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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钺张嘴便想要狠狠骂上一番,但是看着对面的孟弗,又觉得不能在一个姑娘面前说得太难听。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进步啊!陛下竟然知道要在姑娘面前注意形象了!

  李钺忍了忍,只一脸嫌弃道:“谁写出的这么恶心的东西,恶心人也就算了,还有傻子把这东西奉为圭臬用来教化世人,他不是他娘生的吗?那书要是真有那么好,那些个文人怎么不读啊?科举考试的时候怎么不把《女诫》也一起给考了?”

  孟弗低下头,她就是读这些书长大的,她的父亲总说这些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读的书,她出嫁后不仅要顺从夫家,她的一言一行也代表了孟家的脸面。

  现在陛下却告诉她这些书很恶心。

  确实是有一点的。

  确实……是很恶心的。

  孟弗弯着嘴角,脸上却无甚笑意。

  陛下抱怨完了,他停下声音,御花园里骤然间寂静下来,只偶尔传来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他莫名有些慌张,将声音放轻,问孟弗:“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啊?”孟弗抬起头,那张有些阴郁的面孔一下子绽出笑容来,她对李钺说,“我是想,您如果实在生气,可以将这书禁了。”

  李钺认真思考了一下,摇头道:“光是禁了没用,底下那些官员肯定要闹,而且也不能因为谁家里私藏了一本《女诫》咱们就去抄家吧,朕现在就要写一本《男德》,让他们回去好好学学。”

  李钺原本写《男德》让孟雁行去抄,只是为了一时之气,现在越想越觉得这法子真不错,他托着下巴,语气中带着炫耀,向孟弗问道:“你说我这算不算也是折中调和?”

  让这些人放弃《女诫》他们不肯,但是让他们跟着一起学《男德》,他们就知道这种书还留存于世实在没什么必要。

  孟弗抿唇轻笑,语气中带着崇拜道:“算的,陛下,您这个想法很好的。”

  “也就一般啦,”李钺居然也会谦虚了,他琢磨着该怎么为自己这本书写一个令人惊艳地开头,忽然想起还有一桩事没问孟弗,他张口道,“对了,孟夫人跟我说了些过去的事,她说当初有下人看到你与谢文钊私会,所以才会为你定了与谢文钊的亲事,原本他们想让你嫁给先太子的。”

  对面的孟弗一时错愕,她微微瞪着眼睛,半张着唇看向对面的李钺。

  这位陛下可太直了,若是换了旁人来说这种事定然要转上七八个弯才能把一句话给说明白,而他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不过陛下本来就是这么个性子。

  孟弗摇了摇头,回答说:“没有,我从不曾私下见过他。”

  在嫁给谢文钊以前,她与谢文钊只在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谢文钊在她的眼中,与其他的贵族子弟并无差别。

  李钺莫名很高兴,他有些骄傲地说:“我就知道没有。”

  只是说完后,他忽然间有些心疼,孟家那些人为孟瑜挑选夫婿恨不得把祖上的八辈祖宗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稍有一点不如意,就立刻换人,轮到孟弗便如此草率,问都不问一句,就将亲事定下。

  李钺很想知道孟弗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在孟府里长大的,但好像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说:“……还说在你的房间里看到一支谢文钊送的臂钏。”

  孟弗的首饰不多,臂钏这种东西她从来没有戴过,她摇头,道:“我没见过。”

  李钺点头,他给出结论:“我觉得这件事肯定与孟瑜有关。”

  李钺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孟弗的表情,她脸上看不见悲伤,也看不到愤怒,好像这件事与她根本没有关系。

  李钺不大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

  孟弗语气平静地说:“或许吧,都是过去的事,现在也没什么好计较,其实嫁给谁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先太子也好,谢文钊也罢,会有什么不同呢?

  “怎么能不计较呢?不能因为小偷忙活一夜没有偷到东西,就觉得这是个良民了,况且,你没有经历过另外一个选择,怎么知道没有区别呢?不嫁给谢文钊,也不一定就会嫁给先太子,还可能……”李钺略微收了声,他抿了抿唇,继续道,“反正还有很多的可能,这事等我回去再好好问问。”

  孟弗眼皮微垂,她对李钺说:“陛下,不用了,您不要再去孟家了。”

  陛下若是再被孟雁行给锁进扶风馆,她还得想办法救他出来,总不好每一次都去麻烦陈姑姑。

  李钺不知孟弗心中的想法,只以为她仍是不在意这些,他微皱起眉头,表情看起来有些严峻,心中除了产生了一丝相当诡异的气恼,还有许多他自己说不明白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怎样,可他不喜欢孟弗这个回答。

  孟弗低着头捧起眼前的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一只刚刚从茧蛹挤出的振翅的蝴蝶,随后,她放下杯子,抬头直视对面李钺的眼睛,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孟弗似乎比李钺更加清楚他的不快是从何而来,她沉吟道:“陛下,我担心您回了孟府,又要受到家父的责罚,所以还是等日后我们换回去,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嗯?”李钺没想到孟弗会这样说,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孟弗话音还没落下,他的面容就已柔和许多,他犹不放心,问孟弗:“你可以吗?”

  孟弗也在心里问自己可以吗?

  可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不过是将过去的许多事问个清楚罢了。

  她郑重地点点头,向这位陛下保证说:“我可以的。”

  李钺笑了起来,他的语气比起刚才要轻快不少,他说:“那行,如果你也被孟雁行给锁进扶风馆了,朕亲自去救你。”

  孟弗也跟着笑了,陛下亲自去救她那像什么样子。

  “应该不会了吧,”见李钺有些失望,孟弗接着道,“那个时候家父可能已经熟读《男德》了吧。”

  李钺第一次从孟弗的口中听到这样促狭的话,直接笑出声来,那一点失望之色眨眼间全然不见。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孟弗说这样打趣人的话,她说完后自己也是眉眼弯弯的,很好看的。

  那是李钺自己的脸,可里面装了孟弗的灵魂以后,这张脸上就多了许多不一样的神采,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现在的孟弗比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多了许多的生气。

  这样很好,希望她可以继续努力。

  孟弗笑得很开心,清风徐徐而过,树影摇曳,日光如金粉一般扑簌簌落下,洒在她头顶的玉冠上,洒在她疏朗的眉宇间,还有她上扬的嘴角侧。

  李钺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的左边脸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他不禁想要抬手去戳一戳,只是手指一动,李钺又回过神儿来,这自己的脸又粗又糙的有什么好摸的。

  啧。

  那要不……

  不对,自己在想什么呢?

  李钺愈发觉得不自在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下坐姿,转头看向别处,只是眼睛的余光仍落在孟弗的脸上。

  从前李钺并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却好像总也看不够似的。

  这不应当,他想。

  难不成自己比从前更英俊了?

  好像也没有吧。

  孟弗看他总是向四处看,体贴道:“我提前让高喜把这里的宫人们都打发去别处了,您是要找人吗?我这就让高喜过来。”

  “不用了,”李钺说完后,又改口道,“把他叫来也行,让他去紫宸殿搬些奏折过来,眼下我没什么事,帮你看一看。”

  他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至于现在这样想东想西的。

  孟弗向前倾了倾身子,李钺见她突然靠近,不知为何身体有些紧绷,随后听到她轻笑着问道:“陛下,您不写书啦?”

  “是……是哦,我这还得写书啊。”李钺才想起来自己《男德》的正文还没开始写呢,刚才与孟弗聊得兴起,他差点以为这书已经写成了。

  李钺缓过神儿,低头看着纸上的那两个大字,重新把毛笔拿起来,换了另外一页纸,孟弗见陛下开始创作,思索一番,还是把高喜叫来,让他搬些奏折过来。

  她在这里与陛下一起工作,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可以直接问了。

  然而却是陛下先遇到了问题,他拿着笔比划良久,始终没落下一个字来。

  陛下这是有心无力,让他骂人他很快能编出一套顺口溜来,但是让他写书,属实有些难为他了,他觉得这么下去,七天都憋不出六个字来。

  奏折已经被高喜送来了,孟弗批阅了两本后,一抬头发现陛下还卡在开头,他眉头紧锁,表情沉重,看来这一桩国策进行得相当艰难。

  孟弗放下御笔,观察了陛下好一会儿,轻声开口问道:“陛下,您真的想要写一本《男德》出来?”

  “想是真的,”李钺低头看着眼前的白纸,叹了口气,抬头向孟弗看去,“现在憋不出来也是真的。”

  孟弗居然觉得自己在陛下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委屈,她想了想,小声提醒说:“其实不必由您亲自来写的。”

  李钺眼睛亮了一亮,他放下笔,问孟弗:“你要写嘛?”

  孟弗摇头:“当然不是我来写。”

  陛下是为了打击《女诫》才想要出一本《男德》的,孟弗大致能猜出《男德》里会有什么内容,让一国之君写这种书其实的不大合适的,孟弗自己更不能写,这种书必须得让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的男人来写。

  孟弗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合适的人选,她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凝重中又带有些许的犹豫,再抬眼就看到陛下一脸期待看着自己,孟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她对李钺道:“陛下,我想到一个人,不知道合不合适。”

  “说说看。”李钺道。

  孟弗仍旧有些迟疑,她心中纠结,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是不对,她对李钺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钺催促道:“快点快点,咱俩有什么该不该的,想说就说。”

  孟弗倒不是因陛下而纠结,而是她内心正在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与违背自己以往做事的准则间来回摇摆。

  看着陛下鼓励的眼神,孟弗最终选择顺从自己的心意,她提议道:“要不,您让我的父亲来写?”

  “孟雁行?他?”李钺起初还有些疑惑,随后立即明白过来,他的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妙啊!妙啊!”

  孟雁行是当世知名大儒,又曾做过太子太傅,他写出来的文章总能引起一番轰动,《男德》如果真出自他手,再有皇上帮忙推动,最后让它成为天下人都要诵读的经典也不成问题。

  李钺觉得这个法子真是好极了!

  孟雁行让人给他读《女诫》,他就让孟雁行去写《男德》,这不比让孟雁行抄一百遍《男德》更让他难受吗?

  对哦,孟雁行会难受的。

  李钺问道:“不过孟雁行能愿意吗?”

  孟弗既然已经提出了这个建议,自然也再没什么好推阻的,她对李钺说:“此事由我去说吧。”

  孟弗未出嫁前,在孟府生活了那么多年,又常常在孟雁行身边走动,孟雁行是个什么脾气她或许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看似不求名不求利,没什么爱好,但其实是很重面子和名声的。

  李钺摸了摸下巴,问:“那他写出来的东西不是我想要的怎么办?”

  孟弗淡淡道:“那就让家父慢慢改吧。”

  李钺看得有些发愣,好一会儿过去,他突然带着两分亲昵叫她:“阿弗……”

  孟弗一瞬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她抬头怔怔看着对面的李钺,她完全没想到陛下会这样称呼自己。

  阿弗。

  好像已经有很久没人这样叫她了。

  李钺和之前每一次夸她时一样,非常直白,他感叹道:“你好厉害啊。”

  李钺声音落下许久,孟弗才回过神儿来,她眨眨眼,微微低下头,耳尖有些泛红,问李钺:“……您怎么这样叫我?”

  李钺笑道:“我听到孟夫人这样叫你了。”

  不过孟夫人只这样叫过一次,她大部分都是直接叫孟弗的名字,却总是称呼孟瑜为阿瑜,她从来没在任何人的面前掩饰自己的偏心,而因为孟雁行对孟弗格外严格,便认为自己的偏心是理所应当的。

  李钺觉得他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而且因为互换了身体,他们比这世间的所有人都要亲密,叫孟姑娘什么的太过疏远了。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李钺问。

  “不是。”孟弗嘴角弯弯,她笑了一会儿,有些斑驳的光影落入她的眼睛里,她抬起头看着李钺,认真地说。

  “我很喜欢,陛下。”

第54章

  孟弗说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似乎是有些不妥的,她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只一抬头便见陛下的脸颊微微的泛红,神情似乎有些……

  荡漾?

  孟弗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形容准不准确,但一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汇。

  不过陛下这个样子还挺可爱的,孟弗之前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神情。

  她轻轻叫了他一声:“陛下?”

  李钺还沉浸在孟弗刚刚说的那句“我很喜欢”里,听到孟弗出声才回过神儿来,他摇头说了句没事,然后端起眼前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孟弗不再追问,拿起御笔开始批阅眼前的奏折,日光闲散,顺着她的笔尖一起流淌,仿佛在朱红的墨里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李钺闲着没事,走到她身边坐下,帮她研墨,研墨这活计并无特别的乐趣可言,只是现在的李钺却做得挺高兴的,还觉得这其中颇有一番趣味。

  墨研完了,李钺无事可做,孟弗还在看奏折,她低头的时候,有发丝从两鬓垂下,落在石桌上,她翻动奏折时,那两捋头发便像是水里的小鱼一样,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游动。

  李钺从前一点都没发现自己会是这么无聊的人,看个头发都能看出一朵花来。

  这是自己的头发,碰一碰应当没什么,李钺一边观察孟弗的表情,一边拾起一缕头发。

  孟弗或许是看奏折看得入神,竟也没有察觉到。

  李钺闲着无事,竟是开始数起手中的头发来,他数了一会儿,听见孟弗换奏折的声音,晃了一下神,竟是一下把数目忘记了,他心中暗暗叹气,想重新数一遍,只是刚开了个头,他骤然回过神儿来。

  李钺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变态了。

  这样不好,很不好啊。

  陛下决定找点正经事来做。

  他见孟弗又批完了一本奏折,轻声唤她:“阿弗?”

  孟弗抬头看了李钺一眼,等着这位陛下说话,然陛下却又不说话了,

  孟弗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她低头打开手中的奏折,过了一会儿,又听到陛下叫她:“阿弗?”

  孟弗没有反应,陛下又叫她:“阿弗啊……”

  孟弗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倒也没有厌烦,她其实很喜欢陛下这样叫她,不过她抬头时仍是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对李钺道:“陛下,您到底想说什么。”

  “没。”李钺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多少是有点毛病,他果然还是变态了,有时间得找个太医给自己瞧瞧。

  他笑着说道:“就是想叫叫你。”

  他倒是一点都没掩饰自己心里的想法,孟弗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心头万般情绪交织在一起,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孟弗向来聪慧,此时对自己的心意也能看破一二。

  可是,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的日光正好,树影婆娑摇曳,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腻人的甜香,陛下弯起的眼睛里有一泊清澈的秋水,那水中有她的影子。

  这气氛很好,好得太过了,不用酒就能让人醉了,但于此时是不合适的。

  孟弗干脆抬手将手边的奏折推到李钺面前,她对李钺说:“陛下,您既然不写书了,那帮忙看看奏折吧。”

  李钺在侯府里把管家的事推来推去的,但对自己的这些工作还是应得很痛快的,他立刻点头应道:“好的好的,这就来。”

  陛下自己都没察觉出来,他语气中还有些许哄人的意味,孟弗敏感,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一时间,孟弗心有些乱了,她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缠在李钺右手的食指上。

  李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虚地咳了一声,睁着眼睛说瞎话,对孟弗道:“……我刚才看这头发有些分叉了。”

  孟弗心知这位说的不是实话,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道:“看起来是有些分叉了。”

  “对。”李钺认真地点头。

  喵?

  喵喵喵?

  李钺的话音刚落下,身后便传来几声细细的猫叫,像是在问他们头发哪里分叉了。

  孟弗回头,见贵妃迈着四方步慢悠悠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它不疾不徐地来到她的身边。

  而李钺趁着孟弗回头,赶紧将缠在手指上的头发松开,忍不住抱怨道:“这喵的什么喵啊?”

  听这语气,曾经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娘娘好像是要失宠了。

  然而贵妃娘娘从来没把陛下的宠爱放在心上,它看都不看李钺一眼,轻轻一跃,便跳到孟弗的腿上,将自己团成一个团,眼睛一闭,准备睡觉,不一会儿就传出浅浅的呼噜声。

  孟弗伸手在贵妃背上摸了一把,见李钺看着贵妃发呆,目光有些奇怪,他现在在想什么孟弗倒是猜不出来了,孟弗想了想,问他:“陛下要抱吗?”

  “算了,”李钺摇头,冷哼了一声,故作恼怒道,“这等奸妃,早该打进冷宫了。”

  孟弗猝不及防被李钺逗笑,她弯了弯嘴角,在贵妃的身上又摸了一把,贵妃的毛又软又滑,摸起来很不错,自己这算不算是当着陛下的面轻薄贵妃。

  而睡去的贵妃娘娘完全不知道在李钺与孟弗的三言两语间,自己即将要被褫夺去了贵妃的封号。

  孟弗玩笑道:“真要打进冷宫吗?我还想让它侍寝呢。”

  陛下倒是没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他笑道:“既然阿弗喜欢,那就允它戴罪立功吧。”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你若是真想抱它回去睡觉,记得让宫人先给它洗个澡。”

  孟弗点点头,道:“我记下了,陛下您真的不想摸摸吗?”

  说不想那是假的,不然从前李钺也不会在御花园里到处找猫,他矜持地伸出手,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摸一下吧?”

  然后他在贵妃的背上狠狠摸了一把,又戳了戳它软软的小肚子,陛下的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笑容,这么多年了,可算是让他摸到了。

  贵妃被他弄醒,懒洋洋掀开眼皮看了李钺一眼,好在没有像以往那样看到他撒腿就跑,只是扫了扫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耐。

  李钺见好就收,他收回手,对孟弗道:“你要是累了,直接把它扔下去。”

  看来贵妃娘娘确实是失宠了,出卖了美色都没能挽回陛下的心。

  太子不知道从哪里颠颠跑过来,黑豆一眼的眼睛转来转去,它嗅了嗅孟弗,又跑过去嗅嗅李钺,不知是发现了什么,最后在李钺脚边老实趴着,身后的小尾巴一直摇个不停。

  御花园里的这些小动物虽然不会说话,倒是都有几分灵性。

  李钺收了心,开始专心处理眼前的这些奏折,他与孟弗一起工作,桌上的这堆奏折很快就全处理完了,时间还早,李钺干脆让高喜把剩下的那些也都搬了过来。

  高喜被李钺支使的时候人都要傻了,这位夫人这么莽的吗?这种事都敢让自己来做,不怕陛下生气吗?再一看陛下,陛下安然坐在那里,脸上不见丝毫怒意,似乎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高喜对这位夫人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从前怎么一点都没发现陛下与这位夫人之间的私情,两人的感情产生得未免太快了些。

  剩下的奏折也很快就处理完了,睡在孟弗腿上的贵妃也早就跑了,是李钺看不下去,觉得它最近比从前肥了许多,就伸手把它从孟弗的腿上给拨弄了下去,如此看来,贵妃不待见陛下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李钺把奏折都整理好,让高喜给送回紫宸殿,回头对孟弗说:“等会儿带你去射箭?”

  “在宫里吗?”孟弗问。

  李钺嗯了一声,道:“北面有一处演武场,那里有靶子。”

  孟弗知道自己箭术不好,为了能让陛下在秋猎上少丢点面子,她有必要在这件事上下些功夫,李钺瞧了她一眼,劝慰她说:“你别太有压力了,到了围场里你想怎样都依你,我就是想让你多学些防身的手段。”

  李钺随手从路边拔了支野花,继续道:“我那库房里有几只小型的连发□□,你先练一练准头,日后将那□□随身带着,很好用的。”

  孟弗稍微侧过头,看向别处,哑声道:“多谢陛下。”

  李钺笑问她:“怎么谢我?”

  孟弗转过头,定定看向李钺,她虽为宣平侯夫人,然抛除了这层身份,她其实一无所有。

  她要如何谢这位陛下呢?

  孟弗轻声问:“陛下想要我如何答谢呢?”

  李钺本是想要打趣孟弗的,现在被孟弗这样一看,自己的脸倒是先红了,他忙说:“跟你说笑呢,不要谢我,过几日便是中秋了,近来朝中没什么大事,你休息休息,别太累了。”

  他把手中的野花编成花环,转头望孟弗头顶看了一眼,这花环若是戴在孟弗的头上似乎有些不大好看,这当然不是说孟弗不好看,而是他自己的那张脸与花环不像是给一起出现的东西。

  李钺干脆把花环戴到自己头顶,孟弗看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李钺也不在意,同她道:“等过两天我练好了,就给你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这不是陛下第一次跟她说要胸口碎大石了,孟弗不免有些担心陛下是真有此意,她开口劝道:“您这几日就别练了,在侯府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李钺老老实实应了。

  日薄西山,夜幕四合,孟弗派人将李钺送回宣平侯府去,然后去了慈宁宫陪太后吃饭,太后没问她与李钺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一种带着深意的心照不宣的笑容看着孟弗。

  孟弗心中叹气,这想要解释也无从说起。

  第二日早朝过后,孟弗派人去孟府宣召孟雁行进宫。

  此消息一传出,众人纷纷猜测起皇上的心思来,皇上为什么会传召孟雁行进宫?皇上难不成是想要重新启用孟雁行?

  孟雁行的学问是极好极好的,当年他辞官时朝中有不少人都替他觉得可惜,但眼下不是当年了,刘长兰与魏钧安对此事更为关注,若是孟雁行再入朝,会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

  孟府里的孟雁行也很懵,昨日太后召了孟弗进宫,今日陛下就宣召了自己,他当然不会认为陛下让自己进宫会与孟弗有什么关系,孟弗只是一个宣平侯夫人,即便她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惊动圣上。

  孟夫人则是一脸担忧地问:“老爷,这不会有什么事吧?皇上是不是对当年的事……”

  当年李钺能被派到边疆去,孟雁行也没少出力。

  孟雁行摇头道:“若是真为从前的事来的,皇上直接派人来孟府把我拿下便可,不会传我进宫。”

  “那会不会是为了阿瑜?”孟夫人压低声音道。

  前些时候,孟弗被太后单独叫到御花园里,就传出风声说太后可能是想让孟家的小女儿进宫,很多人都只将这当成一则笑话听,孟夫人其实也知道孟瑜的年纪不小了,孟家也不是从前的孟家了,可是做母亲的,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哪里都好,被太后看中也不是不可能。

  孟雁行没有孟夫人这样天真,只道:“等见了陛下就知道了。”

  他直觉此次进宫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皇命不可违,孟雁行穿戴好,随着传召的公公进宫去了。

  孟弗得知孟雁行来了,并没有让他立即进来,只让他先在外面候着。

  烈日炎炎,孟雁行一直在揣测皇上的心思,便也不觉得热,这期间不断有学士从紫宸殿出来,嘴里还说着陛下怎么还不满意、自己写的不够好、被陛下骂了这类的话。

  孟雁行更加好奇,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个多时辰过去,紫宸殿里的其他人都离开了,孟弗才召了孟雁行进来。

  进入紫宸殿后,孟雁行跪在地上,口中道:“草民孟雁行见过皇上。”

  孟弗坐在长案后面,垂眸看着跪在孟雁行,这是她的父亲,民间有个说法,子女若受了父母跪拜,该会遭到天打雷劈。

  可她现在不是孟弗,只是陛下,孟弗沉声道:“孟先生请起吧。”

  孟雁行从地上起身,问:“不知陛下传召草民进宫是为何事?”

  孟弗开门见山道:“朕想要编写一本《男德》。”

  孟雁行下意识问道:“不知这《男德》为何物?”

  孟弗徐徐道:“也没什么,就是朕想着也该为男子出本书,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

  孟雁行皱了皱眉,当年他做太子太傅的时候让这位陛下多读点书,这位陛下就是不听非要与他对着干,不然现在怎么会提出这么离谱的问题,他道:“陛下,这做人的道理四书五经里圣人们都已经说明白了,草民怕是写不出更好的。”

  孟弗淡淡道:“可朕觉得不够。”

  孟雁行便问:“陛下,您是觉得哪里不够?”

  孟弗道:“朕闲来无事,通读了遍《女诫》,朕读完后颇有一番感悟,觉得此书写得甚好,孟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孟雁行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里,但还是点头赞同道:“是,这是女四书之首,里面写尽了女子一生做人的道理,这天下的女子该将此书读懂读透。”

  想到这里孟雁行就有些来气,孟弗将这些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孟弗见孟雁行点头,继续道:“所以朕就想着,女子既然有《女诫》,男子也应该有这么一本书来规范他们的行为,朕观四书五经那些写得都差了点意思,朕想着该由本朝出一本《男德》,以教化万民。”

  “陛下的意思是……”孟雁行的声音不由得放轻许多,觉得陛下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然陛下让他失望了,陛下就是那个意思,孟弗直言道:“孟先生就照着《女诫》写一本《男德》吧。”

  孟雁行听着皇上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恍惚间觉得这是报应吧?这一定是报应吧!他昨日才罚了孟弗抄《女诫》,今日陛下就让自己撰写《男德》,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他若是真按《女诫》写了《男德》,不仅要被天下人辱骂耻笑,迎来众人的口诛笔伐,多半还得遗臭万年。

  孟雁行连忙跪拜道:“陛下,请恕草民学识浅薄,无能为力。”

  孟弗慢悠悠道:“孟先生说笑了,您若是学识浅薄,那这天下便没有其他学问深厚的人了。”

  孟雁行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活着从皇上口中听到一句赞扬的话,但这事他是万万不能应下的,他深深俯首,道:“陛下,草民真的写不得。”

  “朕只是想让孟先生写一本书罢了,既然孟先生不愿,朕也不会强求,你不愿意,也有很多人愿意为朕写,只是……”孟弗顿了一顿,缓缓道,“朕前几日闲着无事将孟先生从前写的文章读了一遍,不大喜欢,朕琢磨着,不如都禁了吧。”

  孟雁行的眼睛一下瞪大老大,他没想到皇上竟然会用这个来威胁自己,他苦做文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文章传遍四海闻名天下,为了让自己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吗?他已辞了官,若是把他文章都给禁了,他这忙碌半生还剩下什么。

  “陛下,您不能这么做。”孟雁行道。

  “朕怎么不能呢?”孟弗学着陛下的口吻发出一声讥笑。

  孟雁行不禁打了个冷战,一时间竟是生出死志来。

  他无法接受自己这一生到最后竟无一所获。

  孟弗看孟雁行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她定了定神,打一个巴掌要给个甜枣,她话锋一转,继续劝道:“朕其实也知道孟先生为何不愿,只是旁人的口舌有那么重要吗?那些用言语来抵抗的都是些无能之辈罢了。”

  这些话是说给孟雁行听的,也是孟弗说给自己听的。

  “《男德》书成以后,会由朕亲自下旨印发,孟先生应该相信朕的手段,到时谁又敢置喙呢?”

  因皇上一下子打到了孟雁行的七寸,再听这到这番话,孟雁行的心竟真有些动摇起来,他想李钺不愧是当了皇帝的人,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孟先生你还在担心什么?担心后人评说?你是做学问的,应该知道,这世上的任何一本书都会遭到不同的声音,声音或大或小,或多或寡,但是这不妨碍它们流传于世,成为圣贤之书,孟先生你想想,撰写《女诫》的曹大家如今受无数女子追捧,《男德》未尝就不能成为另一本传世的经典!”

  见孟雁行表情有所缓和,孟弗继续忽悠道:“孟先生知道奉天书斋现在在修一本大典吧,你也应该知道修这本大典的意义,朕相信孟先生你的文笔,你写的《男德》若能与《女诫》相媲美,朕愿意将它放到大典的第一卷 第一章第一篇,将你的名字印在大典的第一页。

  “这也许很难,但朕相信孟先生你的水平,其他人不是不能写,但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一些,若放在第一卷 就有些才不配位,只能给压在后面。

  “孟先生你从前写的那些文章虽文采风流,寓意深刻,但说到底都是也是寻常之音,而《男德》不一样,朕可以将它推至千家万户,让天下之人都看到它,诵读它!

  “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这是一个太平盛世啊,在盛世中流传兴盛的书只会是日后要模仿借鉴的样本佳作,青史上会记下你的名字。

  “而在千百年后,所有男子成家之前都会将《男德》熟读背诵,成为他们以后为子为夫为父的规范,到时孟先生你的名字会与诸位圣贤列在一起!”

  “孟先生,这回你考虑好了吗?”