抖,扬声道:“驾!”

  她驾着这匹白色的骏马在长街上奔驰而过,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厚厚的雨幕当中。

  谢文钊站在原地,盯着孟弗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他觉得孟弗这一次的违逆竟是比之前任何一次痛骂他都要让他恼怒,他心中愤怒又惶恐,最后他拂袖道:“孟弗,你走了最好别回来!”

  花小菱喃喃道:“疯了,夫人真是疯了。”

  随后转过头,见到曲寒烟正一脸羡慕望着孟弗离开的方向,她看起来是恨不得坐在那匹马上,跟着夫人一起远去。

  花小菱:“……”

  这曲寒烟看起来也没正常到哪里去,之前自己为什么要跟她争来争去。

  孟弗驾着马很快离开帝都,她向着桾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雨越下越大了,天空黑云如墨,压住她所经过的每一处城池,秋风呼号,夜色弥重,冰冷的雨水一瓢又一瓢地浇落在孟弗的头顶。

  那些令她感到不适的、压抑的、窒息的鳞片正在从她的身上一片片剥落下来。

  她在这场大雨中得到了新生。

第60章

  通向桾山的路不止一条,不过最容易走的那条被巨石隔断,孟弗只能选择另外一条绕过骆山的小路。

  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里,孟弗骑着白马穿过了一条条寥落长街,穿过林间、穿过平原,穿过山丘,远处桾山已是愈加的近了。

  答答的马蹄声被轰隆雷声淹没,孟弗的耳边剩下一片急促的风雨之声,眼前所视之物只有一道深色的轮廓,远处山脉连绵如同一条负伤的巨龙,身边破旧的庙宇空无一人,银色的闪电骤然划过天空,将孟弗的前路再次照亮,余光里,庙中落了漆的佛像正向她微笑,只是眨眼间,雷声将这一切都打入黑暗。

  白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孟弗握紧缰绳在马上,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背上生出了一对有力的翅膀,她展翅乘风遨游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间。

  此时,李钺等人已经来到了桾山,暗卫们动作迅速地在这里扎好帐子,虽比不过原本的帐子舒服,但用来遮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李钺在这方面没有那么多的挑剔,他在北疆待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对他来说,睡觉的话有一处能躺下的地方就行。

  前来桾山围猎的其他人马还停在原地,要等着天晴后将路炸开,才能过来,李钺的身边只有高喜和数十暗卫,暗卫们在外面守夜,李钺坐在帐子里面,高喜在一旁伺候,他先点了灯,又三下两下将床铺好。

  下着雨的山间本就甚是无聊,现在李钺的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雨水滴落在帐子上头,像是千万铁蹄横扫而来,秋风顺着帐子的缝隙吹拂进来,烛焰摇晃,落在帐子上的影子随着烛火一起摇摆跳跃,跟群魔乱舞似的。

  李钺蓦地又想起孟弗来。

  雨下得这样大,不知道阿弗现在这么样了?她在做什么?那个谢文钊会不会欺负她?

  李钺现在想要回去也来不及了,只是他实在不放心,想了想,干脆派了两个暗卫去宣平侯府瞧一瞧,别让阿弗吃了亏。

  阿弗若是没办法了,就去请太后帮帮忙。

  暗卫们将李钺的话都记下,他们陛下越来越细心体贴了,但既然这么放心不下,早上的时候干嘛让他们回来。

  陛下与宣平侯夫人间的情趣他们不懂,但是他们好累啊。

  李钺将这些暗卫们打发走,思来想去地睡不着,他从暗卫那里打劫了本风月话本,看了两页便觉得没什么意思,都这么些年了,暗卫们怎么还没脱离这些低级趣味?他又让高喜去找了本兵书来看,兵书倒是写得很好,然陛下也不是很看得进去。

  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李钺单手支颐,把眼前兵书又翻过两页,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吹过漫山的枫树,留下一片呼叫之声,过了一会儿,有暗卫来到帐子门口,高喜瞧见了,赶紧小步走过去,询问有什么事。

  暗卫看了一眼坐在帐子里面看书的李钺,在高喜的耳旁低语了两句,高喜一惊,忙走到李钺身侧,轻声唤他:“陛下。”

  李钺停下翻书的手,抬头问他:“什么事?”

  高喜答:“暗卫说,有人看到那位夫人正骑马往山上来。”

  李钺开始时根本没反应来,下意识要开口问什么夫人,只话一到嘴边,他便意识到高喜说的是孟弗,他扔下手中的书,腾地一下站起来,快步向外走去。

  高喜撑着伞连忙追出去,李钺向暗卫问:“她在哪里?”

  暗卫刚刚去通知帝都那边准备好火石,雨一停下就送到骆山去,将陛下的旨意传达后,他赶紧返回桾山,他是在回来的路上看到雨中骑马的孟弗,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认出那人是宣平侯夫人,只是见她一路往桾山赶来,担心她可能会对陛下不利,所以多关注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那人原来是孟弗。

  暗卫回道:“回禀皇上,属下和孟夫人一同到的山下,她应该马上就到了。”

  “她走哪条路上的山?”李钺问。

  没等暗卫开口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马的长嘶,马蹄重重踏在山路上,四溅起水花,再往上是数层青石石阶,孟弗不得不在这里停下马,剩下的几步她可以走上去。

  她先是去了遭遇刺杀的那片树林,但那里已经没人了,好在地上有些车马走过的痕迹没有完全被大雨冲刷,她是根据那些痕迹一路寻到此处。

  希望陛下能平安。

  按理说既然是往桾山来了,陛下应该没有出事,不过在见到陛下前,孟弗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李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那石阶下面,孟弗还坐在马上,雨水顺着她头顶的斗笠不停落下,她身上的油衣早就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里面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孟弗听到上面传来的声音,仰头看去,一道银白闪电几乎贯穿整个夜空,世界一片亮白,她的身影在这场大雨中终于清晰起来,她的脸煞白煞白,眼睛却很亮,好像今天晚上那些没有来得及出现的星星都落在这里。

  她看到陛下站在石阶上面,看起来没有受伤,孟弗抿唇对李钺笑了一笑。

  天地浑浑,风雨促促,她在这闪电的光照下,像是误入了凡尘的妖魅,却又比任何妖魅都要惑人。

  李钺感觉自己心脏漏跳了那么一瞬,他想,自己前世一定是欠了她什么的,才会让她在这一世这样牵动自己的心神。

  他只用几步就从石阶上面跳下来,伸出手扶着孟弗下马,一碰到孟弗的手,李钺就蹙眉道:“怎么这么凉?”

  孟弗一边下马,一边笑着说:“没事的,等会儿就好了。”

  嘴上是这样说的,但身体却实在是撑不住了,她是凭着一股气从帝都来到桾山的,在路上她心里记挂李钺,不觉得难受,现在到了这里,见到李钺平安,她的这口气就泄了,孟弗晃了一下,若不是李钺扶住她,她这一下肯定是要摔到地上的。

  李钺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孟弗身上,随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向台阶上快步走去。

  孟弗吓了一跳,她惊道:“陛下?”

  “别说话,”李钺沉着脸直直向石阶上走去,对孟弗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么大的雨,你还生着病,这能出来吗?多大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轻重?身边连个人也不带,要是在路上出了事怎么办?”

  孟弗抓着他的袖子,轻轻扯了一下,说:“您别生气啊。”

  李钺垂眸看了孟弗一眼,她正被他抱在怀里,她的眼睛含着水波,映着两侧暗卫手中的灯火,很是动人,李钺冷哼了一声,对孟弗说:“我不生气,我哪有生气啊,我生什么气啊,你说说你,这么大的雨,你稍微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等病好了——”

  孟弗突然开口打断李钺的话,她说:“我担心你,陛下。”

  她顿了一顿,目光看向别处,她的声音轻轻,几乎要融进这场大雨中,可李钺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说:“我太担心你了,我害怕你受伤,害怕你出事,我想来见一见你,还要提醒您明日不要忘记吃药。”

  说到最后,孟弗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陛下的药能不能吃。

  陛下不会被自己惹得生气了吧?

  李钺本来是还有许多许多话要教训这个怀里的这个姑娘,然等到孟弗说完,他的那些话在嘴边转了好几个来回,再也说不出来,最后全都咽了回去,他低下头,望向孟弗的眼睛,认真对她说:“我没事的。”

  孟弗沉默一会儿,对李钺说:“要不您明日还是把庞神医叫来,让他看看您用不用吃药。”

  李钺瞪着孟弗,对她道:“我现在就想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孟弗闭上嘴,不再说话了,她的病似乎是更严重了些,头晕得厉害,身体时冷时热,不过陛下的胸膛很温暖,让孟弗感觉稍稍好受了些,陛下走得又稳又快,很快就到了石阶上面。

  孟弗和李钺交换身体后,为了学习骑射,他们两人经常会有身体上的接触,但那时与现在是不一样的,那时孟弗用的毕竟陛下的身体,对于这些触碰并没有太大的实感。

  而现在,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被陛下抱在怀里,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现在还是宣平侯的夫人。

  可她现在不想去想那些令人心烦的事了。

  李钺将孟弗抱进帐子里面,放在高喜铺好的床上,他蹲下身,对孟弗说:“你先等一会儿,我让人去找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不久后有人送来一套衣服,是男子的衣服,孟弗知道桾山附近根本没有卖衣服的,而且这个时候任何一家成衣店都不可能开门,她低头看着眼前的衣服,这上面的龙纹也太明显了。

  李钺对孟弗解释说:“是我的衣服,没穿过的,先换上吧,等明早我让人再买套新衣服回来。”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帐子,在外面等着,过了会儿,帐子里的孟弗说自己换好衣服,他才重新进了帐子里面。

  李钺看着坐在床上的孟弗,他的衣服对孟弗来说太大了,好在她现在不需要出去,只需要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

  孟弗将袖子挽起一些,向李钺问道:“那些刺客呢?”

  李钺说:“都被杀了。”

  孟弗啊了一声,还想再问问其他,却被李钺抢先,李钺对她道:“你过来些,我帮你把头发擦擦。”

  “不用了吧。”孟弗觉得现在这样也行,不是很难受。

  “快点,”李钺见孟弗不动,又催她说,“再不过来我要生气了。”

  这个威胁确实还挺好用的,孟弗立即往陛下这边挪了点,她实在担心他这个毒到最后还解不了,庞神医肯定要疯的,虽然说陛下刚才好像也生过气,但还是能少生点就少生点吧,李钺拿起长巾帮她把头发擦干,又抖开一条小毯子,盖在她的身上,问她:“还冷不冷?”

  孟弗摇摇头。

  李钺伸手摸了摸孟弗的额头,有些发烫,她的病本来就没好,又这么淋了一场雨,肯定要加重了,幸好她来的路上没有出其他的意外,李钺道:“我去让高喜想办法找个大夫过来。”

  “不用麻烦了,”孟弗捂着嘴低低咳嗽两声,问李钺,“对了,高公公怎么样了?”

  李钺端了杯热水给她,抱怨说:“你不问我,你问他做什么?”

  正要进帐子里的高喜听到这话脚步一顿,觉得时机不对,他该等会儿再进去。

  孟弗捧着杯子,仰头对李钺说:“我刚来的时候不就问过您了吗?高公公武功厉害吗?”

  李钺道:“也就凑合吧。”

  孟弗觉得在那种情况下,高公公能避开迎面的一剑,是得有些功夫在身上,既然陛下说凑合,那功夫应该不会很高。

  不过孟弗知道高公公没事就行了。

  过了会儿,听里面的二位都不提自己了,高喜才掀开帘子进来,李钺想让高喜去抓个大夫来,孟弗按住李钺的袖子,对他说:“真不用去找大夫,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李钺回头对她道:“你知道什么?知道还能冒着这么大的雨出来?”

  孟弗抿了抿唇,她微垂下头,不再说话,她突然的沉默下来倒是李钺有些慌了,又摸了下她的额头,自己先软了下来,说:“好了好了,那先不找了。”

  高喜:“……”

  自己站在这里真的好多余啊。

  见这二位都没有要使唤自己的意思,高公公悄悄退了下去。

  高喜离开后,李钺对孟弗说:“早些睡吧,病也好得快些,不然你半夜再发了高热,我肯定要找大夫的。”

  孟弗依着陛下的话,老实躺下去,她想起自己刚才还没问出口的问题,她问李钺:“您查出今日的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派来的吗?”

  “还没,暗卫们正在查,明天应该就能查出来了,”李钺伸手帮她被子往上拉了拉,“别想其他的,赶紧睡觉。”

  孟弗应了一声,合上双眼,她以为自己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当中,身边又坐着陛下,她今晚应该是睡不着的,但事实上很快睡了过去。

  甚至还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李钺一直守在床边,手里拿了本兵书,然大半个时辰过去,那兵书却是一页都没翻,他低头看着床上沉沉睡去的孟弗,时不时地抬手摸一摸她的额头。

  过了会儿,高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压低声音问:“陛下,您也该休息了,要不奴婢在地上给您铺床被子?”

  李钺回头瞅了高喜一眼,对他道:“一边去吧。”

  高喜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笑着道:“暗卫们在旁边又搭了个帐子,被褥也铺好了,您要是困了,就过去歇一歇吧。”

  李钺摇头道:“不用了,朕在这里守着她,那帐子你们用吧。”

  高喜悄悄退下,李钺回过头来,见床上沉睡中的孟弗嘴角上扬了些,李钺歪着头看了她良久,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她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他将帐中的烛火吹灭,外面的风雨依旧,可听起来倒是好听了许多。

  第二天孟弗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或许是这一觉睡得太好,她烧退了许多,没有昨天晚上那么难受了,暗卫一大早就去外面买了套女装回来,放在床边,她换好衣服帐子里出来,李钺正在外面舞剑。

  晨曦的光洒满他的周身,身姿飘逸,剑气如虹,他见孟弗醒来,立刻收了剑,走过来问她:“感觉好些了吗?”

  孟弗点点头,望了眼骆山的方向,来桾山围猎的剩余人马马上就要到了,让那些人看到陛下的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实在不妥,她对李钺道:“陛下,我要回侯府去了。”

  “现在回去?”李钺皱了皱眉,“你的病还没全好,再养两天吧。”

  孟弗摇头,她认真地说:“我有件事要做。”

  李钺看了她一眼,正色问她:“是一定要今天去做吗?”

  孟弗点点头,应道:“是。”

  李钺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最后还是点了头,对她说:“那去吧,我让暗卫找辆马车送你侯府,要照顾好自己。”

  孟弗嗯了一声,她走时叮嘱李钺说:“您今天让庞神医过来给您看看吧,”

  孟弗目光恳切,透着担忧,李钺只能无奈地点头应道:“好好好,知道了。”

  她在明媚的日光下离开桾山,回到帝都。

  昨天晚上孟弗离开侯府后,谢文钊独自回了宴上,宾客们问他最多的话就是孟弗怎么不在,谢文钊根本无从解释,好好的一场生辰宴,他却是气都气饱了。

  今日刚过了午时,就听到下人说夫人坐着马车回来了,谢文钊知道如果要等孟弗来找自己多半是等不到的,他干脆主动来到霁雪院中,在这里等着孟弗。

  于是孟弗一进了霁雪院,就看到谢文钊站在院子里,见她回来,谢文钊冷笑一声,问道:“你昨日到底干什么去了?你这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岳父大人有多生气?如果不是孟瑜劝着,他怕是当场就要走人了,岳父大人让你回来立刻去一趟孟府,孟弗,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好好做你的侯府夫人,你都得到你想要你的一切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不可理喻?”

  谢文钊从昨天,或者说是从三月之前积攒下来的怒气在这时全部朝着孟弗发泄出来,他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树丛间的秋蝉都不再鸣叫了,他仍在说。

  而直到谢文钊停下声,转身坐下,孟弗才终于开了口,秋日午后的日光笼罩在她的身上,一片金黄的树叶落到她的肩头,从汀水阁传来的清越琴声惊起几只飞鸟。

  她表情平静,声音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她对谢文钊说:“谢文钊,我们和离吧。”

第61章

  原本要上前的青萍听到这话立刻停下脚步,老老实实站在檐下。

  而谢文钊刚刚坐下,他说了太多的话,嗓子很干,倒了杯茶想要给自己润润喉,只刚一端起茶杯,就听到了孟弗的这句话,谢文钊的动作霎时顿住,他该谢谢孟弗没有在自己喝茶的时候开口的,不然这口茶水肯定是要喷出去的。

  他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下,杯里的茶水溅落到他的手背上,他也无暇顾及,他抬起头,一脸震惊问孟弗:“你说什么?”

  瑟瑟秋风掠过树梢,枝头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日光穿过那些将要死去的叶子,在孟弗脚下画出一片斑驳的影子,她站在原地,看向谢文钊,将自己的话同他重复了一遍:“我们和离吧。”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疯了?”谢文钊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走过来,问孟弗,“我听青萍说你昨日发了热,你是不是烧得糊涂了?”

  “我没有疯,也不糊涂,我很清醒,”对上谢文钊凌厉的目光,孟弗毫不退缩,她坦然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

  谢文钊笑起来,他讥讽道:“你很清醒?你很清醒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当初想嫁进侯府就嫁进侯府,现在想和离就和离?孟弗,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我自私吗?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自私。”孟弗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羞愧,也没有任何指责,她只是陈述一桩事实。

  谢文钊沉声道:“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就是你为了一己之私,嫁入侯府,成为侯府夫人,你得到了侯府的管家大权,侯府上上下下都被你抓在手里,到最后又随意甩开,现在还要提和离?”

  孟弗摇摇头,她对谢文钊道:“你错了谢文钊,这些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谢文钊低头发出一串讥笑声,他边笑边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不想你想要的?你折磨了我这么久,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不是你想要的?孟弗你有没有心?”

  从前孟弗与谢文钊的接触不多,向来是他来霁雪院提个要求,孟弗便想办法替他安排了,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在自己面前说这么多话,这位宣平侯未免太矫情了些,而且他也必要矫情吧。

  孟弗静静打量着眼前的谢文钊,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在孟弗平和的目光下,谢文钊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的小丑。

  他侧过身,看向院中那一缸已经枯死的碗莲,他轻声说:“我虽不是真心想要娶你,但我自认这些年做得也还可以,我给了你足够的尊重,侯府上下大小事宜皆交到你的手上,孟弗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因为娶了你,我再无法与我心爱的女子在一起,她同样因为此事饱受折磨,发誓此生都不在弹琴了。”

  谢文钊语气哀怨,满怀愁苦,他仿佛是将这些年里自己受的委屈全部诉说出来。

  然在这场婚姻里受委屈从来不是只有谢文钊与孟瑜二人。

  事实上,孟瑜其实也不算得受了委屈。

  孟弗也不打断他,只等他说完,才开口道:“别说这些了,谢文钊,你是不愿意与我和离吗?还是觉得此事不该由我提出来?”

  她依旧显得非常理智冷静,也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了。

  “我……”谢文钊一时竟被问住,回答不上来。

  孟弗继续道:“你心里有人,我一直都知道,现在与我和离,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你在不满什么呢?我不明白。”

  谢文钊也愣住,他在不满什么?

  从前他以为自己娶了孟弗,此生再也无法与孟瑜在一起,但现在孟弗愿意同他和离,或许……或许他还有机会达成自己的心愿。

  谢文钊沉默了一会儿,对孟弗说:“爹娘他们不会同意的。”

  这个孟弗也考虑过了,不难解决,老夫人应该看自己不顺眼有段时间了,而且比起侯府的第一个孩子是从一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她肯定更希望能得到一个身份更贵重的嫡长孙,自己这么多年一无所出,老夫人未尝就没动过要为谢文钊换位夫人的心思。

  若还不行,可能就得抬出太后来说,不过这都是之后要考虑到的,多半不至于到这一步,她对谢文钊道:“你若是不敢去说,我去说。”

  谢文钊哼了一声,既然孟弗这么说了,他若真让孟弗去了,倒显得自己软弱无能,他说:“不必,我自己去说。”

  他说这话,便是应了和离一事了。

  谢文钊离开后,青萍走过来,问她:“夫人,你真要与侯爷和离啊?”

  “不好吗?”孟弗转身在石凳上坐下。

  “我不知道好不好,”青萍蹙着眉,一副很纠结的样子,她说,“我知道您在侯府里一直过得不开心,可是和离后您要回孟家吗?”

  青萍下意识地觉得,夫人回了孟家应该也不会比在侯府让她更开心。

  “到时候再说吧。”孟弗说,只是从她动了和离这个念头起,孟弗就很清楚,她若是真与谢文钊和离了,孟家是多半不会留她的。

  她没有家了。

  谢文钊的效率很快,虽暂时不知道老侯爷和老夫人是怎么个态度,但他后院里的三位姨娘却是都得知了此事,一起来到霁雪院中,向孟弗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弗看了她们一眼,大致就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花小菱向来不怎么聪明,想的不多,她完全就是过来打听八卦的;孙玉怜心思细腻,她既担心自己离开侯府后她在新主母的手底下可能不会好过,又有些想得到空下的正妻之位。

  这三位姨娘里,竟是曲寒烟最舍不得自己,倒是有趣。

  她与陛下交换身体的前一日,这位曲姨娘还想方设法跟自己换院子,想要借此来彰显谢文钊对她的宠爱。

  世事当真是无常。

  孟弗将她们打发走后不久,谢文钊又来到霁雪院,暮色冥冥,树影交横,他站在孟弗面前,跟她说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同意了。

  若是在三个月前,老夫人或许会反对,但现在她真心觉得他们两个能和离了也好,且不说孟弗现在太没规矩,单是谢文钊整天守身如玉的也不是个办法,老夫人想着,他们和离后,谢文钊把他的心上人给娶回家,自己好早日抱上孙子。

  夫妻和离,除了本人有这个意愿外,还需要双方父母的同意,之后才能上报官府,将户口更改,侯府这边应得容易,但孟雁行那边肯定会麻烦一点。

  这么多年来,总是有人到孟雁行的面前恭维他会教女儿,他怎么会容许自己这个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与夫君和离呢?

  孟弗想要尽快将和离的事解决,她干脆与谢文钊约好明日就去孟府,将剩下的事都安排好后,谢文钊仍停在原地,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孟弗问他:“还有事吗?”

  谢文钊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即将要与孟弗和离了,他多年来的愿望就实现了,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快意,他觉得很不真实,像是一场奇怪的梦,不是噩梦,也算不上是美梦,就好像踩在云端上,该是很舒坦的,可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会踩空,从万丈高空上坠落。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问孟弗:“孟弗,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和离呢?”

  “为什么想要和离?”孟弗仰头看向头顶这片沉沉,晚风吹动她鬓前的发丝,皎洁月光如水般洒落在她的脸上,她说,“大概是因为没有一只鸟不想飞出笼子吧。”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孟弗被关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她已忘了自己是其实是只鸟,忘了她的背后还有一双翅膀,忘了她很想自由地飞向蓝天。

  谢文钊皱起眉头,面色复杂,他懂孟弗的意思,但他还得觉得孟弗有些疯了。

  她认为自己是笼中的鸟么?她以为她飞出了笼子能活得更好么?在这个世道里,她最后不还是要被关进另外一个笼子里面。

  孟弗不是个愚蠢之人,她应该知道笼子外面是怎样的环境,她却还要出去。

  谢文钊也不想劝些什么,毕竟他们两人和离对他来说未尝不也是挣脱了铁笼。

  他有很久没这样平静地面对孟弗了,只是如今他对孟弗已无话可说。

  其实从前,他对孟弗也没说过多少话。

  “我走了,今晚你好好休息吧。”他转身离去。

  回到松轩堂,谢文钊还在想孟弗说的那句笼中鸟,他不信那是孟弗的实话,孟弗向来是七窍玲珑心,她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是最有利的,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后果,他想起孟弗前些时候经常外出,她会不会是在外面认识了其他的男人。

  或许是谢文钊自己心中另有所爱,所以在想到这种可能时,倒也不是非常生气,甚至还给前些时间孟弗的疯狂行为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她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休了她,而自己却一直忍耐她,她没办法了才提出和离。

  孟弗若是知道谢文钊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大概会为这位宣平侯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脑子。

  天色早已暗下,孟弗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枚刚刚从匣子里面取出来的小小玉佩,她在想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呢?她带到侯府的嫁妆最后要全还给孟家的,她总得想个办法养活自己。

  其实女子赚钱也有许多的门路,只是她不太喜欢纺织绣花,也不喜欢烹饪,要不写书吧?但来钱可能有些慢,她还得先为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孟弗想了许久,一翻身,就看到了枕头边上的那只兔子布偶,布偶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孟弗笑起来,抬手落在兔子的脑袋上,揉了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