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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孟雁行必须得承认,皇上的话对自己充满了诱惑力,随着陛下话音落下,他仿佛看到自己日后可以受万人追捧,万人供奉,甚至科举考试时也要将他的书作为一门必考的科目,也许还会有人为他竖起雕像。

  只是孟雁行心中仍有不安,觉得这件事不会像皇上说的这么简单,他开口道:“陛下可否给草民些时间,让草民再考虑考虑。”

  “天下孔学盛行,而孟先生你桃李满天下,如今开创了新学,写了这《男德》一书,千年之后,未尝不会有孟学。”见孟雁行的神色愈加迟疑,孟弗便知道自己说的差不多够多了,她话锋一转,道,“罢了,既然孟先生还要考虑……”

  她正说着,高喜迈着小碎步从外面走进来,孟弗停下声,向高喜问道:“何事?”

  高喜走过来,躬身道:“回禀陛下,刘大人又写了一篇呈来,请您过目。”

  孟雁行跪在地上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他直觉被高喜呈上来的文章与陛下要他写的《男德》有关,只是朝中姓刘的官员不少,皇上口中的刘大人是哪一位刘大人?

  孟弗只是在下朝后叫了几位官员和学士,让他们写一本用来给少儿启蒙的书,最好能将算术与日常结合在一起,让读者能够认识到自我,这本书主要是针对九皇子的,所以孟弗叮嘱他们不要对旁人提起此事。

  不过孟弗也说了,若书写的好,会收录到大典之中,日后也会印刷出来,传到民间,官员们听到这话,果然表现得很积极,才一会儿工夫,刘长兰就写了两篇了。

  将孟雁行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孟弗道:“倒是比上一篇有点进步,可惜还差了点火候,朕怎么觉得刘长兰的文笔不如当年了,不过胜在感情真挚,这篇就先收着吧。”

  竟然是门下侍中刘长兰,孟雁行心中微震,刘长兰竟然会争着要写这种东西!

  高喜应了一声,将那篇文章小心收到一侧的匣子里。

  孟弗对孟雁行道:“朕便给孟大人半日的时间考虑,明早给朕答复,希望孟先生能考虑清楚,再有,此事朕不想太多人知道,若别人问起,孟大人只说是要为朕著书即可,高喜,你叫人送孟先生出去吧。”

  孟雁行怀着一堆心事往宫外走去,路上遇到了礼部尚书章颂之与谏议大夫顾水乡,这两人正连连叹气,感慨陛下的要求太高了,自己写的东西竟还不能入陛下的眼。

  孟雁行下意识认为他们是在说《男德》,这两位可都是天下间有名的才子,那章颂之更是文康三年的状元,才学是极好的,他们都愿意为陛下照着《女诫》写一本《男德》?

  孟雁行愈发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世道了。

  他走过来,与这两位曾经的同僚寒暄一番,等聊得差不多了,顾水乡才问他皇上宣召他进宫是为何事。

  孟雁行道:“陛下想让我写一本书。”

  孟雁行的话音一落下,对面的两位立刻露出一副懂了懂了的表情。

  顾水乡点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不过陛下不许我们私下议论此事。”

  事关九皇子,也就关乎皇室威严,陛下有这样的要求他们都可以理解。

  孟雁行觉得也能理解,《男德》这种事私下里有什么好议论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道:“陛下想要把这事交给我,可我这还没想好要不要写。”

  章颂之惊讶道:“这样的好事,孟兄你还推辞什么啊?”

  孟雁行这个老头不会是专门跑到他们面前炫耀吧?

  顾水乡也跟着道:“是啊,陛下没与你说,这书若是写的好是会收录到大典里吗?”

  孟雁行叹道:“说倒是说了,只是此书一旦写成,必会遭受一番攻讦。”

  顾水乡微微愣了一下,这给小儿写启蒙书也会受到攻讦吗?这本启蒙书与以往那些是很不同的,确实可能会有些人会接受不了,孟雁行已经辞官多年,行事却还如此谨慎,怪不得能被先皇看重,自己还是修炼不到家,顾水乡想了想,道:“可能会有一些吧,毕竟以前没人写过这种的,但算得了什么,虽说君子慎独,但孟兄你这也太谨慎了吧,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孟雁行是做过太子太傅的,该如何教导皇子他经验是最丰富的,怪不得陛下会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做,顾水乡心中有几分嫉妒,却也能够理解,他继续劝道:“孟兄你应该是很擅长写这类文章的,我就不行了,把肚子里的这点墨水都倒出来也凑不出一篇来。”

  孟雁行很是疑惑,自己擅长写《男德》吗?顾水乡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恼怒。

  他仔细看了顾水乡一眼,顾水乡的表情真诚,不似作伪,他竟真是这么觉得的。

  顾水乡压低了声音,偷偷问孟雁行:“难不成你对陛下还……”

  因四周有人,顾水乡不敢把意思表达得太过明显,孟雁行果断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九皇子的年纪也——”

  送孟雁行出宫的太监咳了一声,顾水乡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收了声,再不敢提九皇子。

  孟雁行只听到顾水乡说了九皇子,心想这九皇子小小年纪就要开始学《男德》了?看来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办成这件事的。

  章颂之听了半晌,觉得孟雁行比从前更是矫情,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行啦行啦,孟兄他不想就不要勉强了,孟兄那都是写惯了圣贤文章的人,哪里会愿意写这些东西。”

  孟雁行自然是能听出章颂之语气中的酸意,他不禁再次自我怀疑起来,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担负的一点骂声就能换来留名青史的机会,还能让孟家走向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辉煌,那这的确是一桩很不错的买卖。

  三人都不在作声,不久后出了宫,三人分开,回了各自的家中。

  而跟在孟雁行身边的小太监把孟雁行送回孟府后,立即回了宫将这一路听闻一字不落与孟弗说了一遍,孟弗点了点头,她心知此事算是成了九分。

  而孟雁行回了孟府,孟夫人看他神色郁郁,肯定会询问发生了何事,之后孟雁行便会将他们的对话半遮半掩地说与孟夫人听,孟夫人与孟瑜不会考虑得太多,一定会劝说孟雁行答应此事。

  在多方推动之下,这件事就成了十分,孟雁行必不可能再拒绝,明日早上他就会来宫里应下撰写《男德》一书。

  孟弗心中清楚陛下并不是真的想要推行《男德》,只是要借着《男德》一书,把《女诫》给禁了,她父亲到最后可能要承受一些人的怒火,但因此事是陛下提出的,那些人也不敢做得太过火,最多就是耍些嘴皮子功夫,到时候孟雁行会知道该怎样去应付。

  待到若干年后,世人会怎样把这件事做何种定论,也未可知。

  总之这件事算是他们摆了孟雁行一道,然孟弗心中竟生不出一点愧疚之意,甚至连同情也无半分,就好像如果刨除了陛下这层原因在,此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孟弗知道自己生性凉薄,或许也不是她凉薄,只是他们不需要她有太多的感情。

  不出孟弗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孟雁行来到宫中,他跪在地上道:“陛下,草民愿为陛下撰写《男德》一书。”

  孟弗对此很满意,让高公公将孟雁行扶起,为他赐座,待孟雁行一坐下,孟弗立即给孟雁行戴起高帽,道:“朕知道孟先生是有大才的,你写出来的《男德》定然不会让朕失望。”

  没人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尤其这些话还是出自自己从前的对头口中,孟雁行感觉自己整个人仿若踩在云端上面,他连忙拱手道:“草民定当竭力而为。”

  孟弗微微颔首道:“那便好,只是不知道孟先生要多久能将《男德》一书完成。”

  “这……”孟雁行心里也没个底。

  孟弗道:“朕不想等得太晚,这样吧,朕先给孟先生一个月的时间,孟先生写个细致些的纲领出来,朕再看看有哪里需要改动的,辛苦孟先生了。”

  孟雁行起身道:“草民遵旨。”

  孟弗留着孟雁行在紫宸殿中用过午膳才放他离开,出了紫宸殿,孟雁行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皇上的手段比他做皇子的时候可厉害太多,他有些庆幸自己早早辞了官,依着陛下的脾气,当年他若是一直留在朝中碍皇上的眼,不定要落得个什么下场,毕竟这几年来朝上没少死人。

  不过他若是能写出一本陛下满意的《男德》,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重回朝中。

  别看孟雁行这几年一直老老实实在家教书,可他内心一直渴望能得到天子的赏识,使自己的一腔抱负得到施展。

  他被迫忍耐了这么多年,眼下他可算是看到希望了。

  将《男德》的编写工作安排好后,孟弗翻开暗卫们送来的密报,按照密报里所说,宣王李予已将各路人马都联络好,还在东南地区再次散播了谣言,说有人将要起事谋反,大概是想要跟陛下演一出声东击西,让陛下出兵东南,他再联合异族,从北疆进军,可惜这位王爷的包袱没有捂好,提前被人给知道了。

  孟弗相信李钺的能力,即使他们没有提前得知消息,宣王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但预先知道宣王的每一个动作,还是使这一出戏更多了几分趣味。

  宣王那边近日差不多就可以收网了,他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口才与从前在刘嬷嬷那里探听到的消息,与先太子的人达成合作,先太子留下的这些人也是倒霉催的,都被陛下割了好几茬,仍旧是不死心,被宣王三两句的就忽悠上了贼船,这下又得被割了。

  什么时候动手,要怎么动手,这些孟弗都拿不定主意,需要再询问一下陛下的意见,正好下午有时间,可以出宫与陛下见一面。

  暗卫们这几日轻松了许多,从前孟弗与李钺两个有点芝麻大的事都得让他们去传递消息,皇宫侯府来来回回一天内得跑上五六次,倒不是说现在他们两个芝麻大点的事就不管了,而是他们直接改面谈了。

  暗卫们私下八卦,这宣平侯的头顶是越来越绿了,可他自己整日还在那里伤春悲秋,老婆都快没有了还一点都不知情。

  话说,陛下就打算这么一直追求刺激吗?看宣平侯夫人那意思也不是对陛下没有情意的,那陛下不应该安排这位夫人早点与谢文钊和离吗?

  他们已经在陛下的身上学到许多讨好姑娘的手段,想来陛下此举肯定是有其他深意的,是他们太过愚钝,不能及时领悟。

  暗卫们还发现谢文钊府中的二姨娘最近与他身边的小厮走得很近,他们在暗中看向宣平侯的目光更加同情,特别想知道宣平侯头顶的绿帽还能绿到哪一步。

  闲来无事的时候,这些暗卫开了个赌局,赌最后宣平侯的头顶会有几顶绿帽。

  虽然不该把自己的快乐驾驭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但是这样真的好快乐。

  看着谢文钊那副一无所知的蠢蠢模样,暗卫们感觉自己的快乐好像加倍了。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天空阴沉,凉风阵阵,晚上许是要下雨的,孟弗出宫后直接来到西郊的靶场,陛下已经在这里等着有一会儿,他坐在一张贵妃椅上,微眯着眼睛,像是没有睡好,精神不大足。

  孟弗走过来,见李钺脸色臭臭,她登时就明白过来,忍下笑意,问他:“陛下今天来月事了?”

  哎。

  陛下来月事了。

  这是多么好笑的话!

  李钺有气无力嗯了一声,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月事了,但依旧没法习惯,他右手搭在小腹上面,整个人显露出一种平日里没有的娇弱。

  孟弗走近两步,在李钺面前蹲下身,她现在的身材高大,这样也没比陛下低出太多,孟弗语气中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埋怨和悔意,她轻声说:“您该多休息休息的,早知这样,我便不叫您出来了。”

  “那不行,我在侯府里看到他们更加难受。”而且看见孟弗能让他开心一些。

  孟弗有些无奈地说了句好吧,一转头看到旁边的小桌子上竟然还放了一碗雪花酪,她皱了皱眉,问李钺:“您怎么还买这种东西?您现在可不能吃凉的。”

  “知——道——”李钺故意拖了个长音,然后同孟弗解释说,“我没想吃,就是看着好看,给你买的。”

  他说完伸手把那碗雪花酪端到孟弗的面前,孟弗接过,垂眸看到李钺的右手手腕处有些发青,随口问道:“您受伤了?”

  李钺立即把手收了回去,大声道:“没、没有。”

  孟弗其实也没看清他手腕是怎么一回事,但陛下有时候是真的很不会说谎,她直接诈他说:“您别藏了,我都看到了,让我看看。”

  李钺抿了抿嘴,见孟弗态度坚决,只得老实伸出手,孟弗挽起他的袖子,那白皙的胳膊上多了一片深色淤青,第一眼看去有些吓人,但没伤到骨头,不是很严重。

  孟弗将他袖子放下,问他:“您这是怎么伤的?”

  李钺一五一十同孟弗说了,他昨天在花园里打拳,月事突然到访,他没收住力,挥拳的时候打到身后的假山上,然后他就光荣负伤了。

  “涂过药了吗?”孟弗问。

  “涂过了。”这要是伤在李钺自己身上,他肯定不会理会的,但是这伤不该出现在孟弗的身上。

  孟弗倒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上会不会留下伤疤,只叮嘱他说:“您下回小心些,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李钺嗯了一声,他也不想再在孟弗的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孟弗吃着陛下为他买的雪花酪,见陛下盯着自己看,犹豫了下,把碗放下,问他:“您肚子很疼吗?”

  李钺道:“倒也还好,我在北疆打仗的时候受了伤也就这样吧。”

  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好。

  李钺被派到北疆时只有十四岁,会遭到这种惩罚,除了先皇不重视他外,也有他总惹先皇生气的原因在,孟弗有些想要知道陛下当年到了北疆都经历过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然而老天实在太过配合,李钺刚说他初到北疆的那日狂风肆虐,利如刀割,他们这里就起了阵大风,李钺的故事中道崩殂,当孟弗再抬眼的时候,就发现对面陛下的眼睛中竟是有了水光。

  陛下是想起了那些在北疆的往事难过了吗。

  孟弗赶紧上前问他:“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沙子迷了眼睛。”李钺本想骂一骂这贼老天的,但想到自己与孟弗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换回去,又给忍了下去,他伸手就要去揉眼睛。

  孟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无奈道:“您先别动,我给您看看。”

  李钺哦了一声,瞪着眼睛,乖巧坐好,孟弗又靠近他些,小心地扒开他的眼睑。

  她这靠得好像有些太近了,他们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带着让人微醺的香气,堆叠的云层间有金色日光倾泻下来,落在她温柔而专注的眼眸中。

  有些人在将要刮风下雨时脸颊便会发热,李钺觉得自己可能也是这样了,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该想要骂天的。

  他抿了抿唇,抬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孟弗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低头问他:“陛下您怎么了?”

  李钺仰头对着她的眼睛,深沉地说:“阿弗,我可能是又中毒了。”

  又中毒了?

  李钺认真地说:“我这心跳得好像太快了。”

第56章

  孟弗确定不了陛下的心跳加快与中毒是不是真的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但出于对陛下身体的考虑,她还是开口问道:“要不叫个大夫过来给您看看?”

  “等一下,可能没中毒,”陛下及时叫住她,他缓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认真同孟弗分析起自己的病情,他说,“可能是刚才你突然靠近我太激动了。”

  陛下自己心里也在纳闷,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啊。

  孟弗的睫羽轻轻颤了一颤,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陛下的眼睛,仿佛透过了这一身皮囊,看到陛下的灵魂。

  李钺被她看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有些躁动起来。

  他想要同孟弗说说话,但好像又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与她说些什么。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个从前听过的笑话,说与孟弗听,他一个人说了一会儿停了声,默默看着孟弗。

  孟弗此时有些心不在焉,陛下的笑话都说完了她也不笑一笑,良久后,她放下手,后退了半步,对李钺说:“沙子没有了,可能还会有些难受,您不要用手去碰。”

  李钺哦了一声。

  风停,一时间整个靶场都安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草丛间的几声虫鸣,仿佛是在说着一些情人间絮语。

  孟弗整理好自己多余的情绪,向李钺问道:“宣王那边您要怎么处置?”

  她将暗卫今日送来的密报一一与李钺说了,宣王能找到哪些人李钺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数的,只是没想到先太子门下还有那么多人至今都不死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抵便是如此了。

  孟弗说完后,李钺算了算日子,对她道:“等过了中秋,就让暗卫们动手吧。”

  给宣王两日时间,宣王说不定还能笼络些杂鱼,李钺倒是希望他能再多笼络些,省得他要一次一次地抓,没完没了的,但愿这次能清除得干净些。

  孟弗点点头,将李钺的话记下。

  李钺上半身往前倾了倾,问孟弗:“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有啊。”为了表明自己没有不开心,孟弗扬起嘴角对他笑了一笑。

  李钺摇摇头,伸出手,有些亲昵地掐了掐她脸颊的肉,对她说:“你这笑得太假了。”

  李钺收回手,孟弗便抬手揉了揉刚才他掐过的地方。

  李钺问道:“弄疼了?”

  他感觉自己刚才完全没有用力,不过孟弗皮肤娇弱,不对,这是他自己的脸,那应该没事吧。

  “没有,不疼,”孟弗放下手,对李钺解释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李钺问她:“什么事啊?说来听听。”

  孟弗摇了摇头,对李钺笑了一笑,这一下她的笑容中倒是多了些真情实感,她说:“这是个秘密,不能与人说的。”

  李钺倒也没有追问她,只点头说:“那行吧。”

  他嘴上是这样说的,但表情看起来还是有些委屈的。

  孟弗觉得陛下这样真是太可爱了。

  如果深入了解了这位陛下,谁会不喜欢他呢?

  她甚至想着,他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

  她一直以为人的感情和情绪都是可以控制的,并且她向来控制得不错。

  只是近来发现,想要控制自己的心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她心中暗叹了口气,有些事实在不能去想,一想起来只会更加叫人难过。

  她对李钺说:“那我过去练骑射了,要是觉得冷了,您就进屋子里暖和暖和。”

  李钺摆摆手,对她道:“去吧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李钺嘴上是这样说的,但是等孟弗走到靶场里,他也坐不住了,坐下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一站起来,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了下去。

  陛下深吸一口气,这是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都流尽了,才拖着椅子慢吞吞跟了过去,孟弗有些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没理会,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说等会儿可以帮忙指点指点。

  孟弗收回目光,其实陛下坐在哪里并无太大的不同。

  她拿起弓箭,拉紧了弓弦,眯眼对准远处的靶子。

  又起风了,天色也比之前阴沉了些许,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影响了孟弗的发挥,只是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一时间倒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孟弗射出的第五箭正中了靶心,这是孟弗第一次只靠自己取得这样的成绩。

  当然,风也可能在暗中偷偷帮了她一把。

  谁知道呢。

  看到命中靶心的那一刻,孟弗自己都是有些不相信的,她以为自己的水平,在秋猎以前能做到每一箭都不脱靶就很好了。

  她转过头,眉眼与嘴角都是弯的,眼睛里闪着无数细碎的星星,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炫耀,她对李钺说:“陛下,我射中了。”

  孟弗是很少会这样情绪外露的,就像是个得到了先生夸奖的小孩子一样。

  李钺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随即便软得一塌糊涂了,他突然间想要把她抱进怀里,想要好好夸一夸她。

  然而到最后李钺什么都没做,只是跟着孟弗一起笑了起来,为她鼓了鼓掌。

  今日只有这一箭命中了靶心,但是对孟弗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进步,天色渐渐暗了,天空飘下细细雨丝,暗卫给他们送来两把纸伞,又匆匆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这种天气肯定是不能继续射箭了,况且时候不早,他们也都该回去了,离开靶场,将要分开时,李钺忽然问她:“你中秋打算怎么过?”

  陛下的后宫空置,皇宫里就只有她、太后和九王爷这三位主子,而九王爷年纪尚小,又不太喜欢说话,能说说话的就只有皇上和太后两人了,中秋与平日里可能也没什么两样。

  孟弗答道:“不久前五公主进宫给太后请安,说她中秋准备在百香园里办个赏月宴,想请太后赏光去看看。”

  往年中秋宫里倒是也会办场小型宫宴,却没什么意思,李钺问:“母后的意思呢?”

  孟弗道:“太后与我说留在宫里就行,但我看着太后应该是想出去的。”

  李钺在这种事上很好说话的,点头道:“那便出宫去吧,热闹热闹也好。”

  濛濛细雨中,远处青山如黛,云烟袅袅。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五公主与驸马在百香园办了一场赏月宴,邀请了京中的大部分王公贵族和朝中大员,宣平侯府也在邀请之列。

  百香园建在帝都的东南,园中有上百种名花、数十种果树,一年四季总有花草葱郁,香气怡人,故而得名“百香园”,这园子也足够大,来了上百人丝毫不显拥挤。

  李钺还是第一次作为宣平侯夫人来参加宫宴以外的宴会,原本他以为这种宴会与宫宴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事实上他太天真了。

  在宫宴上众人不敢有一丝差错,所以都谨言慎行,尽可能少说少做,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座位上,只有被上位者问起的时候才会开口,但今日不同,皇上和太后还没到,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要来,所以众人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一番。

  孟弗与这些夫人们的感情应该都不错,所以当李钺来到百香园后,贵妇们纷纷过来,向他问这问那。

  各种胭脂水粉的香气几乎要将李钺淹没,他本想试着帮孟弗与这些贵妇们维持一下友好关系,但是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陌生中又透着一点点熟悉的面孔,李钺的脑子里只剩下,这谁?这谁?这又是谁啊?

  他努力过了,他是真的不行,而且这些脂粉味混在一起有些呛人了。

  李钺打了个喷嚏,随便找了借口带着青萍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准备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避避风头,路上又遇见一位遍身绫罗的贵妇,那贵妇一见到他就迎了上来,笑吟吟地道:“宣平侯夫人你怎么在这里?我正有话要与你说呢!”

  李钺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陛下觉得自己还是能应付过来的,问道:“什么事?”

  贵妇笑道:“前两日您府上送给我们一对金项圈,你是不是送错了?那日是我家老大人的生辰。”

  贵妇是有意要看孟弗笑话的,众人都说孟大人这个女儿教得好,常常用她来与自己做比较,现在她出了错,自己怎么能轻易放过去。

  李钺听不出来贵妇语气中的幸灾乐祸,而且这事与他也没关系,他直接道:“现在是谢文钊在管家,你去问他吧。”

  那贵妇瞪着双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从这位宣平侯夫人的口中听到了什么。

  谢文钊在管家?孟弗这个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但不得不说,确实是吓到她了。

  贵妇摆手道:“别开玩笑了,宣平侯怎么能管家呢?”

  李钺嗯了一声,对她这话表达了一定程度的肯定,然后道:“凑合吧,毕竟脑子不大好使,能管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不能强求太多。”

  见贵妇似乎没有其他话要说了,李钺越过她继续往前走去。

  贵妇怔怔看着李钺离去的背影,等他走出好远后,她赶紧回到人群里面,与自己的姐妹们分享自己得来的八卦。

  一时间谢文钊管家的消息传遍整个百香园。

  今日孟家也收到了五公主的邀请,众人不知陛下两次召见孟雁行是为了何事,但看他每次都能全须全尾地从紫宸殿出来,便料想他是入了陛下的眼,日后说不定会再次入朝,到时陛下给他的官职肯定不会低了,所以这才给了孟雁行请帖。

  孟雁行是带着孟夫人和孟瑜一起前来的,孟瑜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妥帖的,百香园中美女如云,她站在众人之中也算是出挑的。

  众人都知道孟雁行这个小女儿没有出嫁,在得知孟家可能会复起后,不禁动了想要与孟家结亲的念头,只是不知道皇上和太后的意思,所以短时间内他们不敢有动作,但孟瑜的年纪不小了,拖不了多久。

  孟夫人这次来便是想要为孟瑜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孟瑜嘴上说着要挑个自己喜欢的,但心里很清楚,她要找的夫君一定要比谢文钊好,她就是无法忍受被孟弗压过一头。

  李钺想要在百香园里找得一个僻静的地儿,找来找去,又走到了正门处,正好看到孟雁行等人进来,他心道一声了晦气。

  孟雁行的脸上本来是带着笑意的,结果看到李钺,那脸一下子就拉得老长,他还没忘记那日在孟府的书房里自己这个大女儿是怎么顶撞自己的,他担心自己再看他一眼会忍不住要训他一顿,这里是百香园,有这么多人看着,不是教训子女的地方,于是干脆别过头去,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离自己这个大女儿远一些。

  李钺见了,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这孟雁行还挺识趣的,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主动走了。

  撰写《男德》的效果这么快就出来了吗?

  可以可以。

  孟雁行若是能知道此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估计能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百香园内热闹非常,直到有人说陛下和太后已经来了,现在正在东边的园子里,等会儿就会过来,这些人才微微收敛了些,但依旧压抑不住八卦的天性,知道宣平侯府现在是谢文钊在管家后,便来到李钺面前,拐弯抹角地打听是怎么一回事,李钺不想应付,起身离开。

  众人知道如今是皇上在东边的园子,所以不敢过去打扰,但这些人里明显不包括李钺,可能也不包括孟瑜。

  李钺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孟瑜正站在花丛里,这里是东边园子往正堂去的必经之路,孟瑜在那里东瞅瞅西瞧瞧,像是要做什么坏事,李钺往后退了两步,躲在孟瑜看不到的地方。

  不久后,孟弗向这边走来,孟瑜立刻露出迷了路的茫然模样,脚下一个踉跄,便摔倒在花丛间,等到孟弗路过的时候,她抬起头,眼中含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看到孟弗后,立刻露出惊讶又胆怯的表情,声音娇媚,叫道:“皇、皇上?”

  孟弗一眼就看出孟瑜要做什么,她太心急了,时间地点都没选好,表演也很一般,不过也有男人喜欢吃她这一套。

  孟弗不想以现在的身份同自己这个妹妹有太多的牵扯,只当做没有看见她这个人,表情冷淡,目不斜视地从这里走过,经过假山的时候,看到李钺站在这里,孟弗脚步一顿。

  李钺直接吩咐高公公说:“去把孟瑜给弄走。”

  “等一下,”孟弗叫住高公公,“换公主府上的人过去。”

  若是让高喜去了,说不定还会让孟瑜以为是陛下对她有意,实在不必如此。

  见皇上与这位夫人似乎还有话要说,高公公非常识趣地退到一边,顺便帮忙看着周围是否有人过来,孟弗低声问道:“陛下,您怎么在这里?”

  李钺没有立即回答孟弗的问题,而是摸了摸下巴,说:“那个孟瑜……”

  孟弗以为陛下看出孟瑜的意图,结果听到陛下问道:“她是不是腿脚有毛病?”

  孟弗:“?”

  陛下认为自己的结论是很有道理的,他立刻同孟弗分享了一下孟瑜摔倒时的姿势,认真道:“你可以观察一下,正常人哪有她那么摔的。”

  孟弗抿唇笑了一笑,点头道:“可能是有点吧,您怎么来这里了?”

  李钺呼了一口气,立即与孟弗抱怨起自己刚才被贵妇们包围时遭受的折磨,其实他也是在朝上经历过大臣们鸭子吵架的人,贵妇们这点八卦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在孟弗面前,他不由得把自己说的可怜了一点。

  孟弗见他一脸疲倦,确实有些心疼,安慰道:“您先忍着点,等会儿我想办法让太后给您换个位置。”

  李钺得到安慰,先回了正堂,不久后皇上和太后驾到,贵妇们再无心八卦,李钺耳边总算得了点清净。

  太后刚坐下不久,陈姑姑就走了过来,孟瑜与李钺虽然没坐在同一桌上,但离的也不远,她想起前些日子听到那些风言风语,虽然皇上刚才看都不看她一眼,但听说他向来不好女色,反应冷淡也正常,也许是太后有心让她入宫呢。

  结果她眼睁睁看着陈姑姑来到她姐姐的面前,道:“孟夫人,太后请您过去。”

  孟瑜手里的帕子都要被她绞烂了。

  李钺起身,在各色目光的打量下来到太后面前,他这一过去,太后就握住他的手,笑呵呵地说:“好孩子,几日没见你,你这愈发漂亮了。”

  李钺:“……”

  虽然太后是在夸他,但是这种夸奖可不可以少一点。

  一开始太后的确是因为皇上对这位宣平侯夫人有所关注,但现在是越看越觉得喜欢,甚至觉得自己与皇上不愧是母子,这看人的眼光竟能够如此一致。

  园子中的众人心中各有思量,今天孟大人的小女儿可也在这里,若是真有心让她进宫,太后大可直接将孟瑜叫到自己的面前,但看起来太后并没有这个意思。

  众人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难不成太后真的只是单纯喜欢孟弗?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再少数,暗卫们四处寻找合适藏身之所,无意间还听见侯府的老夫人正在同谢文钊交代说:“我看太后是真的喜欢孟弗,日后你让她想想办法,多进宫走动走动。”

  暗卫:“……”

  哇哦!老夫人这是嫌宣平侯头顶的帽子还不够绿啊!

第57章

  太后一直把李钺给带在身边,园中众人便是再好奇,也不敢擅自凑到太后面前来八卦。

  太后身边倒是还有些人想拐着弯跟李钺说上话,但李钺都不理会,能站在太后身边的都是在帝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他表情冷淡,自然不会硬贴上去,只是难免会在心中腹诽,这位宣平侯夫人怎么看着跟往常不大一样了?

  随后他们就听说了如今的宣平侯府里是谢文钊在管家,顿时感觉自己触到了真相,这肯定是和宣平侯闹矛盾了,理解理解。

  太后一直握着李钺的手,跟旁人说话的时候都没舍得放开,五公主走过来,见到这一幕,笑着打趣道:“母后您这么喜欢宣平侯夫人,这看得儿臣吃醋了。”

  太后拍了拍李钺的手背,笑道:“哀家就喜欢这样漂亮温柔的姑娘。”

  李钺木着一张脸,谢了,但他母后真的不用这么夸他。

  不过阿弗确实很漂亮。

  这么想着,李钺的表情又得意起来。

  其他人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么不谦虚的吗?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哦,被太后夸了确实值得得意一下的。

  这幸好孟弗已经嫁给了宣平侯,不然的话依着太后对她的喜爱,那不得让皇上把她娶进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